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盐河上船民曲

2021-11-25 10:25王大庆
江苏地方志 2021年3期
关键词:流民朱颜生活

◎王大庆

(江苏东台 224200)

谈起吴嘉纪,人们都称其为“盐民诗人”,诚然,这位出生盐民、生于江苏东台盐场的明末清初秀才,从小就目睹了悲惨的盐民生活,他的诗基本上反映的是盐民生活。如他在描写盐民生活的《煎盐绝句》诗中写道:“白头灶户低草房,六月煎盐烈火旁。走出门前炎日里,偷闲一刻是乘凉。”写出了盐丁夏日煎盐的极端艰苦生活,堪称我国古代诗歌史上的绝唱。

可鲜有人知的是吴嘉纪不仅是一位悲天悯人的盐民诗人,还是长于写串场河船民生活的高手,如反映船民繁重徭役和运输艰难等情状的《粮船妇》《挽船行》《打鲥鱼》《江边行》《邻翁行》等诗,其中最为著名的是描写船民遭受水灾的《流民船》和反映船民爱情生活的《船中曲》。

有着千年历史的串场河,最初筑于唐大历元年(766),南起海安徐家坝与通扬运河相交,向北经东台、盐城至阜宁庙湾入射阳河,全长180 公里。串场河初为唐代修筑海堤时形成的复堆河,是盐文化的摇篮。从宋代开始,沿新修捍海堤(世称范公堤)一线有富安、安丰、梁垛、东台、何垛、丁溪、草堰、小海、白驹、刘庄十大盐场,因复堆河将这十大盐场串联起来,故称“串场河”。串场河不仅是沿河地区泄洪入海的大动脉及两岸农田的灌溉水源,更承载着历代官府衙门赖以生存的经济命脉——淮盐,因而素有“运盐河”之称。

作为重要的运盐河,船民们的生活同样引起生于长于串场河畔吴嘉纪的关注。也许是那滔滔不绝的串场河流水,勾引起诗人心底不尽的情思。

《流民船》三首是诗人描写水灾时船民们的悲惨和困窘,读来让人唏嘘不已。

其一

泗水涨入淮,千里波涛天。

极目何所见?但有流民船。

横流相荡激,篙短不得前。

家人满船中,肢骨撑朽舷。

人生非木石,饮食胡能捐?

呜呼水中央,曰暝风飒然!

其二

拨棹欲何之?远投烟火处。

岁俭窃盗多,村村见船怒。

男人坐守船,呼妇行乞去。

蔽体无完裙,蔽身无败絮。

娇儿置夫膝,临行复就乳。

生长田舍中,那解逢人诉!

一米一低眉,泪湿东西路。

其三

盐城有三人,云是亲父子。

洪涛没其处,适远求居止。

饥寒世俗欺,同伴气都靡。

三人万人中,屹如山岛峙。

长叹呼彼苍,携手蹈海水。

志士逢沟壑,将身会一死。

釜中生游鱼,井上有败李。

我饿难出门,闻之慨然起。

从这三首《流民船》中,不难看出船民遭受水灾时惨不忍睹的情景。洪水来临,船漂河中,左右摇晃,难以行驶,船民们只能用四肢拼命撑住损坏的船舷,以求不被波涛汹涌的洪水淹没。但无食物,饥肠辘辘,还是不能持久,只能拼命划向岸边村落。但在那民不聊生的年代,匪盗四起,家家设防,见了流民船便怒目相迎,男船主只能留守船上,让女人去行讨,可怜女人连一件整齐的衣服都没有,破衣遮体,临行还要再喂一下吃奶的孩子,去岸上乞讨,一路流淌着辛酸的泪水。最让人感怀的是有一家父子三人,遭受饥寒,又难以乞讨,因为世俗的眼光对流民船男人都设防,他们只能对天长叹,在周围同伴一个个倒下后,父子三人一同投河而了其生,让人悲叹不已。

《流民船》的写作背景《〔康熙〕扬州府志》也有记载,李宗孔(康熙年间任给事中)于康熙十年二月二十四日所题“请拨盐课赈济淮扬疏”里便阐述了当时水灾情景:“去岁淮、扬两府水灾滔天漫地,田地陆沉,房屋倒塌,父妻儿女死于洪波巨浪者,不下数千人,而无衣无食者不计其数,露处江干,号泣之声,震动天地……”

俗话说:世上三般苦:行船、打铁、磨豆腐。船民不仅受官吏劳役,防江匪河霸之灾,还要避风潮之险,《流民船》便是描写船民生活的真实反映。

而收录在《吴嘉纪诗笺抄》中的《船中曲》,则从另一个角度生动描绘了古代串场河船民的爱情生活。现撷取各具代表性的五首进行赏析。

船姥怜阿女,坐船招女婿。

芦苇静新人,沧浪足家计。

古代找对象讲究门当户对,船民自然找船民最适宜,船民阿妈心焦女儿岁数大了难嫁得出去,于是主动出击,让女儿坐在船上行游串场河物色未婚的男性船民。那时船民的生活十分窘迫,自然没有什么陪嫁,青苍色的水就是全部的家庭生计,而水中芦苇拟人化地代表家庭一员,静静地等候新人上船。作者用蜻蜓点水之墨,生动展现了船民老阿妈行船为女儿物色对象的情景。

