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者”的复仇悲歌
——谈《呼啸山庄》希刺克利夫的形象塑造

2020-03-15 12:27邓宇甯
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克利夫画眉呼啸山庄

邓宇甯

(广东技术师范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广东 广州 510665)

在西方哲学研究中,“同者”哲学在西方哲学史上占有重要位置。哲学家们针对这个问题的暴力性与征服性进行反思与批判,提出了 “他者”的概念。张剑在《西方文论关键词:他者》中指出:“同者的定位取决于他者的存在,而他者的差异性同样也昭示了同者的存在。”[1]“同者”指的就是“自我”,而“他者”是相对于“自我”而产生的概念,指外在于自我的存在。自我的构建离不开对他者的否定,因此他者代表了被排挤、被歧视、被边缘的弱势地位。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通过奴隶主与奴隶之间既相互矛盾又相互依存的关系论证了主客体之间的关系是辩证的,也是在这部著作中,黑格尔第一个正式对“他者”理论进行主题化。到20世纪胡塞尔在前人的理论基础上提出主体与客体之间是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主体认识世界必然受到他人认识世界的影响,两者产生交互作用,并且不断地互相修正。主体与客体的提出对于“自我与他者”概念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补充作用。本文只分析在主体凝视之下的“他者”,讨论希刺克利夫如何在这种不平等的对立关系中被扭曲,对同样也需要依存于“他者”才能存在的“主体”暂不作探讨。

一、文献综述

《呼啸山庄》是英国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的代表作,是一部关于爱情与复仇的传世悲歌,从它诞生以来经历了从被批判、被冷落再到举世瞩目的过程。作品的主人公希刺克利夫有着狂暴的爱、极端的恨和强烈的复仇意识,是一个可憎、可恨、又可怜的人物。有关于该作品及其主人公希刺克利夫的研究一直以来经久不绝。近年来围绕“呼啸山庄”以及“希刺克利夫”进行的研究五花八门,细作分类,发现主要有以下类别:有的通过探讨作品中的自然生态意识来展现作者对于工业文明的批判与对和谐自然关系的向往,这类研究对作品中的生态观的分析具有一定的现代意义[2-3];有的研究从宏观层面上对整部作品进行分析,探讨作品的主题,这类研究对于主题的分析总结离不开“人性”“悲剧”和“复仇”这几个关键词[4-5];有的分析以作品的主人公希刺克利夫为研究对象,剖析他的性格、命运、形象,这类研究帮助读者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去探讨和理解希刺克利夫的悲惨人生[6-8]。但结合“他者”概念对希刺克利夫的性格成因以及复仇悲剧进行分析的相关研究目前还比较少。本研究通过“他者”视角对这位因出身低贱而遭受各种压迫与蹂躏,最后被扭曲致疯狂的主人公一生的悲剧展开更深层次的探究。

二、阶级歧视:自卑的“他者”

从阶级的角度讲,地主阶级通过奴役奴隶阶级,强迫他们放弃“自我”服从贵族们的意识,成为他们无本质的附庸,以此实现贵族阶级对自我的构建。与此同时,奴隶在满足贵族对于自身主体建构的同时也是在放弃自我意识、放弃思考和放弃统治自己的能力,沦为了彰显主体的对立面,变成了“他者”。《呼啸山庄》中,亨德莱们拥有着财富与权力,他们高高在上的身份地位使得他们面对非贵族阶级的人们有着傲慢的优越感。他们通过语言、武力、意识形态等方式贬低希刺克利夫的出身以完成自身高人一等的主体身份建构。出身卑微的希刺克利夫在贵族们居高临下的凝视中被物化为“他者”,产生自卑感。

小说的背景是18世纪的英国,当时的封建地主阶级还占据着统治地位。呼啸山庄的主人恩肖家族拥有农场、麦田、马房、仆人等,在当时来说他们家是一个殷实的地主阶级家庭。同样的,庄园、土地、室内的豪华装潢代表了林顿一家也是生活于上流社会的贵族。希刺克利夫与这些贵族有着截然不同的悲苦出身,他只是一个被捡回来的弃儿,没有头衔与财富,与小说中的贵族们无法平起平坐,自然也得不到贵族们的尊重。亨德莱继承了呼啸山庄之后马上把希刺克利夫从大厅里赶到厨房去,让其与下人相处,同时剥夺他一切成长的机会,把他贬低到野蛮无知的境地。

