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民主制度的罪与罚:从《三块广告牌》到弗洛伊德之死

2021-03-25 12:50许德金张安然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司法制度广告牌失灵

许德金 张安然

引 言

由爱尔兰著名剧作家马丁·麦克唐纳(Martin McDonagh)自编自导的影片《三块广告牌》(ThreeBillboardsOutsideEbbing,Missouri,2017)讲述了美国密苏里州的一个虚构小镇上因为三块广告牌而引发的一系列矛盾和冲突事件。单身母亲米尔德丽德不满小镇低效无能的警察局久久不能查明奸杀自己女儿的真凶,于是她利用小镇偏僻公路旁的三块广告牌质问癌症晚期的警长威洛比何时能破案。这引发了小镇居民对她的不满,而警长的自杀更进一步加剧了双方的冲突。但警长死前留下的三封信让双方学会谅解彼此。尽管影片结尾仍没找到强奸犯,米尔德丽德和迪克森达成和解,决定上路寻找之前的嫌疑犯。电影一经上映就获得观众和影评人的广泛好评,先后在威尼斯电影节、金球奖、奥斯卡金像奖等电影节中得到多项提名或获奖。

国内学者对《三块广告牌》产生了浓厚的研究兴趣。朱芬(2018)分析了电影“娱乐性和现实性”结合的双重社会功效,并指出电影里描绘的政府部门的低效无能和小镇的阴暗沉沦的现实性,但她对电影展现的社会问题的探讨仅限于此;邓双林和郝建(2018)更关注电影文本与文学文本和社会性文本之间的互文性,从而探索对于暴力的解决路径——惩诫的理性边界和理解的恩典时刻;巩慧文(2018)则从个人主义叙事的角度出发,将电影视作一场个人主义的灵魂救赎。国外学者安东尼·莱恩(Anthony Lane,2019)从电影场景、演员诠释等方面分析了电影中的现实主义的底色;乔什·马修斯(Josh Mathews,2018)则批评马丁·麦克唐纳作为一位外籍导演和编剧,在对话上存在美国南方人民爱讲脏话的偏见。

综观国内外相关研究,不难看出存在如下两个问题:其一,对该影片的研究视角局限于演员“个体”,对电影中所展现的矛盾和苦难救赎方式的分析比较单一:国内外相关研究均试图从个体的角度出发去找寻解决个体“病症”的方案,以此暗示和影射“群体性”问题解决的可能性。其次,研究的主题大多数围绕着“暴力”展开,最终分析的落脚点都是“爱与沟通”。这种主题上的回归,无论是形而上的、存在主义的、还是人本主义的,都属于个体层面上的反思,忽视了从美国民主制度层面上的罪与罚对影片主题进行思考。国内外以个体和个人主义为出发点和落脚点的主题闭合研究,始于现实冲突(底色),终于个体反思,呼吁在问题芜杂的社会中发挥“个人”的美好品德,独独缺失了对失衡失色的美国民主制度的反思与批判。鉴于此,本文将结合电影场景进行具体分析,重点指出影片中所反映的美国民主在执法制度、司法制度、舆论监督和宗教信仰四个层面存在的制度失灵(罪)及其所带来的严重后果(罚),以期揭示影片中所隐含的美国民主制度的问题及其导演和创作者对美国民主制度失灵的意识形态问题的深层思考。

执法制度失灵之罪

《三块广告牌》的故事发生在美国密苏里州一座虚构的名为艾宾(Ebbing)的小镇上。作为影片中唯一出现的行政执法机构,小镇的警察体制存在着诸多弊病,继而引发了一系列被不断放大的矛盾和冲突。

