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两篇

2020-08-28 11:35余伞
陕西文学 2020年4期
关键词:小屋姐姐爷爷

云翳

“你给我小心点,晚上我一定会杀了你,要不就放一把火烧死你,你不让我活得安稳,我也不会让你活得好。”

这个声音一直在村子里游荡,到处飘啊飘,随着微风,漂浮到人的耳朵里,也漂浮到狗的耳朵里,让狗不安,也让人不安,最后,在我的耳边游荡,久久不散。

“你这个老不羞,总给我们家添乱,天天找你的儿子麻烦,还当着我的面打他、抽他,你要是再敢来我们家闹事,我晚上就一把火烧了你的小屋,把你给烧死。”

小婶当着众人的面,指着爷爷的脸,说。

爷爷给吓得浑身发抖,气喘吁吁,咳嗽不停,肚子里有话也说不出,堵在喉咙。等了好一会儿,他才断断续续地说:“好呀,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有本事就烧死我,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派出所不会饶过你的,现在,我就去报案,去找派出所,告诉他们,我的媳妇竟然要烧死我,真是天大的奇事!”

“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老给我们惹事,我家的事,你为什么老要管,你的儿子和我吵架,你也要插嘴,说我坏话,谁要你管啦?天天有事没事就来我们家拿东西,找你儿子要钱,你怎么不找你其他儿子要钱呢?他们比我家还要有钱呢?可你就找软柿子捏,我们好欺负是吧!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晚上,我就带一只打火机,去烧了你的小屋,晚上就去,你有本事不要躲!”

我一定要烧死他,一定要!这个声音在村子里一直游荡着,让原本平静的村庄增添了许多紧张的气氛。

最后,小婶说了一句以前从未说出的狠话:“今天晚上我不烧,我就不是人,你们大家都听到了,就在今晚,一定要烧掉老叶的老巢,让他知道我不像他另外两个媳妇儿子那样好欺负,被他骑在了头上,还不吭声,我可不一样,谁欺负我了,我就要让他好看,甭管他是谁!”

我们整个家族都担心小婶说到做到,纷纷走到小婶面前劝告:“你不要做傻事,老头子脾气是不好,我们都和他吵过架,但第二天都忘记了,你怎么可以当着全村人的面威胁他呢,要知道他都七十多岁了,没有几年可活了,等到他去世后,你就安稳了,再也没人惹你了。”

“你这个臭婆娘,你倒是把想说的话都给说完了,倒是出了口气了,也让老头丢了面子了,甚至还让他怕你了,但你让我怎么办?我是他的儿子,你这样做,就是让我没面子,明天老头还会把受得气撒在我的身上,要是你下次再这样没头没脑地乱骂的话,你就不要再回家了。你走吧,这日子没法过了。”说这话的是小叔,当爷爷走了,人群散了后,他便出现了,拉着小婶到一边说话去了。

我跟在他们后边,便听到了上面的一幕。

“哎呀,老二家的小孩在那里呢,他估计听到了上面,鬼鬼祟祟的样子,就像他的爸爸一样,胆小怕事,你不会真的要烧死老头吧?”

“这你就不用管了。”

“我们还是赶快走吧,这里人太多了,到处都是喜欢听闲言碎语的人,傍晚了,都无所事事的,在家里待不住的人,现在都出来了,还有那些小孩,他们的耳朵都特别灵,你说的任何话,老远的,他们都能听见,听到后,就告诉他们的父母,整个村子便都知道了。”

“你看,现在风也挂起来了,风一来,声音就会到处飘荡,说不定,老头现在也能听到我们说的话,他刚刚走了,都走了好一会儿了,说不定,现在正躲在小屋里瑟瑟发抖呢。”

“都是你惹的事情,烧火这件事,以后,你不要再提了,现在是旱季,老头的小屋如果真的着火了,到时候第一个找的人就是你,你知道吗?”

“你害怕了?”

“”我怕?”

“是的,你怕了!”

“难道你不怕?”

“我才不怕呢。”

“好,你胆子大,你厉害。不要再说了,我们回家吧!有话回家说。”

“好,回家去。”

围观的人离开后,我们这些小孩也都要离开,两个表哥被大伯和大伯母都给带走了,我的父亲和母亲也都走了。

我也准备离开,却被爷爷给叫住了。

“你等一会儿,不要走,陪我一会儿。”爷爷说。

我左看右看,以为爷爷叫的是另外一个人,不是我,有些好奇,站住了。爷爷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糖,塞到我的手里。

“这些都给你,都给你,我住的地方还有更多好吃的,要是你想要,都给你,都给你。”

爷爷捧着水果糖,手哆嗦着塞到我的手里,我的手里放不下了,他还塞到我的裤子的口袋里。两个口袋都塞满了,我能感觉到裤子在下坠。

我第一次受到爷爷的如此待遇,有点受宠若惊。

我的身上实在放不下水果糖了,我像个大人一样,向爷爷直摆手,说:“我正在换牙,妈妈说我不能吃太多甜腻的东西,我的牙齿就都快掉光啦,不能再吃水果糖啦。”

我揣着满口袋的水果糖,再次想走,没想到爷爷再次拉住了我。

“我刚给你水果糖,难道你也不知道谢一谢爷爷就走吗?”爷爷手直颤抖地说。他的手臂乌黑精瘦,看上去像一根木柴。

我傻乎乎地说:“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难道你就不想要更多好吃的东西了吗?比如香蕉或者苹果,还有饼干。”

爷爷继续拿这些好吃的东西诱惑我。

的确,这些水果对我的诱惑很大,平时我很少吃到,妈妈也不会给我买。

我流着口水说:“你说的这些东西真的都给我?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你要答应爷爷一件事,我才能给你。”

“什么事?”

