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大卫

2020-11-12 02:52
鸭绿江 2020年33期
关键词:交谊舞斧头作案

王 莉

陈大卫那对黑眼球小、白眼球面积大并稍有斜视的眼睛谨慎地向门上的猫眼望了望。他走到床边的一张木质写字台前坐下。他的手刚刚伸出,要拉写字台抽屉的瞬间,又骤然停住了。他站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再一次从猫眼向门外张望。他看到楼上的人经过他家门前,没有驻足,奔向楼下。良久,他以确认的神态收回探射的目光,重新走到那张写字台前。他坐下来,双眼仍向四处望了望,闪射出一束光芒。他的脸上露出一阵窃喜,嘴角的两条纹络微微陷了一下,现出一份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老辣。他慢慢地拉开抽屉,他的手因为兴奋在颤抖。当抽屉被拉开一半时,露出了里面的一把小木把斧头。这时,他以极快的速度,训练有素地又巡视了一下房间。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如果76再有声息,那就是开着的一台电视机里节目的声音,地方新闻的女播音员在播报新闻。

陈大卫摸着那把尺把长的木斧,用手试着锋利的斧刃,电视新闻正在播报本市近日接二连三发生的妇女在夜间被斧头砍臀部的刑事案件,被砍妇女大多是夜晚经过胡同或黑暗的楼道,被不知从哪儿出来的凶犯砍伤臀部,不抢财物,作案后逃遁。凶犯的作案工具是斧头,作案性质恶劣,扰乱社会治安,妇女们人心惶惶,目前警方正在调查搜捕。陈大卫似听非听地把玩着小斧头。

敲门声令陈大卫啪地关上抽屉,门外传来奶奶的喊声。

陈大卫开始不吱声,奶奶就在门前喊,声音不减,还捎带着咚咚地敲门,她非常坚定地认定孙子陈大卫就在屋里。

陈大卫起身开门,奶奶的喘息声和敲门声把他脸上的那份喜悦全敲光了,他一脸沉郁地杵到奶奶面前。

奶奶大声说:“你在屋里又鼓捣啥呢,不给我开门?”

陈大卫好像没听见奶奶的话,既没反应也没接话。电视正播着本地午间新闻,奶奶触景生情,感叹道:“这么吓人,大姑娘小媳妇晚上出门就这么被砍屁股?”

陈大卫似看非看地斜着眼睛,听着播音员报告市公安局怎样出动民警和刑警侦察、怎么布下天罗地网、法网恢恢之类,他对奶奶说:“我饿了。”

奶奶惊喜地说:“小祖宗,你终于知道饿了。”

奶奶赶忙给陈大卫下面条去了。

独苗儿孙子近两年得了怪病,不爱说话了,也不爱吃东西。做什么好饭菜也引不起他的兴趣,只吃那么一点点,吃饭时那样子又味同嚼蜡。奶奶都惊奇,孙子这么不好好吃东西,还一点没瘦,真怀疑他喝西北风活着。

陈大卫和奶奶生活。父亲是这座城市一所重点中学优秀的语文老师,最喜欢的诗是王勃的《滕王阁序》。就在父亲经年沉醉在孤鹜与长天时,母亲和人走了,没跟父亲和十岁的儿子告别。家人说不清她是早上、中午,还是傍晚走的,无法确定。在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她像以往出去买菜或去公园跳晨舞一样,没有远离的征兆,没有带任何东西,就那么自自然然、溜溜达达地走了,甚至临走时还把屋里装满了垃圾的垃圾袋带了出去。晨舞是陈大卫父亲给她每天早晨去公园跳的交谊舞起的名字,他认为,不管是交谊舞还是广场舞,都是以锻炼身体为目的的健身,交谊舞无非是舞伴大多为男性。和异性跳舞这真不算什么,只会更有益于健康。跳了三年,母亲把自己跳丢了,把父亲跳到空气里了。

当家人左等她不回,右等她没踪影时,木讷的父亲是真慌了,一个劲儿地在屋子中央打转,然后大声朗诵:“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然后就向着窗外,眼光成了秋水和雾气。等了几天后,父亲和奶奶一起到派出所报案,派出所做笔录时,一再询问近来她的异常,父亲和奶奶猛劲儿想也没太想出来。父亲和奶奶总以为大卫的母亲哪一天突然就回来了,就像她突然就走了一样。

