论苏泂金陵组诗创作之地域因缘*

2020-03-01 21:14田萌萌
江海学刊 2020年4期
关键词:咏史建康怀古

田萌萌 康 震

内容提要 《金陵杂兴二百首》为现存规模最大的唐宋金陵组诗,其创作恰值苏泂供职建康幕府时期。与南宋建康地缘特性相关,苏泂将其切身体验尽数投注于诗歌创作,并在其间构建出生动、丰满的“旧都形象”。苏泂以组诗形式书写建康的同时,亦显现其主观“都城”观念。二百首金陵组诗通过咏史传承、文化语符、以史存诗等方式,延续且更新了古都金陵的“怀古咏史”传统。该组诗自作成后便广为流传,多有继作诗者,这与宋末享乐世风笼罩下的士人怀古咏史追求相契合,亦是南宋后期社会风气与士人心态的间接反映。

自唐人始,已有金陵组诗创作,但为数不多,体量也较小①。到了宋代,金陵组诗大规模涌现,如杨备《金陵览古百题》八十首、曾极《金陵百咏》一百首,苏泂《金陵杂兴》更是多达二百首。除南唐朱存散佚的《金陵览古诗》外,苏泂《金陵杂兴》组诗容量最大,是唐宋金陵诗歌中一鸿篇巨制,尤为出奇无穷②。现有研究多着眼于《金陵杂兴》诗歌本体,对其题材、意向、分类、情感以及苏泂诗学理论等方面进行研究,二百首的《金陵杂兴》组诗体特征却多被忽视。本文试结合该组诗产生的时代背景、苏泂建康府经历以及建康府地域特征,探讨《金陵杂兴二百首》的组诗创作及其文化作用与影响。

组诗渊源:“赋诗百篇”的文学风尚与入幕建康

苏泂(1170~?),字召叟,山阴(今浙江绍兴)人,苏颂四世孙。壮年生活困顿,落拓奔走四方。虽曾短暂入朝为官,终仕途不显、偃蹇不遇以老。苏泂才学富赡,在山阴从陆游学,其诗淬炼新奇,为一时之秀。陆游称:“苏子出俦辈,翩如天际鸿。才华刮眼膜,文字愈头风。”③四库馆臣亦赞曰:“所作皆能鑱刻淬炼,自出清新,在江湖诗派之中可谓卓然特出。”④今存《泠然斋集》八卷。除陆游、辛弃疾等文学大家外,苏泂亦与江湖诗人多有交游,包括姜夔、赵蕃、刘过、赵紫芝、周文璞、葛天民、刘翰、赵蹈中、潘柽等。《全宋诗》收诗八百余首,其中仅《金陵杂兴》组诗便多至二百首⑤,占现存诗歌的四分之一。

赋诗百篇咏一地风胜,是宋代非常盛行的文学风气。《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有云:“宋世文人学士,歌咏其土风之胜者,往往以夸多斗靡为工,如阮阅《郴江百咏》、许尚《华亭百咏》……皆以百首为率。”⑥宋人多以百首组诗歌咏一地,除阮阅《郴江百咏》、许尚《华亭百咏》以及上文提到的曾极《金陵百咏》、杨备《金陵览古百题》,亦有杨蟠《后永嘉百咏》《钱塘西湖百题》、方信孺《南海百咏》、张尧同《嘉禾百咏》、吕江《苏台百咏》(亡佚)、黄立轩《西湖百咏》(亡佚)等等。“赋诗百篇”的文学习气与宋人交游、科举以及地理学等多种因素相关⑦,诗人们往往在百篇组诗中描绘一地丰富的人文文化景观和自然地理风貌。可以说,在文学风尚的助推下,苏泂以组诗歌咏金陵的创作形式更是得到了很好的发展土壤。然苏泂之《金陵杂兴》又不完全等同于风土百咏。

