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远去的白帆》到《走向混沌》

2020-06-19 08:02李珊李南张羽
北方文学 2020年6期
关键词:苦难互文性

李珊 李南 张羽

摘要:《远去的白帆》是一部优秀的中篇小说,《走向混沌》则是一部震撼人心的纪实性回忆录。两部作品虽然对创伤书写存在差异,但同时也具有一定的相通之处,后者对于前者存在着一定“复写”成分,两部出自于同一作家,但来自不同时代的作品呈现出互文与对话交流关系。本文即是在互文视野下,通过分析小说《远去的白帆》与纪实性回忆录《走向混沌》对苦难创伤书写呈现的复写以及互异,并进一步总结两部文本创伤书写呈现互文性的意义。

关键词:从维熙;互文性;创伤描写;苦难

从维熙的文学创作在我国当代文学史上具有独特的价值,从维熙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重新进行文学创作之后,创作了大量以知识分子在特殊历史时期所经历苦难与创伤为题材的小说,《远去的白帆》就是其中的一部佳作。而随着历史的前进与发展,从维熙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创作了以自己真实生活为底本的纪实性回忆录——《走向混沌》,该作品以真实且震撼的笔触,再现了知识分子在巨大的社会变革之下精神与肉体创伤记忆。两部作品既相互区别,又相互联系,从虚拟性的小说作品到纪实性的回忆录,从维熙的创伤书写既存在着“重复”的成分,同时也呈示出互异,在时间的跨度之中呈现着互文性,产生着对话与交流的关系。在互文性关联之下,两部作品均与历史发生了深度接触,表现出了巨大的历史反思与包容力量,展现了深刻的文化内涵。本文则是以互文性理论为工具,在互文视野之下探索从维熙对知识分子创伤记忆呈现方式的演进,并观照当代作家对知识分子与历史内在联系的思考深度与限度,最终进一步总结升华从维熙在两个不同历史时期创伤书写呈现互文性的意义。

一、《走向混沌》对《远去的白帆》创伤书写的“复写”

蒂费纳·萨莫瓦约在《互文性研究》中指出:“借鉴已有的文本可能是偶然或默许的,是来自一段模糊的记忆,是表达一种敬意,或是屈从一种模式,推翻一个经典或者心甘情愿地受其启发。”(1)在这种借鉴与启发之下,文本对另一文本中的某些元素便存在着“复写”的成分。在本文所讨论的两部来自于同一作家、不同时代的作品——《远去的白帆》与《走向混沌》中,可以看到后者对于前者行文当中所提到的苦难创伤记忆存在着广泛地“复写”,但需注意的是,这里所提到的“复写”是后者与前者所展现的个别侧面的相契合,或者说,前者的创作触发了后者的复写。

文本情节内容是创伤记忆的承担者,《走向混沌》对于《远去的白帆》所进行的“复写”活动明显地表现在了情节内容的组织方面。通过《走向混沌》与《远去的白帆》的对照阅览,可以在从维熙后期创作的《走向混沌》当中发现不少在《远去的白帆》当中曾经化用过的情节,譬如,在《远去的白帆》当中描述的在农场劳动的黄鼎,因为洗衣服的时候话语“失当”,便被关禁闭。(2)这一点在《走向混沌》当中也具有相关的叙述。而除此之外,在《远去的白帆》当中所描述过的饥饿状态,包括抢粥以及吞蛇等等细节在《走向混沌》当中得到了更加详细的阐释。“能活下去是囚号的第一宗旨,在这一主导神经指挥之下,牙膏、牙粉、鞋底、棉絮,无所不吃;至于吞吃这些东西是否具有延长生命的作用,人们无心问津,只要让肚子里装进去东西,就能得到精神上的麻醉。”(1)作者对于这些细节性的情节进一步扩展其背后的充满悲伤意味的缘由以及广阔的背景,使得这些情节内容所承载的苦痛在作者的笔下得以坦诚展现。

