疍家风情、人性之歌与诗性话语
——评洪永争长篇儿童小说《摇啊摇,疍家船》

2020-03-15 12:27佘爱春
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阿姐家人小说

佘爱春,陈 丹

(广东技术师范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广东 广州 510665)

曹文轩在谈到“文学应给孩子什么”时指出,“道义感、情调和悲悯情怀,是孩子打好精神底子的关键元素”和培养良好人性的基础;只有具有了道义感、情调(审美意义)和悲悯情怀的文学作品才能“净化孩子的心灵,培养出健康的精神世界”[1]。作为一部获得“青铜葵花儿童小说奖”最高奖项“青铜奖”的小说,洪永争的《摇啊摇,疍家船》可以说是一部记录疍家民族风情最有代表性的,具有道义感、审美意义和悲悯情怀的长篇儿童文学力作。与当下以都市儿童和校园生活为主要叙述内容的儿童小说创作潮流不同,洪永争把笔触投向他熟悉和热爱的乡村世界,以生他养他的故乡漠阳江为背景,以诗性的笔墨和悲悯的情怀讲述一个被疍家人收养的十岁男孩杨水活一家充满人间真情的悲欢故事,谱写一曲广东疍家渔民的深情赞歌和人性人情之歌。

一、文学地理与疍家风情

文学作为反映客观现实、表现作家心灵世界的艺术,任何文学的产生都离不开特定的时间和空间,也就是说文学都具有一个基本属性,即文学的地理性。而文学的地理性又是与作家的成长环境、作家的自然观察和成长阅历息息相关的,某种程度上,作家独特的成长环境和自然视域决定其作品的地理属性和地理风貌。作为一个有着浓厚故乡情结的作家,洪永争的小说扑面而来的是那种对家乡的浓浓爱意和对疍家民族风俗的深情眷恋。可以说,粤西阳江的地理风貌、生活习俗和疍家风情构成了洪永争小说叙述的基本底色和主要内容。正如洪永争在访谈中所说:“阳江是文化底蕴比较深厚的地方,特别是传统文化。我的小说,我所写的东西都跟阳江传统文化有比较大的关系”,并表示“想写更多的文字,来记述故乡的事、故乡的人和故乡的声音。”[2]

《摇啊摇,疍家船》是一部有着鲜明的地域色彩的乡土写实儿童小说,是作家对漠阳江一带风土和人事的真情记录,展现了独特的南国风情和地理风貌。小说把故事放置在阳江麻汕至阳春一带特定的地理空间来展开,以“阳江八景之一”的双捷拦河大坝为中心,向北至阳春、向南至麻汕,以诗性的笔墨浓墨重彩地展现了漠阳江流域一带秀美壮阔的自然风貌。在小说中,气象壮观的拦河大坝、烟波茫茫的漠阳江面、炊烟袅袅的疍家船、青翠欲滴的麻竹林、密密匝匝的吊脚楼、成排高大的苦楝树,以及街渡、由加利树、野鸭、菅草、大叶草、茄古……共同构成了一幅烟波浩渺、山色空濛的漠阳江安居图。而在这幅诗情画意的山水安居图中,最引人注目无疑是那些飘荡在漠阳江上的疍家渔船与渔民。

所谓疍家人,是指生活在沿海沿江地区以打鱼为生的水上居民。与以安居乐业、追求安稳为主要特征的陆地居民不同,疍家人有着独特的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他们长年累月漂泊于海上、江上,依水而居,靠水而生,以船为家,自由自在,民风淳朴,一致被称为“中国的吉普赛人”。作为一个有着独特生活方式的族群,在历史上疍家人长期以来受到陆地居民的排挤和欺凌,居无定所,生活艰辛,成为边缘地带的“他者”。新中国成立后,疍家人社会地位发生了很大变化,开始大规模上岸定居,与陆地居民和睦相处,但依然有相当部分疍家人保持着水上生活的方式。而生活在阳江、番禺、顺德、南海以及珠江和漠阳江流域的广东疍家也自然成为粤西文化中一个独特的存在,成为人们争相关注的独特族群。

