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和马基阿维里管理思想比较研究

2020-03-03 11:24杨兆宇
关键词:韩非君主人性

杨兆宇

(沈阳建筑大学 管理学院,辽宁 沈阳 110168)

一、导论

迄今为止,人类历史上还没有第三个思想家比韩非(Han Fei)和马基阿维里(Machiavelli)二人对最高统治者的影响更大,所不同的是韩非的影响在东方,主要中国,而马基阿维里的影响在西方,特别是意大利。因为在有据可查的人类历史中,最长的是封建君主统治的历史,在中国,从秦始皇开始到清代的溥仪,前后2000多年,在西方,主要是欧洲,从公元476年西罗马帝国灭亡到1640年的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也有1100多年。在漫长的封建君主统治时期,出现几百个王朝,上千个君主,这些君主或皇帝用得最多的统治术(emperor chicanery),或说治国术(statescraft)是谁提供的呢?本文认为在中国主要是韩非提供的,在西方则主要是马基阿维里提供或总结出来的。韩非是中国最大的帝王师,虽然中国从汉武帝时历代帝王嘴上多尊孔子为师,但用得最多的还是韩非的思想。马基阿维里是西方最有名的君主师。他们俩人的最大共同点都是为最高统治者出点子,他们的学说都适用于最高统治者,君主或帝王在心照不宣地使用他们俩人的思想时又往往批评他们的思想。这是一个很独特的现象。韩非的《韩非子》和马基阿维里的 《君主论》都是影响世界历史进程的书。韩非和马基阿维里生活的年代相差1749年,但他们的思想却是平行发展起来,事先并没有相互间的影响。虽然有这么远的距离,时间又相隔那么远,韩非和马基阿维的管理思想却惊人地相似。

本文的比较分析从确认他们两人有管理思想开始,接着分析比较他们的管理目的、理论假设、管理手段和管理风格,指出他们管理思想的主要差异和各自局限。

比较分析他们俩人的管理思想有比较东西方封建君主帝王治国术的意味,这对我们了解人类的管理史,认识人类过去的最高层次的管理具有重大的理论意义,从韩非和马基阿维管理思想的落伍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人类管理进步的脚步。

韩非的管理思想体现在他的著作 《韩非子》中,马基阿维里的管理思想主要体现在他的代表作《君主论》中。《君主论》出版于1523年,是马基阿维里的个人专著,这是没有任何疑义的,全书26章,我们都可以直接拿来进行比较分析,而韩非的著作《韩非子》在《汉书·艺文志》中是55篇,今本也是55篇。但其中有很多是不可靠的。据胡适先生考证,《韩非子》中可靠的诸篇是 《显学》《五蠹》《定法》《难势》《诡使》《六反》和《问辩》。还有司马迁认定的《孤愤》《说难》《说林》《内外储》。对韩非的著作,本文用来分析比较的以胡适和司马迁认可的这些篇章为主。

二、韩非和马基阿维里有完备的管理思想

比较韩非和马基阿维里的管理思想,首先要回答的一个问题是他们有没有管理思想?其次是如果有,表现在哪些方面?

为了说明这两个问题,我们从管理的最基本问题,管理定义说起。管理的定义很多,但今人所用的定义是 “管理是为了特定的目的整合资源”。韩非和马基阿维里思想体系主题就是 “为了保持君主的权力不择手段”。这里,“为了保持君主的权力”,即是“为了特定的目的”,而“不择手段”(by fair meansor foul),意为最高效地“整合资源”。韩非和马基阿维里都是世界级的权术(political rickery)大师,他们的“不择手段”是以不同的“术”的形式出现的。据此,可以说,韩非和马基阿维里的全部权术政治理论是管理。他们的全部管理思想都是围绕着既定的权力架构,为统治者寻找最有效率的统治模式。

