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生产:残疾人体育自组织的创建机制研究①

2020-10-16 09:50杨树林
社会工作 2020年4期
关键词:A轮残疾人比赛

杨树林 曹 烃

一、研究缘起

关注残疾人群体生活,消除观念歧视,帮助他们更好地融入社会,是缓解“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矛盾的重要体现。残疾人体育对于这一群体来说,既是一个增强自身健康、提高身体素质、有助康复的方法,也是一种融入社会的途径。2008年北京残奥会的成功举办,2009年国务院颁布《关于切实加强新时期残疾人群众体育工作的意见》,2011 年开始实施“残疾人自强健身工程”,标志着我国残疾人体育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2014 年5 月,习近平总书记发表题为《不断健全残疾人权益保障制度》的重要讲话,号召推动我国残疾人体育事业不断迈上新的台阶。残疾人体育运动的社会意义,已经从推动残疾人融入社会,提高到保障残疾人依法享有体育权利①体育权利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参与体育活动的权利,主要表现在运动训练和竞赛,优质的体育教练、配套的体育器材和设施等方面;二是根据残疾人的身心特点,享有适合其身心发展的特殊体育服务的权利,包括个别化体育训练、无障碍体育环境、特殊体育指导、康复训练等。前者指的是平等的体育权利,后者指的是残疾人的特殊体育权利。见:曹烃、王健(2014)。的层次。

虽然我国的残疾人体育组织在政策的支持和引导下保持良好的发展态势并在代表残疾人精英体育的残奥会及其他单项体育竞赛中,这些组织所推出的选手多能取得佳绩,但在残疾人群众体育方面仍然存在着不足。残疾人体育组织是促进残疾人参与体育活动、推动残疾人体育事业持续进步的重要力量(朱亚男、葛超,2016)。从世界体育大国美国的残疾人体育组织系统七十多年演化历程来看,发挥作用最明显的就是“自组织”(吴卅,2013),而我国残疾人自组织的发展很不充分,规范化和专业性也十分欠缺(葛忠明,2016),残疾人的体育自组织也发育不足。孵化更多残疾人体育自组织并扶持其健康成长,不仅是群众体育事业广泛开展的需要,也是维护残疾人体育权益的需要。

南昌市的A轮跑团是依托肢残人康复服务机构N希望之家②N希望之家,依托创立于1998年的全国首家民办脊髓损伤康复机构——江西LQ康复中心,2015年注册成为民办非企业单位,通过购买政府服务的模式为截瘫伤友服务,开展包括医疗康复服务、社会康复服务以及希望之家的推广服务等。发展起来的一个残疾人轮椅马拉松自组织,也是国内第一个获准参加正规马拉松比赛的残疾人自组织;还是江西省2020年以前唯一一家轮跑团。核心发起人是几个喜爱或擅长轮椅运动的脊髓损伤截瘫肢残人,目前成员有约30人。平常团内的成员处于松散状态,遇到有训练、活动或者比赛才集结;一旦有成员抽到参加正规比赛的资格,则以A轮跑团的名义参赛,2019年11月有两名轮跑团成员参加了2019年新加坡国际马拉松精英冠军赛。

本研究以A轮跑团为个案,研究该残疾人体育自组织如何形成?其形成的推动力来自哪里?采取了何种策略?形成过程有什么特点?值得借鉴的经验与启示有哪些?

二、理论基础及分析框架

(一)自组织概念辨析

“组织”一词,用作名词时,指某事物(系统)有序存在方式,即其内部按一定结构和功能关系构成的存在方式;当用作动词时,指事物(系统)朝向空间、时间或功能上有序结构的演化过程(王越等,2019)。组织化过程有两种方式:通过自身力量实现有序化,称为自组织;通过外部力量干预走向有序化称为他组织(孙瑜,2014)。自组织现象广泛存在于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闫旭晖,2018)。对自组织的概念可以作名词和动词两种理解。

