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来物种与我国近代植物学知识的本土建构*——以金鸡纳学为例

2021-12-14 03:53黄国胜衷海燕
农业考古 2021年4期
关键词:云南栽培种子

黄国胜 衷海燕

金鸡纳树为茜草科金鸡纳属常绿灌木或乔木,原产于南美洲的安第斯山脉,其根皮及树皮中含有30—40种生物碱,主要成分奎宁为预防和治疗疟疾的特效药。金鸡纳树皮作为药材,于17世纪中期传入我国,但金鸡纳树迟至20世纪初才在我国台湾进行引种。

既有研究主要从作物栽培史角度探讨金鸡纳树,如秦仁昌、曾延庆与陈士德都有提及云南的金鸡纳种植史[1];张箭论述了金鸡纳在世界的发展、传播及应用,但对中国部分的研究较为简略[2];顾雅文的研究集中在日治时期的台湾金鸡纳栽培史[3]。以上研究对云南金鸡纳树引种史的探讨略显薄弱,且忽视了广东、广西引种金鸡纳的史实。本文将在追溯全面抗战期间我国掀起的倡种、引种、研究金鸡纳热潮的基础上,从历史知识论视角考察我国金鸡纳学①形成的时间、过程和特色,探寻不同主体在金鸡纳知识体系形成中的作用,藉此分析近代植物学知识的本土建构。

一、引种源起:知识界的应对方案

金鸡纳不仅是治疟良药,且是一种价值较高的热带经济作物。从19世纪末开始,荷属爪哇生产的金鸡纳树皮占全世界产额的百分之九十以上,英属印度占百分之四,其余由南美洲及其他各地出产[4]。荷属爪哇不仅控制全球金鸡纳的贸易,还颁布法令禁止将金鸡纳种子及种苗输出国外。

20世纪20年代初,我国农林学家提倡引种金鸡纳。林学家曾济宽鉴于爪哇种植金鸡纳获利丰厚,且“迩来台湾、琉球地方渐有试行栽培者”,认为“吾国广东、福建、云南等处,气候与南洋爪哇无甚差异,栽培鸡纳,大有希望,不必专让日本推广于前也”[5]。为此,曾济宽翻译引进国外金鸡纳栽培技术的资料,以期“为海内留心实业者之参考”。这是我国学者第一次系统介绍金鸡纳知识。同一时期,林学家张福达对几种珍贵热带药用树种进行研究,其中对金鸡纳树的品种及特性、病虫害防治等加以详细介绍[6]。

农林学家对金鸡纳树的研究与倡种最终影响到政府决策。云南省政府最早筹划引种金鸡纳树。1923年,云南实业司决议托台湾调查员从台湾通过海防船将金鸡纳树运回大陆,再由海防商店专人运回云南进行种植[7]。1929年,云南省农矿厅林务处在河口地区兴建热带作物试验场,面积150余亩,准备从事咖啡、可可、槟榔、肉桂、橡胶、椰子、金鸡纳树、菠萝麻等热带作物的引种试验工作。不过,成立初期并未获得金鸡纳树种子[8],直到1933年才从印度加尔各答购买到8盎司(Ounces)金鸡纳种子。

全面抗战爆发后,国内对金鸡纳的需求激增,而爪哇却降低生产量[9]。自1940年起,荷兰进一步限制金鸡纳树皮的出口。1942年,日本攻占爪哇,占领其大半的金鸡纳园及万隆的奎宁制造厂,切断中国及全球的金鸡纳供应,引起金鸡纳的世界性恐慌。由此迫使中国各界人士思虑应对方案。植物学界纷纷提出引种金鸡纳树以解决此问题。如时人云:“人身之受威胁最烈最广者,莫如疟,除疟须先种金鸡纳树”[10];“当前抗战期间,药材缺乏之际,亟应设法大量推广种植,以增生产而宏应用”[11]。