首先,从数量与内容上看,《金陵杂兴》以“二百首”庞大规模在数量上占绝对优势,其内容更是包罗甚广。与苏泂同期诗人曾极⑧的《金陵百咏》主要题咏建康名胜,每篇各自为题,辞旨磊落不羁,如《新亭》:“青山四合绕天津,风景依然似洛滨。江左于今成乐土,新亭垂泪亦无人。”⑨表面写建康“新亭”,实则暗讽朝廷偏安之势。曾极对南宋朝廷不满,以题金陵行宫龙屏忤史弥远被贬道州,其诗歌更是抒写愤懑居多,又《射雉场》:“不整军容北射狐,却资媒翳取欢娱。山梁饮啄关何事,浪费君王金仆姑。”“狐”即指金,“射雉”则指朝廷“所为”,“浪费君王金仆姑”更表明对宋廷无所作为的不认同。清人吴继曾有言:“《杂兴》中多感时抚事之作,与曾景建诗同其悲愤。”⑩苏泂《杂兴》确与曾极同其悲愤。然而,苏泂二百首金陵组诗亦有描写金陵景致、歌咏金陵王气、叙写日常生活、议论时事事件等等,如其三十七:“龙虎江山未改形,临高一目但青青。”写建康府虎踞龙盘的地理特征;其二十二:“铁钱转手变铜钱,父老相传喜欲颠。未必颍川能若此,画图随处有香烟。”言朝廷换铁钱事;其七十七:“一万强人犯海陵,可怜谈笑陷官兵。张韩刘岳今何在,塞上将军漫有名。”谈论宋金形势;其一〇八:“花案妆来逐日新,金陵犹有许多春。若为造物回芳意,尽结嘉禾活饿人。”则是对当今朝廷统治下社会现实的讽喻。苏泂《金陵杂兴二百首》以巨大篇幅的诗歌创作从各个方面、多角度地书写建康,这种行为与诸多诗人只叙写形胜,或只怀古讽今的几题、杂咏、百咏不同,既扩展了“金陵组诗”创作的内容及范围,也一开描绘“建康气象”的新格局。

其次,从诗体上看,苏泂《金陵杂兴二百首》将金陵组诗与杂兴诗体相结合,糅合二者的艺术特色,以七言四句的绝句体为诗歌创作体式,突破了单纯的咏物组诗创作模式。现存唐代金陵组诗,多篇幅短小,诗体亦以五、七言律体、绝句不等,不具备参照性。但纵观北宋以来大宗歌咏金陵之组诗,以百咏形式居多,如杨备《金陵览古百题》、曾极《金陵百咏》、陈喦《金陵百咏》(已佚)、马之纯《金陵百咏》(已佚)等。各组诗题目皆有“百咏”“百题”字样,诗体多为七绝,篇首均注其事于题下。苏泂《金陵杂兴二百首》虽全以七绝为体,但并未冠之“百咏”,而是题曰“杂兴”。杂兴,本为一诗体,清纪昀曰“写景点缀,是杂兴体”。“杂兴体”是一种睹物兴情、感发而作,即兴写来、不拘一格的组诗体形式,且这类组诗并非一气呵成,而是累日散漫、渐次汇集在一起。“杂兴体”自唐人用之,如皎然《杂兴六首》、白居易《杂兴三首》、储光羲《田家杂兴八首》等,宋人渐盛行:王禹偁《春居杂兴》,陆游《春日杂兴》《春晚杂兴》《初夏杂兴》《秋晚杂兴》《杂兴十首》,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刘克庄《杂兴十首》《病中杂兴》,方回《杂兴十二首》等等,然众诗人杂兴组诗所选诗体不一,有近体有古体,有七言有五言。而苏泂《金陵杂兴》以七绝为体,则是其有意承袭“金陵百咏”诗歌之体式。但该组诗本身又不局限于“歌咏金陵”的咏物传统,故将金陵组诗与杂兴体相结合,成为不同于诸家百咏的、新的金陵组诗体创作。

如此宏制的金陵组诗,又是在何种契机下写作而成?南渡后,苏泂家道衰落,虽才学满腹,却也不得不为生计奔走。苏泂一生四处游历,数次入幕,二十余岁从家中长辈入蜀;又有材料在只言片语间提到苏泂曾漫游荆湖幕府,但具体时间已无从考证;与蜀地和荆湖相比,苏泂入建康府相关资料记载较多。对于苏泂入建康幕府时间,学界看法不一:一说是在嘉定二年(1209)前后,苏泂入黄度江淮制置使司幕下;一说是嘉定十二年(1219),李大东任沿江制置使、江东安抚使兼知建康府时,苏泂入其幕下;又苏泂尝为制帅赵善湘荐于朝,或可推测其入过赵善湘制幕。苏泂一生多次入幕,可能此三次均入建康府为僚,但具体信息已难确考,此处姑且存疑。但可确定的是,其组诗《金陵杂兴二百首》的内容确与建康幕府密切相关。苏泂在《金陵杂兴》中自述组诗缘由:“兵机将略总如神,儒术仍参席上珍。补得国风成百咏,不妨幕府有诗人。”其百咏既有“国风”意味,亦与“幕府诗人”相关,诗人在幕府的所见、所感以及幕府事迹,都在《金陵杂兴二百首》中有所展现。

