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络虚邪瘀”论治糖尿病视网膜病变*

2021-04-17 18:08詹立北
中医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络脉通络病机

詹立北

沈阳市第二中医医院,辽宁 沈阳110101

糖尿病视网膜病变(diabetic retinopathy,DR)是糖尿病微血管并发症之一,以视物模糊、视力下降,甚则失明为主要临床表现[1]。DR与青光眼、老年性白内障、老年性视网膜变性并称为世界四大致盲眼病,且常合并心、脑、肾等多种其他糖尿病并发症,治疗难度较大,严重影响了患者的生活质量。近年来,医学界对DR病因病机的研究已取得较大进展,其病因病机包括妊娠、高血糖、肥胖、高血压、吸烟、高血脂等危险因素,以及多元醇代谢通路异常、氧化应激、蛋白非酶糖基化产物堆积、炎症反应、蛋白激酶C激活等。目前对于DR发病机制尚未完全阐明,药物治疗存在针对性差、疗效欠佳等缺点,激光、手术治疗虽有效但适应症严格、不良反应较大、远期疗效较差,且无法阻止DR病情进展[2]。中医药在保护视功能、改善眼底病变及全身情况等方面具有明显优势[3]。DR以视网膜微血管闭塞性改变为特征,属中医“络病”范畴,从络病论治DR已具雏型。目前研究认为,其病机特点为“络虚邪瘀”,并确立“络以通为用”之治则。故基于“络虚邪瘀”病机观探讨DR发病机制与诊疗思路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旨在提高中医药防治DR临床疗效[4]。

络病是一种广泛存在于多种内伤杂病与外感重证中的病理状态。《黄帝内经》提出,络脉基本病理变化为络脉损伤、络脉阻滞与络脉空虚等。《临证指南医案》指出:“初为气结在经,久则血伤入络”“大凡经主气,络主血,久病血瘀”,旨在强调络病主要病机以络脉阻滞为特点,以络中气滞、血瘀、痰阻为基本病理变化。现代医学认为,络病主要病因包括外邪侵袭、饮食起居、内伤七情、久病入络、跌扑金刃伤络、痰瘀阻络等方面。研究显示,DR主要病理改变在于视网膜缺血缺氧,眼底细胞损伤,眼底血管微循环障碍,眼底新生血管形成[5]。“络虚邪瘀”病机观的现代科学内涵包括“血栓前状态”“NEI网络功能紊乱”以及细胞因子异常等。基于“络虚邪瘀”病机观,可以从宏观层次概括DR病因特点,以期指导DR的证型分布、治法特点、方药应用规律[6]。

目前研究发现,血管内皮生长因子(vascular endothelial growth factor,VEGF)可导致DR血管内皮损伤、炎症和黄斑水肿等特征性改变,诱发视网膜微血管损害、视网膜血管生成、加速促凋亡蛋白表达[7]。胰岛素样生长因子-1(insulin like growth factor-1,IGF-1)是一种具有类似胰岛素作用的多肽类因子,若表达过度则会激活VEGF,导致视网膜血管通透性增加、Ca2+内流、细胞凋亡加速、眼部细胞死亡以促进视网膜新生血管形成[8]。核转录因子-κB(nuclear factor-κB,NF-κB)可上调炎性因子、趋化因子、组织因子等细胞因子表达,这些细胞因子均被证实与DR发生发展密切相关;抑制NF-κB复合物可以抑制因高糖诱发的视网膜毛细血管变性,延缓DR病程进展[9]。肿瘤坏死因子-α(tumor necrosis factor-α,TNF-α)是DR发病过程中的关键细胞因子,可激活NF-κB,引起视网膜血管通透性增加;亦可诱导活性氧生成,从而增加VEGF表达,促进视网膜新生血管形成;还可促使白细胞聚集、单核细胞趋化,诱发炎症反应[10-11]。白细胞介素-6(interleukin-6,IL-6)在眼部组织内主要由睫状体、虹膜、角膜上皮细胞产生,可加重血管内皮细胞氧化损伤;亦可促进炎性因子分泌,产生炎症反应,损害视网膜微血管舒缩功能;还可导致视网膜新生血管形成及微血管闭塞,加速DR进程[12]。还有诸如碱性成纤维细胞生长因子、基质金属蛋白酶、转化生长因子-β、色素上皮细胞衍生因子等细胞因子均与DR发生发展密切相关[13]。参与DR的细胞因子众多,当机体受到高血糖、高血压等危险因素影响时诱发VEGF、NF-κB、TNF-α、IGF-1、IL-6等细胞因子表达失衡可视为“络虚邪瘀”的病理基础;络虚不荣、邪瘀阻络可系统解释DR形成病因;提高对DR病因认识的完整度以探寻防治DR的理论依据,也是“通络法”治疗的关键所在。

