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20世纪初期关于汉字改革的争论

2020-03-03 23:10
漯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汉字文字文化

童 滢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0)

20世纪初的中国内忧外患,在外国经济、政治和文化的冲击下,一些知识分子将矛头指向中国传统文化的主要载体——汉字,要求“革汉字的命”,汉字遭遇了一场生死危机。目前,学术界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新文化运动、国语运动和汉字拉丁化运动中的汉字改革发展历程上,对于文字论争甚少关注,鉴于此,本文将梳理20世纪初期汉字改革过程中的争论,探究这些争论下凸显的汉字本体特点并溯源造成汉字改革思想争论的原因。

一、汉字改革背景初探

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西方列强对中国疯狂掠夺,延续千年的封建帝国处在一片风雨飘摇之中。有识之士目睹国外经济政治的进步和本国萧条惨淡的现状,希冀通过学习外来思想文化来拯救中国,国内应运产生各类改革运动,其中声势最为浩大的当属文字改革。一些学者认为中国文字艰涩,难识难写,限制了国民素质的提高,最终导致政治经济远落后于西方各国。傅斯年就曾说:“中国人知识普及的阻碍物多得很,但是最祸害的,只有两条:第一是死人的话给活人用,第二是初民笨重的文字保持在现代生活的社会里。”[1]陆费逵也曾对当时教育没落状况发出慨叹:“我国近数百年,因无教育,致人民无普遍智识,夫人知之矣。”[2]1892年,卢戆章发表《一目了然初阶》,被视为汉字改革运动正式走上历史舞台的标志。自此,近百年汉字改革拉开帷幕。

二、井喷态势下的20世纪初期汉字改革

1909年,陆费逵在《普通教育应当采用俗体字》一文中,率先提出简化汉字,主张采用俗体字。他认为汉字识别之难是教育水平低下的根因,“教育之盛衰,人民之智愚,无不视乎识字之难易,此有识者所共唱,而改良文字之议所由昉也……义主象形,字各一形,形各一音,繁难实甚,肄习颇苦。”[3]道出汉字繁难致使学习拖沓不前。由于当时民众文化程度普遍较低,繁体字艰涩难记,教育难以普及。陆费逵在《整理汉字的意见》一文中,针对当时汉字状况提出整理意见:“一,限定通俗字的范围;二,减少笔画。”[4]并提出改良措施:“要将笔画多的字,酌情改变形式,减少它的笔画;虽然不是一时能成功,不妨渐渐改变;一年改几个字,通行上应该没有什么困难。”[5]钱玄同则是大力提倡“汉字革命”,他在《中国今后之文字问题》中认为,中华民族要成为文明民族应当废除汉字,“欲使中国不亡,欲使中国民族为20世纪文明之民族,必以废孔学、灭道教为根本之解决,而废记载孔学学说及道教妖言之汉文,尤为根本解决之根本解决。”[6]他将矛头直指汉字:强调其“妨碍教育普及、国语统一和国语文学的发展,既不足以高效记录国语,也无法科学表示语音,同时作梗西学和新理的输入。”[7]钱玄同在《新青年》上发表汉字“废灭论”的文章;陈独秀、胡适等人公开表示支持,陈独秀紧跟其后,炮轰汉字繁难弊端,“中国文字既难传载新事新理,且为腐毒思想之巢窟,废之诚不足惜。”[8]胡适主张要“先废汉文,且存汉语,而改用罗马字母书之”[9]的办法;鲁迅也将矛头指向汉字繁难,他说,“汉字也是中国劳苦大众身上的一个结核,病菌都潜伏在里面,倘不首先除去它,结果只有自己死。”[10]何中英也说汉字笔画多,学习费时且艰难,不便利,不经济,汉字具有构形复杂的特点,同时还存在完全单音,两字以上连成一词的没有特别的写法,容易使人遗误,难以满足未来直译东西洋学术名词的需要,字义含蓄而模糊不清的问题[11];傅斯年认为汉字野蛮根性太深,不应该继续保存在现代社会中[12];陈鹤琴将阻碍民智进一步开化归结于汉字难读、难认、难记,他认为,整个汉字体系中,形声占有绝大比重,而象形、指事、会意字少之又少,再加上历经漫长社会演变和楷书草化等影响,很多汉字早已不复原来的形态,其间的构字理据难寻其踪,成为记号符号。同时文言不统一,书面和口语表达上的差异更使普通民众远离汉字,汉字某种程度上成为富裕阶层有财力、精力学习的对象,汉字早已不能当作获得知识技能以及沟通思想感情的媒介[13];王力认为汉字不是造成文盲的主犯,最多也只是“从犯”罪名[14];瞿秋白也在《中国拉丁化的字母》中提出:现在,大家承认必须制造字母,例如“注音字母”的两种形式:一种是“汉字式的”,一种是“罗马式的”[15]。