《金陵杂兴二百首》的成诗时间,夏承焘就苏泂与姜夔交游,认为“杂咏当作于嘉定初年”,并加以时事佐证,确切在“嘉定二三年间”,再据陆游卒年提出“苏氏杂咏应当作于嘉定四、五年之春”。推测组诗成诗时间,也可参考苏泂在建康幕府任职阶段。苏泂有诗《挽周晋仙》曰:“酷爱金陵二百诗,自痴哪得使人痴。”周晋仙,即周文璞。刘克庄也有诗《哭周晋仙》,据程章灿《刘克庄年谱》,此诗系于嘉定十四年(1221)。那么,苏泂二百首《金陵杂兴》在此之前应早已完成,与这一时段相符的有嘉定二年、十二年两次入幕。若在嘉定十二年入幕后完成,则难有周文璞在十四年早已拜读二百首并“酷爱”之说。再观其诗,有“淮南剧贼遽如许,昨日传闻尽杀之”,言诛楚州渠贼胡海一事,该诗应作于嘉定三年(1210);“三山掺别是前年,除夜还家翁已仙。”据于北山《陆游年谱》考证,陆游卒于嘉定二年(1209),此诗“除夜”即指嘉定二年除夕。所以,该诗至早作于嘉定三年;又苏泂在组诗中自言“四十病身谁役汝,小车摇兀过长干”。若诗人此时四十岁,时间刚好是在嘉定三年。这几首诗的写作时间,正与嘉定二年入建康幕相吻合。又有“四十之年又过一,春光回施少年人”之句,如此数量庞大的组诗,难以同年完成,再综合学界研究成果,本文认为将苏泂《金陵杂兴二百首》成诗时间定于嘉定三年为宜。《金陵杂兴》写作及成诗的嘉定初年,正处开禧北伐后的恢复期,此时与建康府相关的幕府诗作,更具时代意义。

对于落魄一生的苏泂来说,供职建康府,是他人生历程中十分重要的阶段。与此同时,建康府亦成为苏泂二百首金陵组诗的创作契机。那么,究竟是在建康府的何种体验,给了苏泂如此规模组诗的创作素材与动机?这与建康幕府所在地——建康府有着重要关联。

建康“印象”:建康府的地缘特征与苏泂之“都城”观念

建康,本楚金陵邑,秦改秣陵,吴改称建业,晋愍帝讳“业”,改建康。元帝即位,称建康宫,五代仍之不改。隋废郡,更于石头城置蒋州。唐为扬州,置江宁为润州属县,后改昇州。宋仁宗再置江宁府、建康军节度使。高宗建炎三年(1129),改江宁府为建康府,下设江宁县,隶属江南东路。绍兴六年(1136),置行宫留守司,后又设江淮制置及沿江制置理所。苏泂正是在制置使幕下为僚。

“留守”作为一种正式制度的确立,始于唐。唐代东都、北京皆设留守。宋沿其制,设四京留守和行宫留守。南宋建康府是北扼边界之重镇,水陆交通便捷,朝廷则以建康为“陪都”,置留守司,掌管行政、经济、司法等事务。且建康行宫留守又常以江东安抚使、沿江淮制置使、知建康府兼任,这就使建康在一定程度上分担了都城临安的政治职能和军事职能,发挥着护卫行宫、拱卫都城的作用。由此,南宋建康的重要性足可称为朝廷的“行政副地”。

另外,建康府又占据非常关键的战略地理位置。据王象之《舆地纪胜》载,建康府“西以峨嵋为壁垒,东以沧海为沟池,守海陵之仓,猎长洲之苑。东以赤山为城臯,南以长淮为伊洛,北以钟山为曲阜,西以大江为黄河”。建康城倚山带江,东临吴越,控湖海而望南广,城内又“龙盘虎踞”,实有王者之气。宋人对建康城的攻守之势早已有明晰论断:

李纲曰:天下形胜,关中为上,建康次之。

卫肤敏曰:建康实古帝都,外连江淮,内控湖海,负山带海为东南要会之地。

刘珏曰:金陵天险,前据大江可以固守。

陈亮曰:旧日台城在钟阜之侧,据高临下,东环平冈以为安。西城石头以为重,带玄武湖以为险,拥秦淮、青溪以为阻。

江默曰:自淮而东,以楚泗、广陵为之表,则京口、秣陵得以蔽遮。自淮而西,以寿庐、历阳为之表,则建康、姑孰得以襟带。表里之形合,则东南之守不孤,其来尚矣。余见‘江防’。