影片中,以迪克森为代表的小镇警察平日在警局无所事事,甚至还利用职权欺压黑人和歧视同性恋群体,而米尔德丽德女儿的奸杀案却无人问津。这样的情形和美国的警察管理体制特色密不可分。美国的警察管理体制继承了英国警察体制地方自治的传统, 且更强调地方自治。“各警察机构 (包括执法机构), 无论大小, 无论层级, 相互之间是平等的伙伴关系, 互不隶属, 各自在本辖区内享有独立的执法权” (孙萍,2010:68),这使得地方警局几乎处于一种“完全自治”状态。这种原本旨在更好地发挥能动性、提高执法效率的制度,反倒成为滋生懒散和专权的温床。当广告公司经理拒绝透露米尔德丽德的信息时,迪克森气急败坏地冲到马路上,企图直接以暴力的方式结束“广告牌事件”。面对警长的死讯,迪克森忘记了自己作为警员的职责,反而毒打广告公司经理以泄愤。这体现个体执法过程中的问题。

这种高度自治的体制特色激化矛盾,引发暴力,甚至还进一步导致了以米尔德丽德为首的多元文化群体(女性、黑人、同性恋、侏儒)和以围绕警长威洛比的白人保守群体之间的冲突。执法过程中的区别对待自然而然地划分出多元文化群体和白人群体之间的界限,加强了各自群体内部的情感和利益联结。

群体之间的隔阂首先来自警局不公正的执法,而这种不公正深深植根于美国父权制社会中来自男性白人群体的歧视和暴力。就女性群体而言,不公正的执法体现在执法机关对女性群体的压迫上。杨鹏(2019)也注意到电影中被压制的女性话语权。社会对女性的暴力不仅体现在身体上的疼痛,更扩展到精神上的压抑。相应的,女性也处在执法体制的食物链底端。首先,通过角色间的几段对话,例如威洛比审问米尔德丽德以及米尔德丽德在回忆里与女儿的争吵,我们可以侧面了解到,她曾是一个家暴受害者。其次,从直观的情节看,女性遭受暴力体现在两处,一处是前夫查理来访时差点发生的暴力事件,而另外一处是迪克森在把广告公司经理丢下楼之后一拳将其女助理打倒在地。影片中的施暴对象通常是警员或者曾经作为警员的白人男性——米尔德丽德的前夫查理和迪克森,他们作为执法人员却对女性施以言语暴力甚至直接拳脚相加,而编剧在情节上却并没有对他们这样的行为设计相应惩罚的情节。这体现了执法机关在保护女性权益时的缺位,因为施暴者本身就是执法机关的一员。

同样遭受不公正执法威胁的还有电影中出现的黑人群体。杜波依斯(W. E. B. Du Bois,1993)早在《黑人的灵魂》(TheSoulsofBlackFolk)中就提出,南方的警察体系在解放黑奴之前曾用于管控黑奴,而每个白人因此自然成为管控黑奴的警察体系中的一员。在解放黑奴之后,南方的警察体系则形成两套针对两个种族的不同执法标准,一套是对白人的过度放纵,另一套是对黑人的过度严苛。黑人社区有百余年历史,是美国种族歧视和种族偏见的产物,也是白人排斥黑人的历史铁证(庞好农、刘敏杰, 2019: 70)。尽管时代完全不同,但杜波依斯的说法与《三块广告牌》的剧情出乎意料地契合。针对支持或帮助米尔德丽德搭建广告牌的黑人群体,警员迪克森采取了极度严苛的执法方式,他首先威胁以破坏环境罪逮捕布置广告牌的黑人工人,因为他朝他吐口水。而黑人在这之前重复了两遍的“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则从侧面暗示出这种利用执法权力的威吓并非第一次发生,更像是一种黑人群体的常态。迪克森逮捕支持米尔德丽德的黑人女同事,仅仅因为她非法持有两支大麻。然而对一个确凿无疑犯了强奸罪的白人男子,尽管迪克森想将他绳之以法,却被上司告知警察局对此无能为力。这一荒谬情节无疑在暗示美国执法机构的双重标准,这加剧了美国现行社会存在的种族冲突。

