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

2020-07-18 15:30李庆伟
牡丹 2020年13期
关键词:丽丽部长

李庆伟,河南郑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在《中国作家》《小说界》《北京文学》《牡丹》《阳光》等文学杂志发表文学作品100多万字。小说《探亲》获全国职工文学大赛二等奖、散文《母亲的情书》获第二届老舍散文奖。

柳明从办公楼下来的时候,已是子夜时分。他骑上摩托车出了矿院,正要往家属区奔,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柳老师,等一等。

他扭过头,灯光下,看见是矿充灯房的女工尤丽丽。尤丽丽颤动着一对大奶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说:柳老师,让我乘乘您的车。柳明犹豫了一下,黑更半夜的,带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恐怕别人说闲话。尤丽丽着急地说:我婆婆打电话说孩子闹得厉害,我急得没办法。柳明只好说,你上来吧。

柳明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举动竟然给他招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三天后一个细雨蒙蒙的夜晚,柳明从一家饭馆出来。迎面走来三个人,中间一个黑大个显然喝多了,走路趔趔趄趄。他拦住柳明的去路:你……你就是那……那个柳……柳明吗?

柳明認出来了,是尤丽丽的老公。他怔了一下说,是。

我找的就……就是你!“咚”地一拳,柳明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无缘无故挨别人打,柳明恼羞成怒,爬起来要与醉汉拼命,被人拦住了:别理他,他喝多了。

黑大个被人拖走了。他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你小子再……勾……勾搭我……老婆,小……小心着你!

次日一早,柳明挨打的消息在矿区沸沸扬扬传开了。那些快嘴的麻雀忽儿飞到西,忽儿飞到东,嘁嘁喳喳,把这一桃色新闻传播得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有人说,柳明肯定勾引人家老婆了,不然人家怎么会打他?

那是,平白无故给人家戴上绿帽子,这事搁谁也受不了。

……

三天后,宣传部娄部长把柳明叫到办公室,闲扯了一会儿,娄部长问,那天,尤丽丽老公打你因为啥?

因为啥……柳明一时难住了。因为啥挨打,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他含含糊糊地说,大概他喝醉酒了吧。

娄部长笑笑,我不明白,他咋不打别人,为啥偏打你呢?

这,柳明解释不清了。

停了片刻,娄部长问,是不是叫人家抓住把柄了?

柳明忙解释:娄部长,真、真没那事。

娄部长惋惜地说:矿领导班子已经议过了,下一步就提拔你为电视站长,咋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这档子事呢?

柳明带着哭腔说:娄部长,我真是没干那事呀!

干不干你自己知道,眼下这事闹得风风雨雨,你让我咋给人家解释?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始终没有消息。

那天下班遇见尤丽丽,她苦着脸说,柳老师,我都不敢见你了。乘了您一回车,没想到给您添了这么大麻烦。

柳明摇头叹息。可是,有一件事他始终不明白,尤丽丽的丈夫在外地上班,他咋知道尤丽丽乘我的车了?他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丽丽说,还不是那个二杆子货听信了别人的话!

谁?柳明警惕地问。

你们宣传部那个戴眼镜老乡给他说的。

戴眼镜的老乡?柳明忽然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他无意间瞥见毛血旺饭馆玻璃橱窗里闪了一下熟悉的面红。对,就是他,就是曲臣!曲臣,我是他的恩人,是他的伯乐,你怎能对我下毒手呢?

三年前的一天上午,柳明正在办公室打字,忽听背后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柳老师,柳老师。

他扭过身,看见一个白白净净、戴着眼镜的小伙子站在门口。柳明忙起身迎上前问,你是?

