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马景喜老师

2021-07-11 06:43申鸣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1年5期
关键词:郭靖学费办公室

申鸣

中等的个头,微微有点胖。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高耸的鼻子特别醒目。走路时总是将头微微低下,一双眼睛盯住路面,脚步不疾不徐,像是一位思考者。这就是我的老师,马景喜先生。

我小学毕业,顺利考入初中。初中离家七、八里路,在另外的一个村子,名字也很符实——熊岭中学,确实挺熊的。

学校在一片废墟之上。那里本来不是学校,而是一个村办小厂。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办厂的设计者还是有着恢弘的构想的,单从那占地面积就可以看出来。究竟有多大面积,一时也说不准。只记得从厂办公室到厂房,中间隔着一个坡,上坡之后再步行300多米才能到车间。只是这么宏伟的工程不知怎么半途搁浅,做了一排厂办公室和三五间车间之后就没有了响动。再后来不知谁出的馊主意,将原本和小学在一起的中学分离出来,搬到这个烂尾工程里,于是就成了我们的学校。以前的厂办公室自然就成了教学办公区,那些车间就是我们的教室。

第一天到校,上课铃声响过,大家就在教室里正襟危坐,等待着老师的到来。正当大家都眼睁睁地盯着教室门口的时候,却从教室前排的角落里响起一句:“上课。”

同学们都愣住了,转头向着声音处望去,只见到角落里一个人手里捧着教材,正不紧不慢地向着讲台走去。这突然的变故让大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都忘了起立。

这个人就是马老师。

当马老师在讲桌前站定,见到大家都怔怔地望着他,稳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并没有感到诧异。他面带微笑地望着大家:“同学们是不是觉得老师应该从外面进来才有礼貌,那我就先出去一下。”

终于有同学反应过来,大叫一声“起立。”

这一下终于把大家的意识拉了回来:“老师好!”齐刷刷站了起来。

后来我们才弄明白,因为教室和办公室的距离太远,所以老师们都会提前来到教室,要是等到上课铃声响起,再从办公室来教室,只怕要耽误很多时间。

对马老师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不守规矩。

马老师教书好像没有什么规矩。课本上的课文一路排下来,老师都是从第一课开始教,然后依次教下来。可马老师不是这样。记得我们上学的第一天,虽然已经是九月,却是个骄阳似火的天气。那时候教室里别说空调,连风扇也没有。大家坐在教室里,像是在洗蒸汽浴,浑身大汗淋漓。这一天,马老师走上讲台,照例将教本往讲桌的左前方摆得端端正正,然后说:“今天我们来学《在烈日和暴雨下》。”

我们都很奇怪,因为按照规矩,应该学第一课的。但马老师却已经讲开了:“六月十五那天,天气热得发了狂。太阳刚一出来,地上就像着了火。今天也热得发了狂,我们都在烤火呀。”同学们听到这里,哄堂大笑。课文就这样开讲了,课堂上大家顿感轻松,好像天气也清爽了许多。一堂课下来,大家的印象却特别深刻,学得也特别牢固。初中上的马老师的课,几乎都是在轻松幽默中学习完成的,对课文的掌握,却比起严肃认真地教学,来得更为扎实。

我们也会有冒犯了老师的时候。记得那时候电视机刚刚在农村开始普及,有关港台的一些电视剧,流行音乐什么的也传入内地。最让我们疯狂的是香港电视剧《射雕英雄传》,每天到了学校,一些看过的同学就会在下课的时候给没看过的同学们讲述。一位龚姓同学就在课间时分,给大家讲郭靖密室疗伤,看到密室外,东邪、西毒两个人在截杀他的七个师傅。郭靖不忍师傅被害,于是一掌将密室击破。那位同学正讲得得意,一时间手舞足蹈:“郭靖当时气沉丹田,提起右手,运劲于臂,猛地一掌挥出。”说到这里,龚同学也举起手来,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反手就是一掌,口中还大叫一声:“降龙十八掌。”

谁知却恰在这时,马老师怀抱着书本,正准备来上课。龚同学那一招降龙十八掌不偏不倚,正击在马老师胸口之上。马老师猝不及防,被一掌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的书本撒落一地。大家这一下吓得不轻,特别那位龚同学,当时脸色都吓白了。

马老师在地上揉了好一会胸口,才说出话来,对身边的同学说:“快扶我一把,这降龙十八掌果然厉害。”

同学们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扶了老师起来,又将撒落在地上的课本捡起来。老师好一阵才终于气息均匀,望着龚同学说:“好在我是学了王重阳先天功的,不然,你这一招降龙十八掌,我還真受不住。”一句话说得大家又哈哈大笑起来。

马老师在学校能言善辩,课堂上滔滔不绝,但一旦讨账,那就变得很是木讷了,一张嘴好似被人捂住一般。

马老师讨的账,都是学费。当时农村学生读书,没有几个能够缴清学杂费。到了报名的时候,都是由家长带着去学校,求着老师给报名。因为上面有规定,没钱报名的学生得有学校老师担保,才能进校读书。可是大多老师都不愿意担保,因为谁担保的学费,到了年底就得谁去讨,讨不回来就要从老师的工资里扣,而是这学费还真不知什么时候讨得回来。

马老师面对那些找上门来的学生家长,却总是不拒绝。好像拒绝了倒显得自己的不是了,每学期都要担保几十个学生。到了年底,有些学生的学费还没交上来,可是上面也不给你发工资,怎么办?只有去讨。

我的学费就是马老师担保的,到了年底,马老师到了我家来。我爸妈当然是热情接待,那时候老师到学生家里,不管出于何种理由都会受到热情接待的。马老师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茶,喝了好久,口中也嗫嚅了好久,最后才鼓起勇气似的,对我爸说:“这年底了,我们也是要过年了,如果您方便,看能不能帮助一下,把个学费给我过年。”自己说着,却浑身不自在,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了学费,我爸妈留马老师吃饭再走,他也是坚辞不受,拔腿就走,我妈追在后面给他送去了一点鸡蛋,也死活不肯收的。好说歹说收下了,可到了第二学期,又是马老师给我担保的学费,到还学费的时候,他却怎么着也要退给我十块钱,说是去年买鸡蛋的钱。

现在不见马老师已经30年了,那所学校在我读完初一就终于撤了,合并到镇上的中学。马老师也随着中学一起撤了出来,有人说他到镇上教书了,也有人说他到另外的一所中学做校长去了,具体哪一个是事实,我也无从知晓。因为我并没有跟随学校一起搬去镇上读书,而是开始养猪养鸭的生活。但这么多年,我还是会时常想起马老师,就像是生命中的一册相册,每次翻开,总有那一页是属于马老师的。

(作者单位:湖北省嘉鱼县融媒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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