在社会科学领域,多采用名词词性解释自组织概念。自组织是个体基于自愿的原则主动结合的小团体,拥有明确的成员身份、内部规范和特定目标,并为此目标而分工合作、采取行动(罗家德,2010)。当前社会上常见的一些公益性、互助性、服务性社会组织、社区自治组织和“草根”组织等大多具有自组织属性。作为社会组织的一种类型,自组织是介于国家和家庭、市场之间,独立存在、自主运作的社会组织形态(安建增、何晔,2011)。陈寒非(2019)认为自组织是介于市场与层级之间的第三种治理方式,并就自组织的特性概括出:关系、信任、自愿、集体行动、自定规则、自我管理等关键词。自组织的特性在逻辑上与社会资本紧密相关(罗家德、梁肖月,2017:16)。信任、规范和网络三个要素,贯穿自组织研究与社会资本研究的始终(曹飞廉等,2019)。

用动词性解释自组织概念的,始于1977年利高津等人,其将自发形成并且产生有序结构的过程定义为“自组织”(米歇尔·沃德罗普,1997),哈肯进一步将“自组织”定义为:在没有外界的特定干涉情况下,一个体系获得了空间的、时间的或功能的结构(Hermann Haken,1983)。所谓“特定”,指的是结构或功能并非外界强加给体系,而是外界以非特定的方式作用于体系,同时指明自组织过程绝非封闭。自组织理论作为一个还未形成统一理论的理论群,包括耗散结构论、协同学、分形理论、混沌理论、超循环学、突变学等多种理论,且每一个理论都有自身的方法论。用于揭示一个宏观系统(如生命系统和社会系统)的大量子系统,如何自行组织,实现从无序到有序、从“低序”走向“高序”以及从“简单”走向“复杂”演化的一般条件、机制和规律性。

国内现有研究中,多从自组织理论(动词词性)的角度展开对体育问题的研究,如,邵桂华、满江虹(2015)、于冲等(2018);对体育自组织研究的文献较少,吴卅(2013)研究了美国残疾人体育自组织的演化过程。从自组织的名词词性角度研究体育自组织的文献多集中在社区体育方面,如,郑秀丽、王蔓(2017),张春桃(2019),鲜见对我国残疾人体育自组织的研究。本文的研究对象为名词词性的自组织。与健全人发起形成的自组织相比,残疾人体育自组织在发起形成的过程中受主客观条件的限制,面临的问题将更加复杂,要通过关系、信任、自愿、自定规则、自我管理,组合到一起进行集体行动需要考察的行动与互动细节更加丰富。残疾人体育自组织生成和发展是在具体的时空中进行的,“这里的时空在空间社会学那里是指社会力量加入其中的、有社会意义的空间(王思斌,2012)”,残疾人体育自组织的形成过程就是一个空间生产的过程。

(二)空间生产理论

空间生产理论的首创者列斐伏尔认为,空间具有物质特征、精神意义和社会效用的特征,它包含了位置、地位、立场、地域、领域、边界、门槛、边缘、核心等隐喻,也包含着社会界线与抗衡界限,以及主体建构自我与异己的边界等含义(吴宁,2008)。福柯(2001)认为,空间既是任何公共生活形式的基础,同时也是任何权力运作的基础。苏贾(2004)的空间辩证法指出:社会关系中的事件须通过空间形成,同时社会关系中的事件受空间的限制,且受空间调解。所以,空间不仅包括具象的物质性空间(第一空间),也包括人类认知形式中的空间(第二空间)和既真实又想象化的(第三空间)(包亚明,2005:2-3)。

在列斐伏尔看来,空间是一种“工具性空间”,“它既是意识形态的,又是知识性的(列斐伏尔,2008)。”意识形态是以价值观、世界观等观念性意蕴体现出来,而知识性则通过精心设计的实践行动策略体现出来。周华锋(2019)以跑者流动空间的形成进行研究,发现该空间是在跑者的流动、意识的流动与人际的流动下共同作用形成,跑者流动空间的形成让跑者们得到了更好的平台与支持,也在改变人们对跑步的理解与追求。借鉴此一研究结论,在残疾人体育自组织这里,“空间”不仅指残疾人参与体育活动的现实空间和体育权利空间,也包含了社会对残疾人参与体育的认知空间。因此对残疾人体育自组织空间形成的研究,重心在于通过典型案例,分析自组织形成的观念性意蕴、相应的实践行动策略及人们对自组织的理解与解读,寻找残疾人现实空间、体育权利空间与社会认知空间是如何作用,及生产出体育自组织空间的原因。