我叫曲臣,在三九队当采掘工。

柳明忙让他坐在沙发上,小芳倒了一杯茶递上。

曲臣从口袋里抖抖地掏出一页手写的稿子说,柳老师,久仰您的大名,我写了一篇习作,请您帮忙给修改修改。说着,双手毕恭毕敬呈了上来。

柳明展开一看,是篇散文《大哥》:我是故乡放飞的一只风筝,虽然离开了故乡,可根还系在故乡那棵老槐树上……这优美的语言一下子把柳明吸引住了。他一口气看完,赞叹道,文章写得不错。他立刻对眼前这个小伙子刮目相看。曲臣脸红了,谦虚说,柳老师过奖了。

那篇散文经柳明修改后,很快在《鼎力矿工报》发表了。曲臣的积极性一下子调动起来了,隔三岔五都要送来稿子。闲暇时,他们一起谈唐诗宋词,谈雨果、托尔斯泰……两人越谈越投机。柳明为发现这样一个有潜力的通讯员而倍感欣慰。

可曲臣发了十多篇文章之后,却不见他写了,这是怎么回事?

一天晚上,柳明来宿舍楼找曲臣。他躺在床上,双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曲臣。柳明叫了一声,他才从失神状态中回过神来。见是柳明,这才下了床,理了理蓬乱的头发说:柳老师来了?

小曲,这段时间咋不见你写了?

曲臣摇摇头,叹口气说:写那有啥用哩?没用。

咋能没用呢?你功底那么好,坚持写下去,一定会写出名堂的。

曲臣叹口气说,咱一没关系,二没背景,写出名堂也没啥前途。

曲臣说着拿起一封信说,你看,跟我一块毕业的同学,现在深圳上班,一个月拿五千多。我拼死拼活上满班,才拿900多。你说,我在这熬啥哩?柳明看了看信,放下说,年轻人,要看长远一些。你那同学工资是高些,可毕竟是私营企业,说倒闭就倒闭。咱是国营煤矿,是铁饭碗,工作稳定,收入稳定。你何必丢下铁饭碗去揽那个瓷饭碗呢?

曲臣笑笑,现如今,啥铁饭碗、瓷饭碗,都一样。

那不一样,在私营企业是给人家打工,光图挣钱,没啥前途。在国营企业,你只要干出名堂了,领导很快就会发现你。咱矿的宣传部长,党委书记不都是在采煤一线干过。他们起初也是通过写,被领导发现,一步步提拔上去的。

曲臣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似乎从柳明那里看到了希望。

柳明又说,天生我材必有用,草窝里埋不住夜明珠。我建议你还是留在矿上,好好写,写出名,领导自会发现你的。

曲臣委屈地说,柳老师,我在学校是学生会主席,到煤矿整天背工字钢,你看,我的肩膀都磨肿了。柳明一看,那肩膀确实红肿得快要溃烂了。

柳明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先别急着走,我跟领导说说,看能不能把你调进科室。

柳明毕竟是矿上的名人,对他的建议,矿领导很重视。几天后,娄部长告诉他,豆书记已经同意了,让曲臣到宣传部报到。

那是一个霞光满天的早晨,曲臣提前半个小时来到办公区。他看见一只白色的大鸟箭一样从浓密的树枝间飞出,落在了办公楼那金色的官帽造型上。曲臣心里暗喜:好兆头!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干,干出名堂,出人头地!

曲臣进了宣传部,像一条鱼从狭窄的水沟进入到宽广的水域,素材多了,采访范围广了。他废寝忘食,加班加点写作。在柳明的悉心指教下,一篇又一篇稿件在《鼎力矿工报》上发表。闲暇时,曲臣常到组干科串门,与汪副科长打得火热。从他那里借了一本《厚黑学》,曲臣如获至宝,没事就翻着看。

