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一神话”视域下的《温姆·哈希姆灯》解读

2021-01-05 11:28李侠男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坎贝尔历险英雄

李侠男

引 言

埃及的第一批短篇小说问世于一九一○年,其发展历史并不长,但在其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中也出现了革新主义、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三大主要流派,其中革新主义对埃及短篇小说的发展有着非常显著的影响,它使短篇小说创作成为文学创作的主流(周烈,等,1997)。小说《温姆·哈希姆灯》的作者叶海亚·哈基正是革新主义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他一生共创作小说近二十部,先后获得埃及国家表彰奖和费萨尔国王国际奖①,为阿拉伯近代短篇小说做出了卓越贡献。《温姆·哈希姆灯》是其最有名的著作之一,他在小说中就紧张的东西方文明冲突传达了独特的见解,小说因此深受读者喜爱,它的发表也代表了整个阿拉伯小说界在创作领域一次质的飞跃。

《温姆·哈希姆灯》虽为一部被广泛赞誉的小说,但却未见有阿拉伯学者对其进行学术分析,在国内的知名度也不高,作为被国内外学者忽视的一部优秀著作,值得我们认真解读,通过哈基笔下的“伊斯玛依勒”窥见整个阿拉伯民族根深蒂固的宗教迷信,感受众多“伊斯玛依勒”的无奈和妥协。

哈基在小说中运用的叙事模式符合约瑟夫·坎贝尔“单一神话”原型中英雄冒险模式的基本结构。因此,本文将以“单一神话”的原型理论为基础,深入解读小说,发掘在这个看似简单的有关东西方文明冲撞的故事背后所隐含的“自我的发现”以及“被迫的和解”。

坎贝尔的“单一神话”和《温姆·哈希姆灯》

《千面英雄》作为坎贝尔奠定其在神话学上地位的著作,它让读者认识到:不经过试炼和历险,就不能成就非凡的英雄,同样地,真正的心灵也不会被发掘。英雄的历险诉说人类的心灵被试炼、回归的过程,不经历这个过程,生命就不能达到丰富多彩的境界(坎贝尔, 2011:导读17)。小说《温姆·哈希姆灯》故事情节的发展经过,具备了坎贝尔提出的“单一神话”中英雄冒险模式的基本结构,主人公伊斯玛依勒的人生经历与坎贝尔笔下英雄冒险的故事高度契合。

伊斯玛依勒是阿卜杜拉的第三个儿子,作者在小说开头就介绍了伊斯玛依勒不同于其他孩子的特殊才能以及全家人对他的期望,这和众多神话故事中的英雄极为相似。“伊斯玛依勒的大哥只接受了最基础的私塾教育,之后便被其父亲叫回家,帮忙一起经营粮食店铺,他的二哥进入艾资哈尔大学,辛苦学习几年失败后,回家乡成为了一名伊斯兰教法学家”。而“小儿子伊斯玛依勒,最后一个儿子,命运和其父亲收入的增加预示着其更加灿烂和光明的未来”(6)。这是作者在小说中第一次预示主人公伊斯玛依勒非同寻常的命运,也暗示着他将成为坎贝尔笔下的英雄,接受“历险的召唤”。

历险的召唤

通过对主人公伊斯玛依勒成长环境和人物特征的细致描写,为英雄的历险埋下了伏笔。当伊斯玛依勒被送到政府学校上学,他便表现得与众不同:“他礼貌、稳重、尊敬师长……有男子汉气概,能言善语,能与娇生惯养的贵族伙伴们和谐相处……很快地,他超越了其他同学,身上闪烁着卓越的光芒”(7)。从此时起,伊斯玛依勒的命运和责任已然非常清晰:全家人的希望!他作为“英雄”的形象慢慢得以呈现。