包亚明(2003)总结列斐伏尔的理论,认为空间生产有两方面涵义:“空间中事物的生产”和“空间本身的生产”。在列斐伏尔构建的空间生产“三位一体”理论中,任何社会空间的产生都存在着这三个相互影响的过程,即“空间表征”、“空间实践”与“表征空间”。“空间表征”是构想的空间,指实践者通过使用符号、代码、知识等方式对空间实践进行诠释并不是随意对空间秩序进行构想;“空间实践”是社会实践的“空间化”过程,实践者(包括权力和资本)通过施展智慧和行动策略进行空间生产与再生产,形成生活惯例、行为共识与社会结构;“表征空间”是指使用者为了达到某种象征性目的而通过符号、意向来使用的空间(赵莉华,2011)。“空间表征”作为构想空间,既规定着“空间实践”,又决定与修正着“表征空间”(列斐伏尔,1991)。

(三)理论分析框架

以空间生产“三位一体”理论作为分析框架,考察残疾人体育自组织的形成过程,实践主体(残疾人及相关社会组织)对自组织空间的构想可视为空间表征,这种构想为后面的空间实践赋予战略目标和战术目的,围绕这些目标和目的构建出实践活动的意义,且努力争取外界对此空间意蕴的解读与设定的目标和意义相同;代表残疾人的社会组织在这一过程中与权力、资本等其他实践相关方的互动以及为实现战略目标、战术目的所采取的行动策略视为空间实践;表征空间则是社会成员对空间实践所创造空间产生的认知或评价,好的评价将有助于自组织的形成、不好的评价则会阻碍自组织的形成。残疾人体育自组织的形成,一方面是实践者在现有社会空间的基础上创造新社会空间的实践,另一方面又是在新的空间里开始新的实践以创造新空间的开始。

三、研究发现

A轮跑团的形成经历了两大阶段三个环节。第一阶段任务是搭建轮跑运动认知舞台,突破公众认知上的误区或盲区,打开残疾人轮跑运动的社会认知空间;第二阶段任务是各地抓机遇、创条件成立轮跑团登上比赛的舞台,为轮跑团打开自组织空间。此两阶段的任务可分别概括为“搭舞台”和“上舞台”,期间包括的三个环节是:属于第一阶段的“海南会议”“长沙比赛”,全国有轮跑运动尚无轮跑团组织;第二阶段“上舞台”,则以A轮跑团参加的“南昌赛事”为分界线,后续全国各地陆续有各种轮跑团产生并参赛。从列斐伏尔三位一体空间生产的理论逻辑角度来看,首先出现的应该是空间表征,然后才是空间实践、表征空间。本文对A轮跑团的研究遵循这个理论逻辑过程展开。

(一)空间表征:现实空间拓展残疾人的无障碍体育权利意识

A轮跑团的发起人L和D,是N希望之家的负责人;A轮跑团的骨干成员H同时身兼希望之家康复辅导员和S网站①S网站是由残疾人自发组建的公益论坛,也是目前国内规模最大的民间非盈利公益性自组织和开放的受众平台,注册会员三万多名,管理团队近百人,日独立IP千个以上。宣传负责人的身份。他们在为更多截瘫患者提供康复服务的同时,也经常组织一些服务对象参加某些全国性残疾人组织举办的无障碍旅游活动。随着旅游范围的扩大,残友们的自信也逐渐扩大,他们的眼光从单纯的旅游活动,转向其他领域;残疾人的权利意识,也从争取无障碍出行权向其他领域的权利延伸。

“那次(2015年11月)我们(L和D、H)去参加S网站举办的海南会议,顺便与全国200多肢残人来一场轮椅旅游,旅游途中,轮椅高手们在马路上风驰电掣的比赛奔跑,引发了大家对轮跑马拉松的想象,要是有资格参加正规的城市马拉松比赛多好!”(来源:A轮跑团成员D采访)

在旅游间隙的海南会议上,来自全国各地的十余家各类残疾人组织,如S网站(网络公益论坛)、N希望之家(专业康复服务机构)、C公司(公益性非营利企业)等,提出了创办轮跑团争取参加正规马拉松比赛的规划构想。这一构想代表着类似A轮跑团这一类自组织新空间“空间表征”的开始。然而,“空间表征”并不是随意性的对任一空间秩序的构想,而是由社会主导势力所掌控(杨芬、丁杨,2016)。

