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采购、信贷约束与企业技术创新

陈志刚，吴丽萍

（武汉大学中国中部发展研究院，湖北武汉 430072）

1 文献综述

技术创新是一国或地区长期经济增长的动力与源泉。Solow［1］的新古典增长理论指出，在稳定状态下，人均产出以技术进步率的速度增长；Romer［2］的内生增长理论认为，各国之间经济发展差距的根本在于技术进步率的差异。当前，中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迫切需要寻找新的增长动力和引擎。

党的十八大以来，创新驱动上升成为国家战略。党的十九大报告进一步指出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是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的战略支撑。创新型国家建设已成为举国共识，如何培育和促进自主创新是一项重大课题。改革开放以来，政府作为市场及非市场行为的参与主体，通过政策引导、招标、竞争性谈判等准市场规则影响企业创新活动［3］。2006 年，国务院发布的《实施〈国家中长期科学和技术发展规划纲要(2006—2020 年)〉的若干配套政策》正式提出，政府采购是促进产品自主创新的激励手段；其后，财政部印发的《自主创新产品政府采购评审办法》等政府文件的陆续出台。这意味着推动技术创新已经成为政府采购需要考虑的重要政策功能［4］，即政府采购不仅要关注经济性和公平性，更要兼顾目的性和效率性，完成其推动技术创新、促进中小企业发展的目标［5］。

然则，政府采购能够对企业技术创新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学者们的观点存在明显的分歧。一方面，部分学者对政府采购激发企业创新的效应持怀疑态度，如Geroski［6］研究认为，政府采购对创新的激励作用必须满足一定的条件，这些条件包括富有竞争的市场和严格的实施过程等；Cave 等［7］研究表明，公共需求和私人需求两者互补，被采购企业很可能集中关注公共需求和公共市场，因此减少创新投入；从贸易保护主义的角度，胡凯等［4］同时采用静态和动态面板数据模型研究发现，由于缺乏市场竞争，中国的政府采购没有对技术创新起促进作用，反而可能成为地方保护工具，带来了负面影响。另一方面，更多学者支持政府采购促进了企业创新。Dalpe［8］和Guerzoni 等［9］研究认为，政府直接对创新产品进行采购，充当技术创新市场需求的重要信息来源，能够有效调节供需关系，增强政府政策对创新企业生产经营的预见性；邓翔等［10］研究发现，政府采购能够形成示范效应，向债权人、股东、客户传递积极的信号，有利于企业拓展融资来源与产品销售渠道，改善企业技术创新的市场环境。

在技术创新过程中，创新企业普遍面临严重的信贷约束［11］。其一，技术创新项目投资规模大、周期长、风险高，强烈依赖银行信贷提供资金支持、降低融资成本和减少市场摩擦［12-13］，然而，为了控制自身风险、降低坏账率，大多数银行经营行为比较保守，更加偏好贷款给低风险的传统企业［14］。其二，创新企业无形资产较多，有形抵押物相对不足，银行需要花费更多时间和人力去搜集有关项目信息，以防范逆向选择和道德风险问题［15］。所以，出于对信贷风险和信息搜集成本的考量，在很大程度上银行会对创新企业实行信贷配给［16］，企业技术创新的资金需求难以得到满足。

事实上，政府采购可以大幅减少创新企业的信贷约束，促进企业的技术创新。一是政府采购可以发挥隐性担保功能，降低创新企业预期利润的不确定性。以政府的信用和预支付的资金作为担保，能降低银行对企业的风险评级，提升企业获得银行贷款的概率，缓解其信贷约束；二是政府采购可以发挥信号传递功能，降低银行的信息搜索成本。政府采购反映出国家战略意图，获得政府采购订单，会向市场传递一种政府认可、质量高、信誉好、市场前景大的信息［17］，在一定程度上替代银行对创新企业进行调研，节省成本。企业获取信贷支持的概率提高，面临的信贷约束能够得到缓解。所以，减少甚至削除信贷约束，是政府采购促进企业技术创新的重要渠道。

