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物性系统视角下贾平凹的生态话语分析
——以《我的故乡是商洛》及其英译本为例

任桂婷

（商洛学院人文学院，陕西商洛 726000）

系统功能语言学家Halliday[1]认为，物种灭绝、环境污染等生态问题并不只是生物学家和物理学家所要关心的问题，也是语言学家要关心的问题。他一方面强调语言在各种生态问题中的重要作用，另一方面突出语言学家的社会责任，提醒语言学家要记住自己能够在环境保护方面做出贡献[2]。“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秦岭和合南北，泽被天下”“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等则体现出语言在唤醒人类社会的生态意识，鼓励和宣传生态和谐等方面的重要作用。及物性是系统功能语言学中表达概念功能的语义系统，是语言对现实世界中各种经历的表达，反映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所发生的事、涉及的人和物以及与之相关的时间、地点等环境因素[3]。贾平凹作为一名作家，在通过语言传播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促进社会和谐的过程中体现了其自觉的生态意识和强烈的社会担当。他在2014年召开的“贾平凹与中国当代文学”全国学术研讨会上的讲话《我的故乡是商洛》中，就充分体现了自己的生态观，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因此，本研究从及物性系统视角出发，以胡宗锋译《我的故乡是商洛》为例，探究作者的生态意识，对原作及其英译本中的生态话语进行分析，研究作者及译者如何通过及物性系统体现其生态意识，实现其在生态文明建设中的重要担当，从而为译者生态取向研究提供可借鉴的经验，促进社会可持续发展。

一、及物性系统

及物性是系统功能语言学的核心内容之一。韩礼德[4]指出，语言能使人类构建关于现实世界的心理图景，并理解周围环境和内心世界所发生的一切。语言能使我们的经验模式化，经验模式表现为“正在进行”的特征，所有这些“正在进行”的过程，都在系统功能语言学所谓的小句的及物性系统中得到体现[5]。及物性是指以动词为中心的语法系统，它将人类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等分成若干过程，并对涉及的参与者角色和环境角色进行区分。既然及物性系统能够反映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中所发生的事、所涉及的人和物以及与之有关的时间、地点等环境因素，那么体现人的经验的不同过程就可以赋予话语一定的生态意义。

黄国文等通过勾画系统功能语言学的特点及其与生态语言学的联系，探讨了系统功能语言学对话语的生态分析的启示[6]。辛志英等探讨了在系统功能语言学视阈下建构生态话语分析的可能性，以唤醒人类社会的生态意识[7]；并从意义进化论出发，对及物性系统中6种关系过程描写困难的原因进行了解释，归纳了关系过程的进化路径与描写原则[8]。何伟等结合系统功能语言学理论，建构了一个具有可操作性的生态话语分析模式，对系统功能语言学框架中的及物性系统进行了生态视角的细化和扩展[3]。陈令君从系统功能语言学及物性视角出发，分别以陶渊明的田园诗《归园田居》（其一）[9]、曹操的《观沧海》[10]、谢灵运的山水诗《登池上楼》[11]及其英译本为例，对比分析了原作及其英译本中的生态意蕴，探索作者及译者如何通过语言来构建人与自然、社会和精神的和谐统一，进而为功能语言学视角下同类作品及其英译本的生态取向研究提供了可操作的实践途径。

由此可见，及物性系统以揭示生态话语系统中各个参与者之间可持续关系、语言和生态之间的关系为分析目标，以“和谐”“一致”为分析原则，对话语进行多维度、多层次的分析[12]，完全可用于生态话语分析，为话语生态意蕴的实现提供介质。

二、贾平凹及《我的故乡是商洛》的生态意识

（一）贾平凹的生态观

贾平凹是当代文学领域具有较强生态意识的代表性作家之一。他以积极的生态意识，从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等多个维度，对人与自然、社会和精神的和谐统一进行了深刻反思，体现了强烈的社会担当。在贾平凹与韩鲁华[13]《天地之间：原本的茫然、自然与本然——关于〈山本〉的对话》中，他就明确表达了自己的生态观：“任何作品其实都是在写自己，写人和物的本性……你生在哪里，就决定了你。那里的山水，那里的风土，那里的人情世故，风俗习惯，就决定了你是咋样一种人”；“小说严格来说就是再生的自然，自己编造的一个再生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你就要让它生动起来，山、水，飞的、跑的，人，各种东西活起来……各种东西互相影响看起来就生气勃勃”；“文学强调的一定是个人要接触，所以我说天我合一才是文学”；“在你的国土上，用你国家的资源，国家的那些素材，发出你自己独特的声音，写出你的文章”；“作者就是通过这个人物，表达对于人生、人事、生命的这种看法”。在贾平凹看来，任何作品都离不开作者所处的由人与自然和社会构成的生态环境，他们相互依赖，相互影响。因此，他的每一部作品也都强烈渗透着自己的生态观。