希刺克利夫在画眉山庄受到的待遇亦同样说明了上流社会对他的轻蔑。凯瑟琳与他一同闯入画眉山庄,因为是上流社会的贵族小姐而受到优待。林顿父母不仅把她带进屋内精心为她疗伤,热情招待,还花了一番功夫把她改造成为淑女的样子。而希刺克利夫却因为是弃儿被威胁一番赶出画眉山庄。根深蒂固的阶级门第观念使得人们对待凯瑟琳与希刺克利夫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林顿一家认为希刺克利夫只是一个被上流社会贵族收养的乞丐,身份上并无资格与他们平起平坐。因为希刺克利夫身份的卑微,他们认定其本质也是恶劣的,而同样犯错闯入画眉山庄的出身地主阶级的凯瑟琳却被林顿夫妇好心地邀请进屋。等到凯瑟琳回到呼啸山庄的时候,穿戴整洁,行为举止也与之前大有不同,俨然一副贵族小姐该有的模样。亨德莱别有用心地邀请作为下人的希刺克利夫与小姐握握手,“你可以过来向凯瑟琳小姐表示欢迎,跟别的仆人一样。”[9]58刻意对身份的强调成功刺痛了希刺克利夫的强烈的自尊心,他清楚意识到了在恩肖一家人的眼中,他是低劣的,凯瑟琳是高贵的,他们之间横亘着清晰的阶级差距。

甚至连深爱希刺克利夫的凯瑟琳也无法抵挡舒适优越的上流社会贵族生活的诱惑,放弃真心相爱的希刺克利夫,转而奔向能带给她优渥生活的林顿。当时的英国封建地主阶级的地位不断没落,取而代之的是新兴的资产阶级。社会结构的变化引起了旧贵族阶级的不安与恐惧,为了保住自己的阶层地位与追逐自身的阶级利益,同为地主阶级的恩肖家必然希望寻求更富有的林顿家的庇护。凯瑟琳明白希刺克利夫无法带给她高贵的社会地位,于是她接受了亨德莱对她的鼓动同意与林顿结合。凯瑟琳嫁给了尊贵富裕的画眉山庄主人后,呼啸山庄便可以与画眉山庄实现强强联合,在当时结构不断发生变化的社会中继续保持自身的地位与优势。低贱的出身注定希刺克利夫会被出身高贵的凯瑟琳离弃,这是当时的阶级制度决定的。

个体对世界的认识必然与身边其他人对世界的认识发生互动,希刺克利夫承受着当时的社会制度以及贵族阶级日复一日强加其身的奴役以及歧视,也必然变得自卑与暴烈,并由自卑中生长出仇恨来。扭曲疯狂的希刺克利夫就诞生于贵族们的凝视之中。

三、种族歧视:沉默的“他者”

“他者”理论也被后殖民批评用于分析殖民地与被殖民地之间的关系。“后殖民批评往往采用异质性、沉默性和边缘性等概念来分析东方的他者性,而采用主权主体性、话语性和优越感等概念来批判西方的霸权”[1],后殖民主义批判眼中的“他者”意味着从属、边缘、被排斥。西方殖民主义不仅从武力、经济上侵略与征服被殖民国家,同时在文化上形成一个“东方学”的概念,给东方烙上落后、沉默、淫荡、低下的标签,以此满足自我优越感的构建。但西方殖民者构造出来的东方并不是真实的东方,而是一个被物化、被霸权主义支配的、相对于西方而存在的世界。白人群体就是这样通过挤压“他者”来建构自我身份的主体性,建构出“西方”的话语霸权。更可悲的是,在西方话语霸权压制下的东方“他者”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希刺克利夫只能一直被迫沉默着。