“要推广轮跑运动,创办轮跑团,先得有一场全国性的比赛,吸引社会的关注和重视,证明我们可以和健全人一样比赛才最好,这就涉及到政府部门能不能支持,支持的部门层级越高越好;还有比赛要花的钱从哪里来,需要企业赞助。”(来源:A轮跑团成员H采访)

这些残疾人组织虽然是新空间生产的推动者,却不是权力和资本等社会主导力量,在进行新空间的构想时,必须得到后者的价值认同,才能获得他们行动上的支持。为此,轮跑团的推动者将自身的需求与社会主导力量所提倡的价值相结合,对这一新空间赋予了“体验、融入、倡导”的表征意蕴,后期“空间实践”中的每一次空间生产均是循着这个表征展开。

1.体验轮跑快乐。“轮跑”犹如一个符号、一个召集活动的代码,能聚集一批爱好运动、想体验速度、挑战与激情之快乐的人。而通过组织化的形式举办诸如中短距离轮跑、登山轮跑、轮椅特技、轮跑上台阶、轮跑马拉松等日常喜爱却无法单独开展的活动,让他们像健全人一样享受运动的快感、也能追求“更高、更快、更强”。

“每次旅游,我们几个轮跑爱好者都喜欢搞一些小小的竞赛,选定一段道路,或平坦,或上坡或下坡,为的就是体验那种风驰电掣的奔跑的快乐。”(来源:A轮跑团成员D采访)

2.融入主流社会。轮跑运动向社会展示出残疾人融入主流社会的渴望,残疾人也有实现自己价值、享受生活的方式,也可以像健全人一样同场竞技、享有体育的需求和权利。

“人有奔跑的本能,马拉松让我真正回归天性,让我感到自己与他人无异,被社会接纳。”(来源:A轮跑团成员H采访)

“轮跑运动还可以提高社会可见度,让社会了解我们残友群体;可以影响其他相似情况的残友,勇敢地走出家门、融入社会,增强生活自理能力和户外出行能力。”(来源:A 轮跑团成员T采访)

3.倡导无障碍体育。现实中很多人对无障碍缺乏正确的理解,即使是按要求做无障碍工作,也无法理解该项要求的意义,导致无障碍环境的设计与管理存在不足。轮跑运动的推动者希望每次轮跑活动,都是一次无障碍体育及权利的宣传和行动的倡导活动。

“无障碍环境完善了,我们这些人就再也不需他人的帮助了,我们参加马拉松比赛,不仅希望能感染更多残障人士,也希望向社会强调无障碍环境对残疾人无障碍体育的重要性。”(来源:A轮跑团成员H采访)

(二)空间实践:空间中的生产与再生产

空间实践中,社会成员对空间进行解读与行动,包括空间感知与行动两个方面(孙其昂等,2015)。在实践过程中,残疾人自身所拥有的资源有限,轮跑团的推动者与权力和资本在一定策略下合作,内外两个力量共同完成轮跑团空间生产的实践。这是社会实践“空间化”的过程,全程贯穿了空间的生产与再生产。

1.空间感知:在现实空间中生产新的认知空间

空间实践的感知层面,涉及空间组织和使用方式(吴宁,2007:384)。2016年的世界助残日,在C公司的努力下,在长沙举办了首届轮椅马拉松体验赛(下文简称“长沙比赛”)。这场比赛是在现实空间中进行的,但其所带来的空间感知,对亲历比赛全程的D、H、T等轮跑团发起人而言,却为轮跑团新空间的生产打开了行动策略上的认知空间。

“政府支持是关键。这个比赛,湖南的省级相关政府部门和新闻单位是活动的指导单位,派出下属相关部门担任活动主办单位,一方面说明他们对这个比赛的支持态度,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们对这个新生事物的谨慎态度。这次效果好了之后,2017年的比赛,就是湖南省级政府部门直接主办了。”(来源:A轮跑团成员H采访)