《走向混沌》作为一部回忆录题材的存在,是作者回溯创伤记忆并且加以真实大胆地展现,而先于《走向混沌》问世的小说《远去的白帆》则是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将这样的创伤记忆作为创作的基本点而建构的合理想象,《走向混沌》对《远去的白帆》的“复写”活动是将那些久远的创伤记忆从虚拟的天空当中剥离开来,落向大地,扑向人间。从而这些情节具有了更加真实的温度,勾连起了两个不同时空之间的互动,促生了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共情机制。在作品当中所叙述的令人震撼的事件与情节不仅仅是存在于纸面文字之中,而是作为一代人的共同性的创伤遗留,深切地发生在现实当中,发生在作者自身的记忆深处,推动着灵魂共鸣以及创伤的自我疗愈。

二、《走向混沌》与《远去的白帆》创伤书写的互异

互文性理论并不是从一篇文本里面寻找完完整整的其他文本的痕迹,而是关注一篇新的文本的重新创造。尽管在《远去的白帆》到《走向混沌》之间呈现着一定的重合与“复写”,《走向混沌》却并不是照搬在《远去的白帆》当中已经成熟化的表达,而是再一次的书写与创造,在这样的过程当中,《走向混沌》对于《远去的白帆》的“复写”活动也无法单纯,而是复杂化。从《远去的白帆》到《走向混沌》,从维熙的创伤书写在后者的文本当中投射出一定的阴影,在这阴影背后蕴含着与前者文本相异的成分存在。

《走向混沌》对《远去的白帆》的情节内容借用与接受过程中产生着剪接乃至错位。《远去的白帆》是建立在作者深切经验基础之上的小说创作,而《走向混沌》则呈现了真实的生活经验,《远去的白帆》之中某些情节与《走向混沌》类同,但是这些情节所关联到的人物却发生了错位。例如,在《远去的白帆》中,黄鼎因为关于袖口和领口的无意之言被罚关禁闭,而同样情节则发生在《走向混沌》中的“风泪眼”李建源身上,但李建源并不是黄鼎的原型,黄鼎的原型另有描述。这些类同的情节走向也不尽相同,例如,在《远去的白帆》和《走向混沌》中都有会见母亲的情节,但是,在《远去的白帆》中,由于“罗锅队长”的严格要求,母亲带来的超重的东西不能留下反而在出门的时候遭到了哄抢,在《走向混沌》中则更具“温情”,(2)善良的曹茂林干部不仅给予了“我”和母親更长的会见时间,同时母亲带来的超重东西也不必带回。

《远去的白帆》与《走向混沌》情节内容之间的剪接与拼补集中体现了两部文本之间的互异性。这两部文本之间部分情节发生了改动,这些改动涵盖的是作者对曾经经历的苦难创伤记忆活动的回想与自我纾解,那些自我无法舒缓的痛苦记忆只能将它们打散并入到不同人物命运之中,达到人生痛苦承受的平衡,从而推动创伤的自我疗愈。而另一方面,情节内容之间的拼补与剪接实际上也是记忆的再一次组合与建构,把那些沉寂于时间尘埃之中的苦难创伤展现在社会表面,引起不同年龄层次公众的恻然与情感沟通,并承担起了恒久的历史责任,令世人不忘,时刻回响。

三、文本创伤书写实现互文性关联的意义

互文性不仅仅是一种文学创造方式,同时,也是一种呈现广阔文化与历史视野的重要途径,它不断地运用着历史题材,集体想象来进行着文学生产。《远去的白帆》与《走向混沌》之间的互文关系,使得那段存储于特殊历史时期的苦难创伤的书写呈现出更加多元的一面,不同的记忆呈现方式从不同层次触及历史,反思历史,文学视野得到进一步扩展。而从维熙对于苦难创伤记忆一以贯之的关注与摹写,同时也是二十世纪八十、九十年代中国文学转向过程当中重要的环节与链条,构成文学史书写的重要模块。