在伊斯玛依勒开始英雄冒险的前几年时间里,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与众多神话故事一样,伊斯玛依勒在祝福和超自然力量——安拉和温姆·哈希姆的保护下长大,家庭成员将伊斯玛依勒所取得的学术成就归功于他们的庇佑。伊斯玛依勒理应是能考进医学院的,但他在最后的考试中发挥失常,无缘梦想的医学院。冒险故事中的英雄通常都有一个共同特征,一种超越文化、地域和时代的共性(克里斯托弗·沃格勒,2011:88)。他们在正常世界中有所缺失,这种遗憾和缺失为英雄的冒险提供了可能,英雄为了寻找缺失的部分、为了获得完整而踏上冒险的旅途(高旭,等,2019)。英雄在冒险前失去了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从而陷入了一种边缘化的状态。而阿卜杜拉更是担忧和焦虑,四处询问解决的办法。正当他手足无措的时候,不知有谁对他说:“为什么不送他去欧洲呢?”(19)宛若奇迹般出现的他者,作为闯入故事情节力量的初期象征,可被称作“先锋”,他的出现代表的危机便是“历险的召唤”(坎贝尔,2011:4)。伊斯玛依勒的失败为他的历险提供了可能,正如坎贝尔指出的,一旦他准备好,适当的先锋便会自动出现。那一晚,阿卜杜拉辗转反侧,他知道要做出这一决定及其艰难,也知道六年或七年的开销会让原本就拮据的家庭难以负担,但有个声音告诉他:“相信安拉……”(20)。再一次,超自然的力量助力英雄进行冒险,最终,阿卜杜拉做出抉择:送伊斯玛依勒去欧洲医学院学习眼科知识。

命运已在召唤英雄,并把他的精神重心从他所在的社会转移到未知领域。这种宝藏与危机并存的致命地带,可能表现为遥远的地方、森林、冥府、海里、天上、秘密岛屿、巍峨山顶或深沉的梦境等多种意象(坎贝尔,2011:9),作家笔下的“未知领域”便是那遥远的地方——陌生的欧洲。尽管大家的内心充满了忧虑,但伊斯玛依勒最终还是得到了父亲的支持。远行的伊斯玛依勒还带了木屐,那是家人让他在祷告前做小净④用的;除了木屐,他还带了穆斯林的传统服饰和一些手工制作的糖果,所有这些看上去就像“命运中善与保护的力量”为英雄历险所提供的护身符,以帮助他对抗即将遇到的恶龙。至此,伊斯玛依勒完成了英雄历险的第一个阶段——“历险的召唤”。

跨越第一道门槛

英雄在接受历险的召唤时可能会遇到一定的困难,抑或表现为拒绝。伊斯玛依勒同样面临相同的挑战。“瞬间,远离家人和祖国,独自面对陌生、孤独和未知的恐慌让他害怕和无力”(24)。但是最后,某种转换的力量把问题带到一个新的层面,在那里问题终于突然得到解决(坎贝尔,2011:14)。伊斯玛依勒在清真寺里没有得到他爱慕的一位女孩的注意和回应,在和清真寺看门人絮叨之后受伤的心灵才得到缓解,当他从清真寺出来,“一股强劲的力量从脚底涌至大脑,他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所有事情都变了,看到的东西变得模糊,声音变得不清晰、不真实”(25)。这一阶段便可理解为英雄所经历的“第一道门槛”(坎贝尔,2011:24),跨过这道门槛,英雄便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未知世界。

神奇的门槛通道为进入再生领域转折点的概念,是鲸鱼之腹这个世界性子宫意向所象征的意义(33)。这个象征下涵盖了各种具有毁灭和重生双重意味的母亲子宫的变体(王玥,2012:29)。腹腔首先是黑暗的,然后它充满危险,有可能将主人公吞噬(30)。在小说《温姆·哈希姆灯》中,站台、火车、港口以及将伊斯玛依勒带去英国的陌生船只,都扮演着“鲸鱼腹腔”的角色,将英雄带入全新的未知领域。进入“鲸鱼腹腔”是一个重生的过程,英雄先被黑暗吞没,从光明的世界中拟似地死去,然后从死亡的黑暗中,从停滞的时间中挣脱而出,获得新生(32)。

