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相宜从“阿堵”起?

2020-09-10 07:22费之雄
现代苏州 2020年9期
关键词:李叔同丰子恺画像

费之雄

在各类画种中,大家都认为:“人物”要比“山水”、“花鸟”、“界画”难些,而人物画中画“肖像”尤为最难。人的脸面上各有眼耳口鼻,由于形状、大小、位置的差异,形成古今中外少有雷同的现象,同一个人,从少到老,即或一天之内喜怒哀乐,变化无常。因此可以说,人的脸面是世界上变化最大、最多,也最难画的了!

现代人可以面对写生或按照相片画像,古代人无从对证,需根据文字记载描述。比如画屈原和李白,同样是中国文学史上屈指可数的浪漫主义爱国诗人,愤世嫉俗的屈原,终是饱含着为国忧心如焚的悲壮心态;飘飘欲仙的李白,处处表现出蔑视权贵,追求自由和理想的积极精神。各人画的尽管面型不同,但必须体现人物的性格特征和品位气质!

我父费新我“而立之年”离职学西画,素描、水彩、油画,用块面明暗表现物象,他曾在上海万叶书店当美术编辑,编绘各类美术技法书籍。解放后自习国画,临摹《八十七神仙卷》等传统名作,汲取中国绘画以线条勾勒形象的特性。又一度专攻人物肖像,写实功力揉和写意情趣,中西兼施,也为他取得一定的成果。《人像编》即其中之一,领袖形象、英雄人物、知名人士、劳动模范皆以单线为主,数以百计,汇集成册,供读者参考应用。

万叶书店业主钱君匋拜丰子恺为师,丰子恺师从弘一法师李叔同,由于出生均在湖嘉地域,加上师生、工作关系交往尤多。癸巳年冬我父曾为缘缘堂主人丰子恺先生造像,身着浅色长衫,手执拐杖,短发青须,流露着思维深沉、文化底蕴深厚的神韵。谈起此画,费老说,若不是当年与丰先生在沪上多年交往,无论如何也画不得这般真切的。他认为,画人像画,贵在画出人物的神态气质、胸襟风度,否则再貌似也是枉然。同年,费老也为李叔同先生绘过一幅五尺整张“弘一法师全身像”,具“宁静高洁,达观三世”的神情, 钱君匋用篆书题于癸巳冬月, 现今存藏杭州虎跑“弘一法师纪念馆”,两画距今正好一甲子六十年了! 十年后出自“新我左笔”,又画一幅弘一法师僧装半身像,丰先生见画甚为得意,并题词“弘一大师遗象乃苏州名画家费新我所造,曾展出于江南国画展览会,神韵毕肖,允称佳制。展览会闭幕后,余向画家请得此象寄星洲广洽法师供养。癸卯活佛节丰子恺记。”

父亲创作了不少以人物画为主的作品。 身居苏州,尤其对一枝独秀的苏绣艺术特具感情,多次深入刺绣工场,创作了表现“绣”的主题,出版了大幅年画《刺绣工场》《丝绣莫斯科》,参加了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四十周年大展。他采用唐代吴道子“吴带当风”的画法,将“上绷钩稿、劈线配色、切磋技艺、成品检验”等刺绣流程,用白描笔法,敷以淡彩,画成长卷《刺绣图》。二十多位绣娘各具江南风情,从中还能找到顾文霞、任彗娴、李娥英等刺绣大师的身影。参加全国国画展被认为是反映现实生活清新明快的作品之一。得到名家赏识,在美术杂志上推介。可谓其代表作的 《刺绣图》, 近年经顾文霞等绣成单色刺绣作品,“画绣自有绣中人,绣画本是画中人”, 传为佳话。“江苏省国画院”于1956年首批成立,我父以画人物见长应聘为画师,从此进入国家级艺术殿堂,生活有保障,与傅抱石、钱松岩、亚明、宋文治、魏紫熙、林散之等书画名家成为终生同事。

为庆祝内蒙古自治区成立十周年,中国文联、中国美协组织艾青、萧乾、周令钊、费新我等九人到锡林浩特草原体验生活。结束前他心中自有计较, 由人陪同一起深入海拉尔林区一睹原始森林。返家后连续半年多日夜赶制了一幅分六段,十七米长的《草原图卷》,其中牧区一段人物百余。画成,我随父携《草原图卷》赴上海拜会丰老,丰老神清气爽,当年画中人果然“神气活现”。只见他在卷末题上:“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并在人民日报撰文,画被誉为内蒙古的《清明上河图》。这幅代表性的巨作,当年捐赠内蒙,可惜至今下落不明,在此再次呼吁——可有回世之日耶!