“那就是陪着爷爷一晚上。”

“那不行,我妈是不会答应的”,我脱口而出地说。

爷爷听了后,有些失落,过了一会儿,笑着说:“那好,我和你一起回家,到你家里去待一会儿,你妈妈应该不会不答应吧!”

我领着爷爷来到了我家。我的父母看见了,异常地慌张,都非常客气地将爷爷给领到了家里,搬了一張凳子给爷爷坐下。父亲甚至还倒了一杯茶给爷爷喝,母亲毕恭毕敬地从厨房里面拿出了一些茶叶蛋给爷爷吃,爷爷一个都没吃。最后,那些茶叶蛋都被我给偷偷摸摸地吃掉了。

我的父母都客客气气地看着爷爷喝着茶水,闷声不吭地坐着。

最后,我的父母把我拉到厨房,问我爷爷到底和我说了什么?我为什么把爷爷给领回家?领回家就算了,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呢?

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在我把爷爷领回我家之前所发生的事,但没有说出爷爷还要给我水果的事。

爷爷来我家是一个稀客,我的母亲一下子紧张起来。我们都紧张兮兮地看着爷爷,等待着他说些什么,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后,爷爷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掩藏在肚子里的话。

“你们说,她不会真的要烧掉我的小屋吧!要是今晚我在小屋里面睡着了,半夜她悄悄地来到我那里去,我也不知道啊,她是个神经病,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我今晚就要被她给烧死了,你们说我该怎么办?我现在能去哪里呢?”爷爷说。

我的父母听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吭声,都哑巴了一样,依旧给爷爷续水。

不一会儿,爷爷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大烟袋放在嘴里,没点火。

时间过得真快,很快就到傍晚了,这时爷爷还在我家待着,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的父母也不吭声,等待着爷爷说出要回小屋话来。后来,越来越多的邻居捧着饭碗来我家唠嗑,爷爷脸上紧张的表情才稍微有点松动。

在邻居们的寒暄中,爷爷坐不住了,他收起自己的大烟袋子,没事一样地站起来,走出我家大门,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说。邻居们感觉自己说错了什么,都收住了嘴巴,不再聒噪了,只顾着将碗里的那些饭给扒进嘴巴里。

爷爷离开我家后,我的父母表现得异常平静,继续和邻居聊天。爷爷不在了后,他们脸上拘谨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松弛了,尤其父亲,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放下了什么大的担子,当爷爷跨出我家大门,他竟然躲在门后边,悄悄地注视着爷爷,生怕爷爷还会回来,直到爷爷越走越远,他才从大门后边走出来,向着后院的厕所走去。

爷爷离开后,我突然跑出了家门,虽然听到母亲在叫嚷着什么,依然奋不顾身地向爷爷跑去。我的脚步很快,而爷爷的脚步很慢,不一会儿,我便追上了爷爷,并且大声地叫他,直到他听到后回头看着我。

爷爷没想到我没有“食言”,也没想到我会不顾母亲的反对而跟上来。当我来到他面前,他好像还担心我母亲跟在我的身后呢,好在我身后什么人都没有,只跟上了一只邻居家的小狗,这只小狗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它也许刚刚在水坑里面打滚了一番,现在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水迹,好像刚刚洗完澡一样。当我刚刚走过池塘边的时候,它刚刚从池塘里面爬上来。

爷爷看见我的母亲没有跟上来,放下心来,摆摆手,意思是叫我不要跟着他了,可我不管,依旧跟上他,他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你为什么要跟上我,你知道我现在要去哪里吗?你知道你的小婶是个神经病,如果让她知道你跟着我一起,她可能连你也不放过。你还是走吧,走得越远越好。”爷爷左看右看,胆战心惊地说。

傍晚了,太阳快要落山了,仅有的一些阳光洒在马路上,还能看见一些路,没有沾染上的地方便蒙上了一些灰暗了。拐里拐角的地方,墙壁的后边,还有墙角的后面,甚至连草垛的里面都是黑暗的。

夜晚很宁静,很祥和,路边的人家都打开了灯光,孩子们围绕在桌前,等待着母亲端上晚餐。

走着走着,爷爷拐进路边的一户人家,刚走进去,就差点要跪在了那户人家的男人面前,好在被正在吃饭的男人给拉起来了。

“哎呀,老叶,你这是要做什么?到底有什么事?你就说嘛,我一定会给你做主的。”

“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一定要帮帮我,现在我走投无路了,我只能找你了,如果连你都帮不了我,那我就只能是死路一条了。”爷爷哽咽地说,泪珠子在眼睛里打滚。

我从未看见爷爷这样伤心,他那瘦弱的胳膊和腿在灯光下显得更为瘦弱了,好像只要轻轻地一敲,就会粉身碎骨。

“哎呀,老叶,你到底有什么事嘛?这么晚了,不要吓着孩子。”

