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界的莎士比亚：“90后”院士写了65年情诗

张东亮

今年96岁的冯端，是我国金属物理学和凝聚态物理学的奠基人，蜚声海外的中科院院士。7年前，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特意将一颗小行星命名为“冯端星”。

很难让人相信，这位在学术上成就斐然的科学家，却一生钟爱诗词，在文学艺术方面的造诣同样精深。他不仅能将诗中深刻的哲理和科学内涵，巧妙地运用到英文版物理学专著中，被西方同行誉为“科学界的莎士比亚”。自结婚以来，他为太太写了65年的浪漫情诗。这些珍贵的情诗，在南京展出后感动了千万的人！一生与诗相伴，让这段婚姻超越了烟火世俗，充满浪漫。如今，就连很多小女生都说，爷爷奶奶的故事，让我们又相信爱情了！

诗集搭桥，

成就美好爱情

冯端与夫人陈廉方的缘分是从一场游戏开始的。1953年秋天，在一个朋友的聚会上，一帮年轻人玩了一种名字叫“碰球”的游戏。当时男生比较流行穿西装之类的短款服饰，而冯端却是一身深色长袍。他的身高只有1米63，戴着眼镜，在一群男生中并不出众，但陈廉方却觉得他温文尔雅，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冯端对俊俏又聪明伶俐的陈廉方更是一见倾心。聊天后才知道，两人竟是中央大学（南京大学前身）的校友，却因为不在一个校区无缘相见。

不久，冯端就赠了两本诗集给女友，一本《青铜骑士》，一本《夜歌和白天的歌》，没想到陈廉方也酷爱诗词，这更快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陈廉方通过和冯端交谈得知，他1923年出生于苏州，尽管父亲是个旧式文人，擅长诗词，工书法，老人却不想将自己的爱好强加在孩子们身上。反倒是目不识丁的母亲，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常常为孩子们背诵《唐诗三百首》或《千家诗》中的诗篇，成为冯端最早的诗歌启蒙老师。

受年长8岁的大哥冯焕影响，冯端从小爱读书，童年时经常拿着大哥的课本翻看，尽管对书中内容不甚了了，却也兴味盎然，乐在其中。冯端告诉陈廉方说，父母对家里孩子的教育从不横加干涉，更不会施加任何压力，总是鼓励他们作出自己的人生选择。

冯端的长兄冯焕，中央大学电机系毕业，后留学美国，曾任通用电气公司研发中心高级工程师;长姐冯慧，成为中科院动物研究所研究员，姐夫是中科院院士、著名大气物理学家叶笃正;二哥冯康是中科院院士、我国著名数学家。冯端在家是年纪最小的一个，是南京大学的物理教师。这样的学府门第，被科技界誉为“冯氏传奇”。

在酷爱文学的陈廉方眼里，物理学应该是枯燥无趣的。她不解地问男友：“你为什么喜欢研究这门学科呢？”冯端笑着告诉她，大哥冯焕就读中央大学电机系期间，时不时带回家翻阅的科普读物，让他开始对科学发生兴趣。

1946年从中央大学大学毕业，冯端留校担任助教。

1954年秋天，他们相约一起去栖霞山看红叶。当时正值深秋，栖霞山满山的红叶非常美。两人随意漫步，走到一个荷塘边，陈廉方看到水中枯荷梗上，栖息着只翠鸟，长而尖的嘴绿中带蓝的羽毛，一下把两人吸引住了。他们悄悄地走前想要再仔细看看，谁知翠鸟十分警觉地飞走了。而在翠鸟飞起的那一瞬间，绿中带蓝的羽毛蓝光一闪，特别漂亮。

陈廉方说，翠鸟是种珍稀的飞禽，平时很难看见，它的英文名字叫“Kingfisher”，意思为“渔中之王”。冯端兴奋地告诉对方说，“这翠鸟是我俩爱情的吉祥物！”陈廉方不禁抿嘴而笑。“栖霞红叶艳”“清溪翠鸟鸣”，在随后的岁月中，这只翠鸟在书信和诗句中不断被提及。

