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钢琴

2020-07-09 03:19辛茜
文学港 2020年6期
关键词:王继才开山丈夫

辛茜

破晓之前,燕尾港码头海风咸涩,带着一股冷意。出海的渔民扛着桅杆,在黑暗中走动。风帆挂起来,潮水涌动。脱了绳索的帆船,和渔民一同驶进大海,进入无边无际无着落的世界。残月下,偶尔传来渔夫说话的声音,大多寂静无声。船上的人配合默契,无需多言,唯有心中祈愿平安归来。

船在默默行驶,每一艘渔船,都会经过开山岛,有些船会径直奔它而去,靠近各家打下的木桩,查看几天前下的网。网被拽上来,沉甸甸的,装满了兰蛤、牡蛎、蛏子、螺蛳、彤蟹,渔民的脸上有了笑容。抬头看时,开山岛上一高一矮两个人,正冲着他们摆手示意。他们知道,这是礼节性的问候,假如遇到紧急的事,他们会拼命摇动手中的红衣,或者猛烈击打手中的铁皮盆。

他们是住在开山岛上的一对夫妻。男的叫王继才,女的叫王仕花。燕尾港的渔民大多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上岛,又为什么长年累月住在岛上。只记得,以前岛上曾有解放军驻守,后来突然撤走,换做了这对夫妻。他们有三个孩子,住在紧挨着码头的渔村。学校里,同学们也不知道,他们的父母在哪里,在做什么,有隐约听说过的,以为他们的父母是犯了罪,关在岛上的囚犯。

海终于明亮起来。太阳渐渐升起,渔船贴着水面各自划开,迎着朝阳,迎着猎猎海风前行。这是大海最娇艳最秀美的时刻,宽容平静辽阔富饶慈祥。渔民们心头一热。两眼目视前方,驾着木船急急驶去。

过去,燕尾港海域盛产鲈鱼、鲳鱼、马鲛、带鱼。鱼汛季节,桅杆挺立,白帆成行,码头上人头攒动。行驶在海上的帆船,整装齐发,蔚为壮观。那时,机动船很少,渔民大多驾驶着十三四米长、三十马力的木船。但只要出海,不管多么艰辛,只要活着回来,总会有收获。

六月是燕尾港繁忙的黄金时节。届时,桅杆挺立,白帆成行。行驶在海上的帆船,迎风远航,蔚为壮观。但不管多紧张,只要熟悉岛上那对夫妻的人,经过开山岛,看见他们挥舞红衣的身影,都会靠过去询问,帮助他们。当然,如果渔民在海上发生意外,或遇风浪、迷雾,这对夫妻也会鼎力相助。

1997年冬天,天气格外寒冷,出海返回的船老大包正富,人称包二哥的,老远就见到立于小码头的王继才夫妇,连忙靠近询问。

“包二哥,给王苏带个口信。岛上没米了,麻烦您给送一趟。”王继才冲着包二哥笑呵呵地喊,王苏是他的大女儿。

第二天,狂风卷起千层浪,海面上昏昏沉沉的,王苏来到包二哥家。

“叔叔,米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可以带过去啊?”

“风停了,我马上送。”

可第四天,风越来越猛,天越来越暗。

晚上,王苏又来了。什么也不说,只用一双急切、渴望的大眼睛盯着包二哥。

包二哥不忍看,避开王苏的脸:“别急!明天,风一定会停。”

第六天,天蒙蒙亮,包二哥推开窗。

乌云遮天,狂风仍然在怒吼,各家各户门窗紧闭。

这可怎么办,包二哥心中焦虑,王苏心急如焚。

王继才夫妇在岛上守了十几年,孩子们渐渐长大,要读书上学,可他们没法离开开山岛。在妻子的央求下,王继才曾经想告诉灌云县武装部的王政委想离开开山岛。可当王继才下定决心找到他时,王政委却身患重病躺在病床上。王继才实在开不了口,只能紧紧握住王政委的手再次保证:一定护好国旗、守好开山岛。万般无奈中,他只好在渔村租了房子,把生活在母亲身边只有10岁的大女儿王苏接来,照顾弟妹上学。

几次上岛,包二哥见王继才夫妇吃的都是萝卜干就米饭。用线篓子捞上来的鱼虾螃蟹一个也舍不得吃,让他全部带给王苏卖钱,觉得他们太苦,太不容易,只要王继才有事回渔村,包二哥总要叫上几个船老大陪王继才喝两杯,和他聊聊天。看到他满身的湿疹,船老大们都劝他,“下岛吧,别在上面呆了,下来做点生意贴补家用!”

王继才先是沉默着,然后摇摇头:“男人嘛,说话要算数。既然我给王政委答应了,就得守好!”

“守岛是国家的事,你一个民兵,岛上那么潮湿,没电没水没吃的,时间长了,你会得病。”

“可岛上没人不行啊。你不守,他不守,谁来守?”