中国的政府采购起步较晚，采购制度尚不完善，政策的实施效果受到限制［18］。系统探究政府采购对企业技术创新的作用及其渠道，提高政府采购效率，推进企业技术创新，是经济发展新常态下提高中国自主创新能力的重要课题。与大多数研究文献从产品销售渠道角度探讨政府采购对企业技术创新的作用不同，本研究可能的边际贡献在于将信贷约束这一新的渠道纳入分析框架，对政府采购促进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进行拓展研究。本研究从理论上分析了政府采购促进企业技术创新的信贷约束渠道与机制；在此基础上，运用2012 年世界银行对中国企业经营环境的调查数据，实证考察了通过信贷约束渠道，政府采购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异质性影响，提出进一步打通银行信贷渠道，充分发挥政府采购促进企业技术创新作用的政策建议。

2 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为了探究政府采购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以及在此过程中信贷约束的调节效应与机制，本研究在理论分析的基础上提出3 个方面的研究假设。

2.1 政府采购与企业技术创新

从理论机制方面来说，首先，通过向企业预支一部分货款，政府采购为创新项目提供了流动性支持，企业参与创新的活力被激发［19］；其次，通过对技术产品的采购，创造稳定的市场，加速产品市场化的进程［17］；再次，政府以对创新项目的管理和要求引导企业的研发方向，企业的自主创新能力和水平得到有效保障［20］；最后，对产品的采购可以形成示范效应，提高企业自主品牌的影响力，营造良好的融资环境，畅通企业创新的融资渠道［10］。

从实证研究方面来看，运用美国的数据，Slavtchev 等［21］和Minniti 等［22］研究发现政府采购提高了产业创新概率和创新投资回报率；Aschhoff等［23］考察了政府采购对德国企业创新产出的作用，并得出了正面影响的结论；运用欧盟国家的企业数据，Edler 等［24］研究发现，政府采购对创新投入和产出具有积极作用；运用灰色关联矩阵模型和多元回归模型，艾冰等［25］研究发现中国政府实际购买水平和区域自主创新水平呈正相关关系；在更广意义上，冯飞鹏［26］研究表明，政府的激励手段（包括政府采购）刺激了国内企业专利产出的增长。

基于上述分析，提出假设H1：政府采购可以促进企业技术创新。

2.2 政府采购、信贷约束与企业技术创新

其一，政府采购具有隐性担保的功能。政府能通过竞争性对话的方式掌握市场需求，对产品性能的要求直接记录在采购手册中［27］，供给和需求相匹配，企业产品市场已知，研发风险得到控制。并且，政府对于创新项目的管理和监督能保证项目持续有效开展，保障银行贷款能及时回收，有利于改善银行等金融机构对企业的信用评级，帮助企业获得创新资金支持，尤其是，政府订单可以作为企业申请银行贷款的重要抵押物，极大提高企业获得长期创新贷款、进而扩大创新投入的概率。

其二，政府采购具有信息传递的功能。政府采购订单折射出一定的政策导向，会向市场传递出积极的信号，政府在采购时积极支持自主创新品牌，必然会提高企业的影响力和知名度，直接吸引贷款和扩大投资［21］。并且，政府在采购时考虑行业发展潜力和企业产品性能，采用严格标准筛选出最佳企业，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替代银行进行企业创新项目风险评估，降低银行的信息搜索成本，有效减少逆向选择和道德风险问题，进而有利于创新企业获取银行信贷支持，加大技术创新投入力度。

基于上述分析，提出假设H2：政府采购能够通过缓解信贷约束促进企业技术创新。

2.3 政府采购缓解信贷约束、促进企业技术创新的异质性

企业的创新行为和企业性质紧密相关。与政府部门和金融机构的天然联系，使得国有企业容易拿到政府订单和信贷资源，获得创新研发活动所必须的资金支持，面临较弱的信贷约束［28］。但是，国有企业特有的人事任免制度决定其创新动力相对不足，较少将资金用于研发［29］。外资企业能够获得母公司的资金支持和政策补贴，用于缓解研发活动中的信贷约束，但外资企业的研发活动通常在母国进行，东道国研发需求少［30］。相比之下，民营企业受迫于竞争压力，研发资金需求大，但可抵押的有形资产少，开展创新项目面临较强的信贷约束［31］，更加依赖于政府订单发挥提供担保和传递信号的功能，获取信贷资金用于创新活动。