建康府不仅依山连江、独具天险,且钟山、玄武、秦淮以及京口、秣陵等形胜的分布亦恰到好处,表里形合、相互连纵,成为一系列易守难攻的战略地理形势。

南渡初期,朝中“建都”之议四起,经历过坚守中原、顾望中原以及偏安江南三个阶段。众人争议从汴京、应天、长安、邓州以及襄阳几个城市可为都城,到扬州、襄阳、荆州、建康、武昌,然皆未实现,最后只余建康与临安。部分士大夫主定都建康:张浚每论定都大计,都认为就东南形势,最适宜建都者莫过建康。居建康可北望中原,常怀愤惕,临安却易于安肆,不足以号召北方。胡铨也进言“今日大势,自淮以北,天下之亢与背也,建康则搤之、附之之地也。若进据建康,下临中原,此高光兴王之计也”。持此观点的士大夫多为主战人士,他们希冀南宋朝廷能够沿袭六朝传统,居主建康。另有一部分人主张建都临安:建炎三年,高宗将临建康,洪皓上疏:“内患甫平,外敌方炽,若轻至建康,恐金人乘虚侵轶。宜先遣近臣往经营,俟告办回銮未晚。”楼炤也进言高宗,认为权都建康,渐图恢复,力未可以保淮南。若以长江为险阻,权都吴、会,则可养国力。针对张浚乞幸建康的建议,赵鼎与折彦质请求回跸临安。

以上材料可以看出,众士大夫主要争论焦点在于:城市的地理方位及其在宋金战势中的作用。建康本为古都,又享有优越的地理位置,既是天然的帝王之宅,又可北扼中原,以图恢复。然若以建康为都,一旦防淮失守,建康亦难防,整个南宋也将岌岌可危;临安虽非用武之地,却也可以长江为险阻,进而养存国力谋定而后动。朝中对建康与临安均有不同呼声,高宗亦逡巡不定。直至绍兴七年(1137)战况稍事乐观,在张浚等人力谏下,高宗才移跸建康,并命百司赴行在,建太庙,正社稷之位,大有定都建康之意。然同年八月,“淮西兵变”起,张浚去位,“建都”建康亦就此废弃。高宗最终选择了临安。

“驻跸临安”是南宋政权的“都城”选择,但就建康府的政治、军事重要性而言,其丝毫不亚于“都城”。在文人心中,依然对“都城”固有着自我认知,陆游便有曰:“某闻江左自吴以来,未有舍建康他都者。吴尝都武昌,梁尝都荆渚,南唐尝都洪州,当时为计,必以建康距江不远,故求深固之地。然皆成而复毁,居而复徏,甚者遂至于败亡……天造地设,山川形势,有不可易者也。”高宗虽早已定“临安”为行在,但陆游于隆兴年间仍有如此言论。对任职建康府、于往日旧都——“建康”有着细密、切身体验的苏泂来说,必然持有更深刻、复杂的“建康”体悟。这所有的感触,都被苏泂投注于诗歌创作,并构建出生动、丰满的“旧都形象”。

其中,包括对旧日“宫城”印记的描摹,“朱雀街头观阙红,角门东畔好春风。人家一样垂杨柳,种入宫墙自不同”。“方方丈石平如掌,曾是官家拜斗来。”“内官折送御园梅,历剌如薪苦不才。”以“宫城垂杨柳”“官家拜斗”“内官折送御梅”等角度切入,延伸出一整个旧日宫城中常见的生活图景,这是苏泂想象中的“宫城”,或者说是他都城印象中的一部分,但却使整个“旧日都城”的形象鲜活起来。有意思的是,苏泂在二百首金陵组诗中,亦有对旧都今日境遇的写实,二者形成鲜明对比。建康行宫原供皇帝巡幸驻跸所用,但至南宋中后期,北伐日渐势颓,统治阶层安享于临安城的歌舞升平而罕至建康。身处建康府的苏泂,亲睹行宫之今非昔比,对帝王的不再巡幸深感痛恨与无奈,其组诗十二有曰:“万钥深深待驾临,府藏戈甲库黄金。”“待驾临”,即圣驾不临;又其十三:“深宫不与闲人到,只许珍禽自在飞。”其一三二:“白雪飞残红雾密,乘舆不到却凄凉。”写深宫无人的寂静与凄冷。二百首诗中,这类作品非常多,诗人甚至从宫城景色、植物以及“白头官吏”等侧面述写对君王的期待,进而与旧日宫城的繁盛形成强烈对比。从昔日宫城到旧都今日,均是古都建康的“旧都形象”。苏泂既感慨南宋建康府的凄凉,亦慨叹与强调其往昔之都城意义。

苏泂在诗歌中不断提及建康城独具的两点优势,一为“王气”,“犹说金陵王气浓”“王气千年久未消”;二为“兵家必争之地”,“如今土坞无青草,笑杀当时所必争”,而这两点恰好也是建康的“都城”优势。苏泂甚至直接将皇城“禁中”与建康相比“见说风流似禁中”“小小规模似禁中”,更直言“却是浙中无此景”“未必钱塘似此中”,虽写“建康”,但诗人以建康遥指临安,并与之相对的意味已非常明显。

此外,苏泂也从幕僚角度书写今日之“旧都”,以平民化、日常化视角描摹切实的建康府生活,如其十九:“去年夜半草军书,今岁平安一事无。”连夜草拟军书以及今岁平安无事,是对幕府政务的写实;又其九十一:“幕府攒眉为至忧,公堂三五运兵筹。”写幕府商议、筹划用兵之事。这类题材的加入愈发凸显南宋建康之军事性质。