不知不觉三年过去了。曲臣发现,当初柳明为他描绘的美好前景并没有兑现。与他一块进机关的小胡小赵先后提拔,自己还是原地踏步。他意识到,光写也不中,必须有靠山,靠山是谁呢?思来想去,是主管宣传工作的豆书记。他不免有些后悔,刚来时,柳明曾给他介绍过豆书记的女儿豆豆。那姑娘又矮又黑又胖,他见了一面就没了下文。如果当初答应了这门婚事,自己早就提上去了。他知道豆豆还是单身,可又不好意思找柳明,就找了老汪。老汪正求之不得呢,他屁颠颠地来到豆书记家提亲。豆书记没有吐口,他隐约感觉到曲臣这小子不是等闲之辈,他之所以向女儿求婚是另有所图。架不住夫人一遍又一遍地撺掇,他才勉强答应了这门婚事。

曲臣和豆豆结婚不久,电视站袁站长退休。曲臣坐不住了,当上电视站长,就是副科级了,不仅福利待遇高,更重要的是跨进官场的第一步。谁接替袁站长呢?他把宣传部的人滤了一遍。老龚年龄大了,丁伟和小芳都是刚分来的大学生,都没有这个想法,接替站长职位的最佳人选就是自己和柳明。如果柳明占了这个位子,那自己就没戏了。他向岳父说出了自己想进步的愿望。可找了几次,岳父都没明确表态。

曲臣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去求助老汪。老汪说,豆书记也有他的难处呀。柳明那么优秀,你来的时间短,提你不提他怕人家说闲话呀。

曲臣着急地问,那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老汪说,啥办法?除非柳明工作上出了大的失误,或者犯了什么错误。

犯了什么错误?那几天,曲臣苦苦地思索,始终找不到一个好的办法。这天晚上,他在餐馆吃过饭正要往外走,看见柳明带着尤丽丽消失在夜色中。他灵光一闪:有了!

曲臣的计划收到了预期效果,提拔柳明的事儿搁浅了。三个月后,曲臣被任命为石湾矿电视站站长。矿领导的眼睛是雪亮的,第二年,柳明被提拔为矿记者站站长。

曲臣以前从不沾酒,可自从当上电视站长后,他偷偷练习起喝酒来。一次,柳明去找他,推开门,酒香扑鼻。曲臣端着酒杯正自斟自饮呢。床上,放着《中国酒文化》和《行酒令大全》;床单遮挡处,隐约看见一溜空酒瓶。柳明明白了,皮矿长大会小会讲,喝酒看工作,不能喝酒的人会干啥工作。上任以来,他先后把能喝酒的四大金刚提拔重用。曲臣可能就是看到皮矿长的喜好,才在这方面下起了功夫。

柳明笑着问,曲站长,想学李白呢?曲臣不好意思笑笑说,没事,喝着玩。

此后,每逢酒场,曲臣大胆出拳,大杯喝酒,他的酒量逐月攀升。两年下来,达到了二斤半,成了全矿的酒状元。

当上电视站长的曲臣心里有了更高目标。娄部长已经五十多了,再过三年就该退居二线了,将来谁来接替他呢?思来想去,最主要的竞争对手还是柳明。

时光荏苒,石湾矿投产十周年了。矿领导决定隆重庆祝。早在三月前,就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豆书记和娄部长出车祸去世了,全矿震惊。一周后,矿领导临时决定,由柳明全盘负责矿庆活动的筹备工作。那段时间,柳明一次次往省城跑,购买活动所需的灯具、礼品、宣传用品,印刷资料。由于准备工作做得好,矿庆活动取得了圆满成功。皮矿长拍着柳明的肩膀说,你们宣传部立了大功!

这天傍晚,曲臣下班回到生活区,走到僻静处,老汪小声喊住了他。曲臣,你听说没有啊……

听说啥?

你还装迷瞪哩,宣传部长的人选都已经定好了。

谁?

