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山西文学》

2020-11-19 04:25孙频
山西文学 2020年8期
关键词:沙发阳台山西

离开山西已经五年了,我还是时常会想起在太原时经常走过的几条街,想起山西作协的大院。夏天的时候,作协的整座楼都被爬山虎包围了,变成了一栋毛茸茸的绿色建筑,看着并不真实,像是从童话世界里走出来的。秋天的时候,楼前那棵大山楂树上挂满了红色的山楂,而枝叶已经残败零落,只剩下了宝石一般的红果在阳光下闪着光芒。秋天还有曹老师种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葫芦,葫芦娃似的,静静在秋风里荡着秋千。倘若想要个葫芦,需要提前预约,不然过几天一看,一只葫芦都没了,都被人们领走了,便暗暗恨自己没有早日下手,那个最大最好看的已经被人领走了。沿着古老的楼梯上了二楼,便是《山西文学》编辑部,他们有一个偌大的编辑部,编辑部有一个很洋气的阳台,阳台上摆着躺椅,站在阳台上便可以伸手够到红红的山楂。

那时候我大学刚毕业,刚开始磕磕绊绊地写小说,当时我的单位在五一路,离山西作协很近,几分钟便可走过去,于是便时不时晃到山西作协的院子里,有时候中午去他们食堂蹭饭,有时候去《山西文学》编辑部胡侃乱吹一番。每次走进鲁顺民老师办公室的时候,我都会看到桌子后面有个人被埋在小山一样的杂志堆里,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抬起头来,鼻子上挂着一副眼镜。当时他也就四十多岁,但总喜欢这样把眼镜挂在鼻子上,好像硬要让自己显得慈眉善目一般。他见了我会招呼,闺女,过来了?一方水土一方人,这种因水土和文化而产生的亲切感是我后来去南方之后再体会不到的。也不用他请,我便自己陷在他辦公室里的那张破沙发里。那张沙发确实是破,颜色陈旧,式样古老,坐上去嘎吱作响,看着随时会摔倒,居然还是单人沙发,看上去最少有一百岁了。不过他们编辑部的所有东西看上去都十分古老陈旧,破沙发破桌子破椅子,然后,在所有的破家具上都堆满了各种文学杂志,垛得比一个人还高。人只能挤出一点点缝隙挤进去,且一旦挤进去人就消失了。

我们聊的话题永远都是小说,像强迫症病人一般,不聊小说便不能活。那时候我刚刚开始写小说,对小说的理解其实还很模糊很懵懂,只是凭着强烈的倾诉欲望在写,所以在他这间小小的破办公室里,我获得了不少关于小说的启蒙。我记得有一次聊起我刚发表的一个中篇小说,他说了一句,写得太满,闲笔太少。当时我又倔又心气儿足,也没细细琢磨,过了好几年,有一次我翻看自己早期的那些小说,忽然就发现,果然写得太满。这才想起多年前在鲁顺民老师办公室的那张破沙发里听到的教诲。

我最早的作品《姐妹》《红妆》都是发表在《山西文学》上,我开始写小说之后的第一个专辑也是发表在《山西文学》上,我至今记得是一个中篇一个短篇,中篇小说是《同屋记》,短篇小说是《耳钉的咒》,这几篇小说代表着我最早期的小说风格。在十多年的写作生涯中,随着年龄的变化、环境的变化、心境的变化,我的小说风格也先后经历了几番变化,不过在这人世间,变才是恒长,不变只是暂时,小说作为人的精神的某种副产品,自然会随着人的精神一起变化。虽然读自己早期的作品难免还是会觉得稚嫩,觉得不成熟,甚至有些羞愧,但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她所经历的每个阶段其实都是重要的,都有着足够的理由,没有必要为自己的成长羞愧,毕竟天才不多,多数人还是靠着努力和勤奋一点一点地获得了进步。《山西文学》是我最早的伯乐,在我刚刚起步刚刚开始写作的时候,他们便给予我重视,给予我支持,更重要的是,给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文学新人以机会和平台。正是从《山西文学》这里起步,我获得了最早的关于文学的见解和信心。后来我去了南方工作生活,很少再回太原,偶尔和鲁顺民老师在微信上聊天,仍然聊的是文学,我仍然是受益的感觉,就和当年坐在他办公室里的破沙发上的感觉一模一样。

在南方的时候,我时常怀念北方的四季,北方的天高云阔,还有北方的那些故人们。怀念我们曾在一起围炉夜话聊文学,曾在一起喝酒吃肉,我也时常怀念山西作协的院子,时常想起沿着楼梯走着走着便来到了《山西文学》编辑部,我连门也不敲便径直走进去,看到成山的杂志堆后面的那个低头看稿子的人影,我忽然便觉得心安,还有些喜悦。于是我又毫不客气地陷在了那张破沙发里,杂志堆后面的人终于抬起了头,眼镜架在鼻子上,说,闺女,过来了?

【作者简介】孙频,江苏作协专业作家。已发表小说三百余万字,出版小说集《松林夜宴图》《鲛在水中央》《疼》《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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