一系列“都城形象”背后,流露出的是苏泂对六朝古都——“建康府”多角度的印象与认知。在建康府幕属苏泂看来,建康城以政治、军事、地理等多方优势似乎更适合于“南宋都城”。或者说,建康是苏泂心理上的“都城”选择,苏泂对建康府的关注、情感以及书写,实际上是其主观“都城”观念的体现。正因苏泂之如此观念,又加以任职建康幕府的契机、建康府多重的地缘特征,种种因素交合在一起,方成其鸿篇巨制的二百首《金陵杂兴》组诗。

怀古咏史:文学传统的承继与古都文化的延续及更新

吴大帝迁都建邺,金陵始作都城。后来东晋以及南朝的宋、齐、梁、陈均以建康为都。建康府在不停地历史兴替中,见证着各个王朝代代更迭,承载了不同时期的荣辱兴衰,自然便孕育出历史的厚重感与沧桑感。而建康城内的空间形态,包括自然山川与人文地理风物,也因历史变故具有某一特定色彩。正因如此,大批文人或受时代感召聚拢于都城;或追寻古迹、感怀兴替,往来于建康。在众多文人流连建康、书写建康的过程中,建康地域内的自然景观,如钟山、清凉山、幕府山、栖霞山、牛首山、秦淮河、青溪、玄武湖等山河湖泊;人文景观,如雨花台、凤凰台、燕子矶、赏心亭、新亭、临春阁等亭台楼阁,都被赋予特定文化内涵,甚至形成了特殊的文学传统,其中金陵怀古咏史尤为突出。

自六朝起,便有诸多文人吟咏金陵,然而此时金陵还只作为一种吟咏对象。如东晋谢混《游西池》,谢朓《晚登三山还望京邑》《入朝曲》等。这些诗作,“金陵”只作诗歌发生地入诗,情感也较为单一,或是游兴所至,或赞咏金陵形胜之瑰伟、王都之壮丽。至唐代,经历过六朝历史兴替、荣辱衰败后,诗人们再次登临昔日王都,亲睹六朝遗迹,不免生出历史兴亡、忧嗟世事的感怀,“金陵”也由此开始成为文人怀古咏史、寄托讽喻的承担者。如李白《金陵三首》其三:“六代兴亡国,三杯为尔歌。苑方秦地少,山似洛阳多。古殿吴花草,深宫晋绮罗。并随人事灭,东逝与沧波。”仅数句,诗人便将金陵几百年间的都城兴亡史勾勒出来,然而无论历史如何演进,最终都会归于沉寂,诗中隐含着作者对历史的思考、对世事变迁的感悟。又刘禹锡《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朱雀桥、乌衣巷仍在,昔日的繁华鼎盛、无限风光却荡然无存,就连筑巢在王、谢之家的燕子,也早已换了平常主人。全诗通过对金陵旧迹、燕子寄居的描写,暗含深刻历史哲思。晚唐杜牧《泊秦淮》“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一句,更是成为怀古讽今的千载绝唱。在唐代诗人笔下,“金陵”成为追怀历史、咏叹世事的媒介。或者说,中国古代文人的史学观念与文学表达在唐诗中得以完美结合,金陵怀古咏史意识初显于唐。

至宋代,金陵怀古、咏史类诗歌创作已成为十分普遍的文学现象,只《金陵怀古》一题,便有寇准、梅尧臣、王安石、张耒、李之仪、李纲、程俱等诸多文人为诗,与金陵相关的怀古、咏史诗作更是难以计数。怀古、咏史本属两种诗歌类型。相较而言,怀古诗通常是到访或途经某地,面对历史遗址或陈迹等客观存在,产生心灵震撼而抒发感怀;咏史诗则直接由某一历史人物或事件而引发深思。由此,怀古诗受空间限制,固不免写景感怀;咏史诗则侧重咏史寓慨。苏泂《金陵杂兴》中咏史、怀古类诗歌非常多,近乎总数的三分之一,如其三十七:“龙虎江山未改形,临高一目但青青。春风岂是无才思,不洗从来战伐腥。”诗人登高远眺,建康城龙虎江山形势依旧。虽然古之兵家征伐都印刻在建康形胜中,但时间的洗礼却使一切归为目之所及的青郁葱茏;其八十:“城西二里楚金陵,吴帝名为石首城。如今土坞无青草,笑杀当时所必争。”石头城曾为军事必争之地,而现今却是一派土坞颓垣的荒凉景象。苏泂借描摹故迹、远怀古昔而慨叹时事更迭、历史变迁。又其六十三:“五马浮江一马龙,亡吴兵满建康宫。瓜分鼎峙从来事,犹说金陵王气浓。”是明显的以诗论史之作;其一一五:“晋宋齐梁几帝陵,土堆谁解有英灵。三台五省纷纷改,惟有钟山只么青。”则咏叹南北朝的历史兴废。以上两类作品,表面看各自怀古、咏史,但细读之却很难将二者截然分开。部分诗作乍看来借芜没的历史遗迹抒发怀古情感,实际上却完全具备咏史之质;至于咏史之诗,又往往与建康形胜息息相关。这样的情况或许在诗题“金陵杂兴”中能找到答案,全诗整体以“金陵”为歌咏对象,又着一“杂”字,自由随兴、不拘俗体,各篇题旨情意胶着在一起,难以将“怀古”“咏史”明确区分开来。基于此,将怀古与咏史合而论之,更能突出《金陵杂兴》组诗体的创作特色。