在小说第五篇章的最后,作家哈基写道:“船开了”,随后第六篇章开头即是“七年过去,船回来了”(25)。这前后分明包含了两个世界:历险前英雄熟悉的世界以及跨越门槛通道后经历的未知世界,作家骤然用短短两句话将两个世界关联起来,成功让读者对这七年间伊斯玛依勒的历险产生好奇。他还继续写道:“这个身材适中,高昂着头,容光焕发的青年是谁……他就是伊斯玛依勒,是眼科医学的伊斯玛依勒博士,他在英国大学的表现是如此得出色而又独一无二,老师赞赏他并对他说:‘伊斯玛依勒先生,我打赌,你定是神医转世。你的国家需要你,那是一个蒙昧的国家’”(26)。

未知领域

伊斯玛依勒在英国留学的七年时间便是其在全新的未知领域进行的冒险。一旦跨越门槛,英雄便进入一种形象怪异而流动不定的梦境,他必须在此通过一连串的试炼。这是神话历险中最令人喜爱的阶段……此时,英雄在进入这个领域前所遇到的超自然救援者的忠告、护身符和秘密代理人都帮助了他。他也可能在此第一次发现,有一股仁慈的力量,在他超人的通关过程中一直支持着他(坎贝尔,2011:38)。对伊斯玛依勒而言,超自然救援者和护身符——他所信仰的宗教和随身携带的家乡特色几乎没有帮他战胜严酷的考验,也未为他的求学提供任何帮助,取而代之的是与玛丽同学的一段暧昧感情。

玛丽——伊斯玛依勒的“救援者”——彻底改变了他,让他得以勇敢面对在英国期间遇到的各种挑战:“这位褐色肤质的东方小伙吸引了她,她选择了他,并拥抱他。当她把自己(的身体)献给他……(玛丽)将迟钝、慵懒的他变得有活力、有自信,为他打开了未知的美好新世界”(29)。玛丽扫除了伊斯玛依勒以及他的家人对英国这个新世界的错误幻想和恐惧,同时赋予他在英国大地上生活所需要的情感和能力。更重要的是,玛丽让他相信:生活需要依靠自己,而不是他从埃及带来的信仰和崇拜。甚至连伊斯玛依勒对病人的关心也得到了玛丽无情的质问:“你不是圣母玛利亚的儿子耶稣!谁追求天使的道德,击败他的便是牲畜的品性!要对人友善,就要先对自己友善……所有这些东方化的情感都是卑贱的、令人讨厌的,因为它们是不切实际的,是不会有结果的”(31)。

玛丽的初衷是希望伊斯玛依勒能够重新审视自我,顽强地适应英国的生活。但她的话就好似一把尖刀,对伊斯玛依勒造成了灾难性的影响:

一天他醒来,他的灵魂变成了废墟……他所信仰的宗教看起来仅是控制着人民大众的一种迷信。只有将自己的心灵与大众分离开来,独自面对,才能发现(它所赋有的)力量和(它能给予人类的)幸福。至于和大众融合在一起,那便是软弱和诅咒。

他紧张得无法承受这种流浪,独自一人淹没在这片空旷的土地上。他生病了,不去上课了,他成为忧虑和窘迫的猎物,有时眼神中会流露出害怕和恐慌。(32)

很明显,对于伊斯玛依勒而言,他正在经受着历险中最艰难的阶段,他在全新的未知领域中迷失了自我,他开始质疑自己从一出生就虔诚信仰的宗教,开始质疑自己的同胞。对于一位英雄而言,这样的历险是需要的,也正是这一阶段,英雄做好了最后的准备突破历险中最艰难的障碍,他将与女神(化身为每一位女性)相会(坎贝尔,2011:54)。