首先,人性假设是管理理论的基石,全部管理理论都建筑其上,在众多的人性假设理论中,最为主要的人性假设即为“经济人”假设,而韩非和马基阿维里的思想体系中正是建筑在“人性自利”即“人性自私”,或者直言“人性恶”(evil humanity)基础之上的,本文认为他们俩人的政治理论和主流管理理论有相同的假设。从这一假设出发,他们的政治理论又产生了相同的管理方式和方法。其次,管理可以按管理者所处的位置分为高层管理、中层管理和基层管理,韩非和马基阿维里的理论是为最高层领导,君主或帝王所用的管理思想,这些思想不但是管理思想,而且是最高层次的管理思想。再有,管理按所管理的领域可以分为工商管理和行政管理两大类,韩非和马基阿维里的理论是讲治理国家的理论,属于管理中的行政管理理论。还有,从管理的内容或职能来看,今人公认的管理四大内容或四大职能是计划、组织、领导和控制?。马基阿维里和韩非所言,虽然更多地属于领导和控制,但也涉及了计划和组织,基本上包含管理理论的所有内容。最后,从管理的学派上讲,韩非和马基阿维里的管理思想属于管理中的经验学派,他们的管理理论是从他们几十年的说客和国务活动家的经验中总结出来的,用于指导他们所处时代的管理非常实用(practical)。

综上,笔者认为虽然韩非和马基阿维里在语言和文字中并没有使用“管理”一词,但他们的理论可以被认为是完备的管理理论,因此,可以从人性假设论、管理目的论、管理手段论、管理风格论等方面进行比较分析。

三、管理目的的比较

管理理论是由管理目的决定的。既然管理目的是“为了君王保持住权力”,剩下的问题就是寻找一个或一组最有效的方法达到这个目的了。韩非和马基阿维里的管理思想都是紧密围绕管理目的展开的。

韩非和马基阿维里的管理思想具有完全相同的管理目的。他们两人都不讳言,他们的管理思想是为君主服务的。先看韩非,在中国的思想家中,没有谁的思想比韩非的思想更专注于服务帝王了。《韩非子》的第一篇《初见秦》开篇就说:“臣闻:‘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言而不当,亦当死。虽然,臣愿悉所闻,唯大王裁其罪。”

这是韩非初次见到秦王时的上书,一见面就表示他以生命为担保向秦王尽忠、尽智。类似的话还有:“臣昧死愿望见大王,言所以破天下之从,举赵、亡韩,臣荆、魏,亲齐、燕,以成霸王之名,朝四邻诸侯之道。大王诚听其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霸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国,以为王谋不忠者也。”

韩非说,我冒死来见大王,和您谈的是灭掉其他国家,统一天下的计划,只要您真听了我的话,就一定能灭掉其他国家,称霸天下,若不能称霸天下,大王就杀了我,以此警告那些为王谋事而不尽忠的人。

和韩非的这段话极其相似,马基阿维里的《君主论》的一开始就表示,他要把他最有价值的东西拿来献给君主。《君主论》是马基阿维里专门写来献给梅迪奇殿下的。他在献辞中十分谦卑的写道:

“举凡希图获得某一位君主之恩宠的人们,他们最常见的做法,是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或他们认为君主最喜爱的东西敬献给他。因此,我们常常看到君主们收到诸如骏马、武器、金衣、宝石之类的礼品,以及与之类似的同他们的伟大地位相称的饰品。不过,当我希望通过敬献给您一些礼物以表示我的忠心的时候,倾我之所有也找不到什么比我对于伟人之事迹的知识更令我心爱、更珍贵的礼物了,那是我从对现代事物的长期经验和对古代事物的不断研读中获得的,通过对这些事物长期孜孜不倦的思考和检验,现在我把它浓缩为一本小书,并敬献给殿下您。”他用下面的话说明除了这本书,他不能再献给君主更好的礼物了:“考虑到除了使你能够在最短促的时间内了解我多年来历尽困苦艰危所学到的一切之外,我再没有力量献给你更好的礼物了。”