太太辞职当家庭主妇，

甘做院士背后的“秘书”

这年冬季刚下了场大雪，他们便相约一起去玄武湖看雪景，当时玄武湖湖水的冰已结得非常厚，简直是呵气成冰。但是他们竟都不觉得冷！

后来陈廉方问他：“当时酷寒无比，我俩为什么那么勇敢，一点都不怕冷呢？”冯端在他的诗中道破：“休云后湖山池雪，深情能融百丈冰”。“后湖”指的正是玄武湖。

“幽静的妹妹，温淑的爱人/我心里永远珍藏着你纯洁的形象/如果没有了你，我的生命/所剩下的只是一片空虚和荒凉……”这是1955年初，冯端写给在南京三女中当语文老师的陈廉方的一首情诗，细腻的情感和笔触，甚至让未婚妻都很难想象，竟是出自“理工男”之手。

1955年4月1日，两人缔结良缘。婚后第二天，他们就去无锡度蜜月，到达时看见一大片开得繁盛的樱花。从此夫妻俩就约定，每年4月1日一定要去看樱花。那时冯端常出差，有时遇到4月1日两人分隔两地，他们便相约写信，而且算准了日期要在4月1日那天能让对方收到。

冯端写情诗时会如同写论文一样严谨认真，反复修改。为了让送给爱人的诗歌最完美，他甚至一遍遍地抄写，直到看起来字迹排版等都满意为止。冯先生把他对陈廉方女士的爱写进诗里，把他对爱情的执着刻进了那一笔笔的字迹里。

上世纪60年代，冯端开始了科研工作。针对当时国防工业的需求，他选择我国产量丰富且发展尖端技术急需的钼、钨、铌等难熔金属为突破口，借鉴世界上问世不久的电子轰击熔炼技术，组织设计并研制了我国第一台电子束浮区区熔设备，成功制备出钼、钨单晶体。

“搞艺术需要有鉴赏能力、鉴别能力，搞科学也是如此。选择课题，牵涉到一个人的科学眼光或鉴别能力。课题選择不当，就可能走入死胡同。”作为科学家，冯端说要像老鹰盘旋在天空中一样，敏锐寻找到目标，并一一攻克。

1978年陈廉方得了子宫癌，当时冯端被下放到外地。在那些风雨飘摇的岁月，两人的通信最频繁，冯端为夫人写了不少情诗。“知道我得了癌症，他总是反复说，你这是早期，一定有办法治疗。背地里，冯先生到处找人打听治疗的办法。我手术成功后，他特别高兴，写了10首诗送给我。”

“文革”后，冯端将金属物理教研组改建为晶体物理教研组，开创我国晶体缺陷物理学科领域，广泛开展功能材料的缺陷与微结构研究，很快跻身国际前沿。期间，由于冯端每天都忙得昏天黑地，根本无暇照顾家庭，再加上孩子们的不断出生，陈廉方不得不辞职回家照料孩子。为了支持丈夫的事业，她成了一名家庭主妇。

虽然自己默默付出，但老公取得的成就却让陈廉方颇感欣慰。1980年，冯端与合作者在实验上，首次全面验证了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尼古拉斯·布隆伯根提出的理论设想，实现了倍频增强效应。这被认为是我国物理工作者在国内作出的首批世界领先水平的研究之一。这年，冯端非常荣幸地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

喜讯传来的那晚，陈廉方炒了几个菜，还破天荒地陪丈夫喝了一次小酒。

此后，冯端又积极倡导和推动纳米科学领域的研究，率先开展原子团簇物理研究，力主将凝聚态物理与材料科学相结合，向人工控制微结构以获得性能优异的新型材料方向发展。从金属物理到材料科学，从固体物理到凝聚态物理，冯端凭借鹰一般敏锐的学术眼光，实现学科跨越，成为我国金属物理学和凝聚态物理学的奠基人之一。物理学前辈钱临照曾这样评价冯端：“在凝聚态物理中论著丰硕，已达随心所欲之效果。”