其次，企业的创新行为与企业的规模具有一定的关联。与大企业相较，中小企业资本基础薄弱，经营风险难以控制，信息披露不充分，监督与管理成本较高，银行在发放贷款时更偏向于成熟稳定的大企业，中小企业面临更强的信贷约束。通过信号传递功能和隐性担保功能，政府采购能够帮助中小企业提升信用评级，提高获得银行贷款的概率，进而促进中小企业的技术创新行为。此外，对于不同行业的企业，其创新行为也存在较大差异。与劳动密集型企业不同，资本密集型企业和技术密集型企业的人力资本水平高、技术更新迭代快，创新项目大多孕育在此类企业中。技术创新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资本、技术密集型企业时常面临创新资金短缺问题，但其无形资产偏多，无法用作信贷抵押，政府采购订单的获得对缓解此类企业创新的信贷约束，加大创新投入力度的作用更大［32］。

基于上述分析，提出假设H3：对于面临较强信贷约束的民营企业、中小企业和资本、技术密集型企业，政府采购促进技术创新的作用更强。

3 模型、变量和数据

3.1 模型设定

本研究计量模型的核心变量是政府采购与企业技术创新。根据理论分析，信贷约束的缓解是政府采购影响企业技术创新的重要渠道，引入政府采购与银行信贷约束的交互项来考察这一中介效应。实证模型如下：

式（1）（2）中，用创新行为和创新强度两个指标来衡量被解释变量，创新行为（Inno）是二元变量，采用Logit 模型进行回归；创新强度（Innosize）是在零点截断的连续变量，采用Tobit 模型进行回归。解释变量共有3 个，其中：Govcon 表示企业是否获得了政府采购订单；Fcon 表示企业面临的信贷约束情况；为政府采购与信贷约束的交互项。此外，模型中Xi为企业层面的控制变量，包括企业规模、企业年龄、人力资本情况等变量；Xj为城市层面的控制变量，涉及城市规模、金融发展水平、经济发展状况、利用外资水平等变量。

3.2 变量选取

3.2.1 核心变量

（1）技术创新（Inno &Innosize）。现有文献主要从创新投入和创新产出两方面来测度企业技术创新，创新投入一般指企业的研发支出或用于购买新产品和新服务的支出，创新产出通常为企业的专利取得数量。鉴于对无形资产的保护，很多企业对于重要的技术发明创新并不申请专利［33］，且中国企业的创新以模仿和适应性改造居多［34］，加之专利申请具有滞后性、长期性的特征，因此用专利取得数量来衡量企业创新会出现一定的测量偏误。本研究主要从创新投入角度，运用创新行为和创新强度两个指标来衡量企业技术创新的水平。Inno 代表创新行为，在世界银行调查问卷中，如果经理人对于“在过去3 年，企业是否引进了新设备或新服务？”的回答为是，则Inno 取值为1；否则为0。Innosize代表创新强度，即年度研发投入支出与企业营业收入之比。

<1)，且各件产品是否为不合格品相互独立．

（2）政府采购（Govcon）。对于政府采购，现有文献通常在宏观层面以省（区、市）级政府采购支出规模来测度。本研究则在微观层面以企业是否获得政府订单进行直接度量。在世界银行调查问卷中，经理人需要回答问题“上一年，企业是否获得了政府订单？”，如果回答为是，将政府采购赋值为1；否则为0。

（3）信贷约束（Fcon）。通过银行信贷，企业可以获得用于研发支出长期、稳定的资金，改善融资状况。相较于其他度量指标，是否有信贷透支额度能够更加真实地反映企业面临的信贷约束程度，捕捉信贷约束所起的中介作用［30］，因此，采用问卷中对于“企业是否有银行信贷透支额度？”的回答度量信贷约束，若有透支额度则意味企业能用较少的抵押物从银行获得创新贷款，面临的信贷约束较小，Fcon=0；否则赋值为1。