(一)文与史的呼应

从《远去的白帆》到《走向混沌》,两部文本以强烈的现实关怀精神建立起独特的沟通机制,对于个人生命的关怀时刻连接着两部作品之间的密切联系。在从维熙的文学世界当中,个人从来不是作为单独的个体而出现,而是裹挟着沉重的历史伤痛,以知识分子最为典型与鲜明。透过两部跨越时间与空间的作品,个人命运与历史事件紧密相关,不仅仅进一步增强了文本与历史的接触层次,拓展了文学表现视野,而且也向深层挖掘了文学对于历史的容纳广度与深度。

两种具有文体差异的文本对话与交流之间容纳了更多的故事与情节,这也意味着更为深切的苦难创伤触动。从农场这一小场景,扩展到煤矿,草原等广阔且多面的场景,从少数人到多数人,从个体的悲剧到群体的悲剧,可以说,从《远去的白帆》到《走向混沌》以肉眼可见的容纳广度包罗二十多年的苦难创伤记忆。而这些创伤记忆的互文性关联总也离不开时代与历史本身,可以看到两部文本之间建立的互文性关联也在展示着作者本身对于历史反思的步步深入,从《远去的白帆》单纯的“控诉”,到《走向混沌》进一步加以“自省”,并且一步步探索对知识分子与历史关系书写的可能与限度。在这一过程当中,文本保持着与历史的共同呼吸,并通过创伤记忆的互文实现文学与历史巧妙的衔接,历史的真实渗透在作者的情绪表达之中,借以文字表达,增加了文学表达的厚重感以及历史理解的多面与深度。

(二)文学史书写

从《远去的白帆》到《走向混沌》,两部文本创伤书写的互文性勾连,成为了从维熙漫长文学路途当中一部分,而这一部分同样也是中国当代文学转向的重要阶段。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随着市场与商品经济的日益发展,多种文化概念的涌入与接受,中国文学经历着多元化的发展取向,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难以寻找或者总结出类似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八十年代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新写实”的文学思潮。(1)《远去的白帆》至《走向混沌》的创作时段恰好对应着这一文学发展分水岭,见证着中国当代文学发展的多元面向,而正是如此,后期创作的《走向混沌》正是能够以回忆录呈现创伤的方式面向大众。《远去的白帆》与《走向混沌》之间的互文性关联也正是不同文学时代记忆的对话与交流,具有着重要的文学史意义。

知识分子是创伤记忆的独特拥有者,以互文视野观照两部作品的创伤书写,从维熙对当代知识分子群像进行了具有发展性的观察和描摹,从而形成当代知识分子独特的精神风貌,这使得当代知识分子可以与我国现代文学史中的知识分子群体相连接,从而连接成为一个明晰的群像线索,这条线索也在一直引导着当今作家对于知识分子的思考与描绘。自中国现代文学以来,对于知识分子的描写、关注、反思几乎從未断绝,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之下,知识分子的影像在不同作家笔下得以逐渐完整与凸显,而从维熙本身对于知识分子形象风貌的互文性关联承接了文学旧任务的同时,也暗中开启了新的时代之下对于知识分子本身的思考与描摹,具有启发与总结意义。

四、结语

毫无疑问,从维熙自登上中国当代文坛,除去特殊历史时期的沉寂,在之后乃至很长的时间,都与写作这项活动密不可分。与从维熙一同成长起来的作家,例如,刘绍棠、邓友梅等的创作历程相对来看,从维熙对创伤书写独具笔力,这无疑是从维熙的独特之处。而本文所讨论的两部文本之间的互文性关联便是其中重要的一环,《远去的白帆》小说的诞生,是其对于苦难创伤记忆的艺术性再现,具有一定理想化色彩,而《走向混沌》再次对前者所涉及到的部分元素进行了“复写”,不仅局限于《远去的白帆》这一项“复写”对象,同时也包括《风泪眼》《断肠草》等多部小说,《走向混沌》无疑是更为丰富与广阔的,并且融入作者独特的历史反思,从而显示出更加深刻的思想艺术魅力。总而言之,以互文性理论视野观照《远去的白帆》与《走向混沌》的创作,探索文学创作对作者本身,对读者的接受效果,对整个时代与历史创伤的呈现方式演进,对文学史书写等方面具有着独特的魅力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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