以广告公司经理韦尔比和詹姆斯为代表的同性恋群体和侏儒群体在面对警方的时候也有相似的境遇。平日里,迪克森对韦尔比性取向肆意调侃甚至为了泄愤将其暴打一顿,对詹姆斯侏儒身份也百般嘲弄,然而在警局,他却义正严辞地对米尔德丽德说不能在警局或任何地方辱骂执法人员。这样鲜明的对比是他利用执法权力,采取双重标准的一个体现。这样不公正的执法也加剧了群体之间的冲突。执法制度上的弊病使广告牌事件从米尔德丽德对警局的个体案件演变成一系列的暴力事件和群体冲突。最终,面对执法制度的失灵,米尔德丽德走投无路,一把大火烧掉了警局,烧掉了这个象征着执法公正的场所。

司法制度失灵之“罪”

美国的立国文件《独立宣言》提到人的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是造物者赋予他们的不可分割的权利;美国宪法修正案第五条也强调未经正当法律程序,不得剥夺任何人的生命、自由和财产。电影体现了司法制度在保障生命权上的失灵及其造成的个人和群体两个层面上的问题。首先,米尔德丽德的女儿被奸杀,凶手却逍遥法外,就能反映美国司法制度最严重程度上的失灵。在《三块广告牌》中,米尔德丽德女儿的案件因为一直找不到凶手无法进入司法程序,凶手没有受到法律的惩罚,社会正义也没有得到伸张。在个人层面上,司法制度在审判凶手实现社会正义上的失灵直接导致米尔德丽德生活的破灭。她的人生一直被困在追凶以实现社会正义的阶段里,丧女的悲伤可能无法随着凶手得到审判而得以彻底排解。她租下三块广告牌等一系列极端行为和接下来的种种冲突和矛盾,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希望在司法制度失灵时,能通过自己的方式实现社会正义,尽管最终她的种种尝试都无果而终。

此外,在群体层面上,电影营造出一种公民的生命权和自由权轻易就受到侵犯而司法制度对此无能为力的氛围。例如,在米尔德丽德去看牙的时候,支持警长的牙医想通过拔牙给她一个教训,反而被米尔德丽德在手上钻了一个洞。后来迪克森在酒吧喝酒的偶然间又听到一桩强奸案,还为收集证据挨了嫌疑犯的一顿暴打。在种种暴力事件里,司法都是缺位的,没有人想过要运用法律保障自己的权利,即便有也是无疾而终。从群体层面看,司法制度的失灵也导致电影中各群体不相信法律,一旦发生矛盾冲突就直接诉诸暴力。

《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规定了国会不得制定剥夺公民言论自由权和向政府申冤请愿的法案。在电影中,美国司法制度在保障言论自由和向政府申冤请愿权时也处于一种失灵的状态(李其荣,2008)。米尔德丽德租下广告牌督促警长尽快办案,完全符合修正案描述的公民行使言论自由权和向政府申冤请愿的行为。为了确保自己行为的合法性,米尔德丽德还向广告经理确认了刊登内容的合法性,即不含有脏话和诽谤他人的内容。在面对警员塞德里克的威胁时,广告经理也表示,这样的行为没有违反任何法律。然而,第一修正案仅限定了国会的立法权,在米尔德丽德合法行使自己权利的过程中,她和广告公司经理却遭受来自警察、神父、牙医等一系列来自政府、宗教或小镇居民的阻挠。有的反对行为甚至是违法的,比如警察、牙医的报复行为明显是违背职业道德的。即便米尔德丽德坚持行使自己的权利,广告牌仍然被她前夫烧毁。第一修正案中对言论自由和向政府申冤请愿权利的保护在电影所反映的实际运用中还是失效了。

