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古阁遗真:传说中的《楚辞补注》

2021-05-30 10:48王泊宁王维庆
藏书报 2021年35期
关键词:宋本印本板框

王泊宁 王维庆

古籍文献收藏、校勘,最重版本的初刻初印。近日,笔者有幸购得汲古阁毛晋第四个儿子毛表于康熙壬寅年也就是康熙元年(1662)刊刻的《楚辞补注》。此本也许是目前流传的唯一一部汲古阁后人毛表初刻初印的《楚辞补注》,或将颠覆《楚辞补注》版本学一直以来存在的认知,具有重要的版本学价值和意义。

汲古阁初刻初印本《楚辞补注》的版本信息

胡智雄在《汲古阁本(楚辞补注)注文管窥》一文中,对汲古阁本《楚辞补注》与他本进行了比较。

《楚辞补注》的宋刻本据晁公武《郡斋读书志》所载,17卷,现已失传。如今可见的善本有两种,一为明翻宋本。按,《铁琴铜剑楼书目》:“《楚辞补注》十七卷,明刊本。”从版式风貌观察,估计是嘉靖时期的翻刻本。另一种即为康熙元年毛氏汲古阁翻刻宋本。毛表跋《楚辞补注》云:“……壬寅秋,从友人斋见宋刻洪本。黯然于仙人之绪言,遂借归付梓。”当然,无论是明翻宋本,还是汲古阁本所依据的“宋本”,都不是洪氏原刊本,而是后来的书坊合纂重刊本。因为根据《解题》“饶州曲阿洪兴祖庆善补注”,《楚辞补注》原刊本应在其在饶州仁职期间成刊,而原刊本应按《解题》所录包括三部分:补注楚辞十七卷,楚辞考异一卷,古本释文一卷。而至南宋后期,有书坊将洪氏三书合而为一,重编重刊上市,才有了后来明清刻本的面貌。

《楚辞补注》十七卷,原装一函六册,开本24.1厘米×15.8厘米。板框半页18.6厘米×13.5厘米(目录页尺寸)。扉页从右至左题“洪庆善补注楚辞汲古阁藏”三行。右下角钤“毛氏正本”“汲古阁”二方朱印。每卷首卷尾版心镌刻“汲古阁”。卷末楚辞卷第某下方框内方镌“汲古后人毛表字奏叔依古本是正”木记(卷六、卷十三因下方留白不够未镌)。书后有毛表跋文一通,后有“东吴毛衣”“奏叔氏”木刻方印两枚。

是书每半页正文大字九行行十五、十六、十七字不等,小字双行注文,板框完整、界栏清晰、字口锋利、墨色浓郁、印工均匀。

汲古阁初刻初印本书籍的珍稀程度

毛氏汲古阁明末著名的私人刻书坊,刻书甚多。当时有“三百六十行生意,不如鬻书于毛氏”的谚语。但真正能领略到汲古阁初刻初印本的却少之又少。

毛晋(1599-1659),原名凤苞,字子久。后改字子晋,号潜在,别号汲古主人。江苏常熟昆承湖七星桥(亦名曹家滨)人。建“汲古阁”以藏历代精刊名椠,以刻书、抄书之校雠精善、字体独特富有审美而闻名于海内。当时乃至后世书贾纷纷以汲古阁的名义翻刻、翻印汲古阁书籍,以致臆改、脱漏、舛误、错讹充斥字里行间,所用纸张亦粗鄙低劣,为后世学者所诟病。殊不知,有着“别人出1000金,他出1200金”豪举的毛晋,岂能粗制滥造,自砸招牌?清末民初以收藏汲古阁刊本为专题的藏书家、出版家陶湘认为,我们今天见到的号称汲古阁的本子,绝大多数都是盗版书。

朱光明在《(楚辞)文献研究新进展》一文中说:

“《楚辞补注》宋本已佚,现存传世版本主要有6种:明翻刻宋本、明末清初汲古阁毛表校刻本、清吴郡陈枚宝翰楼复刊汲古阁《楚辞笺注》本、日本宽延二年皇都书林刊刻汲古阁《楚辞笺注》本、清道光二十六年《惜阴轩丛书》仿汲古阁本、清同治十一年金陵书局重刊汲古阁本。其中,尤以汲古阁毛表校刻本为最佳,此本款式与明翻刻宋本相同,存世完帙,共存2部,一为王国维批校本,现藏于国家图书馆;二为丁丙旧藏,现藏于南京图书馆。”

