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屯实边:清末川边农业垦殖研究(1903-1911)*

2021-12-14 17:20王海兵
农业考古 2021年3期
关键词:巴塘光绪

王海兵

光绪二十四年(1898),寇松接替埃尔金就任印度总督后,极力在亚洲实行反俄政策。为了将西藏纳入英国势力范围,成为英印屏障,排除俄国对西藏的影响,寇松打算在中印之间建立缓冲地带。光绪二十九年(1903),寇松提出宗主权(Suzerainty)问题,将中国称为西藏的“中介”“宗主国”等[1]。寇松的对藏政策导致后来英印政府对西藏的军事行动。同年(1903)五月,乘日俄战争之机,荣赫鹏率远征军入侵西藏,并于光绪三十年(1904)六月二十二日进抵拉萨,七月二十八日以武力逼迫西藏噶丹赤巴签订《拉萨条约》。为了挽救西南边疆危局,清廷分别在川边与西藏实行新政,其中农业垦殖是川边一系列改革措施的重要组成部分。目前,学界对清末川边屯垦引发的生态环境、垦牧争地以及屯垦的实施过程等问题已有不同侧面的探讨,而在川边屯垦的整体性、制约因素等方面还存在薄弱环节,本文主要利用清末川边档案资料,并参证其他相关史料,拟对川边农业垦殖问题做进一步梳理、论述。

一、清末川边垦务的初创(1903-1905)

光绪二十九年(1903)七月十五日上谕:“有人奏,川、藏危急,请简员督办川边,因垦为屯,因商开矿等语,著锡良查看情形,妥筹具奏。”四川总督锡良遵旨查议川边屯垦等事宜后认为,“大抵藏之急务,固非屯垦、商矿所能解其危迫”[2](P365)。但迫于清廷压力,锡良决定先在巴塘试办垦务。“查巴塘气候比炉边、里塘一带为温和,地势亦较平衍,似宜于巴塘一处先将垦事筹维举办,商矿各务兼可次第讲究。查土司地面,归化已久,平日原极输诚,惟其生性终属愚顽,一旦开垦其地,必非所愿,规画自属不易”[3](P1-2)。同年十二月,四川矿务局派员会同巴塘粮务委员吴锡珍及巴塘都司吴以忠试办垦务[3](P2)。据吴锡珍等人查勘,巴塘可开垦水旱地共计50600余亩[4]。吴锡珍认为:“开垦之政有二:就可垦之地,官自募民耕之,酌收获之丰歉,定租赋之多寡,数岁之后,著为定额,是曰官垦;募民之稍有资力者,或一、二人自认一段,或数十人分认一段,垦成许其永为己业,三年之后,按地肥瘠升科纳粮,是曰民垦。巴塘僻在荒徼,与内地不同,民垦尚难猝办,自宜先就官垦入手,俟著有成效,民之趋利者,自望而争赴,则由官垦而民垦,无难愈推愈广矣。”[5](P9)

光绪三十年(1904),据吴锡珍、吴以忠称,开办巴塘垦务,“正土司罗进宝、副土司郭宗札保暨丁林寺堪布傲拉扎巴等投具切结前来。该正、副土司乐从其事,均无异言。惟丁林寺堪布等结称所管地方,除牧放牛马草场以外,并无可垦之荒山荒地,因恃其俗僧之众,显系狡展。查巴塘地面,俗称三曲宗。正土司为第一曲宗,副土司为第二曲宗,丁林喇嘛寺为第三曲宗。该三曲宗正、副土司既遵开办,有其二不患无其一,尽可次第办理”[5](P12)。为此,吴锡珍等人拟定了开办巴塘垦务办法,主要内容有:1.根据巴塘“节候冷暖、地势高下”不同,拟“在巴塘迤西二十里茶树山一带先行开办,垦毕一处,推广别处”。2.“巴塘汉夷杂处,土著系属蛮民,汉民则多半客籍,且习于经商,未必皆谙农务。所有招雇农夫一节,必须求诸异地”[5](P12)。3.所招垦夫每名每月给工食银3两,垦夫每10人配伙夫1名,伙夫每人月给工资银2两7钱,专管背水、采薪、煮饭等事[5](P12)。4.每10名垦夫选1人为垦长,“如军营什长之类,仍责其随同众人一律操作”,垦长从开工之日起,每名月给工食银3两8钱。5.在当时83名巴塘防兵中酌拨二三十名从事开垦,每名每月酌给津贴银1两5钱[5](P13)。所垦土地由士兵经营,“将来垦成之后,兵饷即由此出,是亦古屯田之遗意也”[6]。6.拟在茶树山“先行择地盖造房屋两三区,将来聚人既多,占地必广,即为渐成村落地步。所有木匠、泥匠,即在巴塘雇募,工食按时价照给”[5](P13)。

