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权健事件”看中医被误解的现状与出路

殷 鸣，金 钊（成都中医药大学，四川 成都 610075）

2018年12月25日，丁香医生发表文章《百亿保健帝国权健，和它阴影下的中国家庭》，将权健的传销手段公之于众，从此一系列虚假养生保健行业的黑幕被揭开[1]。在权健的传销手段背后，是曲解中医而编织的一套说辞；在权健事件的网络舆论中，中医被权健牵连而广遭诽谤，从中可以看出中医所面临的困境。本文分析中医被利用、误解的原因，以中医理论纠正保健行业的曲解与公众的误解，寻找中医普及、发展的出路。

1 “权健事件”回顾

权健是一家著名的保健企业，成立于2004年，该企业的保健产品销量极广，在全国是否开设火疗养生馆，建立权健肿瘤医院，还曾获多项荣誉。之前虽不时有医疗事故、传销的负面报道出现，都被权健以各种理由搪塞。2018年12月25日，丁香医生发表文章《百亿保健帝国权健，和它阴影下的中国家庭》，该文引用了小周洋被权健延误病情而导致死亡的案例，并与2016年的魏则西事件对比，揭露权健趁人危急骗取钱财、虚假宣传延误正规治疗的行为。此文在网络中影响力很大，以往零散的负面报道此次得到清算，如权健老板束昱辉学历造假、多起权健火疗造成的医疗事故等，经过国家相关部门的调查，传销、虚假广告罪已被定性[2]。权健被查后，华林酸碱平、无限极也相继被曝光[3]，这些企业的欺骗手段相似，以权健为代表，一系列虚假保健行业的倒台共同构成了“权健事件”。

权健事件不是孤立的，而是一系列保健乱象的矛盾爆发点，权健是虚假医疗、保健的典型代表，旗下火疗馆开遍全国，而一些小公司的养生保健馆也随处可见[4]。权健对其产品夸下海口，其它企业虽然宣传力度不及权健，但是欺骗性是一致的。权健事件暴发以来，网络舆论普遍指责权健行骗，但未能深入本质。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骗术的高明，而在于为什么能成功行骗？传销模式的欺骗性是一个方面，但民众对养生保健的盲目追求、对医疗常识的认知误区，才是保健品乱象形成的背景，正是由于这种现象的存在，权健才有了可乘之机。也就是说，保健行业的乱象，并不仅仅是商家制造的，同时也是民众主动参与的结果。保健行业的宣传语已经深入人心，成为一部分人的集体潜意识，补品、天然植物等附带有“好”的标签，阿胶、人参、枸杞等补品自古受到青睐，“愚人之心，皆以价贵为良药，价贱为劣药，而常人之情，无不好补而恶攻。[5]133”不辨虚实，追求补药；不辨体质，滥用艾灸，这种现象古已有之，但现代尤甚，权健利用并放大了这种偏好。当人们花费大量金钱后，未能取得期许的健康目标，甚至产生相反的作用，不满情绪会逐渐积累，小周洋用生命点燃了这些情绪。权健不仅仅是被专业的丁香医生打败的，丁香医生之所以会去搜集权健的违法行为，也是出于公众需求。权健事件暴发以来，保健行业的乱象暴露在人们面前，这本是纠偏的机会，但对权健等企业的不满却有意无意间蔓延至中医，中医成为该事件的受害者。权健之所以能在短短几年之内迅猛发展，除了与其营销手段、患者病急乱投医的心态有关，也必然会寻找乃至虚构理论依据，用来说服患者，中医正是他们利用的工具，附着于中医之上的伪中医被人们当成中医本身，这是最值得反思的地方。

2 保健行业对中医的曲解及利用

由于权健属保健行业，不具医疗资格，因此他们往往选择“调理”“养生”这类中医术语，既有医疗的内涵，又避免直接触犯禁止非法行医的法规。相对于“治疗”来说，“调理”语气缓和，给人以温和、有效、无毒的感觉，因此很多有小病的患者、亚健康人群乐于接受。权健把握了患者们的心理，利用他们对中医的信任，做出与中医相违背的行为。中医运用任何药物、理疗时都有严格的适用标准，调理必须针对个体的实际情况，权健为了达到商业目的，恰恰要忽略适用标准，将其产品宣传为无所不能的神药，包治肿瘤，滥用火疗，甚至宣称鞋垫能治心脏病、卫生巾能治前列腺炎，等等。