苏晓君《毛晋与汲古阁刻书考略》一文中,在《楚辞》十七卷(战国)屈原撰,(汉)王逸注,(宋)洪兴祖补注一条下,首列吴郡宝翰楼本,说“此版似由毛表校雠,非汲古阁刻板”。没有提及汲古阁初刻初印本的情况。笔者认为,可能是苏晓君亦未能见到汲古阁原刻本。苏晓君提到了“另有重印本,书名页右上题‘汲古阁校,左下题‘素位堂藏版(素位堂抑或为宣城人梅膺祚的室名)”,给我们留下了关于素位堂的重要资料。

据目前能查到的网上资料显示,各大图书馆均没有汲古阁原刻本的记录。国家图书馆记录为宝翰楼印本。传古楼购买上海图书馆书影影印的《楚辞》(根据图片显示与笔者所藏为同一版本,但是后印本)在卷首钤有“上海图书馆”的朱印,没有著录,不知为何。

崔富章、柯亚丽提到“1986年12月,台北增订二版《“中央图书馆”善本书目》著录善本15595部,令学界所瞩目”。在《“中央图书馆”善本书目·楚辞》补正里,提到汲古阁本《楚辞补注》,但也没有在册标号,说明没有馆藏著录。

厘清《楚辞补注》存在的几个问题

首先,关于《楚辞补注》的几个重要版本:清康熙元年(1662)毛氏汲古阁翻刻宋本《楚辞章句补注》十七卷;清康熙(1697)吴郡陈氏宝翰楼翻刻汲古阁本,改题《楚辞》为《楚辞笺注》,仍为十七卷(我们现在所能见到的基本就是这个系列的《楚辞补注》。校雠不精、板片漫漶、刷印不工,尽失汲古阁刻书印书的神韵);日本宽延二年(1749)皇都书林翻刻的《楚辞笺注》十七卷;清同治十一年(1872)金陵书局翻刻汲古阁本。《楚辞补注》版本系列还有很多,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

接下来,重点以汲古阁初刻初印本厘清《楚辞补注》存在的几个问题。

研究《楚辞》版本的学者一直认为,汲古阁本《楚辞补注》在传世的《楚辞》版本中,堪称第一善本。这里所说的“善本”,一定是最接近原著的版本。要与据此翻刻、翻印的本子区别开来。下面以康熙元年(1662)刻本為主干进行商榷。

关于版框的问题。朱佩弦先生在《洪兴祖(楚辞补注)研究》一文中,在第三章《楚辞补注》版本第三节第一部分清康熙间汲古阁毛表重刊宋本北京图书馆(现国家图书馆)藏本中介绍了姜亮夫、崔富章对王念孙藏本和王国维藏本的概述。

姜亮夫:北京图书馆藏本,有王念孙校笔。每卷首尾板心有“汲古阁”字样,半页九行十五字。注双行二十字。有毛表跋文.

崔富章:北京图书馆藏本,六册。清王念孙校,残存前五卷。

朱佩弦按:王念孙校本村卷一至卷五,封面题为“楚辞”。版高17.5厘米,宽12.5厘米。

王国维校本分八册,唯版高15厘米,宽10.5厘米。其余题名版式与王念孙校同。

笔者所藏的《楚辞补注》板框半页18.6厘米×13.5厘米(目录页尺寸)。虽然,古籍板框尺寸不一致,但不至于相差如此悬殊。既然同是康熙元年(1662)毛氏汲古阁刊刻的《楚辞补注》,板框应该是一致的,但存在差异,那么只有一个答案,就是笔者与二王所藏《楚辞补注》显然不是一个版本。

从《楚辞补注》卷七《渔父》注文留白,判定是否汲古阁初刻初印本的问题。崔富章在《(楚辞补注)汲古阁刻本及其衍生诸本》一文中,对《楚辞补注》卷七《渔父》“世人皆浊”下小注“开天窗”(挖掉小注17个字)的问题做了考证,认为没有小注更符合全书的体例,同时也是判断《楚辞补注》初刻初印本的条件之一。下面,笔者就藏的《楚辞补注》和崔富章先生所见的本子作一比较。

崔文:

渔父曰:“世人皆浊”四字之下,汲古阁刊本无注,空白(可容六个大字的空位)。三十余年后,钱塘陈氏父子的宝翰楼书坊翻刻本,则于空白位置增刻双行小字注:“人贪婪也。一作举世皆浊。”《史记》云举世皆浊。宝翰楼增注正好补足汲古阁本留存的版面空白。

