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欧阳

文/李 嵘

每年，仲冬的暴风雪后，一个个温暖的夜晚便要来了，冰雪开始消融，水滴落在土地上的声音清脆可闻。无论夜间酣睡的生灵，还是长冬沉眠的动物，都在这时起了奇妙的萌动。深深蛰伏的地下洞穴里的臭鼬舒展了卷曲的身体，勇敢地向这湿漉漉的世界出发，静悄悄地，肚腹拖过雪地。

对，春天来了。

即使新冠肺炎病毒还在国内小范围地残喘，但躺在洒满春阳的车里，我可以摘掉口罩自由呼吸。手机信息：“欧阳于下午逝世，愿天堂再无病痛。”回城伴随着扬沙，连绵的大山起伏在眼前，只觉脑壳剧痛。母亲说，人是脆弱的，看那古镇的木屋尚且流传至今，但却物是人非……

三年前，我调到耳鼻喉科，从前那个经常出现在医院各种榜单中的“欧阳绿凤”成为我的新领导，她严肃，严谨，担当，一丝不苟而且细腻，睿智，有男人的刚强，又不失女子的妩媚，就像名字那样不平凡。

那时的我，所遇人生低谷，只想索然平淡地干干工作就罢，遇上欧阳，脚下安静的湖面如同奔腾的潮水，深深浅浅……几次的晨会提问，查房汇报后，我不得不拾起专业书，在上班前背病历。跟朋友说起，略显无奈，很简单，因为我不想在同事病人前面落得面红耳赤，毕竟，我也是一把年纪。更尴尬的，下夜班背包走人的我，硬硬被欧阳叫住，刷干净了值班室的水池。大到医院的护理论文，考试，小到科室的理论操作，业务教学查房，即便是每月的稿件，她都会亲力亲为对我要求内容。对她提不上爱恨，而她，就是一个我心里的领导，一个护士长的样子。

记得那年护理部开展叙事护理，边接夜班的我边听欧阳给我安排案例，“护士长，能放过我吗？让别人弄吧！”

“你行，为什么不弄呢？”表情里像极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期望。面对这样的她，我选择了妥协，并且从网上买了一本关于叙事护理的书，用一个夜班仔细研究学习。案例汇报那天，很久没有上台的我，仿佛又回到学校找到青春里的自信一般，几次目光扫过台下，都会看到欧阳端坐着，认真凝视着我，直到台下响起掌声，我看到她脸上紧张的面容才有所舒展，露出淡淡的笑容。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懒惰不求上进的孩子，而欧阳就像那个不放弃的老师，用自己的力量把你向上推。

在欧阳的带领下，耳鼻喉的叙事护理开展的如火如荼，而我，却最不想提叙事护理。因为叙事开展得那个冬天，欧阳被确诊为胃癌，并且是印戒细胞癌。当时整个科室一片死寂，我的胸口犹如一块石头压住，大家都默默做着自己的工作，怕见到欧阳，又想见她，想去安慰，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在欧阳手术前，说想和大家包顿饺子。那是一顿让耳鼻喉科室毕生难忘的年底聚餐，看似开心，实际忧伤，每个人都笑容满面，将泪水埋在笑容里一口一口的咽下去，原来，人生来就具备演员的天分。

夕阳透过病房的窗帘，照在欧阳术后虚弱的身上，她拉住我的手，坚强而有力。不知道那些鼓舞的话，对原本就坚强的欧阳到底有用否，但，我相信，也许真的会有奇迹。欧阳在每次得知我们要去看她时，都会特意化妆，换上裙子，高跟鞋，虽然很瘦，但精气神总还好。

直到我最后一次见她，去年的11 月，她在医院化疗。明显消瘦的她，梳着两条麻花辫，连说话都显吃力的她，在家人的帮助下通过胃管进食，看着她依旧那么坚强，我的心凉凉地碎了一肚子……要走的时候，她拉住我的手，我用力地握了握，她也用劲回应了我，只是，我没有想到，那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后来，听到欧阳的消息总是不好的。尤其得知她还准备去化疗，还在寻求一线希望，大家都是沉默的。没有所谓的奇迹，没有所谓的眷顾，只有欧阳自己的坚强，勇敢与倔强同不甘。我不想再去见她，不想看见她的失望与绝望，更不想看到她被病魔摧残的萧瑟模样。在我心里，我宁愿她依旧是那个爱美的欧阳绿凤，而她，并没有走……

朋友圈里，内蒙的朋友发了一张暴风雪的照片，问这暴雪为啥冬天不下春天下？

“或许这是冬天最后的勇敢与倔强吧！”我回复。

你是否见证过生命的勇敢和倔强？春夏秋冬，一个四季的轮回。但在欧阳最后的日子里，这漫长而短暂的四季，就是她生命最后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