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辞视阈下《最蓝的眼睛》叙事分析

2021-01-15 21:08别俊玲
菏泽学院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蓝眼睛科拉黑人

别俊玲

(山东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 青岛 266590)

1993年,瑞典文学院授予美国黑人女作家托妮·莫里森诺贝尔文学奖,在颁奖词中,瑞典文学院认为,莫里森的小说以“丰富的想象力”和“诗意的表达方式”,让美国现实中一个重要方面“充满活力”。作为黑人作家,种族问题无疑是她小说创作的重要议题,这也是众多研究者所关注的焦点。但还值得注意的是,莫里森的写作十分擅长使用修辞语言来构建文本,在小说《最蓝的眼睛》这部处女作中,作家就已经展现了她非凡的创作天赋,通过修辞叙事的使用,让小说充满想象力且富有诗意。在这部小说中,修辞并不仅是一种简单的语言技巧,更是潜移默化地影响小说的结构,甚至是人物的价值取向。

传统观念认为,修辞只是一种文学创作的修饰技巧,其主要功能是增强语言的说服力,但随着修辞学的深入研究,修辞学的范围不断扩大,人们对修辞有了新的认识,美国学者布斯甚至认为,作者为了达到控制读者所使用的那些全部手段都可看作是修辞。中国学者谭学纯、朱玲则认为广义修辞学不是狭义修辞学经验系统内的自我扩张,而是一个双向互动、立体建构的多层级框架,是两个主体(表达者/接受者)的双向交流行为在三个层面的展开,即一是作为修辞技巧,是小说话语构建的重要方式;二是作为修辞诗学,参与文本构建;三是作为修辞哲学,影响小说中的精神构建与价值取向。本文拟借用上述广义修辞学理论从三个层面对小说《最蓝的眼睛》进行叙事分析,阐释“蓝眼睛”这一修辞意象从作为一种修辞技巧开始,层层递进,成为小说诗意叙事的审美表达,并最终指向了小说所表达的价值取向,成为小说叙事的重要艺术手法。

一、修辞技巧——“蓝眼睛”构建小说话语

所谓修辞技巧一般是指比喻、象征、夸张、双关等修辞手法。在莫里森的创作中,便使用了象征、双关的修辞技巧,构建小说的叙事话语,对小说的主题、内容以及人物构建等进行有效调配。

《最蓝的眼睛》其英文原文表述为“The Bluest Eye”,其英文使用包含双关和象征意义。在英文语义中“Bluest”既可以理解为“最蓝的”,同时也可以是“悲伤的”的最高级,而英文“eye”的读音则与“I”(我)的读音相同,所以“The Bluest Eye”其含义便具有了双关性,表面意义是“最蓝的眼睛”,而其背后那个一直期望有一双蓝眼睛的黑人女孩是——最悲伤的我。通过双关的运用,暗示了小说的内容和主题,就是作为黑人女孩的“我”却在渴望一双不属于本种族的的蓝色眼睛,这种不能实现的愿望带来的绝望,必然让“我”注定悲伤。而读者也会因为小说的双关标题,去思考为何黑人女孩会有这样的渴望,从而引发阅读和探究兴趣。可以说,作者通过标题双关的使用,向读者表明了小说内容的展开方向,同时预留了想象的空间。

《最蓝的眼睛》在话语构建中还运用了象征的修辞技巧,在小说中“蓝眼睛”象征着白人审美中的“美”,这也是美国社会的主流审美认知,小说中的故事也都是因“蓝眼睛”而发生。作者主要通过人物名称、猫和狗几个元素的象征,构建了“蓝眼睛”这一小说主题意向背后所代表的特权。对女主角佩科拉来说,拥有“蓝眼睛”的人就会拥有美好的人生,在她自己的家庭中,父亲酗酒冷漠,母亲也不关心自己的孩子,甚至因为女儿没有一双“蓝眼睛”而不允许女儿喊自己“妈妈”,而是命令她喊自己为“布里德洛夫太太”。与之相对比的是,母亲任由她工作的白人家庭的小女孩亲昵的喊她“波莉”,因为对方拥有一双“蓝眼睛”。母亲波莉在白人家庭费舍尔家当女佣,而费尔舍的英文为“fisher”,有“渔夫”之意,在捕猎了目标猎物——佩科拉之后,费尔舍给佩科拉重新命名,而佩科拉因为这一姓名为白人所给予,便乐于被定义,对于这种扭曲关系却浑然不觉。佩科拉的名字也来自电影《模仿生活》中一个女孩的名字,这个女孩因为母亲是黑人而憎恨自己的妈妈。在电影中,小女孩所真正憎恨的是她母亲背后所代表的种族与肤色。小说中的佩科拉其实与电影中的佩科拉一样,都憎恨自己的种族,认为自己无法获取父母的关爱和没有朋友,都是因为自己是黑人。莫里森还用一狗、一猫的状态来象征佩科拉的生活。小说中,贝塔·瑞斯养着一条安静、与世无争的老狗,但这只狗生病了且并不干净,假牧师迈卡便想毒死这只狗,佩科拉为了拥有“蓝眼睛”便帮迈卡毒死了这只老狗。可以说,毒死这只狗的表面上是迈卡所给的有毒的肉,实质上却是“蓝眼睛”所代表的白人文化。作者用一只猫的状态来形容佩科拉癫狂之后的生活状态,佩科拉在备受折辱和摧残后,在幻觉中她认为自己拥有了蓝眼睛,但却是像摔在电炉上的猫——蓝色的眼睛紧闭着,只剩下一张毫无生气的黑猫脸。这只猫“毫无生气”甚至是死亡的状态,象征着科佩拉生活在幻想中的状态也是如此。象征手法的使用让寓意隐蔽,也让小说更加值得回味,并促使读者去思考。