第九天,风终于停了,海水轻声叹息,涌依然不止。

熟悉大海的渔民知道,涌比浪更可怕。浪在明处,涌在暗处。浪能打翻船,涌像不经意间突然拱起背的野兽,能张开大嘴,一口把船吞了。

第十天,包二哥4点钟就起了床,王苏早已把备好的米送到了码头。包二哥迅速起锚下海,朝开山岛驶去。

微明的光映照着水波。晨曦中,大海风平浪静。离码头还有十几米远,他就看见了王继才夫妇一高一矮两个单薄的身影。船还没停稳,王继才和王仕花就跳到船上,一人抓起包二哥的一只手。

“兄弟!你让我们等得好苦呀!再不来,我们夫妻俩就要去见阎王了!”

“老弟,我们的孩子还好吗?天这么冷,他们都穿上棉袄了吗?”

寒风刺骨,吹乱了他们的头发,吹乱了包二哥的心……

遥望孤岛

海浪冲天而起,像珠穆朗玛巨峰,像终年飘着雪花的阿尔卑斯山,在混沌无光、没有定数的海面上不断消失,不断出現。

王仕花的心犹如浪花翻滚,无法安宁,丈夫离开自己47天了。

这之前,毫无征兆。担任鲁河乡鲁河村生产队长的王继才,用一年多的时间让村里发生了变化。乡亲们的日子有了盼头,王继才更是运筹帷幄、志在千里。他是村里少有的高中毕业生,性格倔强,踏实能干。村里人相信,不怕他干不出名堂。王仕花是鲁河村的民办教师,教书育人,受人尊敬。白天他们各忙各的,晚上回到家,公婆在堂,饭香扑鼻,不满一岁的幼女王苏咿呀学语,一家人其乐融融。

连着两天,丈夫没回家,王仕花焦急万分。

婆婆偷偷告诉她:“继才去了开山岛。”再问时没了言语。王仕花吓了一跳,那是怪兽、妖魔出没的荒岛、孤岛,丈夫去那里干啥。她把怀中的女儿塞给婆婆,出了门。

找来找去,找到了灌云县武装部政委王长杰。才知,丈夫去开山岛是为了守岛。王政委对她的公公说:“去年,驻守在开山岛的守备连撤防,派上去的民兵一个也留不下,最长的待了13天,最短的只待了一天。如今,开山岛无人把守,不能就这么空着。我看你家二子,忠厚老实,做事认真,一定错不了……”

小船随风摇荡,与天相接的地方深不可测,王仕花渴盼的眼睛里,孤独而立的丈夫像一朵小小的浪花,像一枚沉入海底的贝壳,那么微弱,那么无足轻重,任凭海浪卷起又放下,王仕花的心像一枚掉在半空的树叶,绝望得在颤抖。

一个小时后,山的影子在海面上渐渐浮出,像海市蜃楼,像梦,像童话中的宫殿,只是没有国王,没有公主,没有鲜花与灯火,只有一个孤独的人在上面,那个人竟是自己的亲人、自己的丈夫。

王仕花的眼泪流了下来。在鲁河村长大的她很少看到海,更没有上过这座孤岛。有人说,开山岛是海上的布达拉,可布达拉是一座真正的宫殿,里面藏着万千珍宝,供奉着拯救人类灵魂、普度众生的文成公主、金城公主大善大美的塑像。都说大海浩瀚多姿,都说大海艳丽如朝阳、丰腴如晚霞,可王仕花宁愿不要大海,不要海燕,不要展翅飞翔的海鸥,只愿丈夫回到自己身边,回到家。

薄雾渐渐散去,开山岛越来越清晰,排排营房就势而建,挺拔的哨所在苍穹下静静矗立。王仕花的心快要蹦出来了。泪眼模糊中,好像有个人站在岛上向她招手,又过了一会,身影渐渐清晰,是丈夫,真的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小船还在湿漉漉的小码头上晃悠,王仕花的手被丈夫一把握住,身子便轻轻地落在了小岛上。

她一眼不眨地盯着丈夫的脸。他还是自己那个身材魁梧,鼻子高挺,嘴唇棱角分明,眼睛细长,眼神略显忧郁的丈夫,还是那个在鲁河村,在散发着泥土清香的田野里忙忙碌碌的生产队长吗?消瘦的丈夫胡子拉碴,脸被海风吹得粗糙黝黑,蓬乱的头发失去了光泽。

王仕花一阵心酸,泪水打湿了丈夫的胸膛。

王继才一笑:“别哭啊!我这不是好好的。”

他拉着妻子的手,走上一条长长的石阶。石阶通向哨所,通向遥远的海岸线,一边是怪石嶙峋的陡峭山坡,一边是建在山坡上的营房。营房右边留着窗口的碉堡,酷似睁大眼睛的海龟。再往上,是一块面积不大的平地,左手边是高高耸立的哨塔。

他揽住妻子的肩膀:“这就是岛顶了,开山岛不大,只有0.013平方公里,不足两个足球场大,却是重要的海防前沿,祖国的东大门。”

“重要,重要为什么让你一个人来守。”

王仕花泪眼婆娑:“我们也不守。家里有爸妈,有女儿。你在这里,我们怎么办!”