2012年，为了纪念冯端这位科学巨匠的学术成就，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将一颗小行星命名为“冯端星”。鲜为人知的是，陈廉方却是名人丈夫的“幕后功臣”。其间，她除挑起照料全家七口人的生活重担外，还帮助冯端完成了许多文字方面的工作，是个优秀的“秘书”，而且一当就是几十年。

爱情保鲜，

为爱人写了65年浪漫情诗

很难让人相信，冯端这位在物理世界驰骋纵横一生的科学家，一生却从未远离自己深爱的诗歌。多年来，每逢重要的节日，他都要写诗庆贺。有一年夏天，太太带两个女儿到北京小住。冯端和二女儿留在南京。白天“小棉袄”到工厂上班，只有他一人在家，不免感到寂寞，因而用文言文翻译了许多西诗，涉及英文、法文、德文的诗歌。

因为工作需要冯端经常出国访问，为了表达自己对太太的相思之情，写出的诗句就更多了。一次在纽约访问期间，因思乡情浓，他便写下了“异域风雨夜，客枕相思湧。遂令闺中妇，潜入游子梦”。太太看了忍俊不禁。

冯端一生钟爱诗词，令人叫绝的是，他竟然能将诗中深刻的哲理和科学的内涵，巧妙地运用到了物理学专著之中。比如在《不同结构中波的传播》开端，就引用了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的曼妙诗句：“像波涛滔滔不息地滚向沙滩，光阴也分秒必争地奔赴终点。后浪和前浪不断地循环替换，前呼后拥，一个个在奋勇争先。”用诗歌诠释深奥的物理现象，恐怕连莎士比亚都不可能想到。这也让西方科学家们啧啧称奇，称他为“科学界的莎士比亚”。

2015年4月1日，逢冯端与陈廉方“钻石婚”，夫妇合作一首《钻石颂》，其中有这么几句：“六十春秋恩爱笃，双双执手难关渡。而今白发同偕老，朝朝暮暮永相濡。”

2019年10月，记者在南京市栖霞区五马渡的一家养老院，见到了冯院士和他的夫人，气质优雅的陈女士说，“冯先生今年96岁，我也92岁了，我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好。”原来，夫妻俩是去年10月住进来的，主要这里清幽的环境。

房间临湖，书桌上放着不少书，其中有一本名为《蝶影翩翩》的画册，册子中配的中文诗由冯端夫妇翻译。很多人只知道冯端在学术上成就斐然，其实他在文学艺术方面的造诣也同样精深。

在住进养老院之前，陈廉方和家里的阿姨负责照顾丈夫的日常生活，结婚60多年，她始终尊称丈夫“冯先生”。现在，冯端还是爱看书。养老院里的工作人员说，这位眉毛弯弯的慈祥爷爷总是在看书，大家都很喜欢他，在准备吃午饭的间隙，就陪他聊聊天。

光阴流转，现在冯端和夫人陈廉方虽然已耄耋之年，两人相守的日子已经超过两万天，但他们还常从南秀村去南京大学校园散步，行至平仓巷口，还会看一看当年两人初相识的那幢小楼，每每投以深情的一瞥。有时，夫妻俩还特意在校园里曬晒太阳，追忆昔日的浪漫时光。

他们结为夫妇，已是第65个年头，冯端这位物理学大家，也为太太写了整整65年的浪漫情诗，在古城更是被传为佳话，让人非常羡慕。有很多小女生说，爷爷奶奶的故事，让我们又相信爱情了！

因为一段美好的婚姻，岁月对于冯端夫妇而言，是真正的静好。一生与诗相伴，让这段婚姻超越了烟火世俗，充满浪漫。晚辈和学生们对两位老人的爱情，无不羡慕异常。       编辑/杨晓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