美国是世界上最早为公民隐私权提供法律保护的国家。麦克唐纳敏锐地察觉到美国司法过程里对保护个人隐私权的强调,在电影中对其进行了讨论。首先,当警长威洛比问询广告经理时,尽管广告商经理反复强调自己不会泄露租广告牌客户的信息,但警长三言两语便猜到并搞清楚了租赁人是米尔德丽德,这反映了司法制度在保护个人隐私上的失灵。不仅米尔德丽德的隐私,就连警长的个人隐私也得不到保障,他得癌症的消息几乎全镇人都知道。借助美国南方小镇这样一个高度透明、大家互相熟悉的社会背景,导演展示了司法制度对个人隐私权的保护是如何在美国具体的环境中失灵的。此外,在电影中,导演展示了美国法律制度对个人隐私权利的强调如何阻碍了执法和司法制度的有效运作。在警长询问米尔德丽德的时候,他否决了米尔德丽德“将犯罪现场DNA与全镇/全国所有大于八岁男性DNA进行对比”的要求,因为这是违背美国民权法的。对隐私权的保护反而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案件的进展,这无疑证明了美国司法制度的漏洞。尽管如此,麦克唐纳还是认为公民的个人隐私权应该得到保障。在电影后半段,失去警职的迪克森没有得到授权,通过抓嫌疑犯脸的方式来采集DNA无疑是侵犯他人个人隐私的行为,倘若他通过侵犯隐私权收集到的信息恰好证明了嫌犯是奸杀米尔德丽德女儿的凶手,那么编剧无疑是通过这样的情节设定对隐私权在司法制度中的作用进行了完全的否定。然而编剧让迪克森的行动无效,说明编剧不支持这种通过侵犯隐私权推进执法和司法过程的行为。就美国司法制度的隐私权的作用,导演尽管抱有疑惑,但从根本上还是认可隐私权的必要性的。

舆论监督失灵之罪

为了保障民主的运行和权利的正当使用,美国的民主体系预留了监督和制衡的手段——公众参与。政府执法过程中民主的参与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保证公民权益的实现。可是在影片中,媒体和大众的舆论监督作为民主保障的重要一环也并未在案件中起到该有的作用。米尔德丽德通过立广告牌对警局进行监督,并且借用媒体扩大事件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媒体对米尔德丽德的报道使她的看法为更多的人所了解,促进了事件的发展,警长也重启对奸杀案的调查。然而,媒体并没有持续跟进报道,未能进一步发挥其舆论监督的功能。

比起督促案件进展以期实现公平正义,媒体报道更多的是为了吸引眼球。除了广告牌事件,媒体还报道警长自杀的新闻以及广告牌被烧事件。警长在留给妻子遗书中清楚地写道,他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是因为不忍心让妻子在他最后的时光中受折磨。然而在报道警长自杀案时,媒体将祸因指向广告牌事件和米尔德丽德,煽动起保守群体的仇视情绪。随后,在米尔德丽德送儿子上学时车的挡风玻璃被罐子砸,所有人都对她投以异样的目光。媒体本应在舆论监督中起到积极作用,可为了吸引观众采取不实报道反而进一步加剧社会矛盾,将米尔德丽德个人置身于社会的谴责中。

在广告牌被烧之后,新闻记者又立刻抵达现场,想要报道此事。因为认清了这种舆论监督的无效性,米尔德丽德对记者破口大骂。媒体的行为戳破了米尔德丽德对媒体公正性和公益性的幻想,宣告了舆论在政治监督中的失效。更讽刺的是,媒体还沦为广告牌后续冲突和暴力事件的助推器,成为多元文化群体和白人盎格鲁新教文化群体间冲突的放大镜。

宗教信仰失灵之“罪”

