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阿尔都塞重新阐释矛盾概念的反思

2020-05-06 09:05熊市伟
青年时代 2020年6期
关键词:阿尔都塞矛盾

熊市伟

摘 要:阿尔都塞在《矛盾与多元决定》中指出,马克思的辩证法与黑格尔的辩证法有着本质的差别,并用唯物辩证法中的矛盾概念进行了展示。正统的马克思主义往往将社会历史的变化与发展还原为经济基础的矛盾运动。然而,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列宁关于“薄弱环节”的理论,分别从实践与理论上摧毁了这种宏大叙事的构想;在这里,真实的矛盾显露出多元决定的性质。在黑格尔那里,矛盾带有本质主义与目的论的色彩,因而不过是一种简单模式的矛盾。马克思的矛盾观强调复杂、多元、异质,认为矛盾是一种多元决定的矛盾;因此,在历史观上,马克思强调经济基础的首要决定作用与上层建筑的特殊效能的辩证统一。阿尔都塞这些具有真理性的认识,在清除本质主义的思想、认识社会现实的复杂性以及把握上层建筑的特殊效能方面具有重大的意义。

关键词:阿尔都塞;矛盾;多元决定;上层建筑

在《资本論》第二版跋中,有一段关于辩证法的经典论述:“……在他(黑格尔)那里,辩证法是倒立着的。必须把它倒过来,以便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1]人们往往据此将黑格尔的思想区分成彼此独立的方法与体系。然而,在《矛盾与多元决定》中,阿尔都塞指出,在黑格尔那里,方法深受体系的影响,绝不是可以脱离体系而存在的东西。就辩证法本身而言,马克思的辩证法与黑格尔的辩证法是根本不同的。为了说明唯物辩证法的独特性,阿尔都塞选取了其中的矛盾概念来进行展示。

一、俄国十月革命体现矛盾的多元决定性

正统的马克思主义一般认为,社会形态的变化归根结底取决于经济基础的矛盾,即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这样,社会主义革命将首先在欧洲这些主要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内爆发并取得胜利。然而,真实的历史(即十月革命)却发生在落后的沙皇俄国。那么,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呢?

列宁提出,根本原因就在于俄国是帝国主义体系中最薄弱的环节。具体看来,它集中了当时可能产生的各种历史矛盾与复杂情况:封建地主与农民之间的矛盾、资本家与工人之间的矛盾、宗主国与殖民地之间的矛盾、先进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落后小农生产方式之间的矛盾、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无产阶级政党的形成以及特殊的战争环境等。正是这些特殊的具体情况,才造成了俄国的“薄弱”,从而成为社会主义革命的突破口。相反,在这场革命中,经济基础的矛盾运动并没有发挥决定性的作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这种纯而又纯的矛盾,只是一种抽象的矛盾。在历史中,真实的矛盾总是同具体的情况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只有在具体的环境中,才能把握到真实的矛盾。

大量的社会主义革命实践及其反思,表明一般矛盾(即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只能大致地确定我们要不要革命,但是至于革命的时间、地点、要素、过程等问题,却无法确定。为了促使革命产生并取得胜利,必须有一系列具体因素的积累,必须有一系列“环境”和“潮流”汇合成一个统一体。在这种情况下,有许许多多各不相同的矛盾同时在发挥着作用。另外,这些许许多多的不同矛盾及其汇合,并不是基本矛盾的简单现象。它们各有特殊性和独立性,并且也正是由于它们的特殊性和独立性,才能汇合成一个促使革命爆发的统一体。这个统一体既规定着社会形体的各方面、各领域,同时又被各方面、各领域所规定。因此,矛盾在本质上是多元决定的。

二、多元决定的矛盾区别于简单模式的矛盾

这种多元决定的矛盾不是黑格尔所讲的矛盾。在黑格尔看来,人类历史只不过是绝对理念的外化表现。虽然历史中包含着大量的复杂要素,但是这些复杂要素仅仅是从属于绝对理念的偶然性要素。换言之,历史中的所有复杂性要素都可以归结为一种简单的内在本原。由于黑格尔的辩证法深受其“世界观”的影响,这里的矛盾就是一种简单模式。

相反,在马克思看来,历史与逻辑并不是完全统一的,相对于抽象的、单纯的辩证法,历史总是具体的、复杂的。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与劳动的矛盾始终是由具体的历史环境所规定的。这些具体的历史环境既包括国家、意识形态、宗教、政治组织等上层建筑的因素,也包括国内社会状况、国际环境等。这些具体的历史环境具有特殊性,不仅可以产生社会主义革命、实现社会主义的胜利,甚至还能够逆历史潮流,阻碍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的历程。因此,在社会历史中,一切矛盾都是多元决定的矛盾。这一点正是马克思矛盾观区别于黑格尔矛盾观的根本所在。