《拉萨条约》签订后,为了“挽利权而资抵御”,清廷于光绪三十年(1904)八月任命凤全为驻藏帮办大臣,委“所有西藏各边,东南至四川、云南界一带,著凤全认真经理”[7](P117)。又因“章谷实为霍尔适中要隘,上至德格,下至革什撤,为进藏北路。其全境近接三瞻所属仁达地方,距道坞不远,尤川、藏出入之要津”[2](P425),于是锡良奏请将章谷土司之地按照懋功五屯成案,特设屯员,改为炉霍屯,兼管朱窝、麻书、孔撒、白利及东谷诸土司[2](P425-426)。凤全将屯垦、练兵视为经营川边藏区的首要措施。光绪三十年,赴藏途中的凤全对打箭炉至巴塘沿线的垦务情况做了调查。据凤全称,“随处查勘,冰霜荆棘,满目荒寒。惟炉属之阿梁坝、东俄洛等处天气稍和,地势平坦,番民垦成熟田不少。里塘一带,硗确尤甚,殊少可耕之地。巴塘气候稍为和煦,近台数十里,土尚膏腴,前经督臣锡良饬派该台粮员试用知县吴锡珍、驻防都司漳腊营参将吴以忠试办开垦,一年以来,计开成熟地三百余亩。原禀查勘可开荒地甚多,奴才连日逐处履勘,沙石参半,其实可耕而易成者,不过五六千亩”[5](P38)。凤全认为,巴塘垦务开办,“一年间,约可成田一千余亩,逐年扩充,成效当不只此数。将来以岁入之租,养防边之勇,一劳永逸,计孰便于此者”[5](P38)。就在凤全计划扩大垦务之际,却遭到了当地政教系统的抗阻。凤全“派勇弹压,经过丁零寺门外,喇嘛即放枪伤勇,此二月二十一日事也。厥后焚烧垦场,纠结日众”[2](P477)。光绪三十一年(1905)三月,凤全被杀,垦夫或死或逃,开办一年多时间且已粗具规模的巴塘垦务遭到重创。

二、改土归流时期川边垦殖的拓展(1906-1911)

“巴塘事变”发生后,四川总督锡良、成都将军绰哈布派四川提督马维骐、建昌道员赵尔丰会同办理垦务。光绪三十一年六月,赵尔丰被任命为炉边善后督办。光绪三十二年,锡良派赵渊赴巴塘办理善后,与赵尔丰筹商,“整理屯务,巩固边庭”[2](P593)。攻克桑披寺后,清廷于光绪三十二年任命赵尔丰为川滇边务大臣。赵尔丰首先在康南地区进行改土归流,废除土司及其统治系统,改设汉官,管理地方百姓及钱粮诉讼等事宜。巴塘全境“凡种地者,无论汉、蛮、僧、俗皆应纳正粮。何谓之粮?民收为租,官收为粮也”[5](P96)。改土归流后,“凡在巴塘全境喇嘛寺院,皆属大皇上地土。凡喇嘛无论自种、佃种之地,皆应与百姓一律按等完粮,不得以庙地稍有歧异”,“查抄丁林寺、正副土司及各匪首逆产,由官招人佃种。其粮皆五成上纳,不在三等之例”[5](P97)。同时,“巴塘及乡间荒地甚多,自三十二年起,皆归官招垦,无论汉、蛮、僧、俗皆准到官府承领执照,方准耕种。如由官日给工食者,其地垦熟,并所出稞麦一概归官;第二年若能自备口食,官只借给籽种,照准五成纳粮外,再将籽种还官,平出平入,不取利息,第三年后即照章按等完粮。其自备口食开垦者,第一年免其纳粮,第二年后,即照章按等完粮。惟此项垦田,作为官佃,准其世世耕种”[5](P97-98)。

改土归流为川边农业垦殖的拓展奠定了基础。中国历代王朝经略边疆,大多主张以民实边、移民屯垦。“窃维体国经野,为致治之良图;兴屯实边,实保疆之至计”[5](P921),而且“垦草创邑,辟地植谷,为富民之本计”,“总之,守边之本,足兵足食;诸侯之宝,土地民人。垦务不举,则无食无人,而兵亦无由练”[5](P924)。由此可见,屯垦关系到驻军粮食保障和边防之稳定。光绪三十三年(1907)五月,赵尔丰向清廷奏陈边务应办事宜,陈述了兴学、通商、开矿、屯垦、练兵、设官六事的紧迫性和必要性,认为必须同时并举。赵尔丰的经边计划得到清廷的批准,并在财政极其紧张的情况下,拨给专款支持川边屯垦[5](P118-125)。