“要正能量,还要安全。比赛的宗旨和‘体验、融入、倡导’那几句话说的意思一样,正好是政府提倡的;加上请了200多志愿者,几乎是一对一跟跑每一个轮椅选手,安全性没得说。政府当然支持。”(来源:A轮跑团成员T采访)

“组建轮跑团,得有一个强力的机构作为支撑。要有能力有办法调动政府部门和商业部门的资源。就像C公司办的这次比赛,不仅拉了赞助,解决比赛食宿行等方面的费用,还能获取政府部门的理解和支持,得到媒体的支持。”(来源:A轮跑团成员D采访)

长沙比赛所带来的空间感知,同样为社会公众打开了新的认知空间,这一认知为后期各地权力部门和资本力量支持轮跑运动的开展乃至组建轮跑团铺垫基础,是A轮跑团在空间生产过程中获得社会主导势力支持的大背景。

2.空间行动:在认知空间中生产体育权利空间

2016年11月,南昌即将举办首届国际马拉松比赛(下文简称“南昌赛事”),虽然轮椅跑爱好者难以确保能否获得参赛资格,但却是一个争取平等参赛权利的良好契机。空间实践是行动者通过创造性或常规性的行动,进行空间生产与再生产,形成生活惯例、行为共识与社会结构(孙其昂等,2015)。争取到参赛资格,不仅是体育权利上的突破,还是为组建轮跑团而汇聚行为共识的关键。受“长沙比赛”的启发,A轮跑团的发起人开始有策略地调动所有社会资源。

“(轮跑团的发起人)L是省肢残人协会副会长、市肢残人协会会长,与残联和一些政府部门联系较多,她出面先和市残联沟通,把长沙那次比赛的成功经验和社会影响向市残联负责人介绍了一通,让他们相信残疾人上场比赛是可行的。得到市残联的认可和支持后,经他们介绍去找组委会沟通。结果他们同意了。我们轮跑团不用抽签,全部都可以去比赛,只是,我们只能参加迷你马拉松,说是安全考虑。赛前,市残联也一再强调‘名次无所谓,安全最重要’”。(来源:A轮跑团成员H采访)

“由赛事主办单位发布的消息,有一群特殊的群体组成轮跑团参赛,受到了媒体的高度关注,赛前赛中和赛后,都有传统媒体和新媒体进行详细报道;一些特殊的轮跑团成员,连名字和背景故事都被传扬出去了;一些商家提出了赞助的想法,这正好能解决我们轮跑团装备的问题。”(来源:A轮跑团成员D采访)

参赛权的获得打开了A轮跑团的体育权利空间。有比赛就有目标,有目标就能吸引队员,有队员就需要训练,有训练需要共同行动的规范,有规范就需要执行的组织结构,权利空间使得轮跑团这样的自组织应运而生。N希望之家多年累积的遍布全省的残疾人人际网络,迅速汇聚了一批勇敢的肢残人加入轮跑团,宣告着A轮跑团在原有的社会结构中开辟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社会空间。

(三)表征空间:多重解读构建出自组织的生存空间

哈维(1973)在其《社会公正与城市》一书中指出:“空间和空间的政治组织体现了各种社会关系,但又反过来作用于这些关系。”作为新生的事物的轮跑团这一体育自组织,在受到社会各界关注的同时,资本、权力和社会公众也从中找到了各自的“表征空间”,不同社会群体眼中所构建出来的价值意蕴,触发他们采取不同的行动,为轮跑团构建出了独有的空间,使得这个自组织有了持续生存和发展的依凭。

1.市场和资本的视角。残疾人轮跑团参赛后的聚光灯效应,是一个形象展示的良好表征空间。企业通过赞助统一的比赛队服、冠名轮跑团和在轮椅的轮盘上安装风盘的方式宣传企业品牌;借助公益报道的平台,将自身的品牌内涵与轮跑团拼搏积极向上的精神融合。如肢残人辅具企业WZQ赞助了A轮跑团和外省市的几个轮跑团,另一家同类企业KBH赞助了其他省份另外一批轮跑团。

“一旦有马拉松比赛的信息,我们都去网上报名抽签,差不多每次都会有几个人中签,中签的人组成这次赛事的轮跑团,赞助商的物资和装备的赞助也就到了。除了这些,开始的几年还包我们在外面的吃住行,现在比赛的轮友多了,各种轮跑团也多了,外出的补助额才开始变少。”(来源:A轮跑团成员H采访)