在神话的图像语言中,女人代表的是能被认识的全体,英雄则是去认识女人的人。随着英雄在人生缓慢启蒙过程中的逐渐发展,女神的形象也为之经历一连串的变形:她绝不会比他伟大,但她总是能给予超过他所能了解的事物。她引诱、指导并命令他挣脱自己的脚镣(52)。伊斯玛依勒的“女神”便是玛丽,与“女神”的“神秘婚姻”(46)——一起去苏格兰的旅行将他带离了深渊:“是玛丽拯救了他。她带他去苏格兰的一个村庄旅行。白天,他们在田野间散步或骑车,有时还会去钓鱼,晚上,她让他享受着各种形式的爱的欢愉”(32),在玛丽的帮助下,伊斯玛依勒战胜了历险中最严酷的挑战。正如哈基在小说中写道:“幸运的是,他能够战胜许多在欧洲生活的(与他一样来自农村的)年轻人都会经历的灾难。他将自己从过去剥离出来,变得独立、坚定、自信。他的内心放弃了对宗教的信仰,取而代之的是对知识更强的信念”(32)。

在伊斯玛依勒的历险中,玛丽扮演了“救援者”与“女神”的双重角色,帮助伊斯玛依勒战胜并重塑自我,完成了对生命的完全掌握(坎贝尔,2011:56)。伊斯玛依勒的胜利也预示着他的历险迎来结束。

回 归

当英雄的探索在穿透源头,或由于某位男女角色——人类或动物的恩典而完成后,历险者仍然必须带着转变生命的价值回归社会,为自己的历险画上圆满的句号。尽管伊斯玛依勒对自己国家的落后充满了怀疑,但对家乡的热爱还是促使他回归祖国。“他对埃及的爱越强烈,对埃及人民(的境遇)越是焦虑不安。但他们是家人,是(一起生活的)部落,错不在于他们,他们只是无知、贫穷、疾病和长时间压迫的牺牲品”(34)。伊斯玛依勒明白回国后会遇到哪些挑战,但是他相信玛丽教会他的以及他学到的医学知识会帮助他顺利回归:“他知道,(回国后)在他和他所接触的人之间将会有一段长时间的战斗,但是(他相信),他的年轻将会让战斗变得简单。他已经(满腔热情地)期待第一场战斗”(35)。

至此,作家预示了伊斯玛依勒回到埃及后将会经历的更为严峻的考验,由此,英雄的历险也到了最后的关头。这个最后关头所指的,就是英雄从神秘领域,跨越归返日常生活世界的门槛所涉及的极大的困难……他尚未带着打破自我、救赎生命的万灵丹面对社会(坎贝尔,2011:129)。这最终的磨难通常会导致英雄直面死亡,甚至是经历死亡,然而在复活之后,他会建立起全新的人格、填补内心的缺失(高旭,等,2019)。

伊斯玛依勒带着历险的精神、学到的医学知识光荣回归。同时,他还怀揣梦想:“他将用武器(学到的医学知识)开辟一条道路,他将走在队列的最前方……他将用他学到的技术和获得的经验震惊所有的开罗人,然后是所有的埃及人”(35)。坚定伊斯玛依勒这一信念的是回家途中看到的景象:“他从窗户俯瞰,看到的是一个如同被沙尘暴肆虐过的村庄,尘土飞扬,破败不堪。站台上的商贩穿着破旧的衣服,如同被追捕的猎物一样叫唤着,满头大汗……他看到的是苍蝇和肮脏,是贫穷和破败,他的心一紧,感到一阵疼痛和惋惜,从心底喷涌而出的革命愿望愈加强烈,动力也更加强大”(36)。

很快,伊斯玛依勒所学到的知识就接受了现实的检验。他在家的第一个晚上,就发现堂妹法提玛的眼疾竟是用清真寺里温姆·哈希姆灯的灯油来治疗的。他震惊极了,对着他的母亲大叫,呵斥她信仰迷信和虚无,母亲(因伊斯玛依勒的话)乞求真主的宽恕并反驳道:“这不是药,这是温姆·哈希姆的祝福”(41)。当伊斯玛依勒承诺要用自己学到的知识治疗法提玛的眼睛时,他的母亲提醒他:“我们所有的生命都依赖安拉和温姆·哈希姆。我们一直都相信(她能带来)奇迹”(41)。他的父亲则质问道:“你在说什么?这就是你在国外所学到的东西吗?我们得到的就是你作为一个异教徒的归来吗”(42)?