王继才无语,带着妻子,来到了他居住的一间营房。

一进门,王仕花愣住了。地上满是烟头,满是空酒瓶子。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王仕花惊惧地抓住丈夫的肩膀,使劲摇晃。没有电,没有吃,靠点煤油灯度日,只有海浪声陪伴的日子,你是怎么过的......王仕花悲从中来,抱住丈夫失声痛哭。

船在航行,天海一色。此时的大海漫不经心、不动声色,丝毫不解王仕花的心情。余晖尽情地洒在琥珀色的海面上,那么美,那么庄严,那么动人。她不是渔民,不了解大海,不知道大海的黎明和黄昏,还有雾中、雨中、风中,宁静的、惊艳的、咆哮的、愤怒的大海。但是,她知道渔民的苦,知道大海的性格。她害怕地意识到,丈夫王继才这个执拗任性的汉子,恐怕今生今世,注定了要与这片激荡、残酷的水域相伴终生。王仕花的心被撕成了碎片。

深情的遥望中,开山岛渐渐远去。突然,她内心一阵悸动。透明的红色中,她发现,这庄重沉稳、刚柔相济的开山岛,并非传说中的圣殿布达拉,也不似一艘停泊在茫茫海域的轮船,它更像一架钢琴。对,一架典雅优美,强劲有力,被海浪不断撞击,不断冲刷着的钢琴。在四季更迭、生命轮回的瞬间,为大海的诞生和繁衍,为人类的生存和未来发出强烈的颤音。

王仕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她期待着,倾听着,幻想着,琴声在浪与浪之间旋转,在漩涡与漩涡中沸腾,其间似乎有丈夫王继才的声音,自己的声音。

风中涅槃

小船离去,王继才的心空落落的。海水茫茫,了无边际。空中的云朵在晚霞褪尽的暮色中显得尤为黯淡。他缓缓地登上台阶,台阶一层又一层,一共二百零八级,越往上,离孤独越近。

吸烟也无法排解,喝酒也无法释放他内心的沉郁。

1986年7月14日晨8点40分,送他到岛上的王长杰政委一走,一种被世界完全抛弃的感觉紧紧攫住了他。岛上只有他一个人,他没法掐着指头算日子,那日子没有尽头。他不敢有所希冀,心里空虚无边。第二天,没什么不同。同样苍白、毫无变化,也许会数不胜数,也许会一直这样下去,没有尽头,他不寒而栗。

从第一级台阶走到头,又从上面一层走到下面一层,仅用了半个小时他就走遍了全岛。他登上观察哨,透过高倍望远镜观察,在窗口驻足而立,一站就是几十分钟。他能看得很远很远,但即使再远,也只有海,只有浪花,海水和浪花。

开山岛很美,秀丽中浸着沧桑,孤寂中透着明朗。

开山岛很酷,礁石如砚,青石似船。

晚上,万籁俱寂。风声渐进,暗流涌动。海浪不断拍打礁石,重復着单调的回声。黑沉沉的夜色,没有灯火,只有一盏如豆的煤油灯随风摇曳。

寂寞如潮水向王继才袭来……

第三天,天如宝石,光彩夺目,王继才来到坑道口查看。开山岛海拔3.46米,全岛由黑褐色岩石构成。1950年开始,解放军一个连在此驻守,硬是在这弹丸之地,开洞、挖沟,布下了严密的防御阵地。王继才仔细查看着,忽然一股冷风吹来,天色昏暗,海面翻腾。旋即,狂风骤起,巨浪排山倒海般向开山岛涌来。

王继才猛然惊醒,这是台风。

他迅速向营房跑去,可身后,似有千军万马在追逐,在咆哮。他听见了浪涛的嘲笑,身子被腾起的海浪击倒。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推开房门。狂风又似专为寻他而来,一直跟到了房门口,他用力死死顶住门板,直觉得脊背在哐哐作响。

小岛在风中摇晃,头顶上是能吞噬一切的天空,周围是能淹没一切的大海。他脚下的这片浮土太小,太小,整个世界都将弃他而去。喧嚣之外,是不可捉摸的陷阱。若没有一米七八的个头,两百来斤的重量,浑身湿透,骨头松软的他,怕早已和这块门板一起,卷入大海喂了鲨鱼。

恐惧、不安、悔意,让他本能地蜷缩起身子,蹲在墙根下。战栗过后,他迫不及待地撕开王政委带上来的香烟,拽出一包,哆哆嗦嗦点着一支。烟呛得他喘不上气来,却在这一瞬忘记了恐惧。一支烟吸完了,他又咬开云山白酒的盖子,一口气灌下半瓶。眩晕中,他笑了。他明白了,除寂寞、孤独、绝望,他还要用超凡的勇气,将内心的恐惧抛弃,将自己忘却。如此,他才能像巨人一样站立,与大海媲美,与大海较量,与孤耸于世的这个孤岛一起,完成生命中与天地精神往来不断的气象。