洪永争虽然不是疍家人,但从小生活在漠阳江边和拦河坝上,情系疍家,对疍家人的生存状况和生活习俗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可以说,长期以来疍家人与陆地居民的不和谐关系,疍家人困苦窘况和“他者”身份,成为洪永争心中难以言说的隐痛;而疍家人勤俭持家、善良质朴和坚忍卓绝的品性又无不让他动容叹服。随着现代社会的飞速发展,传统疍家渔民的质朴民风和生活习性也在悄然发生变化;面对现代生活中传统疍家文化日益远去和即将消失的现状,一种难以释怀、挥之不去的情愫就时常萦绕在洪永争心头。因此,他开始从事文学创作时,疍家人的种种情状自觉不自觉就流于笔端,“以文字记录这一民族风俗画卷,让现在的人,尤其是孩子们了解并喜欢南国风情”[3]就成为他文学创作的自觉追求。可以说,洪永争是阳江疍家渔民最自觉而深情的记录者和歌咏者,而《摇啊摇,疍家船》则是记录疍家民族风情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是洪永争试图抚平疍家人与陆地居民不和谐关系的文学实践和写给日益远去的疍家渔民文化的深情挽歌。

《摇啊摇,疍家船》是以20世纪80年代的疍家人生活为题材的小说。作为一部“童年回忆性书写”的作品,一定程度上再现了20世纪80年代漠阳江上“机声隆隆、歌声悠悠、炊烟袅袅”的疍家渔民“水上之城”的繁荣景观和风土人情。小说以疍家佬杨永寿一家的悲欢故事为中心,从疍家人的日常生活、疍家渔民婚嫁习俗等多方面来展开对疍家风情的描写。小说以白描的手法细致地描摹了疍家人的生存状态,他们生活起居很简陋,低矮的疍家船是他们的家;他们睡在蛋篷里,船尾做饭,船头打鱼;他们恪守渔民的本分,任劳任怨,与人为善,打鱼和卖鱼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主要内容;他们穿木屐和竹屐,抽大碌竹,喝粥水,吃猪肠碌,一切都那么自然、妥帖、随意。而充满生活情趣的咸水歌是他们最独特的自娱自乐方式。小说多次写到水生伯唱咸水歌的情节,并成为串联和推动故事发展的重要内容。小说中着墨最多的是对婚嫁习俗的描写。在阿姐水仙出嫁情节中,作家不吝笔墨,事无巨细地一一铺排开来,梳洗、拜神、拜父母、打红伞、拿红包、撒白米,尤其是过礼哭嫁的叹歌环节,更是让人悱恻缠绵、催人泪下,既写出了水仙对父母养育的答谢与感恩,又表现亲情难舍的依依深情。作者对这一伤离惜别的婚嫁叹歌习俗的浓墨重彩描写,既体现了疍家人注重孝道感恩、重视姐弟亲情的美好品德,又彰显了感父母恩、重姐弟情的疍家传统文化魅力,无形中起到了很好的道德教化作用。

二、苦难书写与人性之歌

《摇啊摇,疍家船》对疍家人的关注,并没有停留在对疍家民俗风情的诗意描摹上。作为一个对疍家人有着独特情感的作家,洪永争更关注的是疍家人的生存境遇和人性力量。曹文轩认为,“儿童文学是给孩子带来快感的文学,这里的快感包括喜剧快感,也包括悲剧快感——后者在有些时候甚至比前者还要重要。”因此,他强调儿童文学既要书写快乐,给儿童带来欢乐和喜悦;更要书写苦难,让儿童感受和认知苦难。因为“苦难几乎是永恒的”,“有些苦难,其实是我们成长过程中的一些无法回避的元素。我们要成长,就不能不与这些苦难结伴而行,就像美丽的宝石必经熔岩的冶炼与物质的爆炸一样。”[4]洪永争对此有着深刻的体认,读《摇啊摇,疍家船》明显可感受到曹文轩的《草房子》和《青铜葵花》等小说对作者带来的深刻影响,充满着阴郁忧伤的格调和浓浓的悲悯情怀。