关于贾平凹的生态观，前人从不同角度进行了研究。石杰[14]探讨了贾平凹创作中的生态伦理思想；张海兵[15]以《静虚村记》和“商州”系列作品为例，对贾平凹散文的生态书写进行了研究；张丽[16]、钟思远[17]分析了《商州初录》的生态意识和文化价值；颜霜[18]、吴尚华[19]对《怀念狼》中的生态意识进行了解读；刘利侠[20]对《古炉》的生态内涵进行了分析，并将其与西方生态女性主义思想作了比较；程华分别对《带灯》[21]和《六棵树》[22]的生态反思主题进行了分析。但是，关于《我的故乡是商洛》的生态研究，前人还未涉及。

（二）《我的故乡是商洛》的生态意蕴

首先，在《我的故乡是商洛》中，贾平凹说：“我欣赏荣格的话：文学的根本是表达集体无意识。我也欣赏生生不息这四个字。”荣格心理学中暗含了生态潜意识的观点，他通过揭示现代人的心理危机，探索潜意识与自然万物的关系[23]。“生生不息”是生态学的第一法则，即世界是一个运转着的有机整体，万物之间存在着普遍联系，一切有生之物都是这个整体中合理存在的一部分，都拥有自己的价值和意义，都拥有自身存在的权利[24]。他所欣赏的话也正是他在写作和生活中所践行的一种精神，这种精神就是自觉的生态意识，对他的写作有着积极的指导作用。

其次，从具体内容来看，《我的故乡是商洛》中反映作者生态观的话语比比皆是，如：“我爱商洛，觉得这里的山水草木飞禽走兽没有不可亲的”，“我是商洛的一棵草木，一块石头，一只鸟，一只兔，一个萝卜，一个红薯，是商洛的品种，是商洛制造”等话语，探讨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体现了作者的自然生态观。“人人都说故乡好。我也这么说……这不仅出自于生命的本能，更是我文学立身的全部”等话语，探讨了人与社会的关系，体现了作者的社会生态观。“我的人生观并不认为人到世上是来受苦的”“我在书房悬挂了一块匾：待星可披……在屋里安了一尊佛像和一尊土地神”，体现了作者的精神生态观和一种超自然的生态愿景。

综上可见，《我的故乡是商洛》是贾平凹生态观的集中体现，对于研究贾平凹的生态意识及其作品的生态价值都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三、《我的故乡是商洛》及其英译本生态话语的及物性分析

（一）自然生态观话语的及物性分析

自然生态观以自然为研究对象，主要探讨人与自然的相互关系。在《我的故乡是商洛》中，山、水、草木、飞禽走兽、阳光、空气、云、秦岭等自然景物作为动作的参与者纷纷呈现于读者眼前，无不流露出作者对家乡这片土地的热爱，以及对大自然的敬畏和感激之情。在译文[25]中，这些自然景物也原原本本地得以再现，体现了作者和译者都尊重自然的生态意识。当然，这些话语的生态意蕴都通过及物性过程得以实现，见表1。

表1 自然生态观话语的及物性过程分布

及物性系统将人的经验分为六种不同的过程：物质过程、心理过程、关系过程、行为过程、言语过程和存在过程。一个小句归属于哪一种及物性过程，主要取决于动词，依据动词的语义内涵基本上可以确定小句的类型，而小句的类型包含其特有的参与者[26]。从表1可以看出，动作的参与者既有生命体参与者，如“人人”“我”，也有非生命体参与者，如“两眼”“作品”等。译文遵循原文，采用直译的方法，对应地选择了“everybody”“I”“my eyes”“there”等施事，强调了无论生命体还是非生命体都是生态环境的有机组成部分，他们在整个生态环境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在及物性过程的叙述中，译文也基本与原文一致：例1为言语过程，例2为关系过程，例3为心理过程，例4为物质过程，例5为行为过程，例6为存在过程。在这些话语中，及物性的6种过程都参与到了概念意义的构建。关于这些过程的目标，也就是概念系统中的环境角色，译文也和原文保留了高度的一致，如：秦岭（Qinling Mountains），草木（a blade of grass，a tree），石头（a stone），鸟（a bird），兔（a rabbit），萝卜（a carrot），红薯（a sweet potato），太阳（sun），水（water），食物（food）。

以上分析发现，作者和译者均通过及物性系统，共同向读者呈现出秦岭山区山清水秀、物产丰富、环境优美的生态宜居画面，这一景象正是作者写作灵感的源泉，生命的根[13]，体现了作者追求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天人合一的自然生态观。同时，也成功地向国内外读者传递了环境的灵动之美、共生之美的自然生态思想，唤醒人类热爱自然、感恩自然、敬畏自然的意识。