目为宗脉之所聚,脉络众多。目中脉络属纤细之孙络,十二经脉、三百六十五络皆上走于目,以此实现渗灌气血之功用。《证治准绳》曰:“(目)内有大络六……中络八……外有旁支细络,莫知其数,皆悬贯于脑,下连脏腑,通畅血气往来,以滋于目”。目虽多血,然必化为津液才能为之所用,确保神光发越,畅通无阻。故而目为精明之官的前提在于目之内外津液清澈。《审视瑶函》曰:“血养水,水养膏,膏护瞳神,气为运用,神则维持”。

DR属中医“消渴目病”范畴,其发病机理为消渴病情反复、缠绵不愈,久病入络,必然耗伤正气;气阴两虚,气虚则鼓动无力,不能上达于目,阴虚则脉道不充,不能上润于目,后期必兼杂典型虚劳表现。目为至宝,构造精细,气阴两虚可致视物模糊、视力下降,久病多虚,为DR“络虚”提供了理论依据。DR发病过程中存在气阴两虚、阴阳两虚之病理状态,均可引起因虚致瘀、络脉阻滞、血行不畅;久病多瘀、怪病多痰,日久毒损入络,脉络瘀阻、血不化津而生水湿,瘀血内阻、溢于脉外则为出血,痰湿、血瘀及痰瘀互结致目络阻滞、络伤血溢,可致DR出现微血管瘤、视网膜血管病变、视网膜水肿等表现。病至晚期易出现大量无灌注区、玻璃体出血甚至视网膜脱落等表现,“邪瘀”形成。此外,目中脉络纤细幽深,气血运行缓慢,最易发生瘀滞;且目中多血,血不利则为水,目内最易发生血瘀水停等病理改变。故消渴目病的病机变化在于“络虚邪瘀”[14],“络虚”为目络气阴两虚、阴阳两虚,络脉功能失调;“邪瘀”则为痰、湿、燥、毒等各种邪气与瘀血互结于目,且“络虚”“邪瘀”相互影响,共同左右DR发展进程。因此,DR病位在络,证属目中络脉瘀阻、玄府闭塞,虚实夹杂,本虚标实,络脏同病。

目中脉络众多,以血为本;病邪入络,多伤血分,难于消除,致使DR病程漫长,成为治疗DR难以取效的主要原因。目多络病、血病,即《素问·调经论》谓“病在血,调之络”。气阴两虚、目络瘀阻为DR的根本病机,病理实质在于“不通”,故确立“络以通为用”之治则[15]。虚则补之,络虚通补,寓通于补,益气养阴通络。此外,DR病邪缠绵、表现迥异,与瘀血密切相关,故重在祛瘀通络,通其血脉,消除瘀血。基于“络虚邪瘀”病机观论治DR主要在于益气养阴、祛瘀通络,邪去瘀除,络脉通畅,气血津液运行正常,目得所养。

1 以“补”为用

DR病程长久、病情复杂,正气受损,终致目络气血阴阳不足,络脏同病。瘀阻目络,病深难解,非重药不足以祛邪,而正虚又不耐峻攻。若过度活血化瘀,则易导致络损溢血。因此,DR治疗应在“络虚通补”治则指导下处理好祛邪与扶正的关系,以“血肉有情之品,通奇经不滞”。在遣方用药时,依据病变不同阶段分别配伍补气生津、滋阴温阳等药物以通补络虚,从而达到标本兼治的目的。另外,DR病变为干血阻络,难以速除,故宜采用重药缓行之法、徐而图之,特别是在使用活血化瘀和虫类药物时,用量不宜过大[16]。其中,黄芪多糖可降低DR大鼠视网膜中TNF-α、VEGF、细胞间黏附分子-1(intercellular adhesion molecule-1,ICAM-1)、蛋白激酶B水平,通过抑制炎症反应及白细胞黏附,从而保护视网膜[17]。黄芪甲苷IV可抑制DR小鼠细胞外调节蛋白激酶磷酸化、NF-κB激活,亦可下调视网膜醛糖,还原酶活性[18]。虫草素可使糖尿病模型鼠与高糖状态下恒河猴脉络膜-视网膜血管内皮细胞的VEGFR2、VEGF蛋白表达降低,抑制视网膜新生血管产生以延缓DR病程进展[19]。铁皮石斛多糖可下调DR大鼠视网膜内IL-6、TNF-α水平,抑制NF-κB通路,从而防治糖尿病血管病变[20]。