小说以写实的手法把故事聚焦在疍家佬杨永寿这一贫困的疍民家庭上,由苦难和亲情两条线索展开,通过对家庭苦难和亲情难舍的叙述展现了疍家人与陆地居民的复杂关系和主人公杨水活的精神成长历程。杨永寿是疍民的代表,他勤劳善良、任劳任怨,有着明显的自卑感,甚至有点自私和倔强;因妻子长年病瘫,家庭极为贫困,为了给妻子治病只好把女儿早早嫁人,致使他沉默寡言;而长期的生活压力、生活过于节俭和超负荷劳动,又使他身患疾病,陷入生活的绝境。可以说,杨永寿一家的生存处境是普通疍民家庭生活的缩影。陆地居民称呼杨永寿为“疍家佬”,这一带有某种“歧视”意味的称呼,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疍家人的身份地位;杨永寿对大只佬以及杨水活亲生父母的不信任,从中可看出长期以来疍家人与陆地居民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最后通过杨水活的努力使误会得以消解,既体现了现在疍家人与陆地居民相互接受、彼此包容的融洽关系,也是作者洪永争对疍家人与陆地居民族群关系的美好期许。

主人公杨水活就生活在这样贫穷困顿的疍民家庭,作者对杨水活身份和生存处境的安排别有深意。首先,杨水活是一个弃婴,刚出生不久就因家里男孩太多等原因被父母抛弃,成为了小伙伴们口中“野孩子”,从小就感受到被人欺凌的屈辱感。其次,收养他的是生活极为困苦的疍家人,养母长年瘫痪在床,养父木讷粗暴,虽然内心对他万分疼爱但又极为严厉,动不动就让他“吃藤条炆猪肉”;与他相依为命的阿姐,为了给母亲治病而早早出嫁,致使他小小年纪就开始操持家务、照顾养母,倍感孤独与无奈,并且十岁了还没进学堂读书。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偶然得知自己不是养父母所生,证实别人口中“野孩子”属实;与此同时,又得知亲生母亲正处在病危之中,急切想与他见一面,养父为防备他被亲生父母接走而强行搬迁到一个偏僻之地躲避起来;之后,养父重病,生母又去世,一桩桩苦难之事接踵而来,让十岁的杨水活陷入深深的痛苦矛盾之中,幼小的心灵承受着一个又一个磨难与打击。童年本该是无忧无虑、天真浪漫的,可杨水活的童年处处充满了痛苦与孤独,因此,他时常一个人或跑到竹林里,或坐在堤围、苦楝子树上,去排遣孤独、寂寞和思亲之苦。可以说,苦难成为了杨水活童年生命中最重要的构成部分。

小说可贵之处在于,没有停留在对苦难、苦情的尽情渲染,也不是为苦难而写苦难,而是把笔触伸向日常生活之中的细微之处,通过最真实、最朴素的生活细节,叙写了杨水活在苦难生活中的心理成长。“儿童文学对于苦难的书写,其终点不是叙说苦情,而正是要借助于某些与童年有关的力量来穿透苦难,抵达童年和生命的某种审美本质。”[5]在小说中,杨水活并没有因苦难的到来而气馁、抱怨,而是在苦难中慢慢学会成长。阿姐水仙的出嫁,让水活学会生火烧饭、照顾养母;得知自己是被父母遗弃的“野孩子”,让他懂得了养父对自己深深的疼爱;看到母牛凄惨哀号与小牛犊难舍的情景,使他懂得母亲对子女的无私关爱与牵挂;养父的生病与坚强,生母病重与疼爱,使他懂得如何孝敬和善待养父母与亲生父母……。某种程度上,苦难成了杨水活健康成长的催长剂,成了生命旅途中磨练他生命意志的魔法棒和照亮他精神力量的明灯。这种具有生命的温度与质感的苦难书写,使小说获得了独特的审美意义。与此同时,杨水活的双重身份也就具有了一种特殊的意义,他不仅成为沟通、连接和化解疍家人与陆地居民复杂关系的情感纽带,在他身上也彰显出了爱的力量和生活的苦难对生命成长的价值与意义,抵达了生命的审美本质。