马克思矛盾观的独特性,也体现在他的历史观中。在黑格尔看来,社会由市民社会与国家构成。国家真正体现着绝对理念,而市民社会仅仅是理性的诡诈,看似独立,实则受到国家的支配。马克思也使用了这两个概念。然而,在马克思那里,市民社会不再是黑格尔所理解的、与由个人的特殊意志和利益所确定的个人关系直接相关的世界,而是“受生产力制约同时又制约生产力的交往方式”[2];国家也不再是黑格尔所理解的“观念的现实”,而是“统治阶级的各个人借以实现其共同利益的形式,是该时代的整个市民社会获得集中表现的形式”[2]。于是,市民社会和国家这些概念,可以用更加成熟的马克思主义术语表达为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另外,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关系,也不再是黑格尔所认为的那种简单模式的关系。一方面,经济基础归根结底决定着历史的大致进程;但是另一方面,上层建筑具有相对独立性,是有效决定性的因素。马克思要寻找的,正是这两方面的统一。第二个方面的内容,也正是我们所缺少的,即关于上层建筑特殊效能的理论。只有弥补这种缺失,才能准确地把握矛盾的多元决定性质。

另外,在社会历史的实践中,始终会存在着一些“残余”。关于这个问题,黑格尔认为,通过“扬弃”过去的“残余”,过去也就作为一种非现实的东西(即回忆)与现实统一起来了。在这种回忆式的统一中,“残余”名存实亡。然而,在马克思看来,过去不是非现实的东西;相反,它就是现实。研究“残余”,也就是研究现实。在社会历史中,上层建筑具有相当大的稳固性,往往是最大的“残余”和现实。于是,这种“残余”的现实存在,直接表现出了上层建筑的特殊性,从而也表明了在社会历史领域中矛盾的多元决定性质。

三、對阿尔都塞重新阐释矛盾概念的反思

首先,阿尔都塞的这篇研究笔记,十分犀利地揭示出现实中对马克思主义教条式的理解。人们总是期待掌握了事物本质与客观规律的马克思主义能够解决社会主义革命、建设的所有问题,但这只是一种教条式的想象而已。事物的本质、规律不等于事物本身,具体的实践中总是包含着理论无法把握到的、特殊的、具体的、偶然的因素。理论仅仅能给我们一些大致的、方向性的指导,至于具体的操作,则是我们需要根据具体的情况来进行的。理论与实践之间有着天然的鸿沟。能不能跨越这条鸿沟,是我们还不能确定的,但至少我们可以确定,那种教条式的想象是行不通的。

其次,阿尔都塞正确认识到矛盾的多元决定性。通俗的观点大都将马克思的辩证法与黑格尔的辩证法或多或少地等同起来,这极大地掩盖了马克思真正独创性的思想。在马克思的辩证法中,矛盾绝不是黑格尔那里的简单矛盾;事物存在着多种矛盾,它们共同决定了事物的变化与发展。多元决定这种观点,对于思维来说,显得更加抽象、不易理解;但它正是体现了实践的复杂性,是真正的唯物主义的观点。马克思的矛盾观虽仍然是理论,但距离实践更近了一步,理论与实践的鸿沟在此缩小了一些。

再次,像马克思一样,阿尔都塞也是把方法融入到具体问题之中。他把多元决定的矛盾融入到社会历史领域,从而看到了上层建筑的特殊效能。这有力地驳斥了经济决定论或技术决定论。上层建筑,尤其是意识形态,从来都不是完全被动地受经济关系的支配;相反,旧的意识形态往往是根深蒂固的。上层建筑的“残余”足以决定历史事件和具体的历史过程,阻碍、压抑甚至破坏新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而新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要突破这种障碍,仍然需要依靠上层建筑方面因素的积累,需要有大量外在的“环境”与“潮流”的汇合。

当然,阿尔都塞的这篇文章仍有一些不足。他虽然说明了矛盾的多元决定性质,但没有说明“元”与“元”之间的关系,即在一个统一体中的各种不同矛盾之间的关系。关于这一点,毛泽东作了一些有启发性的说明,如矛盾发展不平衡规律、主次矛盾以及矛盾主次方面等。另外,阿尔都塞过分重视偶然性、特殊性,容易滑入相对主义的深渊。真实的社会历史总是复杂的,在历史中有多种决定性的因素,似乎每一种决定性的因素都可以单独地决定历史的进程。这种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视野,极容易造成客观标准的丧失。在跨越理论与实践的鸿沟这个问题上,不能一味地使理论迁就实践,不能用实践去肢解理论。理论有必要与实践保持一定的、合适的距离。

参考文献:

[1]卡尔·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22.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67,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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