这里不讨论注文的内容,只讨论“世人皆浊”下留白的问题。按崔文说,汲古閣初版初印时,为避免与上文重复,“当末校、再校之间,校刊责任人将世人皆浊下的双行小字注文删掉(版面相应位置铲平)只是印成的书籍中留下空白。”

但笔者所藏的汲古阁初刻初印本《楚辞补注》在“世人皆浊”四字之下,“人贪婪也。一作举世皆浊。《史记》云举世皆浊。”双行小注赫然在目。小注刷印清晰,小注旁的板框虽有断版,但基本完整。经过与国图王国维藏本的影印本比对,王本空白处板框尽失,为影印时描补。并且空白处下方的“何不”两个字为手写填补。如果当初汲古阁校刊责任人认为“内容重复”当删除,那么,为什么不连“何不”两个字也铲掉呢?刻一部书要经过选本子、写样、上版、雕版、红印校、蓝印校等诸多工序,汲古阁不可能等到最后墨印本时才想到“内容重复,果断铲掉”的尴尬情况的出现。况且崔文也提到,在后面“众人皆醉”四个大字下的小字注“巧佞曲也”,也与前文重复,也应删去。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前面的十七个字都铲掉了,这四个字一起铲掉,不更显得校书的态度严谨吗?所以,笔者认为凡是“世人皆浊”四字之下留白的都是后来翻刻的本子。

最有力的证据就是,笔者所藏、上海图书馆所藏和宝翰楼本的《楚辞补注》,在“世人皆浊”四字之下,双行小注以及下面的“何不”两个大字都在。

另,初印本与后印本相比,后印本的“世人皆浊”的“皆浊”的“浊”字由于断版原因,最后一笔的勾,已经没有了。

通过与初刻初印本的比对,笔者认为国图王国维批校的《楚辞补注》不是汲古阁的初刻初印本。根据再造善本《楚辞》影印本板片缺字漫漶的情况看,国图王国维批校的《楚辞补注》很可能是后来的素位堂本。由于《楚辞补注》板片辗转于数家,保存不善和反复刷印,造成板片受损严重。到素位堂时,半片已经缺损、漫漶严重,令人无法卒读。

至于日本宽延二年(1749)皇都书林翻刻的《楚辞补注》“世人皆浊”四字之下,双行小注为空白,应该是翻刻素位堂本。因为在相关文献里没有汲古阁本《楚辞补注》传到日本的记载。

综上所述,1662年汲古阁初刻初印本《楚辞补注》《渔父》中“世人皆浊”四字之下,双行小注是有的,甚至在此版的后印本时还没有损坏。30多年后,板片转让给宝翰楼时双行小注还在。经过辗转流传,到素位堂时,双行小注的板片就坏掉了,就连下面的“何不”两个字都没有了。当为了保留板片的原来面貌,素位堂就照原样刷印了。后来素位堂本传到了日本,平安柳美当然不知就里,也照样翻刻了。当然平安柳美对《楚辞》的校刊是下过功夫的,补刻了“何不”两个字。目前所知仅素位堂本和日本皇都本“世人皆浊”四字之下为空白。据考证,平安柳美的《楚辞笺注》与素位堂本在文字方面最为接近。

墨钉及字不对齐的问题。《楚辞补注》卷四第二十二页左上部,笔者和上海图书馆所藏的本子都有墨订。而国图王国维批校本《楚辞补注》同样的位置将墨钉去掉,增刻了“一说”两字。更关键的时,笔者和上海图书馆所藏的本子上的“楚”和并排的“欲”字是对齐的。而国图王国维批校本《楚辞补注》中的“楚”和“欲”字时错开的。因为是木板雕刻,每个字都是固定的,如果同属于汲古阁的板子,那么“楚”和“欲”字应该是对齐的,而不是错开的。

侯体健在《重印修订标点本(楚辞补注)错讹举隅》一文中,对校订出版《楚辞补注》工作进行了总结。文中肯定了“白话文先生以及俞明芳、黄灵庚、叶晨辉诸先生的论文意见、建议在1983年版的基础上进行修订,改正了原书点校上的七十余处错误”。事实上,黄灵庚在由他点校的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楚辞补注》中就提及,在校订1983年版《楚辞补注》时,“因为汲古阁本品相太差,无法使用,作者实际以同治本为工作本,据汲古阁本改正”。崔富章先生也指出,1983年3月中华书局排印《中国古典文学基本丛书·楚辞补注》点校本所使用的底本并非康熙元年(1662)毛晋汲古阁原刊本,而是同治十一年(1872)金陵书局重刊本。由此可知,初刻初印本《楚辞补注》的难见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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