韩非和马基阿维里都想为君主尽忠,那么君主最需要什么呢?显然是“保住君主的权力和称霸天下”,这是他们两人都看得明明白白的。

韩非和马基阿维里在他们的著作《韩非子》和《君主论》中所写的每一句话,所援引的每一个历史事件,所讲的每一个故事都是说给君主听的。在《韩非子》这部著作中,充满了“人主”这个词。在《君主论》里,用的则是“君主”,这两个词的意思是一样的,指的都是一国的最高统治者。在为人主尽忠上,韩非比马基阿维里态度更坚决,走得也更远,韩非是以死相谏,而马基阿维里只是用他的这本书作为改变命运的梯子。如果君主不采纳他的建议,马基阿维里是有后路的,他还可以回到自己的小庄园,著书立说,过清贫的生活。在《献辞》的最后,马基阿维里是这样说的:“殿下,请你体谅我敬献这个小小的礼品的心意而接受它吧!如果你认真地考虑和诵读它,你就会从中了解到我的热切的愿望:祈望你达到命运之神和你的其他条件使你有希望达到的伟大地位。同时,如果殿下有朝一日,从你所在的巍巍的顶峰俯瞰这块卑下的地方,你就会察觉我是多么无辜地受着命运之神的巨大的不断的恶毒折磨呵!”

《韩非子》和《君主论》都是向君主的进言,他们两人的写作都使出了浑身解数,但比较一下还是有些差别的,如果说马基阿维里的《君主论》仅是一篇呕心沥血之作,那么韩非的《韩非子》应是一篇篇血书。韩非和马基阿维的话都很重很 “雷人”。这和他们两都有积极入世的思想有关,他们都有“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士大夫气概。韩非曾经说过:“士兵若不怕死,就可以以一当十,以十当百,一百当千,以千当万。”战场如此,思想领域也如此,思想家不怕死,也可以以一当十,韩非是思想界的“亡命徒”,他不怕死,随时准备死,所以,他的思想以一当十。所以读他的文章,语气坚定,文字淋漓畅快。

玩火者自焚,玩剑者死于剑,同理,玩谏者死于谏。韩非就是最好的案例。据《史记》记载,秦王嬴政是非常欣赏韩非的,公元前234年,当他看流传入秦的《孤愤》《五蠹》之后,发出“嗟呼!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的感叹。并为得到韩非而攻韩国,得到韩非后,却因韩非是韩国公子而不信任他,一年后,公元前233年,秦王听信李斯和姚贾的话把韩非治死了。司马迁非常惋惜韩非之死,说:“然韩非知说之难,为《说难》书甚具,终死于秦,不能自脱。”司马迁在《史记》的《老子韩非列传》中全文抄录了韩非的《说难》,可见他认可这篇韩文的程度。在《说难》中韩非写了谏说之难,认为有七件事足以危身。可见他意识到说客是一个高危工种,但他还是没有幸免。令太史公独悲。和韩非比,马基阿维里要稍微幸运一些。虽然他也不得志,也有牢狱之灾,但他得到了大赦,得以和家人团聚,隐居小农庄里,开始了写书生涯,后来还当过史官。无论怎么说,马基阿维里还不是文字“亡命徒”,他文字的嚣张程度不如韩非。

四、理论假设的比较

如前所述,管理理论是建立在人性假设基础上的。在具体分析比较马基阿维里和韩非管理思想时,我们发现他们有完全相同的理论假设,尽管他们二人的表述有所不同,但他们都认定 “人性恶”,并以此为前提提出各自理论体系的。

