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正务好寻花

摘 要：贾琏是《红楼梦》 塑造的一个复杂的人物，他表面惧内，背地拈花惹草，乃至浪荡成性。然而，尚不失善良底线。贾琏的人性与堕落是由社会和家庭诸多原因造成的，他的放纵声色、玩世不恭说明了荣宁二府走向没落的必然，贾琏的“非意淫”也是从反面阐述作者的“意淫”观。

关键词：贾琏 人物塑造 人性与堕落

《红楼梦》中塑造的荣宁二府众多的人物形象，以及他们之间的往来、恩怨、矛盾、离合，都是当时社会的凝聚与浓缩；他们之间的争斗、消长、兴衰、存亡，也是当时社会的映像与概括。贾琏虽然是作品中的一个次要人物，人们对他的关注不多，但是我们仔细分析，他也是一个很有代表性、很具特色的、不可或缺的人物。表面上他是一个“纨绔子弟”，为了不断满足自己的“肉欲”， “淫而不顾色”，实际上他所生活的环境是造就人物性格的因素之一。由于长房的失宠，贾琏在贾府是没有地位的，加上后来又娶了一位“脂粉堆里的英雄”王熙凤为妻，更加剧了他堕落的历程，使他变得无所事事、玩世不恭，如果说曹雪芹在书中赞赏贾宝玉的“意淫”，那贾琏也是作者用来表达他所摒弃的“非意淫”式的人物。正是由于社会深层次的各种原因，才导致贾琏之流的放纵声色，导致贾府“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小说中的人物刻画栩栩如生，作者打破了才子佳人的陈腐旧套，以批判现实主义的观点去分析人物、分析社会，从而显得新奇别致、颇有趣味。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冷子兴介绍贾琏说：“若问那赦老爷，也有一子，名叫贾琏，今已二十多岁了，亲上做亲，娶的是政老爷夫人王氏内侄女，今已娶了四五年。这位琏爷身上，现捐了个同知，也是不喜正务的；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得，所以目今现在乃叔政老爷家住，帮助料理家务。谁知自娶了这位奶奶之后，倒上下无不称颂他的夫人，琏爷倒退了一舍之地。”所以贾琏在荣府的地位是远不如王熙凤的，他不过是在王熙凤支配下的一个管事人。他在精明干练的王熙凤面前，显得平庸无能，甚至成为一个可怜虫。所以贾琏凡事惧怕凤姐三分，有时想提拔任用个下人，也得看妻子眼色行事。他们夫妇之间也是钩心斗角，贾琏在外寻花问柳，凤姐在内也是暗勾家侄，但贾琏的一次次偷鸡戏狗、眠花宿柳之行均惨败在聪明伶俐、心毒口辣的凤姐之手。这无能的丈夫，对王熙凤自然是反感日甚，怨恨日深。他借耍酒疯曾扬言：“等我性子上来，把这醋罐子打个稀烂！”但他的所为诚如贾母所骂的：“脏的臭的，都拉了你屋里来。”另一方面恐怕贾琏丑态百出、秽行不断与王熙凤的“心里歹毒，口里尖快”也是分不开的。

贾琏在贾府明争暗斗的环境中，显然是个失败者，这个失败既有他父亲贾赦的原因，也有他自己的原因。他是贾府长房贾赦的长子，名义上是帮着贾政料理家务，而实际上他在贾府没有什么地位，在世袭爵位，诸子夺嫡的问题上，贾琏由于碌碌无为，从来没有得到贾母的宠爱，在第七十六回中，贾府中秋家宴，大老爷贾赦也以一个笑话公然指责老太太偏心。封建社会本来重长幼之序，因此，贾母的意见就是贾府的圣旨，二老爷贾政的儿子贾珠是“大爷”，而贾琏只是个“二爷”。很明显贾母是偏袒贾政这一房的，将来袭官之时，这长幼将是一个极厉害的筹码；何况贾珠“人情练达即文章”，各方面胜贾琏一筹，袭官的胜算是极大的。贾赦当然不情愿自己的长子成了“二爷”，但贾母的身份摆在那儿，他也无可奈何。但后来的事情没有按贾母的计划发展，贾珠早夭，通长房二房算来，贾琏为长，所幸后来王夫人诞下宝玉，却又“古今不肖无双”，对宝玉极其不利，于是贾母又说，现在都自立门户了，还是按照各家的小排行来排吧！于是，贾琏还是琏二爷，贾宝玉是宝二爷，在长幼上打了个平分秋色。也怪贾琏不争气，整日不务正业，花天酒地。一味满足自己的欲望，在书中我们所能看到的就是贾琏护送林黛玉回苏州等出了几次差，其他营生一律与他无关。