“每次轮跑比赛前后,我们轮跑团员要按赞助商要求发微信朋友圈,点赞数当然越多越好,截图后,下次赞助也更容易获得。”(来源:A轮跑团成员D采访)

2.政府的立场。残疾人轮跑团象征着一种新的、适应面较广的、社会性的残疾人体育运动的出现,因而政府对其参与马拉松比赛的支持力度也越来越强。2017年5月举办了由中残联指导,中残联体育部、中国肢残人协会主办的首届全国肢残人轮椅马拉松健身赛,2019年5月又举办了第二届。

“南昌那次比赛以后,我们参加的都是全程马拉松。大满贯级别的北京马拉松,专门留出5个名额邀请轮跑选手参加;其他金牌赛事、银牌赛事和铜牌赛事,一般都会有残疾人组成轮跑团参加,有的比赛还特别邀请成绩非常好的轮跑精英选手参加。”(来源:A轮跑团成员H采访)

这种轮跑马拉松在全国各地普遍发展,既表征了政府部门对残疾人的关爱与服务,也表征了体育主管部门推动残疾人社会体育活动的创新与功效,还为政府部门创造无障碍环境、开展其他类型的残疾人社会体育活动提供了借鉴。2020年以来,南昌市残联要求各县区残联在市肢协的指导、各县区肢协的配合下,成立县区一级的轮跑团。

3.社会公众的角度。轮跑团不仅象征着自强不息的正能量,也是一种促进健全人积极投身群众体育运动的鞭策和动力。对于那些从未走出家门或尚未参加过体育活动的残疾人而言,其所表征的意义更加深刻而具体,也激发起社会公众对残疾人体育活动的重视。

四、结论与启示

从2015年11月海南会议,到2016年11月的南昌赛事,A轮跑团的组建历时一年。过程如图一所示:实线代表直接作用关系,虚线代表间接作用关系,X代表“体验、融入、倡导”这一贯穿始终的“空间表征”,y 和z 分别代表“表征空间”Y 和Z 中部分有利于下一阶段“空间实践”的观念或认知。“南昌赛事”后不同社会群体对A轮跑团“表征空间”构建出的“想象的空间”,与A轮跑团“真实的空间”共同形成苏贾所说的“第三空间”,使得这个自组织从无到有,并拥有持续生存发展的结构与功能。

图1 A轮跑团自组空间生产过程图

省察A轮跑团的自组织空间生产过程,有如下研究结果与值得借鉴的启示:

(一)研究结论

1..AA轮跑团的从无到有,是空间再生产伴随空间属性变更的结果。A轮跑团经历了苏贾所说的具象的物质性空间(第一空间)生产——无障碍旅游带来的残疾人权利认识领域的不断扩大(海南会议和长沙比赛);社会认知形式中的空间(第二空间)生产——让社会公众识到残疾人平等参与体育活动的权利(南昌赛事);既真实又想象化的A轮跑团自组织空间(第三空间)生产——真实的轮跑团不断参加赛事和活动,想象化的轮跑团在不同社会群体眼中有既相同又不同的价值意蕴。

2.在A轮跑团组建过程中,社会组织是主力,资本是支撑,权力设定约束框架。在执行A轮跑团这个自组织空间实践的多元主体中,S网站、N希望之家代表社会组织是推动空间生产的驱动力;C公司以及轮跑团参赛时的赞助商代表资本为空间生产提供具体而又强力的支撑。作为权力代表的残联、体育局等部门提供的是有特定价值倾向的政策与行政框架,以约束空间生产中各股力量的发力方向。社会组织和资本的空间实践活动如果符合特定价值倾向(如体验、融入、倡导这类“空间表征”,符合政府助残政策的价值倾向)就能纳入此框架。

