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结交的亲人

2020-11-29 16:16葛兴坤
民族大家庭 2020年4期
关键词:大妹过火村干部

文/葛兴坤

正开着会,放在桌上的手机静音显示来电人姓名:汪明周(化名)——我的扶贫联系人。这个电话得接!

我走出会场接通电话,汪明周问:“你明天能不能来一下?村里帮我搬新家,你来帮我‘过火’。”我不大理解“过火”的意思,就让他先按村里的要求搬,我尽量赶过去。

晚上,看到驻村扶贫干部给我的微信留言,说汪明周又反复了,不同意明天搬家。我知道其中的缘由,与单位协商后,便约退休赋闲在家的老婆明天同我一起去帮汪明周搬家。

记得第一次去汪明周家,给我带路的组长用摩托载着我跑完公路,又徒步下了两墩岩。莽林腐叶小道,雨后泥泞难行,我们不时手脚并用,还是险些滑下山崖。

途中组长给我介绍了汪明周的情况:男,68岁,未婚,父母亡故,有两个妹妹,大妹嫁在邻县秭归,小妹远嫁浙江。汪明周独居在偏远的祖屋里,往常和村干部都配合得很好,唯独这次死活不同意易地搬迁,成为扶贫攻坚路上的一颗钉子。

来到汪明周屋前稻场上,见大门紧闭,组长肯定地说人没走远,于是大声呼唤“汪明周”,很快就听见了回应声。我环顾汪明周的家,三间土筑瓦盖的房子有些年月了,东墙一米间隔向前突出的一排附属屋已显垮塌迹象,屋后是陡坡山林,稻场坎下的竹林密不透风,屋西边从山上蜿蜒下来的沟渠水流湍急,哗啦啦轰鸣,空气中弥漫着泥草芳香及猪粪浊气。

只见一个精瘦平头小个儿老头,手提一把锄头登上稻场坎。组长做了介绍,我亲切地与来人打招呼:“汪大哥好!”汪明周不屑地瞟了一眼我这个从县里来的“葛书记”,从裤兜里摸出钥匙开门。我驻足等候间,看到左墙上几个歪歪扭扭的毛笔字映入我的眼帘:“小心电铳!”

请坐、敬烟、泡茶,寒暄吃饭了没有,土家族固有的热情和礼数一样不落。说了一大筐拉拉杂杂的家常话,汪大哥总能循着我们的话题走,他牙齿稀松,话不关风,但语气坚定。为了保持初次见面的融洽,我没有贸然提起易地搬迁的事。我从屋内整洁度和交谈情况作出判断,汪明周是个“铁核桃”,但也并非不明事理的无赖。我内心盘算着如何攻破这颗“铁核桃”。

天色不早了,我们该返回,但我实在太累,不想继续爬山。汪大哥见状,说:“只要不嫌弃,你就在我这儿过一夜。”我顺着他的话,说:“那就不好意思,吵闹了。”汪大哥说:“你这是接都接不到的客!”组长给我和汪大哥照了一张合影,就告辞了。

我决心与汪大哥交朋友,再脏、再穷、再差,我都横下一条心与他同吃同住同劳动。于是我以对待亲生大哥的心态,和汪大哥一起生火做饭、喂猪、收拾房子、整理床铺,向他敞开心扉介绍了我的个人情况。汪大哥也讲了他的身世经历。可以感觉到,通过这次深谈,我与汪大哥的心慢慢地贴近了。

第二天告别时,我塞给汪大哥200元,他千推万辞,但我还是硬塞给了他。我刚走几步,汪大哥就赶出来关门上锁,一直陪我爬上两墩岩,又把我送上公路,沿途说了很多贴心话。我坚决不让他再送了,他才返回。

汪大哥爽快、勤劳、善良,10岁时因家贫辍学回家帮父母分担家务。后来,父母均因病早逝,作为大哥的他又担负起抚养两个妹妹的责任,供她们上学读书,极力扶持她们一直到婚配成家。由于家境贫寒,一心为着两个妹妹,他自己错失了姻缘,终身未娶。我也基本了解到汪大哥不愿搬家的心结。

回家后,我向爱人介绍了汪大哥的情况,爱人让我下次带上她一起去看望汪大哥。

一个周六上午,我和爱人一起上街买了一部大字号大音量的老人机,购买了筒纸、洗洁净、肥皂、香皂、垃圾桶等日常生活用品,又买了几样菜,就一起奔赴汪大哥家。

来到汪大哥家,家里门锁着,于是,我和爱人又来到田间,看到正在劳作的汪大哥。

汪大哥见到我们,非常激动,连忙招呼我们去他家。我爱人亲切地称呼他:“大哥好,闲在家没事,出来走走亲戚,享受一下山上的新鲜空气。”一阵寒暄后,爱人去厨房准备饭菜,我教汪大哥使用老人手机。