这时,我发现有两个小孩坐在饭桌前吃饭,他们也都好奇地看着我和爷爷,好像连吃饭的事情都忘记了,要不是一旁一个年轻的女人嘱咐他们快点吃饭,可能他们会继续呆看下去。

“我的媳妇现在就躲在小屋,白天她说要烧了我的小屋,说今晚就烧,现在她就躲在小屋后边等着我回去,我怎么敢还住在那里呢,我要是回去了,明天就看不到我了。村里数你权力最大,村民们都听你的话,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我的媳妇要杀死我,杀死他的公公,这简直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啊!”爷爷拉着男人手说,好像男人要是不跟着他一起回小屋看看,就不撒手。

“哎呀,老叶,你家媳妇只是说着玩的,不是真的要烧了你的小屋,你们家的情况,我都清楚得很,你不说我都知道,就那么点破事,闹得全村人都知道,几乎年年都闹到村支部去。其实你家媳妇只是吓唬吓唬你,她说这话都好多年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去年还说了要拿把刀砍死你呢,可是最后又怎么样了呢?那时候你也是很害怕,一直躲在我家,到后来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直到今天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你不要害怕,胆子大一点,尽管回去,我保证一点事情都没有,要是你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去你小儿子家里去,当面问问他们是不是真的要烧了你的小屋,我保证他们肯定会矢口否认的,肯定会笑着说怎么会有这种事呢,你要去吗,要是想去,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

爷爷听了,一下子松开了男人的手,跨出了门槛。

爷爷离开了,我也准备离开了。在我离开前,看到男人像没事一样地继续回到饭桌前吃饭,和家人谈笑风生了。

外边一下子变黑起来了,到处都是一团团黑夜,这里一片那里一片,好在还有月光,月光洒在人家的屋檐上,洒在池塘的水面上,洒在坚硬的马路上,所以马路没有完全看不见。

我的胆子一下子大了起來,在没有人陪伴的情况下,在夜晚向着未知的远方奔跑而去。爷爷就在前面,我能看见他模糊的背影,还有铿锵的脚步声,我一下子又跟上了他,他似乎甩不掉我了。

“你不会真的想要跟我回家去吧,这么晚了你不怕你妈妈找你吗?”

在夜色下,我能看到爷爷发光的胡子,和一口烂牙。我似乎听到了妈妈喊我的声音,但不是,只是风声,我摇摇头,又渴望着什么看着爷爷。我心里还想着爷爷小屋里的那些水果呢?

爷爷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便说:“现在估计只有你相信我的话了,只有你肯跟着我回去了,不过不要怕,我们不一定要进到小屋里面去,今晚就在外边过夜,把竹床搬出来,加一个蚊帐挂起来,就什么都不怕了!既不怕那些咬人的蚊子,也不怕小屋被烧,甚至还不怕你的小婶了。”爷爷想到了什么似的说。

夜晚,风起来了,那是温暖人的风,不是寒风,吹拂到人脸上,感觉很舒服。

马路边的树木上的叶子也被吹拂得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似乎在窃窃私语着什么。池塘里的青蛙也都突然欢快地叫着,到处一片蛙鸣声。我从未感觉到夜晚是这么的美丽,也没有感觉到夜晚是这么的宁静。家家户户的灯光一下子都点亮了,在夜色里发出光辉,像天上的星河,闪闪发光。

我和爷爷手牵着手一起向着小屋走去,没有任何害怕和顾忌,脚下的脚步异常的坚定。不知道是爷爷鼓舞了我,还是我鼓舞了爷爷,总之一路上我们走得非常快,没有任何犹豫和不决。

“你的小婶也许就在暗处,难道你真的不害怕吗?”爷爷吓唬我似的说,声音很小细,好像害怕被别人听到似的。

我听了爷爷的话,没有吭声,只摇摇头,估计爷爷没有看见。

爷爷又说:“你的小婶可能真的会做出那种傻事的,她是什么都敢做,之前就做过,你知道吗?”

我又摇摇头。

“现在到了我和她了却一切事情的时候了,不管她今晚来不来,到了明天,我都会让她后悔今天说的话,让她知道我不是好惹的,要她一辈子都在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你知道吗?”爷爷又说。

“当然了,今晚也许我不会这样做,但总有一天我会这样做,我老了,早晚都要死的,可我不能被这帮狗崽子给吓唬死,我要死得有尊严。”

爷爷说了一大通我不明白的话,我以为他老糊涂了,所以才会说出这些话来,没想到他一路上都在说,等我们走到小屋,他才不再说了。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来到小屋面前,以前虽然经常路过,但都没有正眼去看它,只知道爷爷就住在里面,就住在这间由几个儿子花了几天的时间建造起来的简陋的小屋里面。小屋外墙几乎看不到墙砖,只是被泥巴给随便糊上去的,夹杂着一些芦苇和柴草用来坚固泥巴的,屋顶就是一些木头架起来的,上面堆放一些稻草,看起不像个人住的房子,而像个放牛的草棚。爷爷就住在这里,离他的几个儿子远远的,很多天都是一个人在这里烧饭生活睡觉,生病了,也没人知道,只能自己扛着,晚上睡觉了,冷了也没人关心,只能自己熬着。

我看着这个小屋,一下子不知所措,难道爷爷所说的那些水果就在小屋里面吗?我好奇地探望着小屋里面,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才发现里面有一张简陋的木床,上面挂着白色的蚊帐,床板上铺着草席,爷爷天天便是睡在这张床上。