关于人性,韩非认为“人性自利”。在人性假设问题上,韩非继承了他的老师荀况的“性恶说”,他不但坚守老师的立场,还发展了老师的理论,对人性自利形成完整、深刻的学说,是中国文字中对“人性自利”最好的表述。韩非的“人性自利”思想主要表现在《韩非子》一书的下述论述中,在《内储说上》中韩非写道:“膳似蛇,蚕似蠋。人见蛇则惊骇,见虫蜀则毛起。然而,妇人拾蚕,渔者握膳。利之所在,则忘其所恶,皆为孟贲。”韩非这段话的意思是:人是勇于逐利的,大凡有利益的地方,人们就会忘记自己的嫌恶,勇往直趋,就像古代的勇士孟贲一样。韩非的这段话让人想起一句俗语:“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在《五蠹》中,韩非写道:“夫耕之用力也劳,而民为之者,曰可得以富也。战之事也危,而民为之者,曰可得以贵也。”这段话的意思是说:耕种很辛劳,但人们都愿意干,他们是想因此而得到富足;战争很危险,但还是有人愿意干,那是他们想因此而得到显贵。俗语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就是这个意思。韩非冷静地分析了人们行为的基本动因,都是自利心理。有许多职业上的个人打算,如果仅从表面上看,很容易给人假象。其中最有名的是他在《备内》中的一句话:“王良爱马,越王勾践爱人,为战与驰。医善吮人之伤,含人之血,非骨肉之亲也,利之加也。舆人成舆,则欲人之富贵;匠人成

004棺,则欲人之夭死也。”王良爱马,那是因为可以用马来奔驰,越王勾践爱人民,那是因为他想用人作战,医生善于吮吸伤口,嘴含病人的污血,这并没有骨肉血缘的亲密关系,只不过是看在病人要付医疗费的利益上。所以,做轿子的做好轿子,就巴不得人宝贵,棺材匠做好棺材,就巴不得常有人死。这并不是说做轿子就是好人,做棺材的就是恶人,心就不好,只是职业使然。韩非认为君臣间,甚至夫妻间、父子间也难免有自利心理。韩非在《说林上》中以讲故事的方式告诉我们,有个卫国人嫁女儿时告诉他的女儿:到了婆家以后要设法多攒些私房钱。以防不测,结果因此被休。这个女儿带回家里的财物比当年的嫁妆多好几倍。那个卫国人并不认为教导女儿攒私房钱有什么不好,只知道自己比过去富有了。韩非认为,现在一般做官的,都和此类似。

在《外储说左上》中,韩非就父子关系论到:“子、父,至亲也,而或谯或怨者,皆挟相为而不周于已也。”这段话的意思是说,父子间是最亲近的人了,而竟有的责骂,有的怨恨,都存在一种别人应该为自己多考虑的心理,去责备别人,这不全是为自己考虑么!

君臣之间的利己行为是韩非说得最多,分析最透彻的。由于人的利己性,君主和臣子的利益是相互矛盾的。在《孤愤》中,韩非写道:“主利在有能而任官,臣利在无能而得事;主利在有劳而爵禄,臣利在无功而富贵;主利在豪杰使能,臣利在朋党用私;是以国地削而私家富,主上卑而大臣重。故主失势而臣得国,主更称蕃臣,而相室剖符。此人臣之所以谲主便宜私也。”君臣利益不同,必须各有打算,君主不能任由臣子胡为。如果有重臣徇私舞弊,最后必定要夺君主的大位。

马基阿维里也是“人性恶”论者。在《君主论》中多数论述到人的利己性,很明显地持有人性恶的观点。

马基阿维里为君主可以不择手段维持自己政权开托的理由就是:“由于周围都是不善良的人”。就人的本性,马基阿维里还有一段入木三分的描述:“……关于人类,一般地可以这样说:他们是忘恩负义、容易变心的,是伪装者、冒牌货,是逃避危难,追逐利益的。当你对他们有好处的时候,他们是整个儿属于你的……当需要还很遥远的时候,他们表示愿意为你流血,奉献自己的财产、性命和自己的子女,可是到了这种需要即将来临的时候,他们就背弃你了……而且人们冒犯一个自己爱戴的人比冒犯一个自己畏惧的人较少顾忌,因为爱戴是靠恩义这条纽带维系的;然而由于人性的恶劣的,在任何时候,只要对自己有利,人们便把这条纽带一刀两断了。可是畏惧,则由于害怕受到绝不会放弃的惩罚而保持着。”

在后面的章节,他还写道:“人们是恶劣的,而且对你并不是守信不渝的,因此你也同样地无需对他们守信。”