起初汪大哥很不自信,他大妹给过他一部旧智能手机,他不会用,加上上了年纪眼睛看不清字,就放弃了学用手机。我把手机设定为一键呼叫,把我的号码设为1,联系村干部设为2,另设定了几位至亲手机号,反复教他试用。没过多久,汪大哥学会了,他与他的两个妹妹都通了话,激动得像小孩子得了宝贝似的。

饭桌上,汪大哥给我酌酒,我们边喝边聊,汪大哥说大集体时稻场坎下开着集体的纸厂,由他负责经营,起早贪黑地干,还把自己的房子无偿提供给集体当作了纸厂仓库,吃了很多苦,为公家创造了不少的收益,但他在经济上一清二楚,从不占便宜。汪大哥说:“有位年轻人在纸厂当会计,手脚不干不净的,我多次敲打他,他不仅不听,还对我心生怨恨,这个人后来倒当了大队会计,常给我出难题,很多事都不公道……”

话题谈得很开,从他们兄妹小时的苦,说到现在几位侄儿侄女对他的好,但还是想靠自己劳动生活。他说:“从小父亲就教育我们,不要两眼向上,不要给集体添麻烦,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天黑了,我们坐在稻场上乘凉,看星星,听虫鸣,风吹竹摇。我们高谈阔论起来,从国内到国外,从过去到现在,从中央到地方,从干部到群众,从精准扶贫到党的建设,我们无不感叹精准扶贫政策给我们带来的缘份,让我们走到一起。汪大哥听我详细说明这些政策后,他说他大开了眼界,蹲在这山旮旯里掉队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汪大哥郑重地说:“我现在不搬家,就是在给国家添麻烦,给干部添麻烦,给亲人添麻烦,我搬!”

我感到很高兴,又忽然想起汪大哥墙上“小心电铳”那四个字,便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此地太偏,山大人稀的,前些年稍微有点用的松树、杜仲皮都被山贼洗劫一空,牲口也常常被盗,狗子也喂不起来,养一条被人毒死一条,只好用电铳吓吓人,现在还好,这几个字也有三十几年了。”我接过话憧憬了一番新农村的未来,汪大哥对我说的也充满期待。

从此,我和汪大哥之间有了热线电话。有一天晚上突然接到汪大哥的来电,他吞吞吐吐地请我帮忙,说他在县医院住院,想和我聊聊天。

我立即赶到他的病房。原来他在山上劳作不慎摔折了腿,是村干部送他入院的。汪大哥自责地说:“要是早搬了家,就不会有这回事,好在您给我买了部手机,不然就死在山上了。村干部给我缴了住院费,让我放心治疗……干部好,政府好,共产党好啊!”。说着说着,汪大哥老泪纵横。住院期间,我常常来陪他,找些我的衣服帮他换洗,住院后期接到我家吃饭。

出院那天,我本打算开车送汪大哥回去,他妹妹和侄子们早安排好了。我送他上车后,他说搬家那天,要我去给他“过火”,我爽快答应了。

接到汪大哥要搬家的电话,我和爱人上街买了电饭煲、米、油和肉食疏菜,赶往汪大哥新屋。

来到新屋,见到汪大哥的大妹,她说:“大哥犟得很,一定要您帮他‘过火’才同意搬家。”我请教“过火”该怎么做,她说:“这儿搬家的讲究多,这回搬家路途远,大哥同意将‘过火’简化,在老屋里点燃一炷香,由大哥最看重的人持着这炷香走进新屋。”

我迅速赶到老屋,稻场上摆满了待搬家私,村干部带领一些人忙进忙出地收拾着。汪大哥恭敬地在香案上点燃一炷香,拜了几拜,嘴里叨念着,我听见他大致是在告慰祖先,说现在在党的领导下享福了,还说了一些吉利话,又拜了几拜,然后转过身递香给我,说道:“你是我最亲的人,一定会给我带来更多好运!”我接过香,问明注意事项后,走在搬家队伍最前面,庄重地向新屋开拔。

扶贫路上,我结交了亲人,习得了人生宝贵课程,更加生动地理解了扶贫攻坚工作的深刻意义,实现一次人生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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