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德与英译中国古典诗歌研究
——以《华夏集》为例

2021-11-12 20:37
散文百家 2021年9期
关键词:意象派庞德原诗

赵 一

山东师范大学

埃兹拉·庞德(Ezra Pound,1885-1972)是美国著名诗人和评论家,他对诗歌最大的贡献应属开创了西方意象派诗歌的先河。学界普遍认为,庞德对中国古典诗歌的兴趣可以追溯到他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获得硕士学位后到伦敦钻研诗歌的时期。在那期间,庞德受到东方学者芬诺洛萨(Fenollosa)的影响,对中国古典诗歌及日本俳句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在1915年出版了《华夏集》,其中包括19首中国古典诗歌的英译版。“评论家们认为《华夏》的英语译本是庞氏对英语诗歌‘最持久的贡献’,是‘英语诗歌中的经典作品’。”(Hugh Kenner,1971;转引自胡泽刚,1991:52)由此可见,这一著作不仅对英语诗歌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也因此引发了学界对庞德与中国古典文化的讨论。

而一直以来,学界对于上述议题的看法褒贬不一。有赞赏者称“《华夏集》远不仅仅是一本重要的有影响的译集,它事实上是英美现代派诗歌的主要作品之一。”(特威切尔,1992:86)显然,这一论述也不无道理,通过接下来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华夏集》的确为现代派诗歌注入了活力,但如果将其看作现代派诗歌的主要作品之一,则会淡化其作为东西方文化交流重要作品的价值,而后者恰恰是不容置喙的。不可否认的是,庞德的这一部著作确实在东西方文化交流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而有的学者则提出了反对意见,称“在他眼中的中国文化并不具有西方文化所具有的平等地位,而是一种可以任其支配,变形,移用,背叛的文化。”(刘心莲,2001:77)该说法从庞德“东方主义”的角度出发,并结合其自身的经历,指出他对中国古典诗歌的翻译是对中国文化的误解或扭曲,并将这一做法归结到文化霸权的层面。显然,庞德是否是“东方主义”这一论断是有待商榷的。本文将选取《华夏集》中庞德对李白《玉阶怨》的英译为代表,对庞德的翻译风格进行分析,并与其创作的意象派诗歌——《在地铁站》进行比较,进而探析庞德是否误读了中国古典诗歌?他创作的意象派诗歌在多大程度上与他翻译的中国古典诗歌是相似的?旨在为庞德在中国的研究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

一、庞德的“再创造”

对于中国古典诗歌的翻译,庞德可谓是西方学者中极具代表性的人物。“由于庞德的作品难解、学识博杂、影响广泛,且其思想和个性独特、政见不合时宜等等原由,庞德研究即使在西方翻译、文学和文化诸研究领域里都令人望而却步。”(王贵明,2005:20)由此可见,对于这样一位伟大的诗人也是翻译家的研究可以是经久不衰、历久弥新的。在中国,李白历来素有“诗仙”一称,他的诗歌作为中国古典诗歌的典型被人们誉为经典,一直以来都被人们广为传颂。他的诗歌的一大特征是以意象来写情感,如《玉阶怨》一诗中,李白在创作时没有使用一个“怨”字,但人们读来却能深深感受到其中的哀怨。庞德在《华夏集》中对这首诗进行了翻译,与其说是翻译,不如说是对这首诗的“再创造”,那么他在翻译时是如何进行“再创造”的?我们以《玉阶怨》的原诗和庞德的翻译来进行分析:

《玉阶怨》

玉阶生白露,

夜久侵罗袜。

却下水晶帘,

玲珑望秋月。

The Jewel Stair’s Grievance

THE jewelled steps are already quite white with dew,

It is so late that the dew soaks my gauze stockings,

And I let down the crystal curtain

And watch the moon through the clear autumn.

By Rihaku.

从形式上看,这首译诗并没有遵循维多利亚时期格式工整、韵律整齐的诗歌原则,一方面是因为原诗作为一首乐府诗,其格律本就不严格,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庞德选择忠实于原诗的格式,并使用到译诗的形式中去。但细看其语法方面,则会发现庞德并没有完全与原诗的语法形式相同,而是采用了“省译”或“补译”的方式,如“却下水晶帘”一句,译文将主语“I”进行了补译,更符合英语的语法习惯,再如“玲珑望秋月”中的“玲珑”,庞德则采用了省译的方法,避免了译诗中多余词的出现,另一方面正如前文提到的,这部诗集被看作一部现代派诗歌的代表作的说法也从中可以看出缘由。庞德的译诗既不像浪漫主义那样歌颂自然,也不想唯美主义那样以抽象来诉说,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正值一战后人们经历生死离别的哀伤的时刻,庞德也是想借以这种现代化的方式引起英美读者心中强烈的共鸣。这也体现了庞德对于翻译独到的见解,他主张要以现代的眼光看过去,让历史的东西在现代的社会中有其自身的现实意义。此外,庞德还使用了译加注的方式(详见Cathay,1915:13),从而可以使西方读者读到真实的中国古典诗歌,这种译法无疑是庞德尊重中国古典诗歌的最直接体现,更是从侧面抨击了庞德误读了中国古典诗歌的说法。