苏泂在怀古咏史诗中,直接运用固有文学典故、文化语符,其二十四:“清唱闻之妓女家,依稀犹似后庭花。重楼复阁参天起,不见佳人张丽华。”引用“玉树后庭花”之典,却不同于杜牧《泊秦淮》明确的讽喻主旨,此处“后庭花”“张丽华”直接作历史事件、人物入诗便已有论古、咏史之用;其九十九:“乌衣巷侧长干寺,暇日闲来看一回。未觉六朝兴废迹,凄凉先傍眼边来。”“乌衣巷”“长安寺”也是作为金陵文化的固定语符而直接运用;其一六:“后来同味无王谢,自折幽兰上冶城。”以及其八二:“潘妃自踏金莲去,不见年年春草长。”中“王谢”和“潘妃踏莲”典故,均是具有特定意义的文化标识。苏泂延续了金陵特殊元素进入文学作品并逐渐衍生为文化语符的文学现象,这一类创作,是古都文化在《金陵杂咏》中的具体呈现,是苏泂对长久以来所形成金陵怀古咏史的直接承继。

值得注意的是,苏泂所选用的文化语符多由历史故迹、六朝史事而生发。虽古往今来,文人以建康咏叹六朝者数不胜数,却不尽然全如刘禹锡般单纯议论史实。对于身在南宋建康幕府的苏泂来说,六朝的意义似乎更为特殊。南宋一朝的历史处境与六朝极其相似,然六朝以建康为都、日夜守望中原,尚未能如愿北复,况南宋朝廷偏安行在,君王不再涉足建康,又何谈国之兴复?“以古为鉴,可知兴替。”苏泂深知即使南宋建康城没有王谢世家、没有当年的“潘妃”“张丽华”,也难逃历史命运。在苏泂平淡无味的六朝咏史诗背后,隐藏着的是身在南宋建康的幕府士人对整个时代的忧虑。苏泂既沿用文化语符,又以后世的视角为之增添南宋色彩,赋予其新的文化内涵。

此外,苏泂在《金陵杂咏》中对已有金陵诗作进一步书写,使文人与诗作共同成为金陵文化的组成部分。李白《登金陵凤凰台》有曰: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此为典型的怀古咏史诗,金陵原是东吴国都,吴被西晋所灭,而今晋代也早已化归历史云烟。前半部分怀古咏史,最后一句寄托身世。李白身处金陵却心系长安,该诗实质是李白追寻仕途的心迹吐露。苏泂将李白这首诗形象化,其一一九:“凤凰台上凤凰游,山自青青水自流。千载谪仙元不死,相逢一笑不能休。”前两句化用李白诗句,“山自青青水自流”又与李白“三山”“二水”句遥相呼应,将两首诗浑然相融。后两句在有意刻画李白丰满人物形象的同时,表达了对李白的无限追崇。苏泂诗作中,李白与金陵凤凰台融合成固定的文化本体。李白“元不死”,因为他与《登金陵凤凰台》一同流传至今,甚至成为金陵古都文化的代表性内容。到苏泂这里,已然将其承接下来,并在诗中继续重塑。又其一四四:“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水自流。惆怅何缘见李白,采江试觅月明舟。”同是化用李白诗句,把李白写凤凰台诗的文学现象作为诗歌题材,突出李白鲜明人物形象的同时,亦固化李白登凤凰台的“金陵传统”。抛却诗人创作意图看,凤凰台属六朝陈迹,“在江宁府城内之西南隅,犹有陂陀,尚可登览。宋元嘉十六年,有三鸟翔集山间,文彩五色,状如孔雀,音声谐和,众鸟群附,时人谓之凤凰。起台于山,谓之凤凰台,山曰凤台山,里曰凤凰里”。也因此传奇色彩,包括李白在内的诸多诗人都吟咏凤凰台,并成为金陵诗歌中的突出现象。但苏泂并未单独歌咏凤凰台,而是将李白与金陵凤凰台作为整体的新意象进行书写,在已有诗歌基础上再加工。李白因金陵凤凰台而诗名更著,凤凰台也因李白之作而增添新的文学意义。一切都在苏泂的金陵组诗中得到升华,这种行为本身便是对金陵怀古咏史文学传统的再塑造;反过来,也通过怀古咏史的方式“以史存诗”,延续建康古都文学传统的同时,也深化、更新了金陵怀古咏史之文化传统。