朝阳升起,天水安详,海燕拍打着双翅呼啸而过。台风侵袭过的大海,绸缎般柔软,满目华丽。妻子王仕花的歌声自海面传来,清脆悠扬。王继才泪如雨下,这是他在家时,于每日清晨享受的幸福时光。他忘情地沉醉其中,心胸像大海般辽阔,天际般高远,如涅槃之大鸟,在空中翱翔。呼唤之音,不绝如缕。

海天共鸣

一艘渔船向开山岛驶来,不像是路过。王继才飞快地跑下石阶。

不管是谁,总算有人来了。王继才的心,狂跳不已。自从妻子来过,他没和人说过一句话。跟谁说呢,跟海鸥吗?海鸥才不愿多呆,它目光矍铄,能预感海浪风暴,逡巡片刻,稍作停留,便拍拍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王继才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船上的人似乎是妻子!

渔船靠上码头,王仕花踩着石板颤巍巍地上了岛。

笑眯眯的船老大打了声招呼,很快驶离了开山岛。

王继才有些发蒙,居然忘了扶妻子一把。

“你来干吗?”

“你在这里,我就要来!”

“不是才来过吗?”

“这一会,我不走了!”

“你不走了?家里的孩子、老人怎么办?”

“孩子有妈妈照顾,爸爸也同意我来。”

“岛上生活太苦,你会受不了。”

“不在你身边,我会更苦。”

王仕花有些哽咽,拉起他的手:“你守岛,我守你。不管怎样,我们俩一生一世要在一起。”

王继才浑身一热,拥住妻子。

海还是那海,浪还是那浪。透明的光斑,清亮的柔波,水中的暗影与皱褶像是在微笑,可在王继才的眼中,仿佛阳光铺满,仿佛鲜花开放,仿佛在迎接一场盛大婚礼。

从此,岛上的台阶成了他们脚下的路;石块建成的营房成了他们的家;蓝天下的哨塔成了他们俩的岗位。从此,他们的生命与这座小岛紧紧相连,在风波海浪中,在悲伤与欢乐中,共同弹奏着一曲至美至爱,昂然于不朽不灭之天海间的交响乐。

过了两天,沉浸在幸福中的王仕花想为丈夫做一顿可口的饭菜,想洗衣、洗床单。想在岛上种花,想让开山岛變成黄海上的绿洲、花果山。

丈夫迟疑着,把妻子带到营房前。营房前有水窖,水窖里的水浑浊无光,浮着灰尘青虫。

“你就喝这个。”王仕花张大了嘴。

“是啊,我喝这个,以后,你也得喝这个。”

王仕花一阵恶心,心里凉了半截。

“岛上没有淡水,这口接雨水的窖,还是早年的解放军精心设计,让雨水经过营房铺满鹅卵石的房顶过滤后的水。”

爱干净的王仕花不吭声了。

为了让妻子好受一些,王继才曾想过很多办法,却都收效甚微。直到某天,他去南京参加军区民兵会议,一位浙江某女兵哨所的指导员教给了他一个办法。回来时,他在燕尾港买了10斤泥鳅带上岛放入了水窖。这个办法很灵,泥鳅像个清洁器,把浮在水面上的东西全都给吃了。

国庆节就要到了,王继才想到了升国旗。他留妻子一人在岛上,自己到灌云县跑了几家商店,才买到国旗。和妻子反复商量后,他把升国旗的位置定在了哨楼顶上。这里地势最高,行船的人很容易看见。接着,又拜托熟悉的船老大,从燕尾港给他们运来了水泥和沙子,用混凝土堆砌了竖旗杆的基座,把旗杆结结实实地固定在基座上。

国庆节那天,他们早早来到哨所,站在旗杆前。

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来讲,这是又一个辉煌的诞辰。可对王继才夫妇来讲,却是伟大祖国与他们夫妻的命运交融于一体的盛大日子。黎明中,彩霞漫天,大海金波荡漾。国歌声中,王继才用力扬起右臂,五星红旗迎风展翼,和日出一样璀璨。

从开山岛向前推进12海里,就是公海,王仕花眼见王继才把祖国拥在了怀里。她心醉神迷,如临梦境。开山岛本来与自己无关,它长在这儿,生在这儿,像天上掉下的碎末,像海底里伸出头,想看一眼人间却无法回头的精灵。它无依无靠、漂泊不定,随时有可能沦陷,被飓风刮走。但是,为了丈夫,为了和丈夫相守一生,她情愿面对凶悍、苦涩的海水,只要能陪伴在丈夫身边巡逻、观察、瞭望。

太阳升起来了,金色的光线勾勒出一高一矮两个剪影。对他们而言,这一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从此,他们将永不分离,坚守同样的承诺、同样的信念。