侬是船中生,郎是船中长。

同心苦亦甘,弄篙复荡桨。

这首船歌是以一个女子的口吻叙述了她与郎君青梅竹马、心心相印的爱情。这里“侬”用了所谓互文的修辞手法,代表“我”。俩人同为船中生、船中长;虽然船民很辛苦,但俩人心心相印,苦也变甜了。“同心苦亦甘”将一对青年男女船民的甜蜜爱情和深挚朴素的感情表现无遗。最后一句 “弄篙复荡桨”是一个比兴,是他们撑船的动作,喻示了二人齐心合力、同舟共济的精神与爱情生活,具有言有尽而意无穷的余韵。林昌彝在《海天琴思录》中说:“乐有天籁、地籁、人籁,诗亦有天籁、地籁、人籁。近代国初诸老诗,吴野人,天籁也;屈翁山、顾亭林,地籁也;吴梅村、王阮亭、朱竹坨,人籁也。”所谓天籁,就是指其诗自然流露,不加雕饰,如此诗就纯似舟中人歌,直抒胸臆,感情强烈,语言质朴,如出水芙蓉,清新可爱,非亲身了解船夫生活、熟知船歌者不能道。

黄牛爱上河,白鱼爱下河。

上河树荫大,下河莲叶多。

邵伯湖,属淮河入江水道上的湖泊之一,邵伯古镇位于邵伯湖和运河的东部,其地为水陆之汇,运河以西称上河,运河以东就是下河地区,串场河俗称下河。诗人吴嘉纪一次从家乡东淘(安丰场的古称)去邵伯,途经此地,用拟人手法写下了这首船歌。诗中黄牛比喻船郎,白鱼代表船女,上河用树荫大既代表此河特征,又象征船郎心胸开阔,能遮风挡雨,支撑这个家;下河用莲叶多既说明此河风景,又借喻船女细腻温柔,彼此呼应,用上下河的风光来宣泄心中的情感,烘托爱情的美好,以物喻人,别有风味;如出水芙蓉,清新自然。

野鸭冲水飞,小儿拍手笑。

寡妇拨船来,回头老鹳叫。

船歌往往是男女青年表达爱情的一种方式,古今中外都不乏其例。大概是因为行船生活的单调,水乡风光的美丽,遂令那些水上人家的少男少女们养成了爱对歌交友的习惯,歌声也便成了他们表达爱情的手段。然而,这首船歌却独树一帜表达了丧偶之妇心中的相思之情。“野鸭冲水飞,小儿拍手笑”是铺垫,说明童直无邪的孩童看到野鸭冲水飞的欢乐;“寡妇拨船来,回头老鹳叫”则表现了丧偶之妇心中的孤寂,是啊,孤单一人行船至此,回首不见郎君但闻候鸟叫。孩子的欢笑和候鸟的啼叫成鲜明对比,此情此景让人嗟叹不已。

石尤何太狂?为恼离家客。

十里朱颜村,到来头已白。

“石尤”“朱颜村”是两个典故。传说古代商人尤某娶石氏女,情好甚笃。尤远行不归,石思念成疾,临死叹曰:“吾恨不能阻其行,以至于此。今凡有商旅远行,吾当作大风为天下妇人阻之。”见元伊世珍《琅嬛记》。后称逆风、顶头风为“石尤风”,又称“石尤”。浙江武义俞源乡古时称朱颜村,由朱、颜两姓家族组成。俞源的始祖俞德,原籍杭州,南宋时在松阳当官,每次回家都要经过四面环山、山水形胜的朱颜村,他十分喜爱这里的秀丽山水,当时社会饱受战争霍乱,他觉得反正仕途无几,便选择“脱却名利关,创此安乐境”。诗人运用“石尤”和“朱颜村”的典故,寓意了一对青年男女船民相隔两地,长期不能团聚的苦痛。为了生计,船郎远行他乡,四处漂泊,船女夜夜思念,继而生恨。外面的世界再好也比不上回故土夫妻团聚在一起啊,盼星星盼月亮,盼到最后由黑发人成了白发人了,情深深意切切地表达了孤寂船女的怨恨和无奈。

吴嘉纪的船民诗,一唱三叹,如泣如诉地向读者介绍了船民痛苦而又多样的生活,使读者“未至其地”,也可以“悉其民之疾苦”。作者运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具体而概括地描绘了广大船民悲惨痛苦的生活面貌,生动而形象地反映了淮南盐场的生活风貌。这些船民诗,不仅让我们看到了串场河的一种历史现实,一种文化,一种情怀,更犹如一幅优秀的风俗画,揭示旧时代船民生活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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