题后诗作:怀古咏史追求与宋末享乐世风

苏泂《金陵杂兴二百首》自成诗后便广被流传,多为人所称颂。周文璞以刘禹锡、杜牧、王安石,甚至杜甫比之。时人多有题《金陵杂兴》诗后者,如薛师董《题〈金陵杂兴〉诗后八首》、苏滨《题〈金陵杂兴〉诗后一首》、李琏《题〈金陵杂兴〉诗后十八首》,诸家题后诗或称赞苏泂诗工,或附和其后怀古咏史。

各题后之诗与原诗相同,均以七绝为体。或褒赞苏泂,或评议苏诗,如薛师董八首,“可怪苏郎呈好手,剪花排锦蒋山前”“刘郎之后更苏郎,不枉随人入建康”,对苏泂之称赞已非常明显,又自云:“扫阶杨柳败荷风,春名秋初下观中。两度不能吟一句,愧君且说事匆匆。”自愧不能为诗,并提到周文璞作诗:“方泉周四半生痴,语辄惊人不自奇。渠句却题君集后,要寻梨木共传之。”言周文璞语辄惊人,其题诗于苏泂集后,实为与之共传。虽薛氏不免戏谑,但题苏诗后者,包括苏滨、李琏等人,并未无与其共传之意。事实上,若非题诗《金陵杂兴》后,薛师董等人的金陵诗作或许与众多金陵诗歌一样,无太过出奇之处。能致使如此多的诗人追题其后欲与之共传,可见苏泂之诗在当时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诸人所题之诗多为怀古咏史诗。如苏滨《题〈金陵杂兴〉诗后一首》:“六朝留寄多多恨,一士来歌百百诗。驱使春风游笔下,个中情景个中知。”将六朝遗恨与苏泂二百首杂咏并提,叙写吟读二百首后的震撼。最明显的是李琏题后诗,对苏泂诗作未有任何提及,只是单纯地怀古咏史,如“池边石是南朝石,绿梁苔花亦可怜。今日波平人事变,白鱼犹自跃天泉。”同是怀古咏史、感叹今非昔比之作。众文人在苏诗基础上再作怀古咏史诗,是受苏泂影响下对金陵怀古咏史的践行,更是在无形间于苏泂基础上对金陵怀古咏史的进一步积累与丰富。不难看出,苏泂《金陵杂兴》最引起当时共鸣的乃是金陵“怀古咏史”。那么,苏泂之诗为何在当世产生如此之反响,与南宋后期世风又有何种关联?

晚唐国势颓微、内忧外患交困,身处衰世的诗人们无力改变现状,又难以做到冷漠旁观。他们既清醒又迷茫,既进取又退避,既不断失望又满怀希望。这样的时代境遇,使晚唐诗人对历史政治有着特殊的敏感:王权旁落、藩镇割据,中央与地方对立,统治阶层内部矛盾日趋尖锐。这些诗人既富史学之睿识,又具政治者的现实感慨,他们将历史思考与人文意向倾述于诗歌,借以在乱世中传达自己的声音,最有代表性的便属许浑、李商隐、杜牧等人。由此,晚唐怀古咏史诗全面勃兴,并呈现出前所未见的壮观局面。

南宋后期,政局虽不若晚唐之大厦将倾,但也存有诸多隐患:开禧北伐失势意味着身担恢复使命的南宋朝廷再也无缘北复,后有强大的蒙古政权虎视眈眈,且朝中奸臣当道,本就偏安一隅的统治阶层又沉溺于江南富庶而不知风雨将至。然而,伴随开禧败后国运“相对安定”的假象和南宋后期经济的繁荣,社会上开始流行起享乐之风。这在南宋人笔记中可见一、二。

主要记录南宋都城的笔记有《都城纪胜》《西湖老人繁盛录》《梦粱录》《武林旧事》等。若说《梦粱录》《武林旧事》带有遗民对故国追忆的主观色彩,那么成书于南宋端平二年(1235)及其之前的《都城纪胜》《繁盛录》则更为客观。耐得翁称南宋临安“民物康阜,视京师(汴京)其过十倍”。“东南之盛,为今日四方之标准”。南宋后期商品经济高度发达,为享乐世风的流行奠定了必要物质基础。南宋行市、酒肆、铺席等空前繁盛,又有专管宴席排档的四司六局;各类琳琅满目的坊院、园苑遍布临安城内外。优裕的城市生活带来南宋社会丰富、奢华的娱乐活动,据《繁盛录》载:“寒食前后,西湖内画船布满,头尾相接,有若浮桥。”诸如此类热闹非凡的景象,在笔记有着大量的记载,可见当时之游乐风尚;又瓦舍,即“甚为士庶放荡不羁之所,亦为子弟流连破坏之地”,北宋瓦舍始流行,南宋更有大发展,当时临安城内有五处瓦舍,临安城外又有十二处。瓦舍场所的急剧增加,是时人享乐需求攀升的直接结果。