至此,英雄回归后所面临的巨大挑战跃然纸上。对于那些在人类数千年的愚行中已被错误教导和学习过上百万次的事物,要怎样再教导呢?这是英雄最困难的任务。那来自黑暗、不可用言语形容的宣示,要如何转换成光明世界的语言呢(坎贝尔,2011:130)?“伊斯玛依勒夺过母亲手中的玻璃瓶并将它狠狠地扔出了窗外。玻璃瓶摔碎的声音好似他战斗中扔出的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声音)”(42)。“他拿起父亲的木棍,气汹汹地冲出家门跑向清真寺。他决意要消灭人们心底深埋着的无知和迷信,哪怕丢掉生命”(43)。

“伊斯玛依勒穿过人群,冲向温姆·哈希姆灯——它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飘散出来的是没有光亮的烟,这正是迷信和无知的象征”(45)。看到此景,伊斯玛依勒失去了理智,他拿起木棍打碎了温姆·哈希姆灯,玻璃的碎渣掉落一地,所有人都涌向他,几乎将他打死,多亏清真寺的看门人救下了他并将他抬回家里。

于是,完美的平衡丧失,心灵为之摇晃蹒跚,英雄也因此崩溃了(坎贝尔,2011:135)。他稍有苏醒,就开始思考:“回欧洲吗?和懂得生活的人生活在一起?……为什么不在那儿结婚呢?为什么不远离这个苦难的国家,在那里建立一个新的家庭呢?为什么要抛弃英国美丽的山村、愉快的傍晚、严寒的冬天呢”(47)?但是,作为一个成功的英雄,伊斯玛依勒没有轻易放弃,他开始用学到的医学知识和从英国带回来的药物为法提玛治疗眼疾,他在英国已经治疗过上百例类似的病症,他相信这次也一定能成功。

事与愿违,在伊斯玛依勒每日精心的治疗下,法提玛彻底失明了。他为自己的失败感到羞愧,法提玛的失明也即证明了他的无知,他逃离了这个家,卖掉了他从欧洲买来的一些书籍和药物。在英雄曾经熟知的生活领域中,他再一次迷失了自我,从未知领域中苏醒过来的他再一次遭遇了无情的质疑,乃至否定。

英雄回归后的失败让读者得以窥见,当东西方文明发生碰撞,不是粗暴地用一种文明去代替另一种文明,而是需要谨慎地去融合与平衡。神和人这两个世界,只能被描述成彼此截然不同的世界——就像生命与死亡,白天与黑暗一样。英雄历险离开我们熟知的领域,进入黑暗之中,他不是在那儿完成了历险,就是身陷囹圄或危险,和我们失去了联系。他归返世界被描述成从遥远的彼岸回来。尽管如此,此处是了解神话与象征的关键——这两个领域事实上是统一的(坎贝尔,2011:130)。伊斯玛依勒的失败预示着他——英雄必须去整合这两个世界(141),他必须重新发现自我,然后在整合后的世界中勇敢地生活下去。

离家后的伊斯玛依勒常常从早到晚都在街上游荡,当他重新思考是否要回欧洲时,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又回到了广场上经常站立的那个位置。到了盖德尔夜,他站在清真寺里,抬头看着温姆·哈希姆灯,一瞬间,他经历过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得到了整合:“啊,光明,这些年你离开我去哪儿了呢?欢迎你回来!那支配我心灵和双眼的黑暗已经消失了。我现在明白我丢失了什么,没有信仰(的人)是不会有知识的。她(法提玛)从来不是信任我,而是信任你的祝福以及你给予的慷慨和力量,是你的祝福呀,温姆·哈希姆!”(54)