“好了,现在我们去把灯火也点亮,去把竹床给搬出来,今晚,我们爷俩就睡在一张竹子床上面,不管是你妈妈来叫你,还是你的小婶来了,我们都不管,好不好?”爷爷在漆黑的夜里爽朗地笑着说,说着说着,小屋里面的一盏油灯便点亮了。

那盏油灯在漆黑的小屋里一下子亮了,照亮了整个小屋,整个小屋便彻底地曝光在我的眼前了。小屋里面除了中央的一张床,以及床边的床头柜,还有墙角的一些红色木箱子,里面装着的也许是爷爷穿过的衣服;除了这些,另外一个墙角便摆放着一些鼓鼓的蛇皮袋,里面不知道装着些什么,但不用想,我也知道,大概是爷爷从外邊捡回来的破烂吧。

妈妈曾经对我说过:“你爷爷现在已经沦落到捡破烂的地步了,真是作孽哟。”

妈妈说得话没错,我经常在村子里看见爷爷捡破烂,他在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拿着一个蛇皮袋子到处跑,为此小婶就曾经和爷爷吵了一架,说爷爷这样做简直就是丢人,不仅丢了他的脸,还丢了几个儿子的脸。

小婶曾经亲自来到爷爷的小屋将他的蛇皮袋子抢出来烧掉,那次差点惊动了镇上的派出所,后来还是村长亲自来调解才没事了。

那次之后,爷爷彻底地和小婶闹掰了。

“你烧了我没事,但不能烧了我捡的破烂,你们不养活我,难道还不允许我自己养活自己吗?”爷爷在全村人面前哽咽地说。

看到爷爷伤心的样子,那时候在一边围观的我,都差一点哭了。

很快我和爷爷把那张不太宽的竹床给搬出了小屋,并且在竹床上面架起来了一张蚊帐。蚊帐上面似乎还有蚊子的血迹以及一些补丁,想必这张蚊帐爷爷也使用了很多年了,就是这张简陋的蚊帐让爷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炎热的夜晚。我估计在很多个夏天的夜晚,爷爷都是把竹床搬出来睡在上面,一直到天亮。

好在小屋边就是一条潺潺流水的河流,夏天的夜晚这里并不是十分炎热,倒是有一点清凉,微风习习。河流边的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萤火虫在河流边的水草上面飞舞着。夜晚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月亮高悬在星空,弯弯的,像一把镰刀。小屋离村里最近的一户人家也有一百多米远,当村民们都在热闹地看着电视的时候,这里是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蛙鸣声和各种生物叫唤的声音。

蚊帐架好了以后,爷爷便又从小屋里面搬出来一个小木桌子,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来几个皱巴巴的桔子,没有香蕉。爷爷把桔子递给我,露出神秘的微笑,想必他也知道我还在惦记着他所说的苹果和香蕉。

“你不要看了,我这里没有香蕉和苹果,只有桔子,还是从村口桔子树上摘下来的,很甜,你吃吧!”

我没有任何挑剔地拿起桔子,剥了皮,拿起一瓣吃了起来,一口甜甜的桔子汁瞬间在我的嘴巴里荡漾开来。

“看来,今晚只有你还会陪着我了。不过你不要怕,要是你小婶来了,她看见你在这里,也不会怎么样的,毕竟你还是小孩子,相信她不会对小孩子怎么样的。所以,你不用害怕!”爷爷一边咳嗽,一边说,同时掏出那个大烟袋子,将一些烟丝塞进去,滋滋地抽起来。

吃了桔子后,我有些尿急。

“我想撒尿了。”我突然站起来,对爷爷说。

“这里没有茅坑,你去河边就行了。要不要我拿着手电筒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

我跑向了河边,解开裤子,朝着河边撒起来,本来被月光铺满的河面顿时被搅乱了,散发出细细的一圈圈波纹。河边的青蛙的叫声更欢了,还有那些在我的周围飞舞的萤火虫,只要稍微地一碰,他们便落在我的手掌心,等我手一松,它们便又飞走了,飞到了对岸去了,熄灭了肚子上的星星亮光,然后,萤火虫不见了,什么都找不到了。

等我撒完尿,再次回到小屋,便看见爷爷已经躺在了竹床上了,他已经很累了,已经睡着了,非常平静地睡着了,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平躺在那里,像一个去世了的人。竹床下面是一个倒在地上的玻璃瓶,上面有一个骷髅的图像,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感觉很害怕。我想叫醒爷爷,却又不想打扰他,毕竟他已经七十八岁了,身体已经差了很多,走路都颤颤巍巍的了,晚上需要一个充足的睡眠,不然第二天,怎么会有力气来捡破烂、对付小婶和村里的那一帮总是旁观的村民呢?