苦楝树的幸福

王继才带着妻子,重新审视着不够两个足球场大小的孤岛。岛上的台阶就是他们脚下的路,三层石头营房就是他们的家。但那时候,他们并不知内在的真正涵义。来到开山岛的制高点,王继才教会了妻子使用高倍望远镜,观察海域,是否有可疑目标。

他们进入山洞,掩蔽体,站在哨所旁,了解开山岛作为一级军事禁区时,修筑的战壕、堡垒,置放过秘密武器的山洞。

有一天,王仕花从高倍望远镜中看见一艘不明国籍的外国船只,闯入中国领海,他们立即发出警告信号,外国船只无可奈何地退出了我国海域。王仕花开心极了,像打了一个大胜仗。无比自豪,无比兴奋。

“继才,守岛真的很重要,我们在这里,还是有作用的。”

“那当然,要不王政委怎么会把守岛的任务交给我,这是组织对我的信任啊!”

那一刻,王继才夫妇年轻、天真、质朴的心里,除了相互的体贴与爱意,还有了一种神圣的,以国家利益为重的情感。但是,他们不知,为了这份深情、这份信任,他们将付出怎样沉重的代价。

饮用水得到了改善,他们开始在岛上种树。他们拔掉岛上一人多高的蒿草,在石窝里凿坑,再填上从燕尾港捎过来的土,把白杨种在石窝子里。一颗又一棵,竟然种到了100棵。

但,来年春天,100棵白杨无一存活。

第二年,他们又种下50棵槐树、100棵白杨,仍然一无所获。

第三年,他们撒下十多斤苦楝树的种籽,悉心浇水、培土,继续期待、盼望。

没过几天,嫩绿的小苗破土而出,苦楝树发了芽。

夫妻二人激动不已。每天清晨,都要争先跑到那棵苦楝树的幼苗前细细欣赏,缓缓浇水。白杨和槐树,最怕盐碱,只有苦楝树,才耐得住寂寞、清苦,在这片孤岛上扎下根,长出叶。

苦楝树在慢慢长大,王继才又开始学着捕鱼、钓鱼、捉螃蟹、捡海螺、敲海蛎。他没有渔具,也没有船,更重要的是,他不能离开岛,只能把蟹篓子掉进海里,感觉装满了,站在崖上靠死力气向上拉。拽的时候,他得使出浑身的力气,得避开嶙峋的礁石,免得挂破蟹篓子,这种方法比渔民在船上捞鱼更吃力。熟悉他,教会他捉螃蟹的渔民,没有一个不佩服他的臂力。渐渐的,他熟悉了开山岛周围水下的环境,竟成了钓鱼、捉螃蟹的高手。

开山岛周围布满礁石,待傍晚退潮,礁石上卧满了海蛎和海螺。海蛎要吃新鲜,得尽快送到燕尾港出售,海螺肉可以晒成干,留着备用。水下的动物世界美妙动人,王继才站在礁石上,熟练地自头顶抡起系着鱼饵的鱼线,向海面甩出去一道弧线。片刻间,便有肥大的鲈鱼咬饵上钩。

捞上来的鱼虾、螃蟹,夫妻俩舍不得吃,托船老大带给王苏换钱。鱼运不出去,王继才就晒成鱼干。晒鱼干是个技术活,聪明的王继才很快就学会了,经他制作的鱼干,色泽纯正,肉质鲜美,扎成一捆一捆整整齐齐,像艺术品。

手里有了一点钱,他们就挤出来,请船老大买来砖块、水泥、油漆,粉刷营房,唯独保留了石墙上解放军留下的字迹,筑围墙、种瓜果。王继才说,如果哪一天,解放军重上开山岛,他要把一个完完整整、漂亮整洁的开山岛交给解放军。他们挑土种树,每天都不歇着,挑土时,王继才总让土筐贴住自己胸口,生怕让妻子累着,搬砖、捞鱼,体力活,根本不让妻子插手,有了好吃的,总是省下来给妻子,看着妻子吃着他种下的甜瓜眯起了眼,他比自己吃了还要开心。

开山岛越来越美。不仅庄严,不仅肃穆,还因为他们种下的桃花、秋菊、金丝梅,豆角、萝卜和甜瓜而变得多彩丰盛。大海孕育了开山岛,它是海的生命,渔民的生计,庄严的哨塔,日日夜夜弹奏着爱的钢琴,没有村庄、没有田野、没有麦田、没有高粱地,只有炽热的躯体、执著的心。王仕花醉了,不仅仅是幸福、苦难。不仅仅是孤独、寂寥。她忘不了第一次站夜哨的恐惧;忘不了巡邏时,丈夫曾经掉下悬崖,为查看一个测量海水的仪器,丈夫被一个大浪打落海里,又被浪冲回,她好不容易把他拉上岸的惊险往事;忘不了第一次升起国旗;忘不了丈夫肩背长枪如一株田野里的红高粱,挺立在哨所,更忘不了丈夫对她的体贴与爱,像山,可靠坚实;像水,温润缠绵。海水拍打着礁石,在暗夜里鼓动着海潮,发出层层声浪。王仕花居然笑了,孩子般天真。