终是没见她的踪影。小区的邻里说七说八,在半年的时间里随处可听到人们在议论他母亲,而且还有人说在哪儿哪儿看到她和男人在一起。奶奶较真去问他们,哪有个影儿?谁看到了?他们又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议论母亲的声音在半年后就消失了,又被别的新鲜事取代了。母亲走后,父亲本就发直的眼睛更直了,下班回家,百分之九十的时间眼睛望着窗外,目极最远的天空,终于有一天,他像日本电影《追捕》里的杜秋,沿着窗口,走向蓝天。

父亲的离去使陈大卫惊悚,奶奶抱着他哭晕过去。那时,他小学刚毕业。那时的他只觉得有一把钢钳把他血肉的心脏钳碎了。他涌上了恨。

一晃儿六年过去,他念完了高中。高考差1.5分没被理想大学录取。复读,再考,再落榜。他心里突然升起母亲走后、父亲自杀后他心里被钢钳钳住的疼痛,出不来气,而且,钳他的就像当年那把钢钳,只是更疼了。他的眼中开始射出仇恨的光,奶奶见他执拗地非要考理想的名牌大学,就说孙子有志向,劝他差不多就行,别再复读了。她看孙子学习太累了。

陈大卫在一夜之间,脑子里的数学语文化学物理等等的记忆全没了,一片空白,公式、词句、熟读的文章都被洗去了,他疲倦的身体和大脑竟在一瞬间轻松了。这时,小报上出现了不法分子夜晚行凶做案,用斧头砍妇女屁股的消息。陈大卫看着这条新闻出神。

奶奶发现学习疲倦的孙子最近吃东西更少了,还是怕打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猛学,几乎不怎么出门。

就是有几天晚上,孙子穿上外衣,溜溜达达就出去了,奶奶高兴了,孙子终于知道出去透透气儿,要不,就那么一个小脑袋,不是要累爆炸了。

奶奶做好了饭,正要和孙子吃饭时,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奶奶开门后,吓傻了,门外来的是警察。

警察在陈大卫的房间搜出了小斧头和一本做案记录笔记。

陈大卫被警察带走了。

奶奶傻愣在那儿,人走后才哭号起来。围观的邻居吃惊了,一拨一拨地议论。焦点又一次聚焦在陈大卫家。

陈大卫在公安局接受刑审,警察问他:“这几起都是你干的?”

陈大卫说:“是。”

警察让他描述一下每一桩案件的情况。陈大卫说:“那上面都写着哪。”

警察奇怪地问:“你做案为什么要记录?”

陈大卫说:“我怕忘。”

警察有点疑惑。两个警察仔细看陈大卫的作案记录,觉得有点不对,这不像作案过程,怎么和新闻报道似的呢?再询问陈大卫,他还是斩钉截铁地回答:“这还有错吗?难道你们怀疑我不成?”

警察更疑惑了,警察在审讯陈大卫的时候,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喜悦,这丝喜悦不是一个犯罪嫌疑人应有的。

在陈大卫的作案笔记上,哪一天,在哪里,他自己砍了人家,用的那把小斧头,都写得清清楚楚。只是,他对被害人的具体形象和细节没有记录。而且,他的记录,语气都是新闻式的。

警察琢磨不透,一个刑事犯罪嫌疑人,对自己作案还要记录?

警察追问细节,发现陈大卫说的有点乱,每次都不一样,样子很慌张,这倒是一个犯罪嫌疑人的状态。陈大卫被收进了看守所。

陈大卫七十岁的奶奶本就一头白发,在一夜之间,一绺一绺地掉,几天就掉光了。

奶奶不知道孙子怎么成了罪犯,不知道一心考大学的孙子什么时间跑出去砍了人,而且还是砍了大姑娘小媳妇的屁股,而且还不止一次去砍。

警察确实在她的家里、在孙子的抽屉里搜出了作案工具。这就是证据。最关键是孙子自己没有反抗,他承认是自己干的。

孙子因种种诡秘行为和不能解释的作案工具被公安机关抓捕。

陈大卫被送到看守所那天,他竟如释重负地嘿嘿笑了。他对自己小声说,终于完成了完整的结局。他有一种汹涌的快感通过全身,他狡黠地笑了笑。

一年半后,夜间行凶砍妇女屁股的真正凶手由于盗窃强抢串案被公安机关抓获,这两个犯罪嫌疑人交代了作案事实。时间、地点、作案手段、工具,一切都是事实。警察都忘记了一个叫陈大卫的作案人,真凶出现,陈大卫又浮现在警察的视线里。如果不是两个惯犯被抓,警察和狱警都忘了他是什么罪刑进来的了。

重新复审时,警察带着不解的口气询问,陈大卫仍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叫陈大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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