我靠着爷爷身边,躺在了竹床上。竹床十分的冰凉,刚躺上去,感觉像躺在了一块冰上面一样。我碰到爷爷的身体,感觉他也像一块冰,于是,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离他远一点,侧着身体,弯曲着,像一只大虾,这是我喜欢的睡姿。很快,我便也睡着了,不知不觉地,没有任何干扰地睡着了。

漫长的夏天

這甚至算不得初恋。记得事情发生在一个无聊而漫长的夏天,这样的夏天注定不会发生什么惊人的事情。我十五岁了,初中刚刚毕业,高中又没有考上,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前途一片渺茫,每日和两三个伙伴不是去田野里钓鱼摸虾,就是溜到别人家的菜园子里偷吃。我们囊中羞涩,面黄肌瘦,流连于池塘边洗澡直到天黑。

那时,尽管我快要成年了,但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只是放学路过的小镇。在我的眼里,县城等于是一个像海一样美好的地方,和上海北京一般大的城市。她来自那里,是我的一个伙伴的亲戚,算起来还是他的表姐,而伙伴又比我大一岁,所以她就一定比我大了。放暑假了,她到伙伴家来玩,白天伙伴就带着她在村子周围到处乱逛,晚上她就睡在她的外婆家。

很多年后,当我已经长大成人了,却依然记得十五岁那年那个炎热的午后,和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弯子带着他的表姐走到我身边的场景。

那时正是暑假刚刚过了一半,八月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大地,同时也炙烤着我,将本来就对千篇一律的暑假不抱任何希望的我也炙烤着没有一点生气。

就在我已经对这个剩余的暑假不抱有任何期待的时候,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漂亮女孩出现了,她好像一朵云彩从我家后门,飘到了我的面前。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用红色的发卡扎着辫子,鹅蛋一样白净的脸庞,像天上的月亮一样顿时将我漆黑的周围都给点亮了,也使得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的我顿时精神抖擞了起来。之前我的瞌睡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时一连串的疑惑也涌上心头,她是谁?为什么她要和弯子在一起?还有她为什么来到我家呢?

就在我疑惑不已的时候,弯子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猛地“叫醒”了我。

“这是我的表姐,我把她带来你家玩一下。”弯子咧着嘴笑嘻嘻地说。

弯子这样一说顿时让我从“迷惑”中苏醒过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像哑巴了一样,只知道盯着那个陌生的女孩看。

“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也许是吃桑葚吃多了吧!这个傻瓜一天到晚没事干就知道爬桑树,吃桑葚。”

弯子好像要解释什么一样,用手揩了一把我的嘴边,笑嘻嘻地将手指伸到她的面前:“你看,他的嘴巴上还有桑葚的汁呢?”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看到弯子那样嘲笑我,我也像个傻瓜一样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哈哈哈哈。”突然间,她也跟着弯子笑了起来。和她第一次“糟糕”的见面就是这样毫无准备地发生了。

她不是别人,而是弯子的亲戚,一个以前我从未听弯子说过的人,仿佛从天上降下来的仙女,一个让我“神魂颠倒”的陌生女孩。和她在一起,平时黯淡无光的我,顿时也变得“神采奕奕”起来了。

她叫陈婷,是弯子偷偷地告诉我的,弯子说她今年比他还大一岁,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姐。

“可惜姐姐没跟着她一起来,不然你就能看到她们两个长得是有多像了。”弯子说。

和她初次相遇的那天下午,现在回想起来,才感觉一切都显得模模糊糊,很多细节我都不记得了,回忆蒙上了一层阴影,变得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了。

在那个无聊的夏日里,在她没有出现之前,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都糟糕透了。中考刚刚落榜,前途一片迷茫,心中有一股热气在不断地膨胀着,可是总也散发不出来。家里任何人都不理睬我,我也不理睬他们,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在村里到处游荡。

在村子里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的存在,也没有任何人关心我。我的父母整天就知道和土地打交道,他们唯一关心的就是地里的麦子和稻谷长了没有,还有今天有没有去地里施肥和除草。至于我的前途,他们早就打算好了,如果不念书的话,就让我出门打工去,至于做什么,他们也不是很清楚。

我的父亲打定主意我不是一个有出息的孩子,从我刚出生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你看他整天像是丢了魂一样的在村里到处惹祸,今天爬了这家的屋檐,明天偷了别家的桃子,要是你再不管他,我就把他送到少教所里去,让他尝尝吃牢饭的滋味。”

父亲总是这样毫无理由地骂我,而我的母亲听了只能默默地忍受,她无法和父亲较量,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儿子。所以,那个漫长的暑假,也许是我的最后一个暑假了,我早就心灰意冷了,什么都不在意,也什么都不关心。

每天当父母离开家去地里的时候,我就一个人躲在家里,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思考一下自己的未来,至于明天会发生什么,我是丝毫都不在意的。

可是,当她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那的确是一个梦,我不记得弯子和她在我家待了多久,也许很短暂,也许很长久,也不知道我们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玩了什么,现在唯一记得的就是她那一副安静的模样,和我所认识的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不同。

我所认识的女孩子都非常的愚蠢,在班上她们总是非常无知地互相追逐,大吵大闹,没有一丝女孩该有的模样,她们总在学校的操场上玩一些我所不齿的游戏,跳皮筋和跳绳子。还有的女孩脸色总是灰黄暗淡的,有的女孩脸上还长满了雀斑,看起来丑极了,整天没有一点生气,不是埋头阅读课本,就是一本正经地趴在课桌上写作业,只要男生走过去,她们总是用胳膊挡住自己所写的,好像只要有人走过去,就会盯着她们看一样。

除了学校的那些女孩子之外,还有村里那些穿着邋里邋遢的女孩子,每天就知道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仅仅是为了五毛钱,就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大人后面。她不一样,她和她们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很文静,一看就不是普通村里的女孩子,一定是大地方来的,穿的都和别人不一样,雪白的连衣裙,还穿着鲜红的小皮鞋,白色的可以拉到脚踝的透明的丝袜。