风吹燕尾港

1987年7月8日夜半时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儿子王志国来到人世,来到了开山岛。那是让王继才心惊胆战的一夜。算错预产期的王仕花突然感到自己马上要生了,没有一点办法送妻子到医院的王继才惊恐万状,竟在医生的电话指导下,剪断脐带用双手捧住了儿子。随着一声啼哭,王继才泪流满面,匍匐在地。他感到后怕,他不知,假如失去妻子,失去儿子,他还能不能有勇气活下来,在这荒凉的岛上苦度一生。

王志国在开山岛长大,6岁那年,台风整整刮了20多天。大雨倾盆如注,浸湿了屋内的被褥、衣服,他们只好躲在防空洞里。

粮食吃光了,煤球用光了,连晚上用于照明的煤油也用光了。志国被无止境的黑暗吓住了。从出生起,岛上就没电,他已适应黑暗中的一星亮光,永无止尽的暗夜,怎么能让6岁的孩子安心。饥饿、寒冷让志国哭闹不止。他们只好抱着他,顶着狂风暴雨,到落潮后的海滩上捡半死不活的海螺、海蛎子,取生肉吃。生肉又腥又臭,志国吃了就吐,王仕花就先把海螺肉、海蛎肉放进嘴里嚼,把腥臭味咽下去,怪味淡了再喂给他,一直吃得他连尿都变成了白色。

1993年,7岁的王志国到了上学的年龄。王仕花把自己狠着心从小丢给奶奶的女儿王苏从老家鲁河村接到燕尾港,和王志国一起上学,照顾弟弟。

上学后的第一年冬天,王志国放寒假来到岛上。几天后,王仕花要去镇上准备些粮食和生活用品。志国要跟,父亲没让他去。想不到,王仕花离开的当晚,就刮起了狂风,开山岛和外界的联系又一次中断。

西北风在咆哮,海面上卷起的巨浪,铺天盖地地拍打着崖壁下的礁石。岛上的粮食本来就剩的不多,可冬天的飓风肆无忌惮,全无后退的样子。一周后,储备的粮食吃完了,父子俩又开始吃生牡蛎。

这一次,志国坚决不吃,躺在地上打滚。王继才开始还耐着性子,可儿子拼命哭叫,是爸爸要饿死他,才把他故意留在岛上的,气得王继才把儿子按在地上揍了一顿。

志国爬起来,一边哭一边跑,躲在一间营房里不出来。他再也不想见狠心的爸爸,再也不想到这破岛上跟爸爸一起生活。他不知道什么是守岛、什么是奉献。他只知,自从他来到燕尾港,才发现,还有比开山岛大很多的地方,还有很多像他这么大的小朋友,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班上开家长会,同学们有父亲母亲,可他只有一个姐姐,一个不爱说话的,少言寡语的姐姐。

志国愤怒地朝父亲吼叫:“以后你不要讲我是你的儿子。我也不是你的儿子,这座岛才是你的儿子。你去喊这个岛,你看它能不能答应!”

很长时间后,营房外传来父亲急促的声音,志国不答应,任由父亲的喊声在风雨中飘摇。

过了好一阵,志国听不到父亲的声音,只有震耳欲聋的涛声在他耳边回响。他惊惧地跑出营房,一声接一声地喊着:“爸爸、爸爸!”他跑到操场上,见父亲蜷缩着身子,蹲在墙角下,露出棉絮的破棉袄和蓬乱的头发在寒风中一起抖动。

父亲大概是哭过了,眼睛红红的。他搂过儿子,用身体温暖着儿子,好长时间没有说话。突然,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叫儿子捡些枯草回家,自己径直朝山下奔去。等志国抱着一捆干草下来,母亲好不容易养大的一只芦花鸡已经躺在了铁桶里。

上小学时,王志国有一次考试考得不好,他怕父亲知道了,不再让他上学,就改了分数。父亲知道后,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你要读就好好读,不读就不要读,我不逼你。读书改变的是你自己的命运,是你在社會上立足的技能,不需要给我做样子。人生是你的,你选择走什么样的路,就得吃什么样的苦。”

父亲忧郁地看着他,“供你吃,供你读书是父母的责任。不能因为家里穷就不读书,只要你愿意读,砸锅卖铁都要供你读。镇上不愿读书的孩子,十三四岁就跟船出海了,我没有船给你,你要不愿意读,就跟我上岛。”

“上岛!”王志国心里一震。想起在岛上度过的日日夜夜,没有电没有水,遇到狂风巨浪就挨饿,想起天天躺在粗粝的岩石上,望着遥远的天空沉思默想,与世隔绝的日子,那个让他又爱又恨,备受煎熬的孤岛。

为了照顾儿子王志国,照顾后来出生的小女儿,王仕花不让大女儿王苏上学了。

她对女儿说:“你是老大,妈妈没有办法。”

“为什么?为什么老大就得做出牺牲,就得承担你们应该承担的责任!”