上述药物的运用皆以“补”为治则,具有益气养阴之功效,说明从“络虚通补”治疗DR不失为一种可靠手段,益气养阴与通络法合用,乃通补之要旨。

2 以“通”为用

《医林改错》谓:“久病血瘀,凡久病从血治为多”,活血化瘀药的应用不可忽视。实验研究表明,川芎嗪注射液能够显著改善DR患者眼部血供循环,下调血清低氧诱导因子-1、VEGF表达水平[21];三七总皂苷能够明显改善DR大鼠视网膜电生理,增加毛细血管血流速度,可使血管紧张素Ⅱ(AngiotensinⅡ,AngⅡ)、内皮素-1表达降低,从而调节DR大鼠血管收缩功能[22]。川芎、三七均有化瘀之效,可阐释DR以“通”法为治的基本内涵。药物选择应在整体辨证论治基础上,重视辛味药、虫类药、藤类药的应用以达到祛邪通络的目的。

2.1 以辛为通辛味善行走窜,既可外透肌肤腠理,宣畅气血津液,通邪瘀外散;又可引诸药入络,透邪瘀外达。叶天士首创辛味通络法,强调“络以辛为泄”,以通为治。《神农本草经疏》谓:“血瘀宜通之……法宜辛温、辛热、辛平、辛寒、甘温,以入血通行”。因此,对DR的药物选择上应重视辛味药的使用。常用药物有荆芥、羌活、麻黄、细辛、葛根、防风等。葛根素可上调DR大鼠视网膜中IGF-1表达,下调VEGF、TNF-α表达,抑制视网膜色素上皮细胞凋亡与新生血管形成,从而起到视网膜保护作用[23-24]。灯盏细辛注射液可使DR患者VEGF表达降低,一氧化氮表达升高,以抑制视网膜血管异常增生、调节血管通透性,缓解DR进程[25]。

2.2 以虫为通虫类药物善攻逐走窜,无微不入,推陈致新,飞升者可入络脉气分,走窜者可入络脉血分。在DR急症重症的治疗上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临证指南医案》谓:“每取虫蚁迅速飞走诸灵,俾飞者升,走者降,血无凝着,气可宣通”。此外,虫类药物味多辛咸,药性较为峻猛,破血消癥,逐瘀散积,对瘀血日久、癥瘕积聚之久病重症常有良效[26]。因此,对DR的药物选择上应特别重视虫类药的使用。常用药物有地龙、全蝎、水蛭、虻虫、蜈蚣等。水蛭对早期DR具有良好防治作用,可有效降低VEGF、TNF-α、丙二醛水平,其作用机制与抑制氧化应激损伤、预防新生血管形成密切相关[27]。但大多数虫类药物具有一定毒性,临床用药尚存在局限性,在治疗应用中应注意加减配伍以降低不良反应。

2.3 以藤为通久病入络,脉络瘀阻,藤类蔓延,无所不至,长于调理气血、散结通络,且有“引经报使”之用,引诸药达于病所。《本草便读》云:“凡藤类之属,皆可通经入络”。因此,对DR的药物选择上应重视藤类药的使用。常用药物有雷公藤、鸡血藤、青风藤、络石藤等。雷公藤甲素对糖尿病大鼠视网膜神经节细胞具有保护作用,可上调Bcl-2表达,下调Bax、Caspase-3表达,其作用机制在于抑制细胞凋亡[28]。盐酸青藤碱可抑制DR大鼠视网膜TNF-α、单核细胞趋化蛋白-1、IL-1βmRNA表达以及NF-κB活化以起到保护作用[29]。

上述药物的运用皆以“通”为治则,现代药理学研究及临床疗效均对其加以佐证,体现了通络法在DR疾病治疗中的地位。

3 讨论

多项研究表明,通补络脉法对于改善DR患者临床症状及预后、提高生活质量具有重要意义[30-32]。基于“络虚邪瘀”病机观探析通补络脉法治疗DR的研究成果及应用价值应从中医整体观念出发,以多环节、多途径、多靶点的治疗理念入手,保证各个环节之间能够做到相互作用、相互联系、相互影响。黄梦哲[33]应用活血化瘀通络法治疗非增殖期血络瘀阻证DR患者。结果显示,活血化瘀通络法可有效抑制VEGF、ICAM-1、AngⅡ表达,降低血管通透性,保护血-视网膜屏障,还可缓解眼底循环障碍、减轻眼底出血症状和改善视力。陈月等[34]应用益气养阴通络方治疗DR患者,结果显示,益气养阴通络方可降低血清TNF-α、ICAM-1水平,亦可降低血糖、改善视力。现阶段对于DR治疗作用研究以中药单体为主,并且主要集中于药效学机制方面。因此,引进现代细胞分子生物学、代谢组学等技术手段,对通补络脉法组方的有效成分与药理作用研究是今后研究重点。临床研究中亦应积极引入循证医学理念,研究通补络脉法治疗DR的有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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