从内容上看,虽然李白此作的中心思想是描写“宫女之怨”,但庞德在翻译时除题目用了“Grievance”外,整篇译作中没有出现与“怨”相关的词,这也印证了他参透李白诗善用意象这一特点,并且认同这一创作风格,力图将中国古典诗歌中所展现的意象之美传入西方,让西方读者也感受这种意象美。比如,原诗中第一句“玉阶生白露”,庞德在翻译时确实没有生硬地直译这一极具特点的“生”字,而是采用了静态的描写,直接给读者展示了一幅霜露一片的景象,并且“quite white with dew”的组合,也使句子读起来更富有节奏感,值得注意的是,庞德采用这种伴随状语的翻译方式,使得“白露”成为了一种状态,更能突显出其作为一种意象所带来的美感,也是其意象派的一种表达方式。

我们再看原诗中的其他意象,如“玉阶”、“罗袜”、“秋月”这种体现中国意象特色的名词,也是可能对西方读者欣赏中国古典诗歌造成障碍的词语,庞德则将其放进了注释中,不但保留了原诗的意象美,也避免了西方读者的误读。并且,从其注释中可以看出庞德对每一个意象后隐含的意思感悟颇深,也能够准确地表达其含义,再一次印证了他对中国古典文化的喜爱和钻研。因此,有学者所说的“他对中国文化基于自己需要所做的种种扭曲和误读到‘肆无忌惮’地改造汉诗,拆解汉字”(刘心莲,2001:77),也就不攻自破了。

经过上述分析,我们对庞德在翻译中国古典诗歌时所遵循的原则有了一定的了解,即最大程度上保留原诗的意象,并且将意象背后的真实含义展现给西方读者,使西方读者能够直接地感受到中国古典文化的魅力。同时,在翻译时,庞德还极力摆脱维多利亚时期华而不实的诗风,并且秉持他意象派的“三不”原则:“绝对不用任何无助于呈现的词”,“不要用多余的词,不要用无法揭示任何东西的形容词”。从这一点来看,庞德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翻译大家,他能够使译诗不丢失原诗的意境,并且融入了自己的原则,在此基础上,让西方读者领略中国古典诗歌的魅力。

二、庞德的翻译与西方意象派

庞德作为西方意象派的发起人,他创作的诗歌可以看作西方意象派的代表作。既然他的《华夏集》可以被看作是一部现代派诗歌的合集,那么我们不妨将他创作的意象派诗歌与他翻译的中国古典诗歌进行比较,从而探究两者的异同。在他创作的意象派诗歌中,其中最经典也是被人所熟知的当属“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在地铁站》),这首极短的小诗以其独到的意象而闻名,以下是这首诗: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 black bough.

这首只有两行的诗,描绘了一幅在旁观者的视角看到的,地铁站内人们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画面。我们再细看诗中的单词词性,会发现只有两个形容词,而名词的数量则达到了七个,占据了全诗的一半。庞德并没有完全塑造一个黑压压的地铁站的景象,而是用“petals”这一意象,来比喻偶尔会出现的一些美丽又可爱的脸庞,同时与后面的“black”形成对照,从而营造出一种更为生动形象的意境。读完这首诗,我们似乎没有发现庞德在其中流露着什么样的感情,只是借用这样的意象来描绘一幅地铁站的图像,不含任何杂质。

将这首诗与前文《玉阶怨》的译诗作比较,我们发现:1.两首诗的相同点在于都免去了不必要的形容词的使用,不管是译诗还是意象派诗歌读起来没有词语赘余感,这一点正如前文所论述的那样,是庞德在翻译时的“再创造”。2.两首诗在形式上也都打破了维多利亚时期工整的句式和格律,转而追求无拘无束的现代派风格,这不仅可以看作是他意象派诗歌的特征,也可以看作是他在翻译中国古典诗歌时所受到的启发。不同点是在中国古典诗歌中的意象往往是要表达诗人一定的情感,可以看作是诗人的出发点,因此庞德也在翻译时对原诗中的意象进行了注释,而《在地铁站》中的意象则可以看作是诗人的一种目的,将一幅现实的景象用意象来表达。

三、结语

《华夏集》作为一部英译中国古典诗歌的代表作,一直以来都作为研究庞德与中国古典文化关系时不可或缺的考证。本文选取了《华夏集》中庞德对《玉阶怨》的英译,经过分析庞德的“再创造”翻译风格后发现他的译作并不是对原诗的字字对译,而是有目的地改编原诗。事实上,他是在保留原诗的美学和精神的基础上,在译诗中再现他的意象派创作风格。通过与《在地铁站》进行比较后,本文剖析了庞德的译作与其创作的意象派诗歌的异同点,相同点体现在格式和句法上,不同点体现在意象的功能上,从中可以发现他对中国古典诗歌的翻译和他的意象派诗歌创作相互影响,因此也再次印证了上述观点,他对中国古典诗歌的翻译并没有达到“形似”正是因为受到他自身创作风格的影响,并不是误读了中国古典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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