关于父子关系,马基阿维里也有一段相当深刻的论述,在《君主论》第十七章中,马基阿维里写道:“人们容易忘记父亲之死而不易忘记遗产的丧失。”马基雅维里认为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而且人的欲望总是大于人的能力,追求权力和财富是人最基本的欲望。所以他认为君主统治的要点就是通过利用人性的弱点来操纵人们的行为,统治者应该选择各种现实的或可以预期的惩罚来防止人们的不端行为。

比较韩非和马基阿维里关于人性的论述,我们可以看出韩非和马基雅维里对人性的看法完全一致。尽管表述角度不同,用词有所不同,他们都是“人性恶”论者,都认为“人性自私”,“人只能由利益驱动”。君主有君主的私心,大臣有大臣的私心,朋友间有私心,甚至夫妻间、父子间也有私心。在后面的比较中,我们还会看到,他们两人的所有理论都建立在“人性恶”基础上。

五、管理的手段比较

既然人性是恶的,统治人的手段也须是恶的。韩非和马基阿维里对人性的看法相同,决定了他们管理手段的相同性。这两部分的相同就像韩非用中国的“一、二、三”,马基阿维里用意大利的“Ⅰ、Ⅱ、Ⅲ”一样。管理手段在韩非和马基阿维里的思想范畴里是“权术”,简称为“术”。我们先看韩非的“术”。

韩非认为只靠法律不行,君主还必须靠“术”,法律是公开的,让臣民遵守;而“术”是暗中的机智,用来私下课督群臣,再加上君主的威势就成能达到君主的目的了。因为“术”是暗中课督群臣的秘术,所以越神秘越好。韩非很强调君主用“术”,因为君主必须能驾驭百官,然后监督百官治理人民,才能符合君主的利益。

韩非认为治国要有方术,在《外储说右下》中,他先讲了个古代善于驾车的造父的故事,然后比喻道:“国者,君之车也;势者,君之马也。无术以御之,身虽劳,犹不免乱;有术以御之,身处佚乐之地,又致帝王之功也。”

韩非把国家比作车子,君主的威势相当于马匹。有“术”的君主就像善于驾车的造父一样,可以轻松愉快地把国家治理好,本身安逸,可能达到帝王的功效。

韩非告诉君主运用“术”要隐秘难测,要顺应人情,和“法”、“势”配合才能“尽道”。

在《八经》中,他论道:“凡治天下,必因人情。人情者,有好恶,故赏罚可用,赏罚可用,则禁令可立而治道具矣。君执柄以处势,故令行禁止。柄者,杀生之制也;势者,胜众之资也。废置无度则权渎,赏罚下共则威分。是以明主不怀爱而听,不留说而计。故听言不参,则权分乎奸;智力不用,则君穷乎臣。故明主之行制也天,其用人也鬼。天则不非,鬼则不困。势行教严,逆而不违,毁誉一行而不议。故赏贤罚暴,举善之至者也;赏暴罚贤,举恶之至者也:是谓赏同罚异。赏莫如厚,使民利之;誉莫如美,使民荣之;诛莫如重,使民畏之;毁莫如恶,使民耻之。然后一行其法,禁诛于私家,不害功罪。赏罚必知之,知之,道尽矣。”

他的意思是君主应顺应从情,立定赏罚。有了“术”,法令才能畅通无阻,君主的权位才能巩固。君主行使赏罚要像天地一样公正无私,运用方术要像鬼神一样秘不可测。“术”的运用仍有一定相当公允的法则,听取言论不杂私情,多方参考客观意见和证据,臣子就不敢因循投机了。这是课督臣子很重要的方法。因为高深莫测之中还有客观公允的原则,才是尽道了。

老子的“无为”是韩非用“术”的原则,但他的“无为”和老子的完全虚静无为又有不同,他的“无为”是功利性极强的“无为”。

他认为君主要“守法责成”,在《外储说右下》中,用摇撼树木的例子说明君主只要治理好官吏,不必劳神去治理人民:“人主者,守法责成以立功者也。闻有吏虽乱而有独善之民,不闻有乱民而有独治之吏,故明主治吏不治民。”