中山大学农学院教师梁光商认为利用金鸡纳有助于改善健康,并促进热带地区开发,“在此抗战建国期中,移民殖边,安置难民,增加生产,充实资源……惟有自行栽培金鸡纳树,以便将来就地取材……生死不常之疟区民众,得以普遍服用”[4]。根据金鸡纳的生物学特性,梁光商认为我国栽培金鸡纳的适宜气候地区为“广东琼崖之五指山脉及云南思普沿边各地”。他还提出了具体的引种方案,“1.场地测定,确定具体适宜栽培地点;2.设立观察植物园,观察各品种生长习性,以为栽培育种;3.利用嫁接法繁殖优良种苗;4.广泛栽培,条件成熟后再行建厂提取奎宁”[4]。梁光商根据实地调查和科学研究制定的金鸡纳树栽培方案,内容较全面。

另一位倡种者是广东的谭炳炎。他曾历任广东建设厅森林局课员、农林局林政股股长兼技士、农林局技正等职[12]。1941年,谭炳炎正式向广东省主席提议引种金鸡纳。他认为广东省逼近热带,气候上最适于奎宁树生长,而“提倡种植反见落后,殊为可惜”[13]。且广东曾经筹设过琼崖热带林场,种植奎宁树及其他热带经济作物,虽然失败,但也有一定的基础。引种措施上,他认为宜责成农林局迅派技术人员,前赴滇越路之河口站附近农场,研究奎宁树种植及采取鸡纳方法,并拨临时费若干购入奎宁树种苗,交徐闻垦殖场试种。待育苗成功后,“将树种苗分发中大及省立各职农农场,委托试种,并酌给予补助费,如有成绩则逐渐推广于民间”[14]。谭炳炎的建议直接推动了1941年徐闻垦殖场和中区林业促进指导区开展金鸡纳引种。

植物生理学家焦启源同样认识到金鸡纳霜为行军抗战治疟疾之特效药,并指出除金鸡纳霜外,还有安内平、拔纳斯姆奎宁与爱多比林等类药物,但因制造药厂严守秘密,不愿公布于世;或是成本高昂,难以普遍施用;也有因反应强烈,施用有所顾忌的,“故寻常治疗方法仍以金鸡纳霜为主要药物”[15]。他提出种植金鸡纳树首先要调查自然环境,选择宜林区域,“海南岛及英属香港两处之气温雨量,比较其他省份为高,且有山坡森林”,是金鸡纳生长的适宜区。考虑到金鸡纳生长对降雨量的需求,他认为香港、北海、上林、英德、腾越、广州、福州、三都澳、梧州、成都、叙永、南宁的年降雨量超过75英寸,符合金鸡纳生长的最低降水要求,可以进行试验种植,并需通过灌溉的方式来解决雨量季节分配不均的情况[15]。

金鸡纳生长的最大限制因子是气温,上述有些地区冬季气温低,会导致幼苗枯死,焦启源建议效仿苏联种植办法,将金鸡纳霜树作为普通农作物处理,采用春播秋收的方式,利用雨季热天任其生长,冬季收刈剥取幼苗皮部,提取纳霜,“苗木所含那霜虽然仅占成树十分之一,而苗木量多,集中提取,亦足获得相当之效果”[15]。不过春种秋收种植的金鸡纳树奎宁含量极低,且育苗、种植、加工成本大,种植入不敷出,经济上不具有可行性。虽然此方案并未被采纳,但抗战时期金鸡纳为重要战略资源,其种植关乎支持抗战建国。作为药用植物的金鸡纳也被赋予了政治内涵,对其的引种栽培已超出“成本—收益”等经济上的考虑,而是从政治大局出发。

二、引种实践:云南、两广的引种及推广

(一)云南的引种实践

1932年,云南省建设厅厅长张西林委托英国驻滇总领事戴利设法在荷属爪哇购得金鸡纳种子8盎司,交由林务处处长黄日光携至禄丰林场试种。不过此次试种失败,“由场长张励辉君管理,发芽幼弱,经一星期全部萎死”[16]。河口试验场试种的则品种不对,“由场长张吉亮君管理,发芽旺盛,幼苗所开展之叶为互生,与金鸡纳之为对生者,显为不同种类,迫得全部放弃”[16]。