3.2.2 企业层面控制变量

（1）企业规模（Firmsize）。相对于中小企业，大企业风险控制能力更强，且拥有更多的有形资产作为抵押品，较易获得银行贷款用于研发投资，但也有可能由于边际创新报酬的下降而导致创新投入相对不足。世界银行2012 年企业经营环境调查问卷中采集了企业规模信息，将员工人数为5～19 人的企业划分为小型企业，20～99 人的划分为中型企业，100 人以上的划分为大型企业。为了考察不同企业规模下政府采购对于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本研究将员工人数小于99 人的企业统一划分为中小型企业，员工人数大于100 人的企业划分为大型企业，最终得到中小型企业615 家，大型企业489 家。

（2）企业年龄（Age）。成立年份较早的企业发展成熟，人员机构设置较为庞杂老化，缺乏足够的创新动力；另一方面，成熟的企业也可能凭借丰富的创新经验、较低的创新成本获得创新优势。根据调查问卷，以2012 年减去企业成立年份后取对数作为企业年龄的代理变量。

（3）员工受教育水平（Edu）。员工的受教育水平直接影响了企业的研发参与情况和创新强度。高学历的员工能够接触行业前沿，具有创新项目的识别和执行能力；并且，高学历的员工富有创新活动的经验，进行研发的成本更低。采用完成高中以上学历员工的比例取对数来衡量员工受教育水平。

（4）技术人员比例（Tlabor）。技术人员是企业研发创新的主力军，采用技术人员占比的对数考察技术人员对研发创新的影响。

（5）技术培训（Train）。接受过技术培训的员工更有想法和能力组织、参与研发活动。根据调查问卷，若对于问题“在过去一年，企业是否有针对员工的正式培训项目？”的回答为是，则Train 取值为1；否则为0。

3.2.3 城市层面控制变量

（1）城市规模（Citysize）。一般而言，城市规模越大，人力资本越多，则企业的技术人员配置更加优化。用企业所在城市常住人口数量的对数衡量城市规模。

（2）城市经济发展状况（Cityeco）。人均地区生产总值（GDP）较高的城市人均资本水平较高，企业具有更充足的资金配置于研发创新活动。使用企业所在城市人均GDP 的自然对数代理城市经济发展状况变量。

（3）城市金融发展水平（Cityfin）。城市金融发展水平高表明城市资金密集度高，企业更易获得信贷资金进行技术创新。使用企业所在城市金融机构贷款余额与城市GDP 的比值表示城市金融发展水平。

（4）城市利用外资水平（Cityfdi）。城市利用外资越多，越体现该城市经济发展的外向性特征，企业技术创新活动更为活跃。以实际利用外资总额与城市GDP 之比来测度城市利用外资水平。

此外，模型中加入了所有制（Own）、行业（Industry）、地区（Locate）虚拟变量，并对本研究中的连续取值变量进行了1%分位点的缩尾处理。

3.3 数据说明

3.3.1 数据来源

现有文献大多囿于数据只关注上市企业，但往往非上市企业的经营环境更能反映中国中小企业的发展状况。本研究的核心变量、企业层面变量使用的数据主要源于2012 年世界银行对中国企业经营环境的调查数据。调查内容包括企业基本信息、研发、金融与财务、政企关系、商业环境、竞争程度、人力资本等；调查对象涉及中国25 个城市26 个行业的148 家国有企业和2 700 家非国有企业。城市层面变量的数据，则由2011 年《中国城市统计年鉴》计算整理而得。

3.3.2 描述性统计

本研究中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如表1 所示。在剔除存在缺漏值的样本后，纳入实证研究样本的企业共有1 486 家。2011 年，样本企业创新行为的均值为0.444，表明有44.4%的企业引进了新设备或新服务，开展了创新活动；创新强度的均值为0.021，表明企业平均研发投入只占年度营业收入的2.1%，占比极低；政府采购的均值为0.118，说明只有11.8%的企业获得了政府的采购订单；信贷约束的均值为0.690，表示大多数企业面临着信贷约束，从银行获得创新贷款难度较大。