一眨眼间,眼前出现了这样一个陌生的另类的女孩,让我手足无措起来,初次来到我们村里的她却丝毫都没有胆怯的表情,刚到我家,脸上就漾起的美丽大方笑容。我却紧张得手心直冒汗,丝毫没有感觉到时光在慢慢流淌,也没有感觉到屋外的阳光慢慢地褪去。阴影正在笼罩着我家狹窄的小屋,不一会儿,屋子里变得阴暗起来。

天黑了,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的。

多亏了弯子提醒我天黑了,我才起身将堂屋里唯一一盏蒙着蜘蛛网的电灯给点亮了,直到这时,她好像才想起了什么,惊慌失措地拍了一下弯子的胳膊。

“哎呀,我都忘记了,外婆叫我们晚上去她家吃餐饭的。”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她又像一阵风从我的眼前吹过,消失在了我的眼前。紧接着,弯子也离开了我家。顿时,家里一下子变得安静极了,连蛐蛐的叫声都清晰无比,充斥着我的耳朵。

没有她在,我周围的一切都显得灰蒙蒙的,裸露着砖头的墙壁显得冷冰冰的,头顶的灯光都是那么的的黯淡无光了。

在她离开后,我立即跑出屋外,等跑到屋外,才发现她已经消失在了马路的尽头了。

她不见了,让我伤心不已。也许她不会再出现了,一想到这里,我就又心灰意冷地回到了自己阴暗的家里。那时候才发现我的父母还有姐姐已经从外边回来了,他们带了一身的灰尘和泥土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们刚刚从地里拔了一箩筐的地瓜和土豆回来,现在就全部倒在了地上。一看到他们,之前看到她仅存的一点愉悦和开心也消失了,我又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和羞涩的男孩了。

“怎么了,今天又什么都没做,连地都没有扫过吗?”

当我从后门走进家后,原本想偷偷地从他们身边溜走的,可是却被父亲给捉住了。

“哎,你不要再说他了,他高中没考上,现在已经够伤心的了。”

在一边的母亲一脸慈祥地看着我,虽然她已经很累了,但依然还为我说话呢。

“他根本不是念书的料,为什么要让他一直念下去呢,而我却在小学都没上完,就不念了。”

姐姐看到我一脸沉默的样子,好像想起了什么,说。

“你们还是别说了,这个暑假也许是他最后一个了,到九月份就让他和他叔叔一起去做木匠去,也许叔叔看在我的面子上,还能收你为徒呢。”父亲叹着气说。

“也许他连木匠都做不了,只能做一个瓦匠呢。”姐姐嘻嘻地笑着说。

就这样,在他们对我不断地贬低和嘲笑下,不知不觉中,天色变得更加阴沉了。太阳落在了西方,沉入到了云彩之中,就像一个闪着霞光的鹅蛋一样,逐渐地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彻底不见了。

白天村里积攒的一些热气,到了傍晚,被微风一吹,渐渐消散了,空气不再那么干燥和炎热了。马路边的树木上的叶子被微风吹拂着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好像翻书页一样的声音。渐渐地,马路上的行人变多了起来,他们有的向着家的方向走去,有的刚刚从地里回来,肩膀上还扛着锄头和铁锹呢,还有的妇女抱着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在马路上闲逛纳凉呢。

当我的父母对我数落完了之后,又像没事一样地开始做晚饭了。我家的炊烟从烟囱中冒出来了。不一会儿功夫,母亲就把晚饭给做好了,我和姐姐不用说就自动地将家里的桌子和板凳搬到了屋外去了。一碟碟热乎乎的菜摆在上面,一家人在小板凳上围坐在一起,又若无其事地开始吃晚饭了。

“听说弯子家来了个县城的亲戚。”

姐姐一边夹菜一边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

“什么亲戚?”

“听说是县城里来的。”

“他家有县城里的亲戚吗?”

母亲好像有点羡慕地说,甚至都忘记吃饭了。

“当然有,是弯子的亲阿姨,早年嫁到县城去的。”父亲一边喝酒一边说。

“来的不是弯子的阿姨,而是一个女孩。”姐姐说。

“什么女孩?”父亲放下酒杯,好奇地问。

“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孩。”姐姐淡淡地说。

当我的父母和姐姐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时,虽然我知道他们说的是谁,我却装作什么都不清楚,像个哑巴一样只顾吃饭。

“哎,白天你是不是见过她了?”姐姐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我。

一听到姐姐问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颊开始发烫了,不用说,脸色也一定很红了。

“哎,你就不要拿你弟弟开玩笑啦!”

“他没见过,为什么脸红了呢?”姐姐大声地笑着说。

“哎呀,你不要再说了。”

母亲好像知道什么似的,拿筷子夹了点菜塞进姐姐的嘴里了。

吃过晚饭,夜色开始笼罩了大地,之后家里的灯火熄灭了,全家人都躺在了床上,村子里变得静悄悄的,只有青蛙和看门狗的叫声,一阵又一阵地吵得人心烦。

我赶到她外婆家后,远远地看见她牵着外婆的手在另外一条马路上散步呢。为了不让她发现,我就偷偷地躲在暗处,暗暗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那时候,我想,我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很显然,我对她的暗恋不可避免地让姐姐猜到了。当她来到我家的时候,姐姐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每当这时候,我就会很羞愧地低下头去,远远地找一个地方坐下来,抠着自己的双手上的泥巴。有的时候,当姐姐在教她织毛衣的时候,我就鼓起勇气,乘其不意地走过去,好像也想学一下织毛衣一样,这时候,姐姐就像赶苍蝇一样地对我摆摆手,很嫌弃地说:“你还是去爬你的桑葚树去吧!”