《红楼梦》塑造贾琏这个人物，主要也是作者从反面来阐述贾琏的爱情观，其次作者揭示了贾琏所代表的是贾府中一批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败家子弟，使人们对封建制度行将灭亡的历史命运看得更加透彻。

一、 贾琏的“非意淫”是从反面阐述作者的“意淫”观

贾琏因不得宠而“欲令智昏”，他出场是在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宴宁府宝玉会秦钟”中，书中叙周瑞家的送宫花到凤姐院中，“只见奶子拍着大姐儿睡觉呢。周瑞家的悄悄问道：‘二奶奶睡中觉呢吗？也该清醒了。奶子笑着，撇着嘴摇头儿。正问着，只听那边有笑声儿，却是贾琏的声音。接着房门响，平儿拿着大铜盆出来，叫人舀水。”大白天听见贾琏的嬉笑，平儿叫人舀水来，小丫头连忙摆手示意，尽管是描写贾琏与王熙凤的夫妻之事，也传神地写出了贾琏的碌碌无为。第二十一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俏平儿软语救贾琏”中更是由于贾琏干出荒唐糜烂之事。因女儿巧姐出痘发热，贾琏搬到外书房安歇，才“独寝了两夜”，很快又搭上府中厨子“多官儿”又名“多浑虫”的媳妇“多姑娘”鬼混，那多姑娘二十岁，生性轻薄，与贾琏臭味相投。

如果说宝玉是意淫，那么琏二爷就是“非意淫”了，因为凤姐厉害，还醋劲十足，贾琏又是个“妻管炎”。书中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喜出望外平儿理妆”中贾琏借凤姐生日空隙又与鲍二家的苟合，却被凤姐逮个正着，这下闹到贾母那里，贾琏的脸面自然是没有了。这一段作者写得非常精彩，将贾府内部贾琏之流的生活充分展示了出来。

凤姐便蹑手蹑脚的走至窗前，往里听时，只听里头说笑。那妇人笑道：“多早晚你那阎王老婆死了就好了。”贾琏道：“他死了，再娶一个也是这样，又怎么样呢？"那妇人道：“他死了，你倒是把平儿扶了正，只怕还好些。”贾琏道：“如今连平儿他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儿也是一肚子委屈不敢说。我命里怎么就该犯了‘夜叉星。” 凤姐听了气的浑身乱战……一脚踢开门进去，也不容分说，抓着鲍二家的撕打一顿。又怕贾琏走出去，便堵着门站着骂道：“好淫妇！你偷主子汉子， 还要治死主子老婆！……”贾琏气的墙上拔出劍来，说道：“不用寻死，我也急了，一齐杀了，我偿了命， 大家干净。” ……便哭着往贾母那边跑。贾琏只得忍愧前来在贾母面前跪下。贾母问他：“怎么了？”贾琏忙赔笑说：“昨儿原是吃了酒，惊了老太太的驾了，今儿来领罪。”贾母啐道：“下流东西，灌了黄汤，不说安分守己的挺尸去，倒打起老婆来了！凤丫头成日家说嘴， 霸王似的一个人，昨儿唬得可怜。要不是我，你要伤了他的命，这会子怎么样？ ”贾琏一肚子的委屈，不敢分辩，只认不是。贾母又道：“那凤丫头和平儿还不是个美人胎子？ 你还不足！成日家偷鸡摸狗，脏的臭的，都拉了你屋里去。为这起淫妇打老婆， 又打屋里的人，你还亏是大家子的公子出身，活打了嘴了。若你眼睛里有我，你起来，我饶了你，乖乖的替你媳妇赔个不是，拉了他家去。”