表1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3.3.3 差异性分析

进一步，按照有无政府采购和有无信贷约束，对创新行为和创新强度进行差异性检验，结果如表2 所示。相较于无政府采购的企业，有政府采购的企业参与创新的比例高（17.93%，在1%置信水平上显著），创新强度大（0.04%，未通过显著性检验）。按照有无信贷约束划分组别，检验结果显示，两组样本的创新行为和创新强度也存在显著差异，约65%的无信贷约束企业参与了技术创新，创新投入强度为3.71%，在1%的置信水平上均显著高于有信贷约束的企业（35.28%和1.42%）。

表2 政府采购、信贷约束对企业技术创新作用差异性分析

4 实证结果分析

4.1 基本回归结果

对Logit 模型式（1）和Tobit 模型式（2）进行回归，结果如表3 所示。其中，方程（1）和（3）是未加入交互项的回归结果，方程（2）和（4）是加入政府采购与信贷约束交互项后的回归结果。从方程（1）的结果来看，政府采购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在控制其他变量的情况下，有政府采购的企业比没有政府采购的企业进行研发创新的概率要高，即获得政府订单对企业创新具有促进作用。此结果支持假设H1。加入交互项后，在方程（2）和（4）中，政府采购与银行信贷的交互项系数的估计结果均显著为正，这意味信贷约束构成政府采购促进企业创新的重要渠道，证明了假设H2。此外，将方程（1）和方程（2）进行比较可以发现，政府采购的系数在未加入交互项时显著为正，在加入交互项之后变得不再显著，再次证明政府采购对企业创新的促进作用与信贷约束的缓解有关，即信贷约束是重要中介变量。这是因为，一方面政府订单可以视作借款抵押品，有利于提高银行对企业的信用评级，为创新项目提供资金支持；另一方面取得政府采购订单意味着企业未来良好的发展前景，向银行释放积极的信号，有助于企业获取银行信贷用于研发活动。控制变量方面，员工教育水平、技术培训的系数在所有回归结果中均显著为正，说明人力资本对研发创新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城市经济发展状况、金融发展水平均对研发创新起到正面作用，城市的经济金融发展水平越高，则创新企业越多、创新强度越大。对创新行为进行回归时，技术人员比例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技术人员比例越高，企业参与创新的概率越大。

表3 政府采购、信贷约束与企业技术创新的基本回归结果

4.2 内生性问题

在本研究模型的设定中，政府采购、信贷约束和企业技术创新之间不可避免存在内生性问题。首先，可能存在反向因果问题。一方面，正如前文所论述，政府采购和信贷约束影响技术创新；另一方面，企业创新也会反过来对政府采购和信贷约束产生作用，创新企业往往拥有高质量和高技术含量的产品和服务，本身就更易获得政府采购和银行信贷支持。其次，可能存在遗漏变量问题。2012 年世界银行的中国企业经营环境调查只关注某些方面的信息，可能会存在影响企业创新的某些重要变量没有在问卷中体现，导致某些重要控制变量被遗漏。

基于以上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本研究参考Fisman 等［35］的方法，使用同一城市同一行业的政府采购、信贷约束平均值，分别作为政府采购、信贷约束的工具变量。虽然同一城市同一行业的政府采购、信贷约束的平均值，与单个企业的政府采购、信贷约束的特征有关，但对单个企业的创新决策影响较小，是被大量文献所采用且较为理想的工具变量［30］。进一步，本研究还引入了除去本企业后的同一城市同一行业的政府采购与信贷约束均值作为相应的工具变量。运用上述两个工具变量，分别对企业创新行为和创新强度进行回归，结果如表4 所示，加入交互项后的回归结果，与基本回归结果大体保持一致，其中信贷约束的系数始终显著为负，说明在控制其他因素的前提下，存在信贷约束时企业的创新参与概率显著下降；交互项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政府采购影响企业创新依赖于融资状况的改善，银行信贷起到了关键的中介作用。