柳明。下个月考察,很快就要任命哩。

曲臣一下子怔在了那里。

老汪走远了,曲臣一个人慢慢往家走。路过板报宣传一条街,他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加强党风廉政建设”几个字映入眼帘。曲臣眼睛眨巴了幾下,这次活动,经柳明的手花出去几十万,里面肯定有回扣。可是,又没有抓住把柄,上哪里找真凭实据呢?又一想,管他有没有,先写封举报信投给纪委,惹他一身骚再说。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曲臣把精心写好的匿名信投入到纪检信箱。

过了几天,曲臣见没有动静。他想,是不是纪委没有取信,或者取了没当回事?如果这一招不行,岂不是白费心机?还得想办法。想啥办法呢?这天,他翻报纸,无意间看到三个月前矿工报上的一篇文章,曲臣的眼睛“唰”地亮了:哈哈,天赐良机!

那天,妹妹从老家来找他。哭哭啼啼说师范毕业找不到工作,想让哥哥帮忙能不能到煤矿学校去,这给曲臣出了一道难题。他跟余校长不熟,再说,你一个小小副科,人家会理会你吗?思来想去,得先给余校长拉上关系。拉什么关系呢?他低头想了一会儿,有了!教师节快到了,何不给学校制作一期专题节目。这样即宣传了学校,又宣传了余校长。可他以前没写过教育方面的通讯,没啥把握。他想了想,还得找柳明。

眼看事情陷入僵局,曲臣急了。怎么办?两个声音在他心里激烈争辩,一个说:你不能再喝了,再喝身体就毁了;另一个说:你不是想提副处吗?这是立功的好机会。如果这三千万要回来,那你就是矿上的功臣了。皮矿长往局里一举荐,瑶瑶在局长面前吹吹风,副处长这顶帽子就指日可待了。想到这,他摇晃着站起来:罗……罗厂长,这三杯酒……我替皮矿长喝了吧?

罗厂长看看他,装出很不乐意的样子说:好……吧。

曲臣端起酒杯,手颤抖着。喝呀。喝呀!大家催促着,起哄着。曲臣一咬牙,豁出去了!他一仰脖,“咕咚咕咚”三大杯酒一气喝完。众人一齐鼓掌:好样的!

当天夜里,曲臣的胃大出血,幸亏抢救及时,才保命了性命。

三个月后,曲臣如愿以偿,担任了石湾矿党委副书记。柳明接替他,担任了矿宣传部部长兼文明办主任。那时,石湾矿正值创建全国文明矿的关键阶段,柳明忙啊,开会、筹备、谋划、整理报表,天天在路上跑。半年下来,瘦了十多斤。

年底,柳明从外地开会回来。刚下车,手机响了。里面傳来曲臣妻子瑶瑶的哭泣声:柳部长,我给您商量一件事吧?

啥事?他着急地问。

曲臣他……他快不行了。

咋?柳明吃惊地问。

肝癌晚……期。说到这,瑶瑶已是泣不成声,又说:他……想见……您一面……

柳明匆匆赶到市医院。曲臣身上插满管子,他面色焦黄,气若游丝。

曲臣,曲臣,柳老师来了。瑶瑶唤了几声,曲臣才睁开眼。看清来人,他手动了动,柳明忙扶住他。柳老师,我……我对……对不起您。是、是您……发现、培……培养了我,可我……他大喘着气,说不出话来,两行泪水从眼角滚了下来。

曲臣死了,矿中层以上干部参加了追悼会。从殡仪馆回来的路上,一些人淆嘘感叹,曲臣才三十多岁,就成为副处级干部,照这样发展下去,三年一个台阶,正处,副厅、正厅,甚至部级干部都有可能呀!唉,谁知道呢?

曲臣去世一个月后,石湾矿创建全国文明矿获得圆满成功。鉴于柳明在此项工作中的突出贡献,经鼎力矿务局党组研究,任命柳明为石湾矿党委副书记。

办公室还是曲臣原来住的地方。窗明几净,新换的老板桌椅,柳明甚是满意。抬头看,过去“鲲鹏展翅”那幅字画还挂在那里。柳明让取下来,重新制作了一幅“踏踏实实做事,勤勤恳恳做人”的条幅挂了上去。

责任编辑    婧   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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