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车轮声

2021-09-11 23:51贠德起
牡丹 2021年17期
关键词:独轮车丸子荞麦

贠德起

早春时节,男人们蹲在山墙根儿谈天论地,闲适地沐浴着春光时,我父亲已经带领全家开始打井。这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连我最小的弟弟也加入其中,我们都很振奋。因为自家有了水井,自家的菜园就有了丰收的保障,就可以吃到脆嫩的黄瓜和酸甜的西红柿了。

父亲把铁锹插入松软的土地,不大工夫便挖出个“井”样的小坑。可土质越来越硬,随着井体的加深,打井的进度越来越慢。

我小脚的母亲吃力地摇着辘轳,好把萝筐里的泥土提上来。我和哥哥再把泥土倒掉。挖到砂浆石的时候,进度更加缓慢。满身泥土的父亲累了,便从井里爬上来,喝口水,歇歇气儿。母亲心疼父亲,可父亲摇着头:“不能停,这井必须打!不能半途而废。”

终于有一天,“出水了!”父亲惊喜的声音从井底传上来。我们兴奋地趴在井沿儿上往下看。只见井底一片亮光,一股泉水“汩汩”往上泛,全家人都高兴地手舞足蹈……

当柔弱的禾苗得到井水的滋润时,我们仿佛也饮了山泉一样,心里觉得无比清凉和甘甜。在少雨干旱的日子,有了水就意味着庄稼能够茁壮成长,全家就不会饿肚子了。

第二年,我家在另一塊地里也打了一眼井。地里种的是荞麦,在一大片玉米棵中是很显眼的白色。荞麦齐腰深了,紫红的枝条上,是繁茂的白花,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彩……

村里人种荞麦的不多,村里人都围过来看稀罕。父亲逐个介绍说:“荞麦啊,主要产在西北,它耐旱高产,管理简单……”挨着荞麦,我家还种着烟叶,枝繁叶茂,长势喜人。

父亲说,粮食不够吃,可以挖野菜撸槐花补充,但油盐酱醋、农药化肥、看病吃药得用现钱,而种烟叶就是为了这个。大伙儿纷纷夸我父亲有见识。到了第二年,家家户户或多或少也种了荞麦和烟叶。

当时,哥哥在念初中,我常随父亲进城卖烟。我家离城二十多里,为了赶上收购时间,每次都得半夜出发。

父亲推着独轮车,我在前边用绳拉着。重载之下,车轮发出暗哑的“咯吱咯吱”声。万籁俱寂,冷不丁儿出现一声怪叫,吓得我汗毛都竖了起来。父亲忙安抚我说:“别怕,是咱把睡觉的小鸟惊醒了,到大路上就好了……”

是的,有父亲在,我不应该害怕。那是我第一次走夜路,没有月亮,四周一片朦胧。小路坎坷不平,父亲推着独轮车,艰难地行走着。不由自主,我使劲儿扯着肩膀上的绳子……这样的情形,在漆黑的夜里不知重复了多少回;这条路上,也不知洒下我们父子俩多少的汗水。

漫漫行程里,我和父亲几乎不说话,只是专注而拼力前行。独轮车不绝于耳的“咯吱咯吱”声,虽沉闷,却莫名地激励着我。多年来,它时常回响在我的耳畔……天终于亮了,汗流浃背的我们也及时赶到了烟行。卖了烟叶,才发觉早已饥肠辘辘了。

五分钱一碗丸子汤,五个绿豆面、萝卜丝炸的丸子足有核桃大,汤面上还浮着绿葱花、红辣油,非常诱人。每次,父亲都要给我再夹上两个丸子。吃着丸子和泡在汤里的自带干粮,实在是一种享受。以至于成人后,我每次路过城里,都要喝碗丸子汤才过瘾。

返回时,父亲会买些五香酱牛肉和牛肉水煎包,捎给瘫痪在床的奶奶吃。到了家,父亲把奶奶抱到院内的小桌旁坐下。日头偏西,斑驳的树荫下,奶奶高兴地吃着、说着,父亲静坐一边看着、听着。这温馨的画面,长期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每当大雪封门,或是阴雨连绵,父亲才有空闲时间为我和哥哥批讲作业和书法。我干活不惜力,但不爱读书,每天痴迷于玩牌、看夜戏。有时跟着大人撒网逮兔子,有次竟把书包也弄丢了。母亲一气之下打了我,还哽咽着说:“你爹那时书读得好,是前清秀才最得意的学生。因你爷爷病故才停了学,还不忘读书识字。有钱人家夜里睡下了,你爹还常敲门问字……”

我渐渐醒悟了,中学以后再没为读书让爹娘操心。时光流转,到了1961年,我成了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此时哥哥已经参加了工作。记得放假回家,母亲对我说:“你爹每天可高兴了,干着活嘴里还要哼着小曲儿……”我也非常高兴,也想象着早点儿毕业、早点儿工作,好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孰料人生莫测,就在我毕业的前一年,父亲去世了。以至于以后,每次想起父亲,耳畔总是响起那“咯吱咯吱”的车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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