内蒙之行也留下不少单幅作品,我们从一幅神态安稳自若的《琴手》中可以看到:廖廖几笔,袍袖用笔特富厚毡质感,蒙族人面上饱经草原风霜。

我从故纸堆里找到一页先父遗留的草稿,上面写着:“右(印方位)缶翁以钉剪为泾县朱砚涛先生所治之印。翁与先生为沪上淞社诗友,过从甚密。一日,先生出寿山石求刻,翁未携铁笔,援汉人急就例,随索一长钉代之运腕直下,一气呵成,苍劲古朴,神采奕然。复取小剪镌以款识亦浑脱有致。盖翁兼擅众艺,尤擅篆刻,居恒椎凿断砖残甓以为研习,故能不受工具之限而游刃自如,洵神乎其技矣!时先生哲嗣博渊兄年才弱冠,目击其事,印象至深,距今五十余年犹津津道之。原印珍藏箧中,承许借以钤拓,因记颠末转赠安吉县吴昌硕先生纪念馆。一九六四年冬日,费新我时寓吴下。”后附白文“安吴朱砚涛收藏金石书画章” 及边款印。我才想起父曾画过一幅《吴昌硕磨穿石砚》图,想必亦由“印”而引发此画的吧!后均赠藏于吴昌硕纪念馆。在他笔下还有《杜工部诗意图》、《赵孟頫使笔图》、《俞曲园画像》等,均藏于当地博物馆。

画家崔护对我说:他家中曾藏画两大卷,文革中放在哪处都不得安宁,若存放他家,岂非嫁祸于人。最后付之一炬,才呼呼大睡。其中就有两帧是费老为之画像,一扇面,一速写。他边说边摇头边叹气,并伸出两个手指头! 原来,当初同在苏州政协学习,讨论之时,费老每期画一学友,笔下书画同行画像不少,所见陈墨移、柳君然、陈旧村等皆是也!

上世纪末,线订盒装精美的《君子书》由华夏出版社陆续出版,为李叔同、丰子恺、马一浮、叶圣陶四位先贤大师文章、书法、绘画遗作集,由赵朴初先生任顾问,题写书名并作序。主编夏宗禹到江浙一带多次奔走搜集资料。大师形象,不用照片显示,而以中国画像突出,足可见其品位不同凡响了!

丰子恺卷首画像,便取费老早年之作。李叔同卷的画像,现为范曾先生的大作。当广洽法师读到李叔同卷后,即将珍藏多年的先师画像摄成照片寄至北京,赵朴老欣赏后感觉实属难得。夏先生以为范曾与费新我的人物画各具千秋,意欲再版时也将费先生画的李叔同像一并收入。

为了马一浮先生画像, 夏宗禹还专程到苏州拜访年近九十高龄的费老。费老已是数十年不提画笔,更不说画像了! 为了成全《君子书》,仍然勉为其力。只见他连日埋头伏案, 凝神不已!创作此画之艰难,诚如他自己致夏宗禹函所云:“文几承顾, 委造马公遗像,本已告难应,岂之至又允承下来,限期又促,苦了我也。我说恐你不信,废稿竟五十余。着手两眼即废廿余,脸成而不肖者,又十余。顾了肖,失却神与气度或离国画笔意亦不好,后来只顾仪态,不管肖度如何,勉以一页以缴卷,能否采用,其唯尊裁。其所以难产与不称意实因此调不弹已廿余载,生疏之外,目力亦差,手且要震颤,亦想过不缴了,免献丑了。免交不免失信乎。这次太烦苦,决不再画了。”事后,夏宗禹回函称,赵朴老见费新我画马一浮先生画像后,大加赞赏画得好。

时恰有一幅叶圣陶绣像,足以表现叶先生为人师表之高风亮节,夏宗禹决意采用之。既不失《君子书》之中国气派,又可免费新我再受其苦也!

父曾得数页传统画像课徒稿,淡朱浅粉着色.可见其层层加厚之过程,父自揣摩一番,又教我好好临习,专侍画像,再要我临习《天王送子图》,甚至把我名字也改为“之容”。在父诞生百周年之际,我请人为父作画,人从父处知我亦学过画像,反“将”我一军,我只得重提画笔, 勉力为父造像一帧。我也从画眼入手,觉得比较顺当合理。画成示众,画各有风格笔路,画友们一时辨不清何人所作!

传说古人画龙不点睛,最后点睛飞上天的故事。晋朝顾恺之善画人像, 有时画好的人形,间隔数年还不点上眼睛。他认为人物的神情意态,就在这对眼睛上。语出自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巧艺》:四体妍蚩,本无关於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四肢的美丑,是无关紧要的,画像要能传神,关键就在这个里头,阿堵,六朝及唐人常用的指称词,相当於这、这个。指眼睛也!)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画像贵在阿堵传神, 这是毫无疑问的,但究属应该先画,还是后点, 不一而足, 就我所见皆先画眼,画头部,再画全身, 如若“万事齊备,只欠东风”,万一点得欠如意, 岂非前功尽弃!

笔者述写本文,集中于对费老有关人像作品的一些介绍。其写实写意的笔墨画凤, 耐人寻味的画品造型, 还望人物肖像画专家进一步加以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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