在恩肖等人看来,希刺克利夫低劣肮脏,一文不值。可读者却能看到一个野蛮顽强、生命力旺盛的希刺克利夫。他识别马匹品种的天赋和身上蓬勃向上的精力是贵族林顿等人所没有的。最为吸引人的莫过于他那像原野上的灌木丛一般顽强的生命力。18世纪60年代以来,西方社会工业文明不断发展,伴随而来的是人的精神开始失落,变得苍白单调。这样的情况下人自然而然更加向往自由,渴望自然。希刺克利夫就像原野上粗粝的岩石与坚韧生长的树木,给精神疲倦的西方社会吹来一股野性之风。他与病恹恹、无精打采、动不动就哭鼻子的林顿兄妹完全不同,他自由、直率、敢爱敢恨,敢于冲破当时社会的束缚,爱起来不顾后果,恨起来像一团火。吉普赛人追逐自由的天性在希刺克利夫的爱情观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即使阶级与种族观念还根深蒂固地影响着当时的人们,他却勇敢地去爱那个与他从属于两个完全不同阶级的凯瑟琳,并且不畏惧来自各方的威胁与阻碍,选择遵从内心情感。他身上吉普赛人自由不羁的天性也同样吸引着凯瑟琳。凯瑟琳自己本身就有着无法压抑的激情与精力,健康而强壮的希刺克利夫可以陪伴她去荒原上释放自己的热情。孱弱的贵族林顿可以给她财富与地位,却并不了解她的灵魂。在凯瑟琳看来,希刺克利夫就是她,她就是希刺克利夫,“我爱他可不是因为他长得俊俏,耐莉,而是因为他比我更是我自个儿。不管咱们的灵魂是用什么料子做成的,他和我是同一个料子;而林顿呢,却就像月光和闪电光,冰霜和火焰那样与我们截然不同。”[9]88正是这些异质性深深吸引着凯瑟琳,令她看到希刺克利夫灵魂中与自己相通的那部分叛逆之心。希刺克利夫的特点也是他作为“他者”异于恩肖和林顿们的特质。

凯瑟琳深爱希刺克利夫的灵魂,也同样接受他的东方外表。但除了凯瑟琳之外的贵族阶级都歧视作为“他者”的希刺克利夫。作品中希刺克利夫黑头发、黑眼睛,与皮肤雪白的亨德莱和凯瑟琳完全不同。他的外貌言明了他与恩肖一家不是同一种族的人,是属于被歧视的东方种族。作品从多处塑造出一个吉普赛形象,从希刺克利夫的体格、长相、天性、天赋等地方来暗示他的吉普赛身份。吉普赛在西方种群中地位不高,一直作为边缘群体被主流社会所挤压。作者关于恩肖一家与希刺克利夫的初次碰面的场景中,通过女主人、孩子们、家中的仆人的反应淋漓尽致地展现出白人对希刺克利夫身上异于他们的特点充满排斥与鄙视,“恩肖夫人恨不得把他踢出门外去,她当真跳了起来”[9]40,“两个孩子绝对不让他上床来跟他们一起睡觉,甚至在他们房间里睡觉也不行”[9]41。老恩肖也一样以异族人的眼光看待希刺克利夫,“……这小东西黑黝黝的,就像是从地狱里出来的”[9]40。甚至“希刺克利夫”这个名字也是原本属于老恩肖早已夭折的长子的名字。老恩肖没有给予他冠上“恩肖”这个姓氏,这意味着他与亨德莱、凯瑟琳二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平等,他更没有恩肖家财产的继承权。除了小少爷亨德莱,呼啸山庄的白人仆人约瑟夫也对他充满歧视,对他的肤色、来历进行谩骂。可见,英国帝国意识日益膨胀背后的种族歧视是导致希刺克利夫种族身份困境的根源。作为他者,希刺克利夫具有异质性、边缘性以及非常明显的沉默性。被挤压的希刺克利夫没有一个“合理合法”的地方与身份表达对白人们的不满,他的愤怒与解释根本不会有人认真倾听,又或者是即使得以表达也不会得到尊重。希刺克利夫能够用以宣泄内心愤怒的竟然只有把自己弄得脏兮兮,活像一个叫花子。他说着满口粗言秽语来保护自己敏感的内心,却始终无法真正表达自己的声音。可以说,真正的他是被迫沉默的。甚至作者在创作中通过日记、书信、第三者的转述等方式来讲述故事,却从未给予作品的主人公希刺克利夫一个直接表达的机会,所有的陈述者皆是白人。希刺克利夫是失语、被言说、没有表达权的,作者始终使他与读者保持着距离。希刺克利夫的东方种族出身决定了他的声音只能被剥夺,他的话语权只能被搁置。作者以此展现出西方殖民者的霸权主义以及种族优越感。

四、异质空间:疯狂的“他者”