1933年冬,张西林再托英国领事戴利购种,在河口场经过多次试验,直至改用玻璃箱播种方成功,是为云南第一次育苗成功。“对于温湿及阳光善加调节,始育得幼苗二千余株。”[16]1936年9月,在河口的部分生势壮旺的金鸡纳树相继开花。1937年春季采集种子[17]。1939年用自采种子繁育种苗万余株。至1940年,河口场有长成林者三千余株,幼苗五万余株,采收种子300克左右,并于1940年育苗28床,共计25000株左右[18]。云南河口热带作物试验场是我国大陆最早成功引种金鸡纳树并实现经济栽培的地区。

但云南省其他地区的引种相继失败。1938—1941年间,南峤县思普区农场多次引种金鸡纳,因未掌握金鸡纳种植技术而失败[19]。1942年11月,在保山、昌宁之间的枯柯坝成立迤西热带作物试验场,负责种植金鸡纳等热带作物,多次播种均未发芽,至1943年,农林部将其裁撤[20]。此外,云南的车里、佛海、云县、砚山、保山、双江、思茅、宜良、宁洱等县都曾引种金鸡纳树。

(二)两广的引种实践

广东的引种较云南晚。1941年谭炳炎的建议被采纳后,农林局将引种金鸡纳事宜交徐闻垦殖场办理。1941年9月,徐闻垦殖场呈请农林局向云南建设厅代购种子,“查试种奎宁树,职场久有此意,惟以种苗难觅,无法实现,兹奉前因,拟请钧局函请云南建设厅或其他机关代购种苗,希望能于来春种植”[21]。10月初,汇款寄出。10月下旬,种子寄到,但农林局认为种子过少,商请再购[22]。

1942年7月,广东农林局将云南寄来的4克种子分成2份,每份各2克,交中区林业促进指导区和徐闻垦殖场分别繁殖[23]。同年9月,中区林业促进指导区将种子播下。一年后,指导区主任黄群将试种经过上报农林局,“经于三十一年九月十五日在育苗箱播种一次,本年三月一日播种一次,于本年六月十五日又播种一次,共计三次,先后均不发芽”[24]。中区林业促进指导区的引种宣告失败。

1943年间,农林局还在北区棉作繁殖场引种金鸡纳。该场获得从云南输入的种子后在秋天进行播种,育苗时采用木箱繁殖法,播下种子5箱,共有3箱发芽[25]。但是,种子发芽一周后大部分就枯萎,据记:“播有金鸡纳种籽五箱,内三箱本月九日发芽,惟查本场室内温度日间常高至摄氏32、34、36度,夜间常在22—24摄氏度,核与张视察(张吉亮)所指导,该金鸡纳生长温度以在摄氏28度为合,一节则日夜间之温度相差甚大,但本场缺乏温室,无从调节气温,诚恐该苗生长温度因气候不合以致不能育成。”[27]金鸡纳生长要求冬季基本无霜的冬暖夏凉的气温环境,温度达到1—2℃左右就有明显的冻害,温度下降到0℃,且持续时间较长时,会使地上部分枯死。北区棉作繁殖场位于粤北连县,昼夜温差大,夜间气温低,冬季常有霜害,而繁殖场缺乏保温设备和措施,大部分幼苗因此枯死,致使本次育苗失败。

1945年初,广东省振济会委员黄晃向建设厅建议在新兴县种植金鸡纳[26],并建议将该项事业划归建设厅办理。厅长郑丰批准提议,交由农林局具体负责,由张吉亮暂以振济会视导员名义指导具体栽培事务[27]。种植经费先由振济会垫汇二万元。新兴县引种也以失败告终。

广西也在抗战期间尝试引种金鸡纳树。1942年,广西播种的金鸡纳种子成功发芽,并请农林部继续拨发种子进行推广,“农林部前拨桂省金鸡纳种子一批,经桂六区农场采菲律宾成法自种,成绩良好,发芽率达百分之七十,刻桂省府已请农林部继续拨发,以资推广”[28]。1943年,农林部便令云南建设厅向广西龙州第四经济林场拨发种子,“本部直辖第四经济林场呈请设法购买橡胶、金鸡纳等树种……贵省河口一带产有该树种,拟请转饬河口热带作物试验场,就近代为采购橡胶树种一磅金鸡纳树种半磅至一磅,并开具清单,运寄广西龙州大青山。”[29]但引种并未成功。