“文学的意义在于为人类提供良好的人性基础。”[6]在《摇啊摇,疍家船》中,与苦难相伴随的是带有温度的人间真情,处处映照出人性最真挚、最素朴的光华。正如“青铜葵花儿童小说奖”颁奖词所说:“作品用质朴的白描手法描写疍家人没有色彩的生活,他们卑微、贫穷、历经磨难,但又善良、勤劳,充满人性光辉。作品力透纸背,深接地气,读来让人落泪,在看似‘其貌不扬’的外表下蕴含着朴实厚重的力量。”[7]如果说,沈从文的湘西世界建构的是淳朴善良湘西人的人性神庙,那么,洪永争在他的阳江疍民世界里试图谱写的是疍家人的人性之歌。

人性美和人情美是小说的基本主题。这些生活在水上的疍民,有着水一般清澈透明的品性,水一般柔软的人情。他们勤劳善良、质朴仁厚、互助互爱。阿姐水仙如母亲般疼爱着阿弟水活,为了家庭默默无私地奉献着一切,就如她的名字一样,有着水仙般天然丽质,给人清秀幽静、超凡脱俗之感;二叔杨永年敬爱兄嫂、关爱晚辈,勤俭持家、勇于担当,身体力行营造和维系着和谐美好的骨肉亲情;水生伯与人为善、乐善好施,对疍家佬一家有着兄弟般的情意,对水活有着父亲般的疼爱;大只佬作为地方干部,体恤民情、关心民众疾苦,为百姓排忧解难,有着成人之美、乐于助人的美好品质;李老师温和可亲、关爱学生,对水活的好学精神由衷赞叹,并给予无私的关爱与帮助;即使做事泼辣、心直口快的二婶,也无不体现出疍家女人勤勉、质朴、善良的品质。可见,在《摇啊摇,疍家船》的成人世界里,处处涌现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大爱与温情,少有现实的功利和人心的阴暗,更多的是富有道义感的美德和人间真情。

人性美表现得最丰满的还是儿童形象的塑造和儿童性的开掘上。童心和童真是人的自然本心,是人性最本真最纯粹的状态。李贽就认为:“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8]与那些成人式的劝善和说教的儿童文学不同,《摇啊摇,疍家船》的儿童世界里,作者有意剔除了成人的教化成分,而让童真和童心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自然呈现出来,无论是水活、水稳、水娣还小学生陈勇,都有着本然的纯真、善良和童真,闪现出人性的某种本真内涵。“童年的纯真里有生命的原本质地,这正是生命的深度”[9]。作为一个“早熟”孩子,杨水活虽然有着超越实际年龄“懂事”的一面,但他依然是个童心满满的孩子,他对阿姐嫁人的无端赌气、在公社礼堂与小伙伴们的嬉戏打闹、对玻璃球和新衣服的由衷喜爱、得到两张“大团结”时的欣喜和谨慎、带着弟弟爬树捉蝉、对“吸油鸡”的痴迷、与水稳躲着堂妹水娣偷偷买雪条等等,都体现了一个十岁孩子好玩、好动、好奇的儿童本性和生命本质。而刻画得最为成功和最真实的要数水娣这一形象,小说中虽然着墨不多,但把一个三四岁小姑娘爱撒娇、爱吃糖、爱哭、好奇、“爱告密”等天真无邪的童心稚气呈现得淋漓尽致、活灵活现,写出了生命的本然质感。小说对童年的童趣和童心的精致细微地铺陈与描摹,既展现了童年生活的纯真意趣和缤纷色彩,又表达了对本真人性的赞赏与追寻,彰显出强烈的审美意义和艺术感召力。

三、诗性话语与心理叙述

如果说《摇啊摇,疍家船》中的童年是苦难的童年、诗意的童年,那么,在艺术形式上给人印象最深的则是诗性语言和心理叙述。小说虽然讲述的是一个普通疍民人家简单质朴的故事,但在语言的诗意化和心理的刻画上显示出作家较高的艺术表现力和剖析能力,使小说获得一种立体和丰满的审美效果。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这既是一部诗化小说,又是一部心理剖析小说。