“他者”概念具有开放性。我们可以结合“异质空间”的概念从他者的独特角度来分析希刺克利夫的复仇之举。“异质空间”概念主要出自于福柯的《异质空间》与《不同空间的正文与上下文》,用以体现后殖民批评对于文化帝国意识形态的抗拒与消解。福柯创造性地由“乌托邦”这个概念相对应地提出了“异托邦”的说法,即所谓的“异质空间”,后又由“异质空间”观念更具体地提出“场所”概念,认为“场所”是可以给人带来利益和权力的空间。学者高宣扬在他的《福柯的生存美学》中谈到:“场所直接同个人资本和利益相关联,直接关系到个人的生死存亡,直接关系到个人的权力状况,也直接关系到个人的社会地位。”[10]

《呼啸山庄》作品中呼啸山庄、画眉山庄、希刺克利夫睡的马厩、恩肖家的客厅等空间场所都表现了希刺克利夫的“他者”身份。在这些“异质空间”中,希刺克利夫分别被蹂躏、被虐待、被唾弃和嘲笑。希刺克利夫是被老恩肖收养的养子,并无姓氏与身份,是作为恩肖家族的附庸而存在,他从童年开始便总是因为阶级、种族身份的原因被欺凌。作为养子,希刺克利夫始终没有被恩肖一家真正地接纳。老恩肖没有给予他最起码的姓氏;亨德莱把他的睡房安排在马厩,认为他只配跟下人待在一起,更不允许他穿得体面出现在恩肖家的客厅接待客人;凯瑟琳在爱情与地位面前选择了后者。凡此种种均看出,希刺克利夫对于恩肖一家来说始终是一个边缘的异质存在者,他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平视与尊重。在画眉山庄,两个穿得一样脏兮兮、言行举止一样疯癫无教养的人,凯瑟琳可以因为贵族阶级的身份进入林顿一家的客厅得到优待,而希刺克利夫只能偷偷趴在窗户偷看里面的装潢。所幸老恩肖在情感上还算善待他,疼爱他。被排斥与歧视的希刺克利夫并没有因此仗势欺人,没有借助老恩肖对他的信任产生过企图霸占属于亨德莱继承地位的想法。他对亨德莱对自己欺凌的反抗反倒彰显了他灵魂中不卑不亢的个性,他的精神里是孤傲倔强的。老恩肖去世后,希刺克利夫失去了一切优越感与保护罩,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虐待,从衣着打扮到行为举止被亨德莱改造成了彻底的下人。而真正击败他的是凯瑟琳对两个人之间爱情的背叛。凯瑟琳在强大的父权面前作了妥协,选择了嫁给了身份高贵的林顿。如果说对于一开始白人上流贵族带给自己的权力与身份压迫,希刺克利夫选择为了爱情逆来顺受,选择沉默,那么到凯瑟琳背叛两人爱情的时候,希刺克利夫终于爆发了强烈的复仇欲望。作者艾米莉·勃朗特通过对希刺克利夫在“他者空间”之下的愤怒复仇重塑了他作为“他者”的主体性。

当消失已久的希刺克利夫再次回到呼啸山庄的时候,他摇身一变变成了资产阶级富绅,并开始猛烈实施他的复仇计划。对于凯瑟琳对爱情的背叛,希刺克利夫在返回庄园之后用一种扭曲残酷的方式对凯瑟琳展开了报复。凯瑟琳曾经是他生命的全部,他把他所有的激情与尊严都献给了凯瑟琳。然而凯瑟琳却被林顿的财富和社会地位吸引,绝情果断地离开了他。归来后的希刺克利夫想方设法地唤起凯瑟琳对真实自我的认同以及对自身感情叛变的悔恨,撕破她美好的生活表面,逼迫她直视自己的内心,一次次地把她推到精神崩溃的边缘。痛苦使得凯瑟琳心力交瘁,再也无法平静地生活下去,以死亡为代价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凯瑟琳失去意识之前恳求他的宽恕,可面对已经奄奄一息的情人,希刺克利夫依旧残忍地指责她犯下的错误:“你本来是多么残酷呀—残酷又不真心!为什么你从前要看不起我?为什么你要欺骗你自己的良心,卡茜?我一句安慰的话也不给你。这也是你活该。你自己害死了你自己……可我的接吻、眼泪只能害苦你—只能诅咒你......难道你愿意活着吗,当你的灵魂已经进入了坟墓?”[9]176曾经火热的希刺克利夫已经被扭曲异化成了疯狂的刽子手。