表4 政府采购、信贷约束与企业技术创新引入工具变量后的回归结果

4.3 稳健性检验

4.3.1 对交互项进行重新处理

根据Ai 等［36］的观点，非线性回归模型中对于交互项的解释不同于线性模型，在Logit 模型回归结果中，分析交互项的系数及其t 检验结果并不能说明交互项带来的边际效应和显著性水平。具体来说，若Logit 模型式（1）为线性模型，则其边际效应为：

显然式（3）和式（4）存在较大的差别。借鉴荆逢春等［37］的处理方法，在Stata15.0 中使用inteff命令计算交互项的边际效应，以及与之对应的真实Z 统计量来做稳健性检验，结果如图1 所示。图1(a)中，将基于线性模型得出的错误交互项边际效应与基于非线性模型的正确交互项边际效应进行比较；图1 (b)中，上方和下方两条直线形成的带状区域表示统计显著水平下的Z 值区间，高于或低于这个区间端点的样本点才具有统计显著性。在使用Norton 的方法后［36］，虽然真实边际效应和虚假边际效应存在着明显的差异，但是交互项系数始终显著为正，再次佐证了政府采购通过缓解信贷约束来促进企业技术创新。

图1 基于Norton 方法的政府采购与信贷约束交互项对企业技术创新作用边际效应及显著性水平

4.3.2 运用“是否获得信贷”进行回归

进一步，采用问卷中对于“企业是否获得金融机构信贷？”的回答衡量信贷约束，进行稳健型检验。若回答为是，则认为企业面临信贷约束较小，赋值为0；否则为1。回归结果如表5 所示，其中方程（1）和（3）是未加入交互项的回归结果，方程（2）和（4）是加入政府采购与信贷约束交互项后的回归结果。表5 中得到的回归结果与基本回归结果基本一致，加入交互项之前，政府采购系数为正，说明获得政府采购有助于企业进行技术创新；信贷约束的系数均显著为负，意味着信贷约束抑制了企业创新；政府采购与信贷约束交互项的系数为正，分别在1%的水平和10%水平上显著，表明信贷约束的缓解是政府采购促进企业创新的一个重要渠道。

表5 基于是否获得信贷的政府采购对企业技术创新作用回归结果

在替换变量后，对Logit 回归模型式（1）依然采用Norton 方法计算交互项的真实边际效应和显著性水平［36］，结果如图2 所示。真实边际效应和虚假边际效应存在明显差异，但交互项依然显著为正，进一步说明政府采购对于技术创新的促进效应依赖于信贷融资状况的改善。

图2 基于是否获得信贷和Norton 方法的政府采购与信贷约束交互项对企业技术创新作用边际效应及显著性水平

5 进一步探讨:企业异质性分析

为进一步分析政府采购对企业创新的作用，本研究依次按照企业所有制、企业规模、企业所属行业特征划分样本进行实证检验，考察政府采购通过缓解信贷约束对企业技术创新产生影响是否存在企业异质性差异。

5.1 不同所有制企业的异质性分析

按照国内学者的普遍做法，将拥有50%以上国有股份的企业划分为国有企业，把外资股份大于25%的企业划为外资企业，剩下的划为民营企业［38］。按上述所有制划分后，对企业创新行为的回归结果如表6 所示，其中方程（1）（3）（5）是未加入交互项的回归结果，方程（2）（4）（6）是加入交互项后的回归结果。对于民营企业来说，在加入交互项之前政府采购显著地促进企业创新，在加入交互项之后政府采购的系数变为负，且显著性消失，但交互项系数仍然在1%的置信水平上显著为正；而国有企业和外资企业的交互项显著为负。这表明政府采购通过缓解信贷约束作用于企业创新的机制在民营企业中比较显著，在国有企业和外资企业中则不太明显。可能的原因是，国有企业和外资企业比较容易获得银行信贷或国外总部的资金支持，政府采购通过缓解信贷约束促进技术创新的渠道效应较弱；相反，民营企业创新需求高，研发资金缺口大，如果能够获得政府采购订单，信贷约束问题得到有效解决，进行创新投入的概率就会大幅提高。