为吸引民众赴川边开垦,赵尔丰采取了一系列措施。1.垫给垦民路费、口粮。清廷“于打箭炉设立招待所,于各处开垦地面设监垦所,凡内地民人前往边地认垦,由原籍地方官取具妥保,按日垫给口粮”[5](P122)。垦民到打箭炉后,“酌定拨往何处开垦,按照所至之地,计日发给口粮。边地寒冷,并给毡衣裤一套。到屯之后,由监垦所给与构造庐舍之资及农具、籽种、耕牛,并仍按旬发给口粮,以收获新粮之日为度”[5](P123),“出关口粮川资,每名每日省九七平银一钱,十五岁至六岁减半,再小者不给,并给予路票”[3](P12),“综计由原籍及招待所、监垦所前后垫口粮、什物共银若干,令其于正粮之外,分年带缴,缴清之日即发给印照,作为该垦户业产”[5](P123)。2.修建垦房。川省农民“肯于应招赴边者,大都贫苦佃户,自无寸土之人,农具、庐舍令其自备,断难集事”,“若再不为筹备耕具居处,势必观望裹足,则垦务万无能兴之日”[5](P120)。“查边地一望荒凉,往往数十百里不见烟户,垦夫无处栖止,若概令自构庐舍,实属力有不逮。现拟变通办法,准由各处委员借领公款,代造蛮式垦房,拨给垦夫居住”[5](P467)。若“有平坦宽广之地可垦数百亩,则于适中之处修造庐舍。仿照内地街市建法,起初时,接连建屋十余间,俾佃户毗连而居,各耕地亩,可以守望相助。以后渐次推广,作为场市。如只可垦地二三十亩之处,一二佃户即可耕种;其建房,但求避水患可也”[5](P180-181)。垦房应照“蛮房”式样建造,由垦夫分年缴还造房官价[5](P468)。

在屯垦政策的引导下,垦民的招募取得一定成效。蓬州知州戴赓唐的招垦“办法甚善,所招之人,视别邑为多”,共招募了97名垦丁,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由蓬州起程,赴川边开垦[3](P15-16)。据打箭炉厅统计,光绪三十一年三月至光绪三十三年(1907)七月,四川各县垦夫出关人数为119丁、48口,共计167人,主要赴巴塘、乡城等地屯垦[8](P27-28)。光绪三十四年(1908),据赵尔丰云,“照得关外改土归流,开办之初,以垦荒为急务。自光绪三十二年招垦以来,出关垦夫已过数百名”[3](P22)。同年(1908),赵尔丰致电武文源称,在各县招募的800名垦夫内,有眷属者370余人,皆由各县领单陆续发往垦区。“先至者分发:定乡二百名,稻城二百名,巴安二百名,河口二百名,留二百名开垦东俄洛。宜札饬明正土司遵办照料”,“分发各县之垦夫,仰该丞派妥员分批送至河口,由河口送至理化,再由理化委员分送至各处,沿途不准骚扰”[5](P278)。宣统二年(1910),赵尔丰在示谕内地农民到察隅开垦时云,“照得关外巴塘、里塘上年改土归流,因见其土地肥美,无人耕种,本大臣就地出示招人开垦,今已三年。各处招徕之人,已有一千多名了”[5](P666)。光绪三十四年,赵尔丰招垦夫200名,于炉霍县仁达沟及沿河两岸择地开垦[9](P97)。在甘孜县设治之初,赵尔丰“拟招夫千人于此开垦,分置玉隆县”,当时甘孜县垦夫已至百人[9](P145)。至于川边各县垦民的具体数字,由于资料缺乏,已难以精确统计。据刘赞廷估计,改土归流时期,出关之垦夫共1723名,有眷属者600余人,分发康定、雅江、稻城、定乡、巴安、盐井、道孚、炉霍、甘孜等县开垦。至宣统三年拟续招垦夫2000名,开辟金沙江以西各县[10](P91)。