这时候,她像明白了什么,也羞涩地低下了头,不敢看我了。

看到她这样,我很高兴,暗暗地想她也一定喜欢上了我。

一天,我一个人在池塘里游了很久,傍晚回到家,她正在我家的堂屋里和姐姐说话,不知道为什么还大声地笑起来。我刚从河里爬上岸,穿着件短裤,上身赤裸裸的,头发上沾满了水,很是落魄,怕被她们看见,故意躲到隔壁的房间里去,对着电风扇将头发吹干,还特意用梳子梳成漂漂亮亮的一个发型,才心满意足地走出来,无比尴尬害羞地从她身边绕到屋外去了。

令人失望的是,当我满脸骄傲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时,她连看也没看我一眼。

我感觉到不止我一个人爱上了她,我的伙伴“长发”也很喜欢她,他就住在我家隔壁。他竟然也私自加入到了我们这一个小小的团体里来了,在她面前,他什么也不怕,还会说出一些大胆和奇妙的话来,逗得她捧腹大笑,而我只是待在一旁,一句话都插不上。这一切都令我十分羡慕。

我甚至会希望她能尽快离开这里,回到县城去,这样我就不必每天对着她了。

后来,当她和长毛关系越来越好的时候,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我甚至故意做出些令她生气的事情来,来引起她的注意了。

一次,当我和姐姐正在做事的时候,她来了,我装做生气的样子:“来,你来帮一下忙吧!”她过来了,我把手里的活一下子丢给她,自己却跑开了。

因为长发的存在,渐渐地她便和长发的话多了起来,不仅仅疏远了我,甚至还疏远了我的姐姐。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只要她和长毛在一起玩得尽兴的时候,我就无缘无故地对她气恼起来,故意地走过去打断他们之间的谈话。

甚至有时候,我还会像装作家里有事一样,对他们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我会毫不讲理地将他们轰出我家,啪的一声将我家的大门给关了起来,一个人待在家里,躲在大门后面,透过大門的缝隙,偷偷地观看着大门外边他们的情形。

我对她的报复来得毫无来由,所幸这样的次数并不多。

我原本以为,她会明白我对她的意思,主动疏远长毛,然后又会回到我的身边,到时候我就会忘记和原谅她对我的背叛。只要她随便地说一些求我原谅的话,我都会摒弃前嫌,继续和她好的,但是我等了好久,她都没有一点向我示好的意思。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来我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去长毛家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渐渐地,我家又恢复了她没来之前的寂寞和无聊。我的父母每天都会因为一些鸡皮蒜毛的事情吵架,他们吵架后就会互不理睬,让原本没什么生气的家变得一团糟。

我暗暗地想,早晚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家的,走得远远的,谁都不告诉,只告诉一个人,那就是陈婷。我想把这个秘密告诉她,让她知道我心里的不快和酸楚,但每次当我鼓起勇气想去找她,一想到她正在长毛家和长毛欢声笑语,最后我都自动地退却了。

我对她的报复最后总是伤害了我自己,最后我说服自己应该主动去找她,可是当我原本以为她还没有忘记我,还残存一些对我的兴趣的时候,我便兴致冲冲地主动地跑到了长毛家,将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桑葚亲手送给她吃,她却没有表现出一点想接手的意思。

“不用了,谢谢你,我刚刚吃过午饭了。”

面对她的拒绝,我愣在了那里,一股热乎乎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从那以后,我就暗暗地告诫自己今后再也不会主动去找她了。

没有她在的日子里,我在家恢复了往日的沉默寡言,茶不思饭不想,一天到晚躲藏在家里的某个角落暗暗伤心流泪,一遍遍回忆着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在心底又想象着没她的日子接下来该怎么办?如果她真的生我的气了,今后再也不理睬我了的话,那又该怎么办?

我又开始后悔那样对她了,要是可以的话,我希望那件事没有发生,那样的话,她还会继续待在我家,哪怕不和我说话,都没有一点关系,可这一切后悔都来不及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日子,我已经开始淡忘了她,开始考虑自己的事情了。

我的父母也面临着暑假之后我的安排,因为暑假很快就要过去了,而我的前途依然很不明朗,到底是继续读书,还是跟随长辈们出门打工呢。这一切都是我的父母要考虑的事情。

经过连续多日的商量,最后我的母亲还是决定还是让我复读一年吧。

“他年龄这么小,就算出门去,也做不了什么。”母亲害怕年幼的我出门受罪,所以她一直反对将我送到叔叔那里去做木匠,而我的父亲坚持让我出门锻炼一下。

“不行,不能让他这样胡作非为下去了,只有吃点苦,他才能长记性。”父亲一脸嫌弃地看着我说。

当我的家人在为我的前途谈话的时候,我则躲在一边头也不敢抬,什么都不敢说。

为了我的前途,在父亲面前,我的母亲第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感受和意见,为了我,她甚至威胁父亲,如果不让我继续读书的话,她就要和父亲离婚,并且将我带回到外公外婆家去,并且今后再也不回来了。