1947年间,新加坡华侨郭珊瑚捐赠数磅金鸡纳种子,并聘请两位印尼技士前往中国指导栽培。农林部将种子交由其直辖的龙州第二经济林场进行试种,拨发专款一亿元,并命场长吴慰中负责具体事宜。龙州第二经济林场积极筹备,搭建播种温床,购置玻璃、温床荫棚等育苗设备,储备花生粕和桐粕肥料,筹划进行气象观测,搜集气象参考资料。此次引种计划因印尼技士不愿赴华而被搁置,引种并未取得成绩[30]。直至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还对广西大青山地区的自然条件进行考察,认为虽然气候条件存在一定缺点,“但如能选择适当地形,种植适宜的防风树种,或就原有林地做适当处理,使兼防风与遮荫之效”,“本地区既有比较适合于金鸡纳树所要求的湿热条件,又有符合于所要求的土层深厚、强酸性反应、排水良好的土壤条件”[31]。

三、金鸡纳知识的传播

抗战时期,我国知识界为解决金鸡纳的引种问题,在条件极为有限之情况下,克服困难,对金鸡纳开展了深入地学习与科学研究工作。

(一)引介国外知识,公开科研成果

金鸡纳为重要的医药资源和战略物资,荷属爪哇等地对其研究成果严格保密,实行知识和技术垄断,给我国引种工作带来极大困难。1938年,思普区农林场李陞谈到,“金鸡纳为药用珍贵植物,原属热带产,地方性很强,培植很为困难。中国除河口热带作物试验场已有栽培外,他处则罕有种植者。故国人一般对此植物只知其名与用途,对其形态习性以及种植方法多不明了,至其病虫害更属鲜闻。外国对此植物素保秘密,缘是少有记叙发表。职等初离学校,对一般操作尚缺经验,对此稀见植物栽培,当然感觉无策”[32]。因缺乏对此一外来物种相关的植物学知识,故设法引介国外知识尤为重要。

这一阶段,梁光商是对金鸡纳研究最深入、最全面的学者之一,他于1942年在正中书局出版的《金鸡纳树之栽培与用途》是现存最完整的研究成果。梁氏有感于我国疟疾为害严重,不仅为开发热带地区的障碍,还使国民健康受到巨大威胁,遂作此项研究[4]。1935年,梁光商大学毕业后便前往日本、台湾进行了为期两个月的农业考察[33],其中就包括台湾的金鸡纳事业。他广泛搜寻国外资料,“研讨各地所有之金鸡纳材料而综述之”[4],最终撰成专著《金鸡纳树之栽培与用途》,详细论述了金鸡纳的选种育种、适宜的气候和土壤,金鸡纳的栽培、病虫害防治、收获、生产及制造方法,内容详细、科学。最重要的是还提出我国发展金鸡纳种植的方案。他系统地将国外金鸡纳知识介绍到国内,推动了金鸡纳学形成。

云南河口热带作物试验场的副场长林永昕、技士林锡勋相继公开发表研究成果,传播种植技术。林永昕详述了河口场引种金鸡纳树的历程,并将播种方式、移植次数和时间、定植的密度、施肥次数及种类、整枝修剪、病虫害情形等技术细节详细阐述,以期为国内引种提供指导。林永昕还主张积极学习国外技术经验,自主培养技术人员,他写道:“第一,选派技术人员前往加尔各答、锡兰、越南等处考查金鸡纳树在各地之试验研究及栽培情况。第二,应于民三十年成立金鸡纳树技术人员训练班,招生五十名,两年毕业,以供试验研究之下级干部,及大量栽植金鸡纳时工作人员之需。此后,得体察实际需要,随时设立之。”[16]