在《扬榷》中,韩非主张君主要“虚静无为”:“上有所长,事乃不方。矜而好能,下之所欺;辩惠好生,下因其材。上下易用,国故不治。”这段的意思是,如果君主好表露,被臣子看破弱点,另外虚诈掩饰,蒙骗君主,做些违法的事,国家就要乱了。他认为君主要保持神秘感,他说:“主上不神,下将有因;其事不当,下考其常。”君主不神秘,臣下就有所凭借而窥测君主,君主处理政事为当,臣下就会改变他们的常态。

韩非子提倡君主喜怒不形于色,意图、好恶不要轻易表露。在《主道》中,他写道:

“故曰:君无见其所欲,君见其所欲,臣自将雕琢;君无见其意,君见其意,臣将自表异。故曰:去好去恶,臣乃见素;去旧去智,臣乃自备。”

韩非认为君主只有“无为”才能看清臣子的实情,在《外储说右上》中,他引用了申子的一段话:“申子曰:‘上明见,人备之;其不明见,人惑之。其知见,人惑之;不知见,人匿之。其无欲见,人司之;其有欲见,人饵之。’故曰:吾无从知之,惟无为可以规之。”意思是君主的语言要谨慎,否则臣子将会附和你;行为要谨慎,因为人臣要模仿你;你表露出智慧,人臣就要隐瞒你;表露出无智慧,人臣就要猜测你,你有智慧,人臣就要隐藏实情;你没有智慧,人臣就要恣意行事。所以说,只有无为,才能看清臣子的实情。韩非认为,君臣利益不同,臣子往往窥测君主心意,然后竭力迎合,以便获得利禄,严重的甚至掩饰诈欺,使君主误信错用。因此,韩非主张君主无为,不随便表露好恶欲望,臣子就无从窥测,便会安分守己了。

韩非认为君主可以集中众人的才智,揽功推过:“是以言陈之日,必有策籍。结智者事发而验,结能者功见而谋。成败有征,赏罚随之。事成则君收其功,规败则臣任其罪。

韩非说,臣子陈述意见时,要记录在案,集中众人的才智决策,事情发生后加以验证,集中众人才能决策,功效显现之后也要加以论定。成功与失败都有证据,赏罚就配合功罪放行。事情成功,君主收其功,计划失败,则由臣子承担一切罪过。

韩非君主不能太仁,可以残忍,在《内储说上七术》中有:“太仁,不忍人,……此人臣之善也,非人主之所行也。”

为了侦察臣子的忠心,韩非还向君主建议可以用让臣子摸不透旨意的“疑诏诡使”法、用明确已知的事探问臣子的“挟知而问”法、颠倒言论来试探自己疑虑问题的“倒言反事”法等。在《八奸》,他还提出八种防止奸情的方法。他还告诫君主不要放松警惕,一棵树上不能栖息两只雄鸟,不要让下面的势力自由滋生,要不断修剪。在《扬权》中,他写道:“木数披,党与乃离。掘其根本,木乃不神。填其汹渊,毋使水清。探其怀,夺之威。主上用之,若电若雷。”意思是说,树木多次修剪,朋党就会分崩离析。掘出树根,树就失去生机,填上汹涌的深渊,不要使水太清。君主要探察臣下的心怀,夺去他们的威势。君主利用这威势,如同电闪雷霆。

韩非认为:君主的祸患在于信任他人,信任他人就受制于人。在《备内》一文中他告诉君主谁也不要相信,不要说没有血缘关系的大臣,就连妻子、儿子都不相信。因此君主要用心防范那些认为他死了才能得利的人。

韩非认为君主权大位高,是群臣瞩目的对象,由于臣下有私心,君主不得不防,除了虚静无为,运用循名责实的方术,听言用人多方参验外,还提供了一些非常规的权术,这些权术中有很多是不择手段的。