表6 基于不同所有制企业的政府采购对企业技术创新作用回归结果

5.2 不同规模企业的异质性分析

按上述规模划分后，对企业创新行为的回归结果如表7 所示，其中方程（1）（3）表示未加入政府采购和信贷约束交互项的结果，方程（2）（4）表示加入交互项后对企业创新行为的回归结果。在中小型企业的回归中，政府采购与信贷约束的交互项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且加入交互项后政府采购系数的显著性消失；大型企业政府采购与信贷约束的交互项系数并不显著。就中小型企业而言，获取政府订单对融资环境的改善大有裨益，贷款渠道被打通，研发动力与活力得到释放；大型企业通常拥有充足的信贷额度，是否获得政府采购对其融资环境的影响不大。所以，相较于大企业，政府采购通过信贷约束对中小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更大。

表7 基于不同规模企业的政府采购对企业技术创新作用回归结果

表7 （续）

5.3 不同行业企业的异质性分析

将样本企业按照资本密集型、技术密集型和劳动密集型企业进行划分，考察政府采购对于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是否因企业所处行业不同存在差异。按照吕铁等［39］的做法，将食品制造业、烟草制品业、纺织业、服装业、皮革制品业、木材加工业、造纸及纸制品业、印刷业、家具制造业划分为劳动密集型行业；将石油加工、炼焦及核燃料加工业，以及化学燃料及化学制品制造业、塑料制品业、非金属矿物制品业、基本技术制造业、金属制品业划分为资本密集型行业；将机械设备、电子工业、精密仪器、交通运输设备制造业，以及废弃资源和废旧材料回收加工业划分为技术密集型行业。按上述行业划分后，对企业创新行为的回归结果如表8 所示，其中方程（1）（3）（5）是未加入交互项的回归结果，方程（2）（4）（6）是加入交互项后的回归结果。对于资本、技术密集型企业，政府采购与银行信贷约束交互项的估计系数分别在1%和5%水平上显著为正；而在劳动密集型企业中，交互项系数不显著。资本、技术密集型行业对于资金的依赖性大，企业在进行技术创新过程中时常面临资金缺口，政府采购订单能够帮助其获得银行贷款用于研发活动；相反，劳动密集型行业较少进行技术创新，获得政府采购对其技术创新的促进作用不明显。

表8 基于不同行业企业的政府采购对企业技术创新作用回归结果

综合上述实证结果不难发现，政府采购通过缓解信贷约束作用于企业创新的机制在民营企业中比较显著，在国有企业和外资企业中则不明显；相对于大企业，政府采购通过信贷约束对中小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力度更大；对于资本、技术密集型企业，政府采购通过缓解信贷约束促进技术创新的作用更强。假设H3得到验证。

6 结论与启示

本研究探讨的是政府采购对企业技术创新的作用及其作用渠道，研究发现，政府采购对于企业技术创新具有显著的推动作用，在此过程中，通过信息传递作用和隐性担保功能，政府采购能够缓解企业的信贷约束，提高企业获取银行贷款的概率，保障企业创新活动所需的资金，进而推动技术创新行为，提高创新强度；进一步，通过企业分组的异质性分析还发现，通过上述渠道，政府采购对于技术创新的促进作用在民营企业、中小企业和资本、技术密集型企业中表现更为突出。

中国的政府采购起步晚，采购政策尚待规范和完善，本研究旨在进一步打通银行信贷渠道，充分发挥政府采购促进企业技术创新的作用。基于以上结论，本研究提出：其一，要强化政府采购促进创新的政策导向，建立创新产品采购财政专款专项制度，逐步扩大对创新产品的采购规模和范围，提高对于科技创新产品的采购比例；其二，要加强政府采购对银行信贷的信号传递及隐性担保功能，银行放贷时应充分考虑政府订单获得情况，削弱因信息不对称带来的信贷配给问题，减少对于中小企业、民营企业、资本技术密集型企业的信贷歧视，打造商业银行服务经济实体创新的畅通、有效服务机制；其三，要认识到政府采购促进企业技术创新在不同行业及不同所有制企业间存在异质性，在采购实施中应兼顾效率和平衡，加快实现推动技术创新、促进中小企业发展的目标，保证政府采购政策发挥最佳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