王苏伤心地痛哭着。中学录取通知书到了,妈妈不给她报名。她学习成绩很好,也有梦想,有抱负。但现实如此残酷,王苏只能沉默,把痛苦委屈失望压在心底。

几年前,王苏被母亲王仕花接到燕尾港时,已经在鲁河村念到了三年级,本可以在家乡鲁河村,在爷爷奶奶的呵护中平静地读书、生活。可是,来到燕尾港后,王苏的命运就迅速改变了,还是孩子的她不但要照顾弟弟,还要承受生活的压力和困苦。每天上学前,姐弟俩的早饭只能是方便面。中午放学回家,王苏学着生火煮饭,因为掌握不了火候、放多少水,她和弟弟志国经常吃夹生饭,啃干馒头也是常有的事。冬天,放学回来,简陋的房子冰冷潮湿。煤炉子生不着,姐弟俩只能早早钻进被子取暖。更难的是,父母亲不在身边,两个孩子每日战战兢兢,生活在恐惧担忧中。

除了照顾弟妹,王苏还要给岛上的父母准备吃穿用度。那几年,王继才年工资3000,但是要等到年底发。更多的时候,一分钱也没有,只有一张欠条。后来,欠条多了,也不知到哪去了,她就去赶海。在潮水退去的沙滩上,在淤泥里捡蛤喇、摸螃蟹,在码头摆摊。有时候,穿着漂亮的女同学手挽着手,有说有笑从她身旁经过去上学,自己却背着蛇皮袋子,在路边等着给人打零工,让腿浸泡在海水里,让双手布满裂口。她恨父亲,恨父亲为什么不下岛挣钱,过正常人的生活;她怨母亲,怨母亲丢下他们,不让她继续上学。

天没亮,王苏就把一大箱煤球抱到码头上。船老大们看她可怜,都愿意替她往岛上送。两年后,她告诉父亲,她不干了,实在搬不动了。父亲就给她买了辆自行车,她就又用自行车驮着煤球、大米、青油,往码头上送。

放了暑假,她带弟妹上岛。见父母吃得很差,父亲在海里摸螃蟹的手没一处好肉,心里非常难受。她问父亲:“开山岛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守在这里究竟为什么?”父亲还是那句话:“开山岛是祖国的海防前哨。你不守,他不守,谁来守?你们长大就懂了。”

回到燕尾港,王苏继续打零工挣钱,给父母亲买米,给弟妹买过冬的棉袄。为了弟妹上学,为了父亲那份庄严的承诺,她不能继续上学,他们一家过着和别人家不一样的生活。王苏变得越来越静,越来越不愿意多说话。

2011年6月,志国升高中,要缴纳5000元的择校费。在这种情况下,王志国反而平静下来。书是读不下去了,这么贵,这么多钱。父亲前两年生病欠下的钱还没有还完,哪里还拿得出这么多钱让自己上学。

通知书一下来,他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和几个同学外出打工。他相信只要自己努力,总会有出息,人生不一定只有读书这一条路。

8月27号晚上,父亲回到燕尾港,回到家。

“志国,去报名吧!”

王志国愣了一下,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这意外的消息,让他不知所措。

“爸爸,咱们家哪来这么多钱,我准备好去苏南打工了。”

王继才笑笑,拍拍他的脑袋,“书是一定要读的。你担什么心,学费是爸爸的事,不用你小孩子操心。”

第二天,姐姐陪着王志国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这份惊喜太让人激动,姐弟俩担心,一说话这好事就会肥皂泡遇见了风。

走到学校门口,姐姐小声对他说:“你要认真读书,对得起爸爸妈妈,择校费是爸爸借来的高利贷。爸爸年纪大了,再也不能下海摸螃蟹了。”

黄昏,王志国独自来到海边,在海堤上来来回回走着。退潮的海面在月光下深不见底。远方与天相接的地方,就是开山岛,祖国的海防前哨、东大门。遥望中,父亲憔悴的面孔,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他;母亲忙碌的身影,渴盼的目光在海面上浮现。他突然感到,太对不起父母,对不起那片傲视苍穹,用父亲的承诺支撑着的孤岛,他出生的家。

无尽的伤痛

2018年7月25日,患了股骨坏死的王仕花去连云港看病,王继才一人留在岛上。27日中午,王仕花看完病回到燕尾港。女儿王苏让她在家住一晚,第二天一早返回。可王仕花似乎心有感应,一定要当天赶回。下午2点钟,王仕花给大毛虫,本名叫史玉军的船老大打电话,送她上去。不巧,大毛虫的船坏了,让王仕花等等,马上找条船送她上去。可王仕花拒绝了大毛虫的好意,她想自己寻条船。当时,未时已过,王仕花找了一阵没有找到船,这才给平日里,常常帮助他们的另外一位船老大李军强打了电话。等匆匆赶到码头的李军强开船时,已是下午5点。