对扭曲了他成长的亨德莱,他怂恿对方赌钱,使用手段夺走了对方的房产,同时支持他酗酒堕落,使他早早地进了坟墓。希刺克利夫由此变成了呼啸山庄的主人,在拥有资产阶级财富的同时也占有了贵族的土地、财产、仆人,还掌握着亨德莱的独子哈里顿的生死权。他对哈里顿直接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现在,你是属于我的啦!咱们倒要瞧一瞧,这一株树是不是也会长得弯弯曲曲,跟另一株一个模样—假使它也长在风口里,让猛风来扭它的树枝树干!”[9]205希刺克利夫对亨德莱最狠毒的复仇并非财产上的占据,而是他刻意把作为贵族的哈里顿培养成一个粗鲁无知的人,有意放纵对他的管教,使他从身份地位到意识思想完全变成一个下等的“野孩子”。他以摧枯拉朽之势残酷决绝地把亨德莱、哈里顿从他们的上流社会阶级中拉下来,使他们失去了保护他们的虚伪外衣,对他们的强权进行了无情的颠覆与嘲笑,以此实现了他在呼啸山庄的复仇。

对于夺走他爱情的林顿家族,希刺克利夫采取了以牙还牙的复仇方式。他利用伊莎贝拉·林顿对他的幻想与爱情成功离间兄妹二人的感情,毁了原本体面的一家,断送了伊莎贝拉本来无忧无虑的生活。希刺克利夫狠毒的折磨加速了身体羸弱的林顿兄妹日后的死亡—他们始终不像希刺克利夫那般如同荒原上的荆棘那样顽强。在疯狂的报复欲的驱使之下,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引诱胁迫小卡茜嫁给小林顿。奄奄一息的小林顿死后,他便得到画眉山庄的所有权,成功推翻了以林顿为代表的上流贵族强加于他的压迫。从此希刺克利夫成为呼啸山庄与画眉山庄的主人,再也没有人可以在这个空间场所对他施加压迫,甚至连这两个地方原来的所属者—哈里顿与小凯瑟琳都要听从于他。至此,希刺克利夫如愿拆解了自己在呼啸山庄与画眉山庄承受的一切屈辱与压迫,实现了自己冷酷无情的的报复。

希刺克利夫有着强健的体魄以及狂暴的天性,他有足够的力量通过暴力的方式从肉体上消灭亨德莱与林顿。但希刺克利夫知道只从肉体上击败对方是毫无意义的,正如他曾对耐莉说的:“我打倒他(林顿)二十次也没有用呀”[9]62。他深知是什么导致了自己悲苦的人生与悲惨的爱情,单纯的暴力对于瓦解一切强权强加给他的“他者”身份毫无帮助,只会让贵族阶级更加鄙夷与看轻他的灵魂。他要实现的是通过统治呼啸山庄与画眉山庄,从肉体到精神把自己在这个“异质空间”受到的压迫彻底归还给贵族们,把他们从高高在上的贵族神坛毫不留情地拉下来,并像秋风扫落叶一般冷酷无情地横扫他们通过凝视“他者”建构出来的主体优越感。

五、结 语

张剑指出:“他者的形成必须发生在二元对立的关系中,而且对立的双方存在着某种不平等或压迫关系。”[1]白人贵族使用语言、武力、意识形态对希刺克利夫进行压迫与排挤,使他居于一种属下地位,变成相对应于贵族而存在的低下他者。而希刺克利夫不断地被外界否定与贬斥着,性格无可避免发生扭曲,变得极端与残暴。当他复仇成功后便从从前的受虐者变成了施虐者,疯狂地报复那些曾经对他施加压迫的人,通过毁灭他们来毁灭他们建构的主体性,试图以此解构自己的“他者”身份。但希刺克利夫身上也仍保留着基本的人性。他面对后半生机关算尽得来的财富、土地与地位时,复仇的快感并没让他平静下来,他无法从自己的野蛮行径中得到乐趣。当复仇使他感到痛苦时他选择了绝食寻死,到地下追寻凯瑟琳—那个唯一认同他的灵魂。所有的不幸解开后他又回到了人性的最初,他寻求的不过是年少时凯瑟琳给予他的最真诚的认同与爱意。可见,希刺克利夫乖戾残暴的性格并非天生,而是在外力的扭曲下异化形成的,他的复仇实则上是一曲关于人性的悲歌。

《呼啸山庄》作为西方经典作品,其故事魅力永不减退。艾米莉·勃朗特以希刺克利夫的悲惨命运告诫后人,时代与制度可以对人性产生深刻的影响,提醒我们在面对一个灵魂的时候,懂得去尊重与思考它的意义,以此为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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