影片中,从米尔德丽德和神父的对话中可以看出,在女儿被奸杀后,米尔德丽德舍弃了个人的宗教信仰,不再定期去教堂。在广告牌下,米尔德丽德向一只鹿倾吐自己对上帝的存在和死后去向何处的疑问以及对转生论的否定。由此可以看出,宗教信仰对米尔德丽德个人来说已经完全失效了。除了米尔德丽德个人对宗教信仰的勇敢放弃,美国的宗教制度从影片的各个角度来说也都失灵了。在《论美国的民主》中,托克维尔(Alexis de Tocqueville,1991:337-339)认为,宗教信仰能够“引导民情,而且通过约束家庭对国家发生约束作用”。他指出,宗教信仰在美国虽然“从来不直接参加社会的管理,但却被视为政治设施中最主要的设施”。然而影片中,宗教信仰作为引导民情、管束社会的最主要的政治设施,既未能使警局警察保持勤奋、克制的品德,也未能给予米尔德丽德和她的家人以希望和精神寄托,更未能让实施奸杀的犯人出于渴望来世的福报而约束今生的言行。

从米尔德丽德对神父的质疑中,我们或许能看到宗教信仰制度失灵的两大原因:社会群体的矛盾和宗教干涉个体自由的不正当性。首先,电影中体现的宗教制度的失灵反映出美国以神父为代表的盎格鲁新教文化白人群体和以米尔德丽德为代表的少数群体之间的社会冲突。根据杜尔凯姆 “市民宗教”的概念,美国的宗教应该具有这样的功能:即一个稳定的社会应围绕一套表达一个社会所共同的信念、符号进行联合, 这种联合将被视为宗教来对待。这些共同的符号能使社会在发生冲突时凝聚在一起, 因为它们作为一种组织作用于秩序、稳定和融合(李其荣,2008:66)。尽管美国是第一个实现政教分离的国家,但盎格鲁新教文化渗透在美国民主政治中,它与美国的政治互相依赖、相互配合,为美国的公共事业服务。影片中,米尔德丽德对白人群体的“市民宗教”价值观念和体系提出了质疑。这种基于共同信念组织形式,实则是少数反抗和异议的麻醉剂。在遇到少数群体和白人群体冲突时,只通过让少数妥协来完成其规训的目的,最终实现其所谓的秩序、稳定和融合。因此,影片中宗教制度的失灵无疑说明了社会两个群体的矛盾,宗教无法再作为社会的粘合剂,起到维护社会稳定的作用。

在电影中,我们还可以看到美国宗教团体侵犯个人隐私和合法权利的不正当性和不合法性。在米尔德丽德刚进家门给儿子讲自己认为那个侏儒想跟她发生超友谊关系的时候,她发现神父在她家里,听到了她只是想讲给儿子听的私密事件,这体现了宗教对个人私生活的侵犯。紧接着,神父表示正是因为多个教徒跟他反映此事,才会来到米尔德丽德家里跟她表达教会在她立广告牌一事上的反对立场。仿佛只要自己做了民意调查,就有权代表教众来干涉米尔德丽德实行舆论监督权。而米尔德丽德则将教会与20世纪80年代洛杉矶的匪帮类比,指出教会在性质上和黑帮没有差别,从根本上否认了教会干涉自己立广告牌的政治行为的合法性。电影借此指出教会无权干涉公民行使个人权利,并控诉了宗教对公民个人生活的过分干涉。或许在先前以盎格鲁新教文化白人群体占绝对多数的美国社会里,基督教如托克维尔所言能够作为一种政治设施有力地维护美国民主共和制度的话,那么《三块广告牌》则指出,随着现代社会个人主义和多元化的发展,先前由单一文化群体所领导的能够肆无忌惮干涉和侵犯个人隐私生活的宗教制度已经行不通了。这样失灵的宗教制度无法继续充当维持社会稳定的粘合剂,它不仅侵犯了公民权利,还引发了社会的两个割裂文化群体间的冲突。

