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一段时光

莫小谈

“咻”的一声，她好像一下子被谁抛进了这片园子。刚才还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这会儿居然耳目一新了。再也没有喧嚣，没有针剂和瓶瓶罐罐，更没有刺鼻的消毒液的味道。

她走上一条小道，两旁尽是嫩绿的草和绽放的花，不远处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和一阵阵虫呜。偶尔有鸟飞过，也许是仙鹤，也许是天鹅，她叫不上名字。

站在花丛中，她竟然开始迷恋这里。如果不是担心家人挂念，她一定会把这片世外桃源畅游个遍。

过了半晌，她突然想起了女儿。“不行，我要回去！”她在心里说。她放不下孩子，怕她哭闹着找妈妈。她想往回走，两条腿却不听使唤，越想出去，越走不出去。

“我一定是迷失了方向。”她想。

一想到方向感，她总是想笑。丈夫时常打趣她：女儿不辨东南西北，都是遗传了她的“迷瞪瓜”的基因。她也不恼怒，偶尔会反驳：要是缺了我这一串儿DNA，哪儿会有如今的这个小宝贝儿。

她有时和同事聊家常，说自己这辈子命好，寻了个好老公，有个幸福的家，说女儿4岁多了，爱坐摇摇马。她边说边笑，洋溢着一脸的幸福。

半月前，女儿对她说：“等生日那天，我许个愿望。不过，只有你在场愿望才能实现。”她连忙答应，说：“放心，妈妈一定到场。”

她不知道女儿的愿望是啥，她猜想，小女孩儿，无非是做做童话里的公主梦，或是打败动画片里的小怪兽，诸如此类吧。不着边际的愿望，哪能轻易实现？

其实，她也有过不着边际的愿望。那是17年前，她11岁。当时的周遭与如今惊人相似。

那一年，她母亲因非典离开人世，所有的人都阻止她靠近，原因只有一个，怕被传染。当时的她就许了一个愿望：“等我长大了，有钱了，愿花光我的钱，为母亲买下一段时光，让我和她天天在一起。”后来，她终于明白，这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商店里会卖时光。

她猜不透女儿的心愿，但她记住了女儿的话：“只有你在场愿望才能实现。”想到这儿，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找到出口，走出去。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然间，她想起老公曾经说过：找不到回去的路，是因为你忘记了起点。

起点？她顿时迷惘了。

“是啊，我从哪里来？我怎么到了这里？”她不停地问自己。

“医院！”她突然一个激灵，“是的，医院！我从医院里来。”她逐渐恢复了意识，想起彼时的自己正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接受着医护人员的急救。

她不禁大吃一惊：“不行，不能慌，更不能死，我要回去，说过陪女儿过生日，我不能食言，我不能缺席。”

她开始一步步地倒退，一步快似一步一她感觉整个身子像飞了起来，身边的一切都在飞驰，越飞越快，像影片里的倒放。

终于，她回到了起点，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这里到处都是“加油！加油！”的口號声，响彻云霄，街道上却空无一人。

四周弥漫的消毒液味儿，渐渐地唤醒了她完整的记忆。她依稀看到丈夫蹲在重症监护室外面流泪，两层口罩也挡不住他痛苦的神情。她太熟悉他了，甚至从一个微表情里，她就能洞察出他整个内心世界。她想抬手抚摸他的脸，告诉他自己没事，可她什么也触不到。

“不行，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她使尽全力，发出一声呐喊。

“嘀嘀——嘀嘀——”，心脏监测仪发出熟悉的声音，“嘀嘀——嘀嘀——嘀嘀——”。

“快看，她醒了！”一名护士惊喜地喊道。

“快看，她真的醒了！”另一名护士也惊喜地喊道。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整个重症监护室内充满了欢呼声。

她缓缓地睁开双眼，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向医护人员致谢：“谢谢，谢谢你们跑到了死神的前面。”

后来，她在女儿生日当天出院。新冠肺炎疫情已结束，街道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远远地，她看到女儿欢快地跑来迎接。她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在生日宴上，女儿将两枚游戏币放在她的手心，说：“我的生日愿望是买一段时光。”她一愣，女儿接着说：“我想用它买下你一天的时光，陪着我玩儿。”

女儿以为，前一段时间抗击新冠肺炎，她始终在医院里加班……

（选自“小小说选刊”微信公众号2020年2月6日，有校改）

【赏析】

这篇小小说以医务工作者被感染为题材，讲述了一个生死离别的故事。文中的母亲在病危时仍牵挂着女儿。女儿的生日愿望成了她活下来的强大精神动力。从母亲病危“进入幻境”，到强烈地求生“我要回去”，到“醒来”，再到“出院”……作者按照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行文，让读者看到了一位母亲的坚强与勇敢，表现了母爱的力量、故事充满奇幻色彩。“买一段时光”既是自己做女儿时的愿望，也是自己女儿的愿望。作者将它作为标题，表现了孩子对父母那种纯真的爱。

（黄书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