最后贾琏只能给凤姐作揖赔罪，所以他既喜好声色，又懦弱无能，贾母也是恨他不争气，骂他“下流东西”。贾琏的所为是没有灵魂的淫邪。而作者在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中借警幻仙子的口阐述了“意淫”，这才是作者认为的正面的爱情观，也是作者用贾宝玉这个人物来诠释他的“意淫”说。作者对“意淫”二字是颇为推许。警幻仙子因此而欣赏宝玉，警幻道：

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無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淫滥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唯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虽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

脂批说：按宝玉一生心性，只不过是体贴二字，故曰“意淫”。这个解释很确切。从古至今，对于女子的态度，高雅一点的是把女子作为欣赏的对象，在一边品头论足，以获得美感；粗俗一点的就是把女子作为玩弄的对象，所谓“皮肤滥淫”之物罢了。所谓“好色不淫”“情而不淫”，也不过是借口罢了。贾琏就是一个代表，封建社会能有几人真正关心女子的命运，了解她们的喜怒哀乐，真正体贴、怜惜她们，并对她们的遭遇怀抱深深的同情呢？贾琏的好色虽然事出有因，有时还有些儿女私情，但也害得她们一个个惨死，鲍二家的、尤二姐的死与贾琏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二、贾琏的命运代表贾府乃至封建社会的衰败没落

贾琏在《红楼梦》中扮演的角色是一个败家的浪荡公子，他所干的就是满足自己的肉欲。但是一物降一物，贾琏因为自己无能，又惧怕凤姐，想隐瞒但又总是被凤姐发现；所以贾琏让平儿为他掩饰。平儿是凤姐的陪房丫鬟，生得娇俏美貌，性情温和，可怜平儿无亲无友无依无靠，却以花柳之姿独侍贾琏之淫俗，当贾琏被平儿抓到自己淫乱的证据时，他对平儿却嬉皮笑脸地“跑过来搂着，‘心肝乖乖肉的便乱叫起来”，趁势拿走所证物。所以贾琏在外风流过后总要平儿替其“瞒脏”，也可叹平儿一片女儿痴心，只是所遇非人也！

但是凤姐是最了解贾琏的，女儿出痘时贾琏趁机搬到外书房居住；回来后，凤姐就冷笑着对平儿说：“这半个月难保干净，或者有相厚的丢下的东西：戒指、汗巾、香袋儿，再至于头发、指甲，都是东西。”一席话说得贾琏脸都黄了。

贾琏偷娶尤二姐一事虽然并非没有一点真情，但是尤二姐的死贾琏是有责任的。宁国府的贾珍、贾蓉父子在秦可卿死后，仍然沉湎于声色中，父子竟将视线转到尤氏姐妹二姐三姐身上，并为贾琏纳妾出谋划策，与贾琏一起拿二姐三姐开心，贾珍更是“趁亲戚间往来早与二姐厮混在了一起，后来和二姐无所不至，渐渐俗了，却一心注定在三姐身上”。贾珍还在自己的父亲贾敬办理丧事的过程中，商议将二姐让给贾琏，那贾琏也是早有此心，“趁此机会，正可到宁府寻二姐儿”。贾蓉又挑唆贾琏收了尤二姐做二房，贾琏对尤二姐也是你有情我有意，贾琏在外买房安置尤二姐，让上下家人都称呼二姐为“奶奶”，对尤二姐曾经的失身，贾琏更是诚恳表示：“谁人无错，知过必改就好。”