3.以实现残疾人体育权利为总目标,采用分阶段、多策略组合的办法为A 轮跑团的产生开创空间。纵观A轮跑团的组建过程,贯穿全程的是对残疾人体育权利的不断争取,针对权力部门的顾虑和资本介入的需求,从海南会议、长沙比赛到组团参加南昌赛事,采取的策略分别为:以“体验、融入、倡导”来型塑总目标,符合政府长远预期;巧借外部资源和社会资本,采用志愿者介入的安全策略、媒体介入的公关策略、残疾人轮跑的示范策略、自媒体的社会传播策略等。分阶段解决了唤醒社会对残疾人的无障碍权利的认可;展现轮椅马拉松的可行性,宣示残疾人体育活动权利;争取政府许可赢得体育参赛权等难题。

4..AA轮跑团的空间生产过程,具有类DDNNAA结构的链条特点。空间生产的三位一体决定了每次空间生产结构的相似性,三要素间的相互关系决定了每次空间生产的相关性和连续性。图一显示,空间生产过程由类似DNA结构的链条组成,每个单链结构都是一次“三位一体”的空间生产;下一单链的“空间表征”包含上一单链“表征空间”中的部分值得采用的意涵,推动新“空间实践”朝预定的目标前进,避免盲目生产新的空间。这个空间生产的DNA结构链条源自无障碍旅游这一空间生产的“表征空间”,说明前有来者;所生产出的“表征空间”多元意蕴解读,结合A轮跑团的实践,又能构建出新的空间。因此,A轮跑团空间的生产只是系列空间生产链条中的一段,不代表空间生产的结束。

(二)经验启示

1.残疾人社会组织是残疾人体育自组织空间生产的平台。残疾人社会组织的范畴包括残疾人自组织、为残疾人服务的专业机构、为残疾人提供志愿性服务的他组织。这些组织拥有一定的社会资源和链接社会资源的能力,且已经汇聚了一定的资源,能以自身为平台为残疾人体育自组织的空间表征提供价值意蕴的植入支持,为其空间实践提供各种行动策略方面的有效援助;基于此平台生产出的残疾人体育自组织,将是对该平台使命、价值、宗旨的延续、发展和扩充。因此,建议各级残联部门发挥“枢纽型社会组织”的功能,为残疾人社会组织发展搭建平台,引进社会工作的方法,通过政策、项目、服务、指导、监督、资讯、授信、资源链接等各种服务,孵化上述各类残疾人社会组织。

2.残疾人对正当权利的认知和倡导是创造新空间的内在动力。从A轮跑团的案例可以看出,残疾人体育权利的争取打开了残疾人体育自组织的空间。残疾人自主组建的有效策略是残疾人主导对自身权利的诉求,社会其他部门围绕诉求倾力配合。就如A轮跑团中的N希望之家,为自组织进行结构与功能的设定、设计行动规范发展规划、整合社会资源。

3.在残疾人社会体育指导中引入社会工作力量有利于促进自组织发展。A轮跑团的产生,先后经过三个环节,多家社会组织接力努力,才靠最后一下抓住契机获得成功。期间,自组织形成的“最后一公里”,如契机的捕捉和争取等,需要来自专业机构的援助。残疾人社会体育指导是以帮助残疾人达到康复和健身为目的专业性工作(吴燕丹、吴丽芳,2009),在残疾人体育自组织形成中发挥重要作用,但离达到为自组织“赋权增能”的服务要求还不够,需要引进社会工作的理念和方法。社会工作专业的主要目标是实现“助人自助”,在推动自组织形成时能发挥挖掘需求、政策倡导、资源链接、动员参与、组织规划、服务设计、协助执行、标准评估等作用。这些独特的作用能为残疾人自组织的形成营造包容式的政策环境、整合社会资源,共同面对困难、解决困难,减少一些繁杂的、不必要的中间环节。对特殊体育服务权利的争取,是残疾人体育自组织面临的又一个瓶颈,社会工作力量的加入将为突破此瓶颈提供强大助力。

4.促进残疾人自组织组建的三方协助机制是核心动力机制。三方协助是指由权力、资本与社会力量所构成的协助机制。在这个机制中,权力是规则设计者,从顶层设计的角度构建和规范着三方协助机制,为自组织发展提供相应的政策支持和法制上的保护;资本是推进者和保障者,发挥资源配置的优势,根据自组织的需要,为其提供资金、物质等支持,以实现持续发展;作为平台的社会力量是指导者,通过平衡多方利益、策略性地整合权力和资本的力量,指导自组织如何遵循政府的设计路线开展活动并维持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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