中国封建社会的历代君主都是在韩非的信徒,他们除了自己不信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父母、兄弟,就更不用说手下的大臣了。比如唐太宗就有杀兄杀弟囚父的事,历代君主都有得天下后屠戮功臣的事,最甚的是明太祖朱元璋,和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除汤和外都杀了,而且株连无辜无数,利用特务手段监制群臣,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跑不出他的监视,他甚至把他的大便晒干后赐给群臣,美其名曰“黄龙汤”,逼大臣喝下。这些手段显然不是依法,只能是“术”。历代君主这么做,当然出于政治需要,但无论如何,都受韩非思想的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讲,韩非没怎么教君主干好事。

无独有偶,马基阿维里也是权术大师,《君主论》第三部分,从第十五章到第二十三章是关于“权术”论述最密集的章节,其中,第十五章带这些章总论的性质,马基阿维里关于“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理由是:“由于周围都是不善良的人,一个要在所有的事情上都立誓行善的人只会遭到毁灭。所以,一个君主如果想保持自己的地位,就必须学会怎样能够做不善之事,而且知道如何视情况的需要而使用或者不使用这种方法。”

他告诉君主行恶时不要心里不安:“他不必因为有些恶行会招来非议而忐忑不安,没有它们,他就很难保住权位。”

他认为“目的总是为手段辩护”的:“只要能够把臣民团结起来,使之同心同德,明君就不必在乎残酷无情这一骂名,他的极少数残酷行为,相对于过分仁慈导致邪气横流、乃至杀人越货之徒蜂起而言,要仁慈得多了,因为后者总是使整个社会受到损害,而君主执行刑罚不过损害个别人罢了。在所有的君主当中,新的君主由于新的国家充满着危险,要避免残酷之名是不可能的。”

他认为君主的残酷是必要的,在军中尤应如此:“如果君主置身军中并且指挥一支大军,那就完不必顾虑残酷之名了,因为如果没有这个名声,就无法使军队保持团结并胜任战事。”

他认为君主要兼有狮子和狐狸两种性格。他说:“由于狮子不知防备陷阱,而狐狸则无力防备豺狼。因此,君主必须是一头狐狸以认识陷阱,同时又必须是一头狮子,以震慑豺狼。”

他认为君主不一定要守信。他说:“如果遵守诺言反而于己不利,或原来诺言的理由已不复存在,一位精明的统治者就绝不能——他也不会——去信守那个诺言。”

他认为管理应该和道德分离,“如有必要,君主应随时抛弃传统道德”,他说:“你可以显得慈悲为怀、值得信赖、仁至义尽,清白无暇,心地虔诚——并且还要这样去做,但是你要做好精神准备,一旦不再需要这样做了,你能够做到反其道而行之。必须明白一点:一位君主,尤其是一位新生的君主,不可能身体力行所谓好人应做的所有事情,为了保住他的地位,往往不得不悖逆诚实,悖逆仁慈,悖逆人道,悖逆信仰。”但他告诉君主行不义之事时要注意臣民的财产和体面,不注意就可以遭到不测,这是和韩非稍有不同的地方:“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只要财产不被侵夺,体面不受凌辱,他们就心满意足了,这样一来,君主就可以调动各种手段同极少数人的野心进行斗争,很容易就能制服他们。”

他也告诉君主应学会找“替罪羊”,恶事由他们去做,好事自己做:“明君应当把招致怨恨的事物交给别人处置,能够令人感恩戴德的事务则亲自料理。”

综上,我们可以看出,韩非和马基阿维里关于管理手段的思想是相同的,都是“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他们的理由是既然人性恶,君主们就不用过于考虑道德良心。成功证明手段合理,善没有恶有用。只要能保住王位和国家,什么都是可以做的。他们都是管理中的道德杀手,都坚持管理要和道德分离,因此才有 “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共识。有人认为韩非是 “给君主一把杀人刀”,我们不这么认为,君主有无限的权力,杀人刀就在他们手上,不是韩非给的,韩非只是告诉君主杀谁,并告诉君主杀人的时候心不要颤,手不要抖。马基阿维里干得也是这事。正是他们在“可以不择手段”问题上的共识使他们分别成为东方和西方最有名的权术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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