林锡勋为河口场的技士,他基于种植实践提出金鸡纳栽培新见解,认为金鸡纳发芽率和种子新鲜度关系密切,如河口热带作物试验场最初试播由印度寄来之种子,其发芽率低至10%—35%。但他采集河口场金鸡纳树第二次成熟种子,其发芽率可高至55%—72%。据此,他提出种子保存新方法:“种子阴干后,藏入玻璃瓶内,密封瓶口,则可较长保持其发芽力。”病虫害防治上,他认为:“应设一病害研究机关,独立或附设于各研究机关,专门从事各种重要经济作物之病虫害研究及其防治法,尤注意于金鸡纳树方面之病害。”[17]

林永昕和林锡勋基于云南金鸡纳种植实践创造出新的种植方法,形成本土化、实用性的技术知识,并提出适合中国金鸡纳事业发展的具体建议。他们将研究成果公开发表,不仅传播金鸡纳栽培技术知识,还为云南各地的金鸡纳树引种与推广提供切实指导。

(二)输出专业人才,提供技术指导

云南是我国大陆地区唯一成功引种金鸡纳并实现经济栽培的地区,该地科研人员不仅探索出较为系统的本土化种植技术,还在传播金鸡纳知识传播方面发挥重要角色。首先,云南将采收的种子供给广东的中区林业促进指导区、徐闻垦殖场、北区棉作繁殖场以及广西龙州第四经济林场进行试种,促进金鸡纳的推广。此外,金鸡纳对环境条件要求高,种子极易丧失发芽力,种植技术复杂,成功种植颇为困难。因此,云南还积极输出人才和种植技术,推动金鸡纳植物学知识的传播。

20世纪40年代中期,主要负责云南金鸡纳种植事业的黄日光、张吉亮、林永昕纷赴广东、广西各地直接负责或亲自指导金鸡纳引种。1945年,广东新兴县引种金鸡纳时,林永昕任新兴县农业推广所主任,全面负责金鸡纳引种事宜。金鸡纳育苗所需种子及技术指导由张吉亮负责,“新兴县府转张视导员吉亮□寄金鸡纳苗,交新兴县农业推广所接办,受该员指导栽植”[34]。1946年,农林部委派有丰富种植经验和行政协调能力的张吉亮前往榆林负责繁殖金鸡纳树苗[35]。

此外,云南河口场因成功引种金鸡纳,吸引了国内学者前往考察研究,成为金鸡纳知识传播基地。如梁光商即前往考察,“蒙热带作物专家黄日光先生之特许,得往河口热带作物试验场考察金鸡纳之栽培实况”[4]。1938年10月,中山大学因抗战影响迁往云南澄江,中大农学院的师生也借此机会前往河口热带作物试验场进行考察。1940年,中山大学农学院邓植仪院长派森林学系四年级学生陈仲池、陈鸿禧往河口热带作物试验场考察金鸡纳及木棉栽培情形[36]。

抗战期间,国内对金鸡纳需求数量激增和药物匮乏之间的矛盾是推动我国金鸡纳学形成与传播的重要原因,但是战争带来的动荡社会环境也阻碍了技术传播。1942年,翁平君致函广东农林局,希望派人前往云南学习金鸡纳种植技术,农林局认为,“派员前赴昆明研种一节,理因交通梗塞,旅费太巨,拟候该场区试植结果为何,再行办理”[37]。研究计划遂遭搁浅。

四、中国金鸡纳学的特色

抗战时期,我国在对外来植物金鸡纳树的引种与研究过程中,逐渐形成了本土化的“金鸡纳学”,具有以下特色。

(一)注重实用,关切知识的“在地化”

我国学者和技术专家出于发展金鸡纳自主生产,摆脱对外依赖的现实关怀而进行科学研究,因此更加注重金鸡纳栽培实用技术。梁光商仔细分析国外不同品种金鸡纳的特性和风土适应性,并结合国内气候特点,提出适合我国引种的品种:“正金鸡纳(C.officinalis)能耐一切不良环境,而特适于干燥气候,耐湿性弱……就云南之气候观之,雨量较少,干季颇长,最宜移栽。黄金鸡纳(C.calisaya)特能耐寒……并最适于低地栽培,在锡兰栽培于2500尺者,每树亦产干鸡纳皮23.87磅……我国滇南海拔较低之地,最为适应,宜多量栽培之。”[4]