小说语言的诗意性,首先表现在诗化的标题。就小说标题来看,无论是小说的名称“摇啊摇,疍家船”还是各章节的标题都高度凝练,富有诗意,且意蕴丰厚,充满想象性和吸引力。尤其是各章标题的设置尤为讲究。全篇共十四章,其中有七章的标题是以六个字的对仗诗句命名,如“苦瓜叶,苦瓜花”、“蝉鸣夏,人牵挂”、“手掌背,手掌心”等;其他七章的标题也大都富有诗意,如“苦楝树上开紫花”、“手掌手背一样亲”、“水里漂浮心做家”等,并且两类标题交替排列,相辅相成,相映成趣。同时,这些标题基本上都押韵,通俗流畅,读来朗朗上口,极富韵味。不仅如此,有些标题还具有象征意味,内涵丰富深刻。如“苦瓜叶,苦瓜花”,乍一看以为是写苦瓜叶和花的故事,实际上借用苦瓜的“苦”来象征杨水活一家生活的艰苦,借用叶和花相互依存的关系,象征阿姐水仙与阿弟水活的姐弟亲情和难舍之情;而“苦楝树上开紫花”字面意思是介绍苦楝树的自然生命现象,实际上苦楝树开的是淡蓝色花,而借“苦楝树开紫色花”这一不合理的自然现象隐含着杨水活的身世,原来他是养父捡来的孩子,他还有亲生父母;同样,“手掌背,手掌心”则借手心、手背血肉相连的亲密关系,来表现杨水活如何面对养父母和亲生父母的矛盾心理等。可见,这些诗化标题的运用不仅使小说具有一种独特的语言魅力,而且有效地增强了小说的诗意效果,拓展了小说的思想内涵和表现空间。

其次是诗化的描写。小说在语言上的另一特点就是比喻的运用和自然环境的诗意描写。在小说中比喻的运用随处可见,俯拾皆是,如“水生伯黝黑的脸舒展开来,像一片被抹平的霜叶”;“弧形的蛋篷像一张巨大的青瓦片笼罩在木船板上,远远看去,犹如一只摇曳在江面的巨大的木屐”;“日头像一个圆圆的煎饼贴在西边的天空,红得那么纯净,就像婴儿的嘴唇一样”,等等。这些比喻句的喻体大都是日常生活中熟悉的事物,不仅生动形象、贴切逼真,而且极富亲和感和想象力。自然环境的诗性描写恰如一幅幅自然山水画,更是把读者带入诗意空灵的画境之中。如“四月的风从江面吹来,摇动着岸上那排苦楝树,淡蓝色的苦楝花簌簌地落下来,落在蛋篷上,落在贴着‘福’字的船头上,落在碧绿的江面上,落在绿草如茵的岸边,落在雪白的芦苇丛中,轻似雪,密如雨,只需轻轻一呼吸,那种花的甜丝丝的味儿便沁入肺腑。”在这里岸上的树、江中的船、淡蓝色的花、碧绿的江面、雪白的芦苇,共同构成了一幅色彩艳丽、生机勃勃、花香四溢的漠阳江边风景图。这种诗意氛围的营造,有力地提升了小说的表现力和美学意蕴,在扩展读者想象空间的同时,获得一种独到的审美享受和审美愉悦。

作为一篇讲述主人公精神成长的小说,心理叙述是《摇啊摇,疍家船》中推进故事情节和塑造人物运用的最多最成功的手法。小说采取的是全知全能叙事视角。这一叙事视角的运用在让叙事者自如“入乎其内,出乎其外”统观全局的同时,更有利于深入人物内心,触摸人物幽微隐秘的内心世界。小说中,心理叙述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直接叙述人物的心理活动,二是借助梦境和幻想来叙述人物的心理,三是通过自然景物描写来衬托人物心理。