但是他毕竟斗不过“笑里藏刀”的王熙凤，她笑里藏刀，内外设局用力，以杀人不见血的方式步步紧逼，让他有苦难言。秋桐依仗着贾赦邢夫人的庇护，公开吵骂折辱，其他人也见风使舵，对尤二姐轻慢践踏，而最终害了尤二姐。从六十五回到六十八回书中叙述了凤姐听到风声立即审讯家奴，设计残害尤二姐。凤姐这次没有和贾琏大吵大闹，而是趁贾琏不在家，亲自到尤二姐处登门拜访，又和颜悦色将二姐迎到家里供起来，二姐也把凤姐当作善良的知己，没想到凤姐暗中挑动二姐以前定过婚的张华状告贾琏“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贾琏的这一串罪名的确是成立的，凤姐采用了一切阴谋家惯用的煽风点火、借刀杀人之计，勾通按察院，欺骗贾母，暗地折磨尤二姐。尤二姐曾对贾琏说，自己已经怀孕，让他请个医生来看病，以保全胎儿。不想贾琏请来的是个庸医，孩子被生生打掉了。贾琏气急败坏，追查是谁请的这位胡大夫；凤姐假装着急，又是烧香拜佛，又是送汤送水照顾尤二姐；秋桐大喊大骂，大哭大闹……一时间，贾琏的院里着实热闹。最终王熙凤终于逼尤二姐吞金而死，虽然贾琏也为尤二姐的死而悲伤，也为了二姐而操办丧事，最后“将一条汗巾递与平儿，说：‘这是他家常系的，你好生替我收着，做个念心儿！ ”贾琏不是傻子，凤姐的虚情假意、秋桐的嚣张、尤二姐的险恶处境，岂能不知道？他不过是装不知道而已。面对妻妾纷争，唯有做缩头乌龟，一任她们自己斗得你死我活。

更可笑的是贾琏，他“搂尸大哭不止”，卖力操办尤二姐的后事，还说“终究对出来，我替你报仇的”，好像真的情深义重的样子。他忘了吗？是他把尤二姐偷娶过来的，是他给她美好承诺的。不仅如此，尤二姐被凤姐和秋桐联手逼死的全过程他都在场。但凡他肯有一点担当，尤二姐也不会走投无路。害死尤二姐的，除了凤姐、秋桐，他也有大大的一份。

实际上贾琏、贾珍、贾蓉等虽都是家族的败家子，当然比他们更胜一筹的还不乏其人，薛宝钗的哥哥薛蟠不仅寻花问柳，而且为所欲为，杀人也不用偿命，并视作儿戏依然逍遥法外，只能在世上留下“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的不朽诗作。所以作者写的人物是有层次的，薛蟠自然比贾琏有过之而无不及，贾琏还没有到丧尽天良的地步，当然他对尤二姐也是从心底感觉到温存的，对平儿是既感激又爱怜的。相比起贾赦、贾珍、薛蟠等人，他还不算是最荒淫无度的，也懂得温柔体贴，有人情味一些。因而在异性心目中，还能博得些许好感。所以平儿能为他一次次瞒骗凤姐，并拿出自己的体己银子贴给与他；就连心气极高的鸳鸯，也与他颇为投机，甚至敢偷出贾母的私房钱借给贾琏夫妇使用。这是因为贾琏是个良心未泯的人。他对自己父亲的一次次荒唐行为颇有看法。贾赦想纳鸳鸯为妾，却碰了一鼻子灰，贾琏也不以为然地说：“都是老爷闹的！”结果反被邢夫人骂道：“我把你这没良心的种子！人家还替老子死呢！白说了几句，你就抱怨天抱怨地了。”贾赦强抢“石呆子”的几把古董扇子，贾雨村为讨好他，便讹“石呆子”欠官银，抄没了其家产。贾琏便说：“为这点子小事弄的人家倾家荡产，也不算什么能为！”结果被昏聩的贾赦打了一顿，脸上还打破两处。可见贾琏还是有些明事理的，有自己的是非观念，这是他人性中善的一面。当然，更多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犬马声色、游戏花间的浪子形象。所以贾琏也是一个被社会被家庭扭曲的人物，最后因为贾府的衰败，终于不能像以前那样放纵声色了。所以，悲欢离合，世态炎凉，贾琏的结局我们也是可以想象得出来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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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许飞.俗人贾琏小议 [J].洛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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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施伟萍，苏州旅游与财经高等职业技术学校文化旅游研究院常务副院长、教授，研究方向：传统文化、高职旅游文化和职业教育。

编 辑： 张晴 E-mail： 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