我国金鸡纳种植上并非复制、照搬国外的生产经验,而是结合中国实际,进行知识的转化和创造,形成适应地方的知识和技术,创造出本土化的金鸡纳学。育苗方式上,爪哇普遍采用育苗棚进行育苗。云南河口经八次育苗失败后,采用的是木箱育苗,最终育苗成功,“播种于木箱中,上盖玻璃,以资调节温湿度及阳光”[16]。种植技术上,爪哇是经两次移植后移栽至山上,而云南的管理则更加细致,三次移植后方定植山上,“幼苗之移植,第一次在发芽后三个月,第二次在第一次后之六个月,第三次约在第二次后之三、四个月,移植时宜小心间拔,以少伤害须根为原则”[16]。定植密度与定植距离上,“(爪哇)定植时之株距,约为4—6尺,依品种及位置之需要而定……但在本场,不论何种,栽植距离由1.5×1.5公尺至2×2公尺”[4]。本土化、地方性知识的形成是不断实践探索的结果,更是金鸡纳学的重要内容。

(二)官学共建,政府扮演重要角色

科学家的现实关怀推动金鸡纳科学研究走向深入,但政府在金鸡纳学形成过程中也至关重要。云南、广东、广西的金鸡纳种植事业都得益于政府的直接投资和推动,金鸡纳的种子来源于政府多方求购,资金来自政府拨款,负责引种、栽培的机构为政府下属的农林试验场,具体的引种及栽培工作由农林局技正、技士等官员实施。产业公司对推广金鸡纳知识并未发挥多大作用,正如林锡勋所言:“因为金鸡纳之栽培与经营,需费巨大,试验研究非假以长时日,欲窥其优良成绩实难也,故非急功近利之事业,亦非国家之力量经营不可。”[17]

(三)知识传播路径多样,范围广泛

梁光商等学者公开发表的研究成果以文本形式传播国内外金鸡纳栽培技术,张吉亮等技术专家通过直接的技术指导传播金鸡纳学。传播范围上,既有省内传播,也有跨省的技术知识流动。1938年,云南河口场场长张吉亮被建设厅委任为“车里、南峤、佛海等县推广种植金鸡纳树专员”[38]。1940年代中期,张吉亮等人还被派往广东指导金鸡纳引种。

不同的传播路径其传播效果也存在差异,因为知识形成与知识公开并不等于知识实践。金鸡纳栽培为经验性很强的应用技术,育苗、移栽、管理等技术细节非常复杂,直接的技术指导在实践中更为可靠。广东的引种过程中出现引种地选择失误、育苗失败等情形,从侧面反映出文本的理论知识并未被内化,“会通”和运用上明显存在不足。

五、结语

全面抗战期间,云南、广东、广西掀起引种和推广金鸡纳树的热潮,知识界的科学研究与政府的引种实践,推动了中国金鸡纳学的形成。20世纪40年代前期,梁光商全面而深入的理论研究出版,标志中国金鸡纳学的形成。云南在金鸡纳种植过程中创造出的本土化金鸡纳知识,是中国金鸡纳学最核心的内容。这一时期,金鸡纳植物学知识通过公开发表的研究成果和人才输出等形式得到广泛传播。

不过,从金鸡纳学的形成及知识传播到金鸡纳栽培获得显著发展,中间仍存在需要跨越的鸿沟,技术与知识的转化还受到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等因素的制约。金鸡纳对温度、降水、海拔、湿度等环境因素要求苛刻,而云南和广东环境差异较大,即使是一省之内,各地区的环境差异也很明显。云南的金鸡纳栽培知识并不普遍适用于广东地区。故虽有云南技术专家的指导,但广东的引种仍未取得成功。而动荡的社会环境不仅阻碍知识的传播,还使金鸡纳研究及推广无从实施。云南河口场虽取得引种成功,却在1944年左右终遭裁撤[39]。如林永昕之总结“志力、财力、有无限量之准备,及有适宜之环境”[16],均是金鸡纳栽培取得成功的关键。

注释:

①本文的“金鸡纳学”是指金鸡纳树的繁育、种植、管理、采收、加工等栽培学相关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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