（二）社会生态观话语的及物性分析

社会生态观以人类社会的政治、经济生活为研究对象，探讨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在《我的故乡是商洛》中，集中体现人与人的关系的话语为：“在长达数十年的岁月中，商洛人去西安见我，我从来好烟好茶好脸好心地相待，不敢一丝怠慢，商洛人让我办事，我总是满口应允，四蹄跑着尽力而为。”就过程类型而言，有物质过程的“见”“待”“让我办事”，有行为过程的“怠慢”“跑着”，有言语过程的“满口应允”。这些话语体现了作者对家乡人民真诚相待，只要大家有困难求助于他，他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在译文中，物质过程和言语过程均得以保留，如see,receive,ask for a favour,pledge，传递了作者和家乡人永远心连心，亲如一家人的朴素社会生态观。但“怠慢”这一动作在译文中却由行为过程转变为心理过程“Never have I dared to...”，更加强化了作者对家乡人的尊重，以及为家乡人办事时发自肺腑的真诚。尤其是“四蹄跑着”这一动作，译者将其由行为过程转变为物质过程“gird my four limbs”，形象生动地延用了作者所使用的方言词汇，既表达了作者欢快愉悦的心情，也揭示了作者和家乡无法分割的联系。正如作者所说，“我已经无法摆脱商洛”。这一动作在译文中也通过物质过程来实现，“I cannot rid myself of Shangluo”。

集中体现人与社会的关系的话语为：“商洛也爱我，它让我几十年都在写它，它容忍我从各个角度去写它，素材是那么丰富，胸怀是那么宽阔。凡是我有了一点成绩，是商洛最先鼓掌，一旦我受到挫败，是商洛总能给予藉慰。”通过对小句动作的分析发现，这些话语涉及物质过程、心理过程、关系过程、行为过程和存在过程等5种过程（见表2）。作者以此阐述了商洛是他写作的源泉，在写作的历程中给了他无尽的包容、关心与理解，充满了对故乡的热爱与感激之情。

表2 社会生态观话语的及物性过程

在译文中，大部分过程都与原文一致。但也有例外（见表2下划线部分）。“受到挫败”本为物质过程，在译文中被转换为关系过程“become frustrated”，进一步抒发了作者对中国传统社会生态观“胜败乃兵家常事”“存在即合理”的认同。作为社会大环境中的一员，也要勇于接受和面对现实。“有了一点成绩”使用存在过程，体现了作者谦虚低调的处事态度。在译文中被转换为物质过程“have achieved a speck”，更加突出了这些成绩的取得离不开社会所创造的和谐安静的创作环境。所以作者说：“说起商洛，我都是两眼放光。这不仅出自于生命的本能，更是我文学立身的全部。”

作者在处理与他人、与社会的关系中所遵循的睦邻友善、感恩社会的原则，毫不掩饰地流露了他的社会生态观。译者对原文的忠实，以及对及物性过程的恰当处理，表明译者也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以此激发读者努力创建和谐生存环境的社会生态意识。

（三）精神生态观话语的及物性分析

精神生态学以人的内在情感生活与精神生活为研究对象，主要探讨人与自我的关系。在贾平凹看来，“我就是从这块地里冒出来的一股气，幻变着形态和色彩”，“我是商洛的品种，是商洛制造”。他通过关系过程，形象生动地展示了自己物我合一的精神生态观。译文同样使用关系过程，“I am merely a brook dribbling”“I am the seed of Shangluo”。在作者和译者看来，任何一个“我”，都是社会环境的产物，他可以变换形态、为社会增添色彩，但却永远与这个环境无法割舍。尽管世上有争斗、伤害、嫉恨、恐惧、病毒和疼痛，但是，贾平凹始终认为，“我的人生观并不认为人到世上是来受苦的”，“我们常说死亡是死者带走了一份病毒和疼痛，活着的人应该感激他”。作者通过心理过程“认为”和言语过程“说”表达了自己积极乐观的精神生态观。译文中，译者将两者都转换为心理过程，通过“surmise”“maintain”进一步强调了作者感恩社会、回馈社会的态度。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决心，他的作品中才不断散发出积极的正能量，倡导人们向上、向善，追求丰富的精神生活。

因为人类的精神已经成为地球生态系统中的一个重要变量，从根本上讲，改变环境在人而不在物，在于人类自身的修心养性[24]。所以，作者从自身做起，“而我能做的就是在屋里安了一尊佛像和一尊土地神，佛法无边，可以惠泽众生，土地神则守护住我那房子和我的灵魂”。贾平凹认为，佛和道的问题，那是特别重要的东西，是起维系他的精神的作用的[13]。佛教注重的是人的精神领域的修炼，人的观念的转变，戒除不良生活方式、坚定健康人生理念、开发生存大智慧、营造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美好空间[24]。因此，原文和译文均通过使用物质过程“安（set up）、惠泽（bestow）、守护（defend）”，借用这种超自然的精神力量，展示了作者天地人神合一的生态愿景。

四、结语

生态兴则文明兴，生态衰则文明衰。生态文明是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必然要求。从以上分析可见，贾平凹始终以自觉的生态观，履行自己作为一名语言工作者在环境保护中的重要社会责任，努力构筑人与自然、社会统一的生态和谐画面。通过从自然生态观、社会生态观和精神生态观等三个维度对原文和译文生态话语的及物性分析发现，及物性在生态意蕴的实现中起了非常大的作用。该研究对于进一步挖掘贾平凹作品的生态价值提供了积极的线索，为生态翻译视角下译者主体性作用的发挥提供了借鉴，对推动新时代和谐共生的生态文明建设也具有一定的启发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