为了宣传神药，权健将其描述为安全有效的秘方，无毒副作用。权健强调秘方经过辛苦搜集，来之不易，这足以搏得很多人的敬意，但实际上中医根本不以秘方为追求方向[6]。中医的基本特点是辨证论治，任何方只有在对证的前提下才有效，别无神奇、诡秘之处。辨证的灵活性决定了遣方用药的灵活性，任何方都需要根据病机化裁，没有一个固定的秘方能包治百病。“治病必先识病，识病然后议药。[7]”不识病机，不足以言方，追求秘方是本末颠倒的行为。重视秘方有其历史原因，古代印刷、传播水平低，方书流传受限，显得珍贵，又有一些患者被治愈后重视其方，将其作为传家之秘，因此秘方之“秘”是对外行而言，中医本身没有秘方，“设立方药，专以治病，凡中病而效者，即为秘方，并无别有奇药也。[5]367”权健寻“秘”是曲解中医，将隐秘等同于神奇，是一种欺世盗名的推销手法。

公众对中药的印象是毒性低，甚至无毒，权健借用了这一普遍印象，向其消费者夸大正规药物的毒副作用，鼓吹其产品的安全性。权健等保健产品并非都是中药，即便是中药也未必无毒，从现代医学的角度看，任何药物都需经过严格的毒性试验，中药品种复杂，成分多样，毒性有高有低，也有一些尚未被验证，但不代表无毒。从传统中医的角度看，自古各类本草都会标明药物的毒性；药物毒性也与应用得当与否相关，应用不当时，即使是较为安全的药物也会造成毒害。当权健秘方出现医疗事故时，竟诿以“药弗瞑眩，厥疾弗瘳[8]”。这句话的本意是指，针对顽疾需要使用骏猛药物时，出现身体不适的反应是正常的。权健不懂辨证用药，没有真正的治疗，何谈瞑眩反应[9]？平时自称安全无害，出事时又以“瞑眩”开脱，其断章取义、利用中医的面目昭然若揭。权健将隐秘和珍贵划上等号，用中药成分宣传其安全性，用编造的案例论证其有效性，强调正规治疗的无能与自己产品的惟一性和万能性。在民众普遍重视健康并缺乏医疗常识的今天，这种打着中医旗号的传销手法有着很强的误导性。

图1 权健对中医的利用

3 从反权健到反中医的认知偏差

权健事件中，围绕中医的话题，共有三类群体参与讨论：权健有意曲解中医，并由于缺乏中医理论，也在无意间误解中医；社会上的反中医者也基于误解，进而将误解固化为特定立场，有意攻击中医[10]，权健事件为他们提供了新的材料；大多数普通百姓既无医学知识，又无预先设定的立场，只是随个人经验与网络舆论加以判断，他们既可能被权健所误导，在权健事件出来之后又可能被反中医极端群体所误导。普通民众是中医普及、发展的土壤，如果他们从“权健化中医”过度到反中医，对中医的未来会产生非常不利的影响。而无论是在有意中借权健以反中医，还是在无意中相信“权健化中医”，都是对中医的误解，这种误解可以被用来推销保健品，也可以被用来反中医，从信权健到反中医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原本正当的反权健过程，事实上却成了对权健利用、绑架中医行为的默许，这是问题的关键。