此外,南宋社会还出现一类新的人群,即“闲人”,他们以“闲事”为生,其中包括一些失业子弟,虽颇能知书、写字、抚琴、下棋、音乐,但艺俱不精,专门陪涉富家子弟游宴或外方官员来京办事;又有专事或临时参与各种服务行业的人;还有所谓的“棚头”,专门从事游玩的事,如擎鹰、驾鹞、调鹁鸽、斗鸡以及赌博之类;更有探听妓馆人客以及游湖赏玩所在,专以献香送劝为由,从而觅钱养家。“闲人”阶层的出现,固然是社会生产水平提高的表现,但之所以有“闲人”为生者,实是社会需求所致,也从侧面反映出南宋社会的享乐之风。

表面祥和、安逸的南宋世风令部分警觉士人愈发恐慌,他们焦虑于南宋人观念中的“现世安稳”,更无奈于弥漫在整个社会的享乐世风,他们与晚唐诗人一样,转而诉诸怀古咏史诗并借以言志。与前期相比,南宋中后期怀古咏史诗创作极为繁盛,创作队伍也空前壮大,其中较为突出的诗人有刘克庄、叶绍翁、洪咨夔、胡仲弓、姚勉、方回等。众诗人多以历史事件、人物为吟咏对象,表现出卓越的史识与深切的忧患意识。

纵观唐宋,怀古咏史的高潮往往随末世而生,先觉的知识分子通常最早感知到社会不安因素,他们从历史兴亡中看到国之危难,从而进行借古讽今的怀古咏史创作,或用于倾吐无奈、或为了警醒世人。那么,苏泂金陵组诗的怀古咏史在当世之所以广为人所接受,正是迎合了这个时代的世人心态与社会心理。反过来看,苏泂《金陵杂兴》的怀古咏史以至于多人题诗附和,也是宋末侈靡享乐世风的真实印证与间接写照。

综上所述,入建康幕成为苏泂穷困一生的重要阶段,也成为其二百首金陵组诗创作的契机、体悟和素材来源。对偏安一隅的南宋朝廷来说,临安充当了“都城”的角色,但建康府以其行政副地、战略要地、优越地理位置以及六朝古都的历史身份成为仅次于临安的重要城市。也正因此,文人心中对“都城”依然保持着自我认知,苏泂于《金陵杂兴》中对建康的咏叹便是其“都城”观念的显现,其二百首金陵组诗创作,更是延续、更新了金陵古都的“怀古咏史”文化传统。不仅契合于南宋后期享乐世风笼罩下的士人怀古咏史追求,亦间接反映了宋末社会风气与士人心态。“古都”题材在朝代更迭中历久弥新,以致众多文学作品竞相歌咏。反过来,所有的文学书写亦在“古都”发展过程中成为经典,甚至被固化为“古都文化”的一部分。苏泂《金陵杂兴二百首》引起众多文人题后作诗与之附和、共传,这已然是当世文人对《金陵杂兴二百首》的再歌咏。而作为“出奇无穷”的大规模唐宋金陵组诗,苏泂《金陵杂兴》更为后世金陵书写提供了重要的典范与借鉴,开启金陵组诗创作的新辞章。

①如李白《金陵三首》、刘禹锡《金陵五题》、晚唐沈彬《金陵杂题二首》。

②④⑥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400、1400、1410页。

③陆游著,钱仲联、马亚中主编:《陆游全集校注》第六册《剑南诗稿校注六》,浙江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263页。

⑤据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苏泂原有《泠然斋集》十二卷,然已亡佚,现存本为四库馆臣据《永乐大典》所辑八卷。或此原因,其《金陵杂兴》在诸家版本中均实录199首。

⑦参看周蕾硕士论文《宋代百咏诗研究》,山东师范大学2018年。

⑧曾极(约1168~1227),字景建,临川(今属江西)人,属江湖诗派。曾极曾向朱熹问学,朱熹对其诗文评价颇高。但所存相关材料不多,诗集亦不传,现存最重要的诗作为《金陵百咏》。

⑨本文所引曾极诗,皆出自曾极著,程章灿、成林点校《南京稀见文献丛刊》之《金陵百咏》,南京出版社201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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