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历史真实性的比较研究

2020-08-27 09:36邹佳妮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0年7期
关键词:真实性历史

内容摘要:关于诗与历史的真实性问题,亚里士多德于《诗学》中提出了和日常看法所不同观点,即诗比历史更真实。那么如何去阐释这一观点、比较二者关系离不开他提出的“摹仿说”。“摹仿”是西方美学史上关于艺术最早的定义,而亚里士多德的“摹仿说”也回答了有关艺术起源的问题,所以文章将从其“摹仿说”入手,通过对对象塑造和情节编制两方面的分析对诗与历史的真实性进行比较研究。

关键词:诗 历史 真实性 摹仿说

诗与历史之关系问题于历代研究中当属文学与历史关系研究这一范畴,而文学与历史也算是相爱相杀多年,诸多文论家对二者的地位问题争论不止,但往往文学微居上峰。亚里士多德似乎也有重文轻史之意,在《诗学》第九章与第二十三章中,他谈及了历史,并将诗与历史进行比较,论述了二者的诸多区别,在凸显诗优越性的同时,他提出了一个极具思辨性的观点“诗比历史更具有真实性”。

何为诗?诗是诗人传递心中所想所感的艺术形式,它能够通过语言去反映生活社会,建立起作者与读者之间隐性的情感桥梁,以求得共鸣,这可以说是现实于文学中将其真实自身进行传达的一种方式。何为史?梁启超曾言:“史者何?记述人类社会赓续活动之体相,校其总成绩,求得其因果关系,以为现代一般人活动之资鉴也。”这里包含了两个层面,一是明确了历史是对过去已发生事件、行为的记述与研究,这从内容上说明了历史所载之事是有所依托的,这样的一种依托性恰恰是其记述真实性的体现;二是提及了历史对于后人的启迪、反思功效,这是从意义上,以其影響的延续性反向说明了历史及其价值的真实性。就从现代人普遍认可的诗与历史的定义上来看,二者皆具真实性,只是这两种真实性处于不同层面。

但对亚里士多德来说,诗始终高于历史,他认为诗艺产生的原因之一是人的一种天性——摹仿的本能,通过摹仿人们获得了最初的知识以及相应的快感。这种快感在人的精神上产生着积极的作用,也为所获得的知识向更深层次的理念转化提供契机。而相比之下,历史所做的只是记述,这样一种直白的记录没有阐释的价值,人们通过历史进行的知识获取以“看”的形式便可直接达到目的,这阻碍了实践经验向形式理念的过渡。同样都是以获取知识作为最终目的,二者所采用方式的优劣便成为评判他们高下的重要依据。故而,在《诗学》中亚里士多德以历史去抬高诗在整个古希腊文学与哲学上的地位。

对于诗与历史的比较,亚里士多德主要从两大方面来论述,一方面是对象的塑造,另一方面是情节的编制。在对象塑造上,他提及了诗的两大关键特征,“描述可能发生的事”和“表现带普遍性的事”。在亚里士多德看来“诗人的职责不在于描述已经发生的事,而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即根据可然或必然的原则可能发生的事。[1]”因诗源于摹仿,朱光潜先生就在《西方美学史》中谈到:“他(亚里士多德)的摹仿活动其实就是创造活动,他的摹仿自然就不是如柏拉图所了解的,只抄袭自然的外形,而是摹仿自然那样创造,那样赋形于材料。[2]”因此,亚里士多德提出了“四因说”,认为创造是制造者将形式赋予质料,使其成为具有规定性的存在。在这里,形式成为了摹仿创制的本质,它如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提到的,来源于艺术家的理性灵魂,是作为一种可能存在的,所以诗人将形式作用于质料体现出的“现实”超越了当下的时空限制,具有了随着可然律和必然律发生变动的可能性与哲学性。相较而言,历史则是质料在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它拘泥于对已经发生之事进行记述,处于一种“于事已然”状态。这种状态不需要多加修饰,融入诸多思索,相对于诗而言它只是具有个别意义、未经解构的物质材料,而诗要做的正是对原有历史事件的解构与哲学层面认知的灌输。

那么,诗可以描述已经发生之事吗?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亚里士多德认为,即使写了已经发生之事,若这件事是合乎可然律,它就可转化为可能发生之事,那么作家仍是作为诗人这一角色在进行创作。他在《形而上学》一书中曾提出过事物存在的方式无非现实与潜能两种。已经发生之事显然是以现实的方式存在,它是由质料在起着决定性作用,而质料作为构成实物的材料只能作为潜能存在,因为它和形式比起来并不具有具体的规定性。但他也认为现实是具有变化性的,它与潜能可以互相转化,此时的潜能可能具备了成为可能发生之事的机制。由此可见,存在于现实事物中的潜能为事物的变动发展提供了可能性,而实现这种可能性需要的一定条件依然来源于“形式”。在之前的分析中我们知道形式是摹仿创制的本质,同时它也是事物的内在依据,规定了事物的本质,具有普遍性,那么在以形式为本质的摹仿作用下形成的诗也具有了普遍性。但诗的普遍性不是脱离个别一般独立存在,诗人需要通过典型化的手法摹仿现实中的具体事物,然后通过具体事物的个性去反映出一般的普遍性,这便形成了与历史“于事已然”所不同的“于理当然”的状态。对此,亚里士多德在《诗学》第九章中谈到:“诗是一种比历史更富哲学性、更严肃的艺术,因为诗倾向于表现带普遍性的事,而历史却倾向于记载具体事件。所谓‘带普遍性的事,指根据可然或必然的原则某一类人可能会说的话或会做的事……[3]”这也就是说,历史是对过去已发生的个别具体事物的忠实记录,而诗人则致力于摹仿具有普遍意义的事,去揭示事物内在的本质和规律,这种摹仿中往往隐含了“虚构”的成分。与柏拉图不同,亚里士多德所认为的虚构具有积极的意义,它代表了艺术想象,也搭建了艺术想象与现实之间的桥梁。