“广告牌事件”所体现的美国民主在执法、司法、舆论和宗教制度之四重“罪”,揭露了潜藏在美国民主制度背后的冲突和矛盾。执法制度失灵之“罪”直接导致了社会之“罚”:不仅个体执法者玩忽职守、滥用职权,而且其执法不公进一步引发了群体矛盾和随之而来的群体暴力冲突。司法制度失灵之“罪”则造成了米尔德丽德个人的绝望困境,其社会之“罚”是公民对美国法律的威信和有效性失去信心,而倾向于采取非法的方式去解决问题。舆论监督失灵之“罚”则体现在:媒体不但没有发挥舆论监督的作用,反而扭曲事实,成为社会矛盾的催化剂和放大镜。同时,由于资本主义社会多元化的发展,原本以盎格鲁新教文化为核心的宗教制度也逐渐失去宗教引人向善的作用,宗教信仰的迷失之“罚”最终导致个人精神上的迷惘及其对上帝的不信任,最终导致三块广告牌的树立及后续冲突的不断升级,令原本看似和谐的社会终于进入混乱无序之丑态,暴露了美式民主之“罪与罚”。

结 语

值得警醒的是,影片在威洛比警长自杀并留下三封遗书后,让剧中冲突的主角米尔德丽德和迪克森纷纷受到警长遗言中“爱和平静”的感召,冲突逐渐走向缓和,最终二人放下心中的愤怒,实现了和解,走向新的旅途。导演希冀借此呼吁通过爱与平和来缓解社会群体间的矛盾和仇恨,实现社会个体之间的包容和理解。尽管导演指出了当下美国民主制度的“罪与罚”,但其提出的解决方案却值得我们批判和反思。影片最后呼吁爱和理解,以在艾宾镇引发了巨大社会混乱和群体冲突的广告牌事件随着二人的和解而落幕,以此暗示“爱与理解”是解决美国民主制度大幕下社会群体冲突的有效途径。从个体经验中归纳民主社会总体性问题的解决方法无疑是偏颇的,也是不可能成功的。在《意识形态的崇高对象》中,齐泽克(Slavoj Žižek,1989)否认了从论述单独的、具体化的主体入手从而解决所有社会问题的可能性。导演在这部影片中显然存在着某种偏见,即试图以个体问题的解决方案来影射整个美国社会民主群体问题解决的可能性,从而抛弃了对美国民主社会制度罪与罚的灵魂拷问,也没能从制度上反思和批判美国民主制度的深层问题。这也许正是影片之不足和可供读者反思之处。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该影片所寓言并描绘的民主制度的“罪与罚”直至今日依然在美国上演:2020年5月25日,美国非洲裔男子乔治·弗洛伊德(George Perry Floyd)遭到白人警察暴力执法而遇害身亡。涉嫌杀害弗洛伊德的三名警察中,有两名有失职的先例——德里克·肖万(Derek Michael Chauvin)和杜·滔(Tou Thao)都曾被控在办案过程中过度使用武力、侵害他人生命。《三块广告牌》由此看来似乎在超越时空,呼应弗洛伊德之死的现实,由此与弗洛伊德之死的事件互为“类文本”(许德金、蒋竹怡,2016),再一次揭示并验证了美国民主制度的“罪与罚”问题。不同于导演和编者为影片所设计的结局,现实中“弗洛伊德死亡”事件的抗议活动先是在明尼阿波利斯市开展,后迅速蔓延至美国30多个城市,最终形成了席卷全球的“黑人命贵”-即BLM (Black Life Matters)运动。这一运动历时5个多月依然在美国继续上演。“黑人命贵”运动在引发人们对美国民主制度尤其是执法制度弊端进行讨论和批判的同时,也陷入了另外一个社会群体间暴力抗争平权运动的怪圈和漩涡。现实再次印证了电影中所寓言性展示的美国民主制度中执法制度失衡之“罪”和司法制度失灵之“罪”。美国民主所面临的现实问题无论如何是不能用影片中那句轻飘飘的艺术想象话语“爱与理解”就可以解决的。更具讽刺意味的是,特朗普拒绝承认其2020年总统败选所引发的全国性骚乱更为当今美国民主的灰暗未来撕去了仅有的面纱。可以预见的是,美国的种族主义阵痛及其民主制度的“罪与罚”必将继续发酵或燃烧,进而长期折磨着引以为豪的美国民主制度的拥趸者及其吹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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