权健本身与中医关系不大，权健在宣传时利用了中医，但其产品不仅仅是中药，其赖以发家的骨正基鞋垫、负离子磁卫生巾都与中医无关，并且还生产辅酶Q10、鹰嘴激酶等现代医学产品，在现代医学与传统医学之间寻找致富途径。但一些反中医的极端群体又利用了权健，将权健视为中医的代表，借此大做文章，如“秘方是中医的生命线”“权健是中医的好儿子”“正是愚昧的中医文化盛行成就了权健这样的怪胎。”丁香医生与权健的论战被反中医人士说成是西医与中医的对抗，在这种人为设置的对抗中，权健与中医被捆绑在一起，而反中医极端群体将自己塑造成科学与正义的代表。权健以中医包装自己，但权健事件的曝光却并没有斩断权健和中医的联系，抵制权健在一些场合中变成了抵制中医[11]。权健利用中医，争取信众以牟利，而反中医极端群体又利用权健事件，以科普为名攻击中医、引导舆论，这是事件演变中的诡吊之处。由此可见，利用中医与反中医是同一问题的两种极端表现，同样出于对中医的曲解，从反权健到反中医，将这种曲解推到了极致。由于权健现象的本质被遮蔽，反思权健现象并没有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图2 权健与反中医者对公众的双重误导

4 破解中医困境的对策

权健不代表中医，无论是利用中医来宣传权健，还是利用权健事件来反对中医，都是出于特殊目的。公众缺乏中医常识，又受到伪中医、反中医等极端思维的引导，使得中医的处境更为艰难。要寻找中医困境的出路，需普及中医常识，澄清公众常见误解，并控制极端情绪，保证医疗环境的稳定。

4.1 普及中医常识

民众有健康长寿的愿望，但这种愿望一旦超过医学所能给予的范围，就会成为不切实际的想法。人的寿命有限，一些疾病缺乏有效的治疗方法，这是客观现实，但一些患者无法接受自身病情，当正规医学无法满足他们的幻想时，他们于是求助于保健行业[12]。因此需普及医学常识，使现代人对常见病的预后、治疗方案等有所了解，从而不再盲从那些不切实际的保健行业宣传语。权健们之所以利用中医，是因为民众原本就对中医存在误解，权健们只需要在既定的误解上加以引导。普及中医的关键在于辨证论治，实质是因人而异，任何治疗都要基于个人具体情况，这种理念在教育、生活中应得到培养。在此基础上，可以通过课堂、讲座、电视节目等方式，讲解一些常见非处方中成药的应用标准、感冒等小病的处理方法，使民众领略到真正中医的治疗[13]，从而与伪中医、虚假保健划清界限。

4.2 治理保健乱象

权健自2004年创立起，已涉多起医疗事故、传销案件，直至2019年初才被查处，相关部门监管的力度需提高。权健是保健乱象的代表，整治保健行业不能止于权健。保健行业是医疗模式与商业模式的中间地带，出于治疗目的，中医会严守用药标准，出于营销目的，商家却要打破医疗标准，因此虚假广告随处可见[14]，其它商家性质、程度虽不如权健恶劣，但都是保健乱象的一部分。监管部门在审核医疗保健产品广告、保健机构营业资格时，应咨询专业中医，将药品与保健品的界限划清，将中药制剂的使用标准明确，以避免欺骗和误导[15]。权健们利用中医的做法会加深人们对中医的误解，治理保健乱象原本可以澄清中医，但相关部门尚未对权健的行为做出详细的报告，仍留给反中医者以口实。目前的保健乱象治理才刚起步，随着治理力度的加大，中医的真实面目会逐渐显现，民众将会看到真正中医与伪中医的区别，中医自然会逐渐摆脱困境。

4.3 消解反中医极端思维

反中医极端思维的特点是“为反而反”，虽然打着科学的旗号，但真正起作用的却是特定的价值取向和情绪，这些先入的情绪和取向让其丧失了理性思考的能力，停留在现代与传统、西医与中医的对立之中。反中医极端群体由于自身摆脱不了对立，必然在社会中制造对立，在网络上掀起骂战，成为互联网中一种独特的现象。权健事件出来之后，这种极端情绪又指向中医，这种情绪的发泄与正常的学术争鸣无涉，已经影响到医学的发展。维护民众的健康利益、净化医疗环境，不但需要遏制伪中医的滋生，还需要消解反中医极端思维的泛滥。消解反中医极端思维不是防人之口，其关键在于扶正。在现代环境下展现中医理念，提升中医从业者的整体水平，这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在确立根本的前提下发挥法律的作用，极端化言论就无法兴风作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