汉字“废灭”论大行其道时,社会上也有很多学者持相反态度,认为应该将传承千年的汉字作为传统文化进行保留。孙中山认为,汉字“决不当废”,汉字历经千年对社会、国家的形成与稳定,中华民族文化的传承起到了居功至伟的作用,同时也是我们溯源中国历史,感悟体会中国传统文化的媒介与桥梁,如若废除汉字,我们又如何“得古代思想而研究之”“思所以利用之”[16]?沈有乾认为,中国文化虽不是只有依靠汉字才能保存和流传,但废弃汉字肯定会破坏“文字史的连续性”,引起“中国文化史上的裂缝”[17]。

还有一部分学者则持中立态度,郭沫若就认为,我们对于旧文字,应该不要那么时髦地一概的深恶痛诋,中国的旧文字也不失为一种民族的创造,委实是凝集了不少先人的心血在里面,只是不容易学习,一学习会了也有它的便利处,懂得旧文字便不大愿意再学习新文字的也就是这个道理。”[18]

学界众学者针对汉字改革见解频出,以钱玄同为代表的汉字“废灭”论占据上风,凸显出历时千年的汉字本体特点与当下时代之间的适应性关系。

三、探究20世纪初期汉字改革的争论

这一时期各家围绕汉字“废与立”“繁与简”展开了激烈论争,本文从内部和外部两方面探究汉字改革背后汉字本体凸显出的特点,溯源争论出现的根因。

1.汉字在音形义上难读、难记、难写的特点限制国民教育普及。这一点是主张废汉字者的最高据点。卢戆章在《一目了然初阶》的序言中感悟到:“中国字或者是当今普天下之字之至难者。”[19]汉字传承千年却没有随时代发生改变导致国民教育难以普及。王照也认为汉字字数多,笔画多,缺乏归纳性而难以记忆。

2.汉字构字理据缺失的影响同样不可忽视。汉字进入形声阶段已逾千年,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中收录形声字7697个,占全书比重82%,在造字之初是根据汉字的意义来进行构形,汉字字形“总是携带着可供分析的意义信息”[20]。但是在历史发展中汉字一直处于不断变化的动态状态,特别是汉字经历隶变楷化之后,很多汉字符号化,抽象性提高,失去其内在的构字理据,也给民众学习汉字、理解汉字增加了难度,教育普及的目标难以实现。

3.汉字不便于吸收外来词与当时学习外来知识文化风潮不相适应。如何为外来的知识理论和科技领域的专有名词命名就成了大问题,汉字不是拼音文字,不便于直接吸收外来文字使其颇受诟病。

除此之外,翻译外来词语还存在两个问题:一是如何将名词准确翻译并为大家所接受。因为汉字同义字繁多,最简单的音译往往会出现同一概念不同写法的情况,这不仅对学者学习西方理论知识造成了一定困难,对普通民众来说也增加了学习难度。二是这些外来词翻译后缺乏理据性,民众在记忆和意义理解上存在困难,民智提高更是近乎无稽之谈。

4.除了汉字内部构字理据缺失外,还有一点常被忽视,就是复古者对汉字蓄意固化。王照曾尖锐指出,“且吾国古人造字,以便民用,所命音读,必与当时语言无二,此一定之理也。语言代有变迁,文亦随之。故以孔子之文较夏殷则变易句法,增添新字,显然大异,可知亦就当时俗言肖声而出,著之于简,欲妇孺闻而即晓,无文之见存也。后世文人欲藉此以饰智惊愚,于是以摩古为高,文字不随语言而变,二者日趋日远,而因无文字为语言之符契也。”[21]复古者为“饰智惊愚”,使文字与口语分化,原来的相辅相成、互相配合的关系遭到破坏。文字与语言之间的契合关系不复存在,对民众来说,学习早已脱离日常生活的汉字实在是难上加难。

20世纪初期围绕汉字“废与存”“繁与简”展开激烈争论,汉字“废灭”者认为汉字音形义上存在难读、难识、难记的缺点,振兴中华文化必须要废灭或简化汉字;反对者认为汉字作为文化传承的载体和桥梁,废除汉字会造成文化断层和缺失;中立者认为应当结合新旧文字的优缺点来适应社会发展。通过分析发现,20世纪初期汉字改革论争的原因是汉字本体不适应社会发展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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