二、修辞诗学——“蓝眼睛”构建的小说文本

在小说的语言文本中,作者使用修辞技巧有效地构建了具体的叙事话语,而在篇章结构上,作者则借用修辞诗学巧妙地进行艺术表达,实现了小说的文本构建,让小说的表达形式更具审美性。在《最蓝的眼睛》中,作者通过独具特色的篇章架构,运用多视角、时空交叉、对照的叙述手法以及叙事语言留白等叙事诗学,让小说的内涵更加深刻,为小说价值取向和主题表达埋下伏笔,实现了用较短篇幅表达宏大主题叙事的目的,完成了对“蓝眼睛”为何对黑人具有如此大的吸引力以及他们渴望“蓝眼睛”的状态及追求的后果。

《最蓝的眼睛》这部小说在文本构建上的一个重要特色是谋篇布局,这主要表现在序章和四个篇章的组织上。在序章中,小说就用一种叙事方式不同但内容表达较为相同的方式,给读者构建了一个十分模糊缥缈的画面:作者使用一种童话式的表述方式先给读者描绘了一幅美丽、平静的自然景观,之后作者再次讲述了蓝眼睛孩子狄克·珍妮的故事,但在这次的叙事中,作者取消了标点符号,而是用空格表达停顿,之后作者再次重复这个故事,但这次单词间隔和标点符号的空格都被取消,像是一排字幕混乱地排在一起。这三次叙事表达的变化,让原本第一次描述中的童话意境逐渐扭曲和虚无,给人一种不安、混乱、虚幻的感觉,将原本的故事意义消解。开篇的这种叙事方式为整个故事的氛围奠定了基调:故事中那个蓝眼睛小女孩的故事在第一遍叙事中如童话一般,但随着第二遍、第三遍相同的叙述,让故事变得支离破碎、逐渐模糊。而实际上这个故事只是黑人女孩佩科拉的想象而已。之后创作者为了强化这一主题和基调,在每个章节的开始都有一个小段落没有单词间隔和标点。

小说 《最蓝的眼睛》的四个章节以季节命名,但并非是按照春夏秋冬的四季顺序,而是以秋、冬、春、夏的顺序来安排。在序章故事后,小说第一章以“秋”命名,在这一章节中,作家以金盏花没有在秋天发芽引出故事,金盏花象征着希望,而这种希望在秋天没有如期而至,可能是因为种子埋得太深,也可能是因为土地缺乏营养,还可能是因为“佩科拉怀了父亲的孩子”。秋天在传统意义上被赋予了收获的意义,但在小说中,秋天原本充满希望的金盏花种子死了,乔利死了,佩科拉的孩子也死了,这是一个充满死亡气息的秋季。在这一章中,读者看到了女孩佩科拉因为是黑人,没有蓝眼睛,被家人认为是丑陋的,整个家庭关系也是十分扭曲,父母与子女之间关系冷漠,没有爱,连基本的尊重也没有。在“冬”的章节,作者描述了佩科拉的生存环境,家庭所在社区也充满欺凌和歧视。在“春”的章节,作者一层层将造成当前这种状态的原因进行了剖析,一切都是因为“蓝眼睛”。同样在“夏”这样一个本该生机勃勃的季节,小说中依然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这包括精神和肉体的两个方面,在夏季,佩科拉的孩子在早产后很快死亡,乔利也死于收容所,而在精神方面佩科拉已经开始疯癫,但她的家人却依旧对她漠视,佩科拉的世界再无希望,精神也进入扭曲世界。四季的混乱顺序暗示着小说中一切非正常的状态,但同时这些混乱和无序并不会终结,而是像四季一样会陷入轮回循环,命运的不幸将依旧光顾那些没有“蓝眼睛”的人。

借助修辞诗学,莫里森让小说突破一般作品的文本规范,形成独特的谋篇布局,她从多角度向读者展现了佩科拉渴望“蓝眼睛”的原因、追求“蓝眼睛”的后果等,完成了小说文本的构建。