首先,直接叙述人物的心理活动和发展变化过程。小说重点讲述了主人公杨水活和养父疍家佬杨永寿父子俩的心理变化过程,以杨水活为主线、杨永寿为副线,一主一副两条线索交叉推进来结构全篇。杨水活的心理变化主要表现在对阿姐嫁人的态度、对亲生父母的态度和对读书的认知三个方面。对阿姐的嫁人经历了“生气反对阿姐的嫁人”,到“在水生伯劝说下理解阿姐的难处”,到“接受阿姐的出嫁并主动承担起了照顾阿妈”的变化过程;对亲生父母的态度经历了“不能接受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事实”,到“得知亲生母亲重病想见他一面的左右为难”,到“受到母牛对牛犊之爱的感染而偷偷跑去见生母”,到“面见生母时的忐忑犹豫而没有叫妈妈”,再到“因后悔没叫妈妈而主动去叫妈妈可为时已晚”的心理变化;对读书的认知也经历“因反对阿姐出嫁而不想念书”,到“受到亲兄弟的图画书的吸引而想读书”,再到“想方设法主动去读书”的变化过程。这种多层面展现人物心理的变化,既展现了人物性格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又立体地反映出杨水活一步步成长的历程,推进了小说主题的表达,让人真实可信。而养父杨永寿的心理变化主要表现在对水活亲生父母的态度上,经历了最初因怕水活被亲生父母接走,拒绝水活父母对他的关爱,并反对水活去见亲生母亲,到后来因自己重病住院在二弟永年的劝说下,接受了水活父母的帮助,最后主动去看望水活父母的心路历程。而杨永寿这一心路变化历程,又体现了疍家人对陆地居民态度和关系的变化,间接深化了小说的主题。

其次,借助梦境和幻觉来叙述人物的心理。在直接叙述心理变化的同时,为了表达人物心理活动的需要,又多次借助梦境和幻觉的手段。如阿姐出嫁后,水活非常想念阿姐,每天爬到苦楝树上眺望,盼望阿姐回家,这种急切盼望的心情就通过幻觉表达出来:“一天早上,水活看着看着,远处的机船上突然出现阿姐的身影,她在朝着自己的阿弟笑,还不断地挥手,水活大叫:‘阿姐——阿姐——’一边叫,一边往阿姐的方向奔去”,结果从树上摔了下来。又如水活得知自己是捡来的,不想认亲生父母,害怕自己被亲生父亲接走时,小说借梦境写到:“水活吓一跳,抬头一看,不是疍家阿爸,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大吃一惊,想从中年人的怀里挣脱。中年人说:‘儿子,你怎么不叫爸爸?叫爸爸!’水活说:‘你不是我阿爸,你放开我!’水活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那个中年人抱着他离开了新娘湾……”。这种幻觉和梦境的运用,似真似假,亦假亦真,把人物的心理活动表现得更为形象、生动、逼真。

再次,通过自然景物描写来衬托人物心理。借景抒情、托物喻情,是中国文学常用的抒情手法。作为在中国文学熏陶哺育下成长起来的作家,洪永争深谙其中的艺术效果,常常运用到创作中,在《摇啊摇,疍家船》中就随处可见。如水活知道出嫁的阿姐要回家时,小说借助环境的描写表达水活的激动喜悦之情:“日头仿佛待嫁的新娘,抵不住热闹的诱惑,从闺房的窗棂里探出头,露出了半张俏丽的脸,羞涩中又带着几分期待。那一片无瑕的红,看着那么舒服,一点都不刺眼。”又如看到大哥疍家佬被养子的孝心感动得老泪纵横,张开双臂拥抱儿子的情景,杨永年心里非常感动,不禁流出欣喜的热泪时,小说这样写到:“这时,太阳冲破了云层,明亮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让有点昏暗的病房明亮起来。窗外的那棵苦楝树比任何时候都要青绿,仿佛泼洒在它身上的不是阳光,而是一桶鲜绿的油漆……”。这种借景抒情手法的运用,既形象地表达了人物心理活动,又获得一种诗意的效果,提升了小说的艺术魅力。

总的来说,《摇啊摇,疍家船》是一部力透纸背、感人至深的充满人间大爱和人性光辉的小说。虽然小说还存在一些不足之处,如在人物关系的处理和人物形象的塑造上有着人为雕琢的痕迹,对疍民文化的表达还浮于表面,没有深入到疍民文化精神的深处,在一定程度削弱小说的厚度与深度;但不可否认,这是一部在思想主题和艺术表现上都达到相当高水准的儿童文学力作,是近年来中国乡土儿童文学的重大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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