伊斯玛依勒向清真寺看门人要了一瓶温姆·哈希姆灯的灯油,他将在灯油的帮助下治疗法提玛的眼疾,在他的坚持下,法提玛重获了光明。他还开了一家诊所,“有多少艰难的手术在他手下成功,假如欧洲的医生看到他的治疗方式,定会惊讶地大叫……他首先依靠安拉,然后是他的知识和双手”(57),因为他认识到:只有在信仰的帮助下,科学才能有所作为(哈赛宁,2011)。信仰和知识终于从对抗转为认同,同一,最终达成和解(王玥,2012:41)。英雄终于在经历两次迷失之后发现了自我,未知领域中的西方文明不可能全然取代熟知领域中牢不可破的宗教传统,他热爱的土地也不允许他全然摒弃自己原本坚守的信仰,但是先进的西方文明确也能真切地治疗自己落后迷信的民族,为了生活的继续,英雄只能选择“被迫的和解”,在恐怖的国度重新浮现(回归、复活)(坎贝尔,2011:153),在之前无处立足的社会中,以自己的方式生活下去(王玥,2012:38)。

结 语

综上所述,小说《温姆·哈希姆灯》的叙事中具有丰富的“单一神话”元素,符合英雄冒险遵循的核心公式:分离→考验→回归。英雄历险的神话故事从根本上看其实是“成长的故事”,其终极意义为“自我的发现”(叶舒宪,2012:365)。英雄的历险过程,实际就是英雄“自我发现”的过程。在整个过程中,英雄会发现他历险的地方并不是布满妖怪的神秘地带,而是他自己的意识深处,他会发现他需要战胜的不过是他自己,他需要寻找的也不过是那些曾经被意识但又因遗忘或抑制而从意识中消失的内容(叶舒宪,1987:104)。在平衡两个不同的世界过程中,他不仅需要与可怕的敌人厮杀,而且还要与熟悉的自己搏斗,通过与“恶”的对抗,最终实现“自我的发现”,寻回失去的记忆,完成自身的成长,从而获得坚实独立的人格。历险最终赋予英雄的是与充满挑战性的环境共存的能力。

自小说《温姆·哈希姆灯》于一九四○年首次发表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十年,阿拉伯世界也见证了现代化文化和先进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哈基的这部短篇小说依然是埃及近代小说的重要代表之一。八十年的时间,阿拉伯世界的政治、经济、教育环境等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但它依旧是一个被宗教紧紧束缚的世界,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充斥着根深蒂固的传统习俗,现实的生活中仍然有许许多多的“伊斯玛依勒”,他们心怀抱负,想要改变现状,但是迫于无法撼动的宗教桎梏,他们只能选择与现实“被迫的和解”。小说中伊斯玛依勒的历险经历映射的是整个阿拉伯民族在时代进程中面临东西方文化碰撞时定会遭遇的困境,以及他们需要毕生承担的历史责任。拯救阿拉伯民族,不仅要依靠东方的精神文明,也要借助西方的物质文明。从这个意义上讲,哈基给“单一神话”的英雄历险故事赋予了更加深远的内涵和外延。

注释:

①费萨尔国王国际奖于一九七九年设于沙特阿拉伯王国首都利雅得,其宗旨是对人类文明进步做出特殊贡献的专家、学者进行奖励。获奖者可得到一本简介获奖者事迹的证明书,一枚金质奖章和SR350,000的奖金(纳兰珍,1991)。

②温姆·哈希姆是第四任哈里发阿里·伊本·艾比·塔里卜的女儿的别称,萨耶德·扎伊纳布清真寺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清真寺里存放着她的棺椁,棺椁上方悬挂着温姆·哈希姆灯。

④小净是伊斯兰教的一种净礼,指的是用水洗净身体的某些部位(手、口、鼻孔、胳膊、头、足),以达清洁并进行某些宗教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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