一个多小时后,李军强把王仕花和她的女婿送上了岛,他在船上等王仕花的女婿一起返回燕尾港。

10分钟后,传来女婿的呼叫声。李军强飞快地跑上去,见王继才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李军强找到治心脏的药,把王继才抱在怀里,给他掐人中、喂药。但是,药喂不进去,王继才的手已经冰凉。他的身边有一个翻倒的小板凳,许是他站在凳子上干活够东西时,头一晕摔在了地上。长期在孤岛上的王继才心脏不好,患有多种风湿病。

接到电话,镇上的干部派了一艘快艇救人。可开快艇的人从住处赶到码头,又费了半小时。快艇终于到了,李軍强和王仕花的女婿,把被褥铺在王继才身下一路护着,一起眼睁睁看着王继才这个坚强、乐观、敦厚、实在,守岛卫国32载,吃尽苦头的人,在他们眼前失去血色,失去温度。

十几分钟后,快艇到达码头,救护车已在等候。晚上9点,总算赶到灌云县医院。但,实在是太晚,太晚了,王继才终因抢救无效离开了人世,离开了亲人,离开了让他无比眷恋,放不下、舍不下的开山岛。

入夜,海风阵阵,怒涛汹涌,簇拥在开山岛身边的浪花急急拍打着礁石,似乎已感觉到与他们相依为命32载的那个人,已悄然离去。

王仕花悲痛欲绝,哭天抢地。她后悔啊,后悔为什么自己偏偏那天要离开丈夫?后悔为什么不听大毛虫的话,偏偏要自己找船?其实,那天中午,与王继才深交已久的船老大包二哥还去过开山岛。但,事情就是那么不凑巧。包二哥刚走,王继才就出了事,等李军强把王仕花和她的女婿送到岛上时,王继才不知昏迷了多长时间。

王志国赶到医院,父亲早已闭上双眼,再也不能用那双忧郁的眼睛盯着他。多年前,父亲得过一场重病,嘱咐他的话猛然在他耳边响起:“志国,爸可能挺不过去了。你不要恨爸爸,爸爸对不起你。你在岛上没吃好、穿好,下了岛,爸爸又没管过你。我走了,你得照顾好你的妈妈、姐姐、妹妹。不要因为爸爸走了,这个家就塌了、垮了。你要有志气,咱家再小,也姓王,要活得有骨气。”

他怕极了,怕失去父亲,怕再也没有了爸爸。

“爸爸,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不要讲这样的话,你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等你好了,我再也不跟你吵了,你快起来呀,快起来呀!”

他感到,这个世界上,他的生命中,没有什么比爸爸更重要的了。只要爸爸活着,让他干什么都行。但今天,爸爸真的起不来了。

抱着父亲的遗像,王苏心疼极了。爸爸一身湿疹奇痒难忍,回到镇上担心人嫌弃,不敢去澡堂泡澡。现在她有了新房子、新浴室。弟弟志国当了兵,成了家。前几天,她给父亲买的涂手上裂口的药膏还放在桌子上,父亲怎么就突然没了呢?她回想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竟然那么少,几乎没有过交流。父亲也许还不知道,女儿早已不再埋怨爸爸,留下的只有心痛,钻心的疼痛。

王继才已经成为包老大、大毛虫、李老大,燕尾港很多船老大的好兄弟,他们亲切地称他为“岛主”。1939年,日军就是从这个岛登陆,进入江苏省灌河口烧杀抢掠的。32年来,面对凶悍的大海、惊心动魄的巨浪、走私“蛇头”的毒打、违法商人的威胁恐吓,王继才从不敢有半点懈怠。“家就是岛,岛就是国”。他早就把开山岛当成了需要自己精心守护温暖的家。

风平浪静的夜晚,没有了丈夫的夜晚,变得格外漫长。王仕花抚摸着挂在墙上的照片,照片上的丈夫眉心紧蹙,似有万语千言对她诉说。这几年,他们夫妻守岛的事传遍了中国大地,2014年他们夫妻被中宣部评为“时代楷模”;2018年又入选中央电视台“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国家主席习近平同志还接见了王继才。夫妻俩经常被请去做报告,开山岛也因此变得风光无限,有了电、有了水、有了冰箱、电脑、电视机。特别是丈夫去世后,全国各地的记者、摄影师、剧作家纷至沓来,拍纪录片、拍电影,抢着和她合影。可是,她笑不出来,她心底的伤痛,像天空,像大海,无边无际。

黎明来临,渔船正起锚出海,船头鲜艳的旗在风中飘动。5月到9月是燕尾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船老大们需抢风进入深海。此时,开山岛在海面静静矗立,远看、近看都像是一架深沉寂寞的钢琴。它叹息着,它歌唱着,无比坚强地站立着,任凭风吹浪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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