三、修辞哲学——“蓝眼睛”人物价值取向的构建

作者运用所有的修辞手段,其最终是为了传达小说及其中人物的价值取向和角色存在的意义,这就涉及到修辞哲学。在修辞哲学层面,修辞成为主体认识世界和认识自己的一种方式,因为在个体的交流中,人们并不是将所看到的世界以抽象的方式互相表述,而是把真实的世界进行修辞,转化为一个似真或者是失真的世界。修辞的应用让个体可以美化世界,并且让接收对象印象深刻。在漫长的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修辞便也是主体认识世界的方式之一。

在《最蓝的眼睛》中,小说中的人物便使用修辞构建了一个“黑白分明”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黑人生下来就是丑陋的、愚蠢的,而拥有蓝眼睛的白人则是可爱美丽和聪明的。这种修辞认知自小就深深影响着佩科拉对美的标准的划分、对自我价值的审视以及对世界的认知。在小说中“蓝眼睛”等同于“漂亮”,这种修辞功能影响着佩科拉的人格构建,也成为佩科拉的人生价值追求——拥有一双蓝眼睛。在佩科拉的世界,她对于真善美的认知都是通过成人世界的修辞获得的,成年人对白人小女孩都是夸赞和认可,被成人谈论的好莱坞童星秀兰·邓波儿,被印在糖纸上的玛丽·珍,她们都拥有一双蓝眼睛,她们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被修辞幻化为美的代名词,这种价值取向对佩科拉的审美认知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在成人世界的耳濡目染之下,她的人生价值便有了黑皮肤丑陋不幸、蓝眼睛美丽幸福的观念。当“蓝眼睛”成为衡量世界一切的价值,那么它必然决定了佩科拉的生存状态:因为没有蓝眼睛,佩科拉便被包括父母在内的所有人忽视,并遭受来自伙伴的嘲笑,可以说从一出场开始,佩科拉就是可怜的、被抛弃的姿态。在小说序章作者描述的美好场景中,有一栋绿白两色装饰的漂亮房子,而黑人小女孩则住在破旧的绿色房子里,作为社会阶层中的底层和边缘人物,黑人女孩渴望靠近生活的中心地带,尽管她们住在破败不堪的绿色房子里,他们谈论的却是好莱坞的白人女明星葛丽泰·嘉宝、金吉·罗杰斯,女孩们对这些女明星充满了崇拜和向往之情,她们都因拥有“蓝眼睛”而美丽非凡。黑人女孩们对“蓝眼睛”的过度关注和渴望,正是从小接受了周围大人修辞渲染的结果。成人世界这种修辞化的对美丑的认知影响了佩科拉的人格建构,她在接受大人们的审美标准的同时,也接受了外界对她的价值判断。

“蓝眼睛”象征着美和爱的修辞意向不仅影响着佩科拉的现实生存,还影响着佩科拉的价值取向,影响她的理想生存。在现实中,佩科拉对“蓝眼睛”的渴望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因为喜欢杯子上印的秀兰·邓波儿的蓝眼睛,一有机会她就用这个杯子喝牛奶;因为喜欢印在糖纸上的女明星的蓝眼睛,她不停地吃糖,好像自己吃更多的糖,眼睛就会变成糖纸上的蓝眼睛;为了不再受到周围人的鄙视,她开始在夜里祈祷自己可以拥有蓝眼睛……佩科拉相信自己的一切不幸都是因为没有一双“蓝眼睛”,后来她被父母误以为自己摔死了一只蓝眼睛的猫,而再次遭遇来自家庭的折磨,母亲打骂她,父亲在醉酒后玷污她,这种悲惨境遇并没有让她反抗,反而是更加坚信,只要自己拥有“最蓝的眼睛”,她就能获得父母的关爱,同伴的喜爱。在这样扭曲的价值观指引下,她找到了变态的牧师,祈求他能赐给她一双蓝眼睛,牧师则要求佩科拉毒死一条老狗。在满足了牧师的要求后,牧师谎称自己已经给了佩科拉一双蓝眼睛,只是这双蓝眼睛只有佩科拉自己看得见,别人看不见。已经陷入精神癫狂的佩科拉相信了牧师的谎言,就生活在自己已经拥有蓝眼睛的幻想中。

作者通过层层叙述,展示了佩科拉从对蓝眼睛的喜爱向往到痴迷癫狂的过程。她周围的成人世界将抽象的美修辞为具象的“蓝眼睛”,作为小女孩的佩科拉接受并认同了这一修辞,并内化为她的认知经验,使其成为其价值观建构和行为处事的重要准则。“蓝眼睛”在小说中早已超离修辞话语的范畴,而是泛化为白人的价值观对黑人群体的审美、存在价值等产生重要影响,也是造成人物悲惨命运的重要因素。

在《最蓝的眼睛》中,“蓝眼睛”是表达小说主题的重要修辞意向,作者通过修辞技巧构建小说话语,使用修辞诗学有效构建小说文本,最终以修辞哲学的姿态直抵小说人物的价值构建,也完成了小说的主题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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