就拿杜甫的《石壕吏》来说,诗歌描写了安史之乱下石壕吏乘夜捉人征兵,连年老妇人都不放过的故事。这故事是否真实存在我们已不可知,但即使故事真实,诗人在对其进行描绘时增加了艺术渲染与细节强化,使得老妇的呼喊在虚构之下更显得凄凉与无助,使得读者去关注这呼喊声背后安史之乱为人民带来的深重苦难与封建统治者的残暴。此时,虚构就起到了桥梁的连接作用,使读者从诗歌艺术走入安史之乱这段真实的历史,进而去体会战争所带来的生命流逝与家破人亡,去流露对战争中人民苦难的悲痛与深切的同情。所以,这首诗描写的早已超出了安史之乱本身,它找到了由其所辐射出去的人类苦难命运与怜悯通感的普遍性,而读者也于其中找到了与作者、与历史的共鸣。可见,在诗的创作中,特殊性与普遍性得到了统一,最后达到了人性的普遍性,诗的真实性由此体现了出来。与之相比,同样是写征兵,史学家仅仅只以“四处抽丁补充兵力”一句一笔带过,将这一事件以客观的形式进行叙写,局限于已存在的事物,忽视了在其背后“于理当然”的事物。这种特殊真实的叙写自然无法生发出具有普释意义的结论,也就自然无法和诗普遍的真实性相提并论。

除了在摹仿对象上,亚里士多德将诗的真实性提升于历史之上,在情节编制上,他对于诗的偏爱也是较为明显的。亚里士多德认为诗的创作是一种情节的编制行为,情节所摹仿的对象是一个单一却又完整的动作,它由起始、中段和结尾组成。它的开展要自然、合情合理,以达到内部的和谐整一性。但历史却不同,它需要涵盖某一时期或是某个人物的全部事件。就拿中国史书最常见两种体例来说,编年体史书是标准的以时间线索来记述的史书体例。它能照顾到整个历史进程的方方面面,但其仍不具有整一性,原因即在于在一个完整事件或是人物早已被时间线切割地支离破碎。再来看纪传体史书,一个人物一生的成长脉络已相当清晰,但历史时代的宏观视角于其中渐渐磨灭,同一个人物于不同传记中被反复提起,就像《高祖本纪》与《项羽本纪》中的刘邦与项羽,不同的叙写侧重,不同的性格塑造,历史中的必然性也会有所荫蔽。所以,在历史求全的过程中,同一时间线上事件的繁杂与碎片化、同一人物身上的双重性与其说是历史的丰富性不如说是真实性的一种丧失。

再拿著名史诗《荷马史诗》来看,在《伊利亚特》中,荷马以一部剧作、一段完整的故事窥见十年战争的全貌,完成了起始、中段和結尾构建。这种高度的概括是生活的一种艺术再现,它无视了巨大的时间与空间跨度,展现了历史的缩影,也对历史进行了演绎。同时,完整的情节、典型的人物与深刻的思想也为读者带来了情感上的共鸣与道德上的教化,亚里士多德在《诗学》第二十三章中提及史诗时也说道:“史诗诗人也应编制戏剧化的情节……这样,它就能像一个完整的动物个体一样,给人一种应该由他引发的快感。[4]”这种快感源于人天性与诗作产生的碰撞,也是诗真实性的有力体现。所以在情节的编制上,历史的真实性仍无法与诗的真实性相提并论。

所以,通过从对象塑造和情节编制这两大方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在亚里士多德看来,诗是诗人通过摹仿,把自己理性灵魂中的形式作用于质料,去按照可然律和必然律描述一个完整且合乎情理的可能发生的事,以此完成对事物本质与规律的普遍性的阐释,这比仅仅记述经验的个别事实的历史要更具真实性。虽然随着时代的发展,一部分人认为亚里士多德对于历史的看法完全基于日常的观点,因而“诗比历史更真实”这一观点具有理论上的局限性和片面性,但无法否认在当时生产力较低的社会背景下,它的提出丰富了诗的内涵,将传统的摹仿说上升到了现实主义的高度,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文学与历史的关系问题,为新的文艺美学奠定了基础。

参考文献

[1][3][4][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陈中梅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81页,第81页,第163页.

[2]朱光潜:《西方美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69页.

(作者介绍:邹佳妮,南京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硕士在读,学术方向为学科教学(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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