在我的母亲的坚持下,最后我的父亲终于妥协了。

“那好,要是他明年再考不上高中的话,你们谁也别劝我,到时候不用我说,他自己就装好衣服箱子出门去。”父亲毫不留情地说。

可惜的是,我辜负了母亲的期望,虽然我的前途算是尘埃落定了,要继续背起书包上学去,可就在这时候,我却没有一点想上学的心思,我的心里想的都是她,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女孩,那个每当她出现,我都会魂不守舍的女孩,那个现在我最想看到的女孩。

可惜的是我的所思所想母亲都不得而知,她还以为为了即将到来的学业,我会重新振作起来呢,可是我的糟糕的状态每日持续着,并且没有一点改善的迹象。

母亲看到了这一切,为了我的将来,她伤透了脑筋,甚至还听信村里那些好管閑事的老太婆的话,以为我的身体出了状况。

“依我们看,你的儿子一定是被鬼附身了,才会天天神不守舍的了。”她们说。

我那单纯的母亲轻易地就听取了她们的话,为此她不惜花费一些钱将邻村的一个江湖郎中给请到家里来了,他在看到我第一眼后,随便地给我开了一副草药,然后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我的母亲为了能够让我早日康复,白天黑夜地去熬制那些难闻和苦涩的中草药,一碗一碗地将它们给灌进我的喉咙里。

母亲似乎对此还不满意,甚至在很多个夜晚她一个人偷偷地来到了河边,向河神祷告,希望河神能体谅我家三代单传,能够保佑我早日康复。

也许是母亲的祷告起了作用,渐渐地,我的状态开始好了一些,并且脸色也比以往好了很多。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我慢慢地开始试着忘记她了,并且也以为她早就离开了我们这个村子,并且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可是就在我快要遗忘她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消息重新让我有了心动的感觉。我原本以为她早已经离开了我们这个村子,没想到她还没走,一直都在村子里,在等待着我去找她。

那个意外的消息是姐姐告诉我的,她一直背着我偷偷地和陈婷来往,将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她,这一切我还都蒙在鼓里呢。

一天清晨,当我还在床上昏睡的时候,我的姐姐突然把我叫醒了。

“陈婷要走了,你还不去送一下她!”

姐姐的话我一下子没听明白,等到明白后,便脸也没洗头发也没梳理就跑出了屋外,远远地看陈婷向我走过来,她背着一个包裹,穿的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她穿的连衣裙,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

我很害羞地向她走过去,好像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地看了她一眼。

“这么多天没见了,你还好吗?姐姐说你今天要走了。”

“是啊,我明天就要去学校报名了,今天是这个暑假的最后一天了。”她微笑地对我说,好像已经忘记了之前我们之间发生的不快。

之后她又加了一句:“听你姐姐说,你生病了,现在好了吗?”

她不仅仅没有生气,还一直关心着我,这让我自己倒是非常难过了,开始后悔之前对她的那些不礼貌的行为了。我想对她道歉,但是我说不出口,就在她走了,很快就要消失在马路的尽头的时候,我终于鼓起勇气远远地对她喊了一声。

“那么明年你还会来吗?”

“这个谁知道呢。”她回头对我笑着说,说完就像一个仙女一样消失在了马路的尽头了。

我默默地注视着陈婷离开后,闷闷不乐地一个人走回了家,这时候我的姐姐突然向我走了过来,并且一脸可惜地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让我至今还铭记于心的话:“你错怪了陈婷,她一直都把你当做朋友的。”

听了姐姐的话,我的泪水忍不住了一下子汹涌而出,为了不让姐姐发现,便捂着潮湿的眼睛跑上了楼上自己的房间,一下子扑到了床上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

自从我认识陈婷之后的很多年里,虽然我认识了很多女孩,但没有一个女孩像她那样给我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我总拿她们的样子和陈婷比较,最后总是失望不已。我不断地在谴责自己不应该无缘无故地冷落她,要是不这样做的话,也许我们还能说更多的话,做更多好玩的事情,可惜不管怎么后悔,都来不及了。

后来的很多个暑假,为了能再次见到陈婷,我都会守在自家门前那条她经常出现的马路上,眺望着远方,希望能看到她那苗条和动人的身影出现,可是等待了好多次,好多天,她都没能出现在我的眼前。后来我的学业越来越重,到了高中的时候,为了能够考上大学,白天黑夜不停地读书考试,就为了能够考上一所好一点的大学,最后终于如偿所愿考上了。

过了七八年后,我大学毕业了,有一天,我走在镇上的一条马路上,在一排排小区的楼房中,无意间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女人的身影从窗台上露出来,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她,心里还隐隐作痛,便尝试着问一旁和我一起走路的弯子。

“你那个以前暑假经常来你家的表姐呢?我们以前还经常在一起玩呢?”

“她呀,听我姑姑说,她成绩不好,高中毕业后就没念书了,现在大概已经嫁为人妇了吧!”

责任编辑张铖

作者简介:余伞(叶明军),安徽芜湖人,1986年出生。小说发表主要见《黄河文学》《上海文学》《山东文学》《绿洲杂志》《湖南文学》《鸭绿江》《小说林》等文学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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