兵屯亦是川边屯垦的重要组成部分。赵尔丰认为,“安巴、安藏,不外移民政策,然绝不可遽言迁民”[5](P187),“惟藏地奥阻,无论藏民不能容纳,即川民亦不肯迁移,断难操之过急。惟有寓迁民于兵”[10](P157)。为达到兵民合一之目的,赵尔丰“招募三营,皆有家室,略加训练,率带出关。到彼即预行屯田、畜牧、开矿诸法,使见有利可图,然后招其眷属续往,化出关之兵为民,复招关内之民为兵,循环渐渍,不但兵无戍边之苦,而风声所树,乃可徐施移民之策”[5](P187-188)。为了让驻康士兵安心屯戍,赵尔丰鼓励家无妻室的士兵与藏族妇女通婚。光绪三十三年,赵尔丰询问代统领吴俣,“我兵仍思归否?娶妇之风如何?凡娶妇者,必拨地与种,俾有以养,如何能为持久之计?筹复”[5](P110)。据刘赞廷称,川边士兵中“配有夷女为妻者,由公家每月发给青稞一斗,生有二女者,一人一斗为津贴。有愿随营开垦者,所得之地,系为己有。三年后,除纳官粮之外,免去一切杂差”[10](P145)。

赵尔丰还鼓励藏民就地垦荒。改土归流前,川边藏民“向不准私自开垦,须向土司领地,准给者方能耕种,名为官地。不准私相买卖,并可随意夺回。凡种一地,纳粮之外,支差几至百倍,不胜其烦。是以荒地虽多,百姓皆不愿领种”。改土归流后,清廷宣布“免去各项差徭,从前已开之地,准其永远管业;其未开之地,任人开垦,三年始报升科,亦准永远承种,发给地照为凭”[5](P458)。宣统二年,据稻城委员冷家骥禀告,稻城东路、北路以及松堆村等地15村215户藏民,共垦荒地252亩。稻城藏族垦民由垦地所在各村村长管理,“不得另举垦首、垦目”,“各村荒地,即由各村招贫民开垦……每月每人须垦一亩,少亦必及半亩,乃能准借口粮”,“俟垦地出产,由村长向垦夫收回,交还官仓”。“所垦之地,耕种三年,不纳官粮。自第四年起,下种一斗者,纳官粮一斗,或一斗二升”[5](P797-798)。

清末川边垦务较有成效的是乡城、巴塘、河口(雅江)、炉霍等县。乡城“所属以二郎河为产粮之区,沿河两岸南北二百余里悉为田,土质肥饶,气候温和,每年两季”[9](P749)。至光绪三十四年(1908)乡城垦田已至2000余亩,主要集中在上乡城之元根、正斗、火竹乡,中乡城之宜士、顶中巴,下乡城之巴坡及上中下三蕊窝等地[9](P750)。光绪三十二年(1906)二月至光绪三十三年四月这段时间内,巴塘地区新到垦夫200余名,共开地391亩2分[5](P405)。至 光 绪 三 十 四 年 九 月 ,巴 塘 “ 茶 树山、底塘宫、载石垌,蛮房三所,现已一律告竣,所需锅灶器具,陆续置用。该茨荔陇已开一百八十余亩,底塘宫已开三十余亩,载石垌已开八十余亩,共计垦成熟地三百亩之谱。又载石垌水槽,计已开成五十余亩”[8](P25)。光绪三十三年七月至宣统元年(1909)五月底,巴塘地区共开垦熟地600亩[5](P405)。宣统二年(1910),据巴塘粮员称,“附台一带地方,气候温和,居民稠密,凡可耕之处,早经开辟”[5](P742)。宣统二年,据河口委员乔联沅汇报,河口28村尚有可垦之地一千五六百亩,其中钟中堂村多系汉人,“历年开垦殆遍,荒地亦属无多”,噶拉村附近可垦荒地“近年已陆续为汉民指垦 ”[5](P722)。炉 霍 屯 于 光 绪 三 十 年(1904) 改 土 归流,光绪三十二年至宣统元年春,炉霍屯陆续认垦者36户,共认垦地644亩,至宣统元年四月已垦成熟地304亩[5](P345)。

随着土地的开垦,地权问题随之出现。清末川边垦地大致分为官地和民地。光绪三十四年,赵尔丰下令“将一切新垦之地,不分汉蛮,招佃耕种”[5](P179)。还清垦费是垦民承耕官地的前提,“官垦之地,以资遣农夫出关,合计垦费每亩约银十五两。如佃户力能缴还官费,由地方官禀明,给予执照,作为民业”[5](P181)。同时,垦民“仍按年按照征粮章程纳粮。其地仍为官地,不准私自买卖,以杜弊端”[5](P468)。若垦夫“力不能承耕者,令其专垦荒地”,由地方官按月发给口粮[10](P92)。除来自内地的垦民外,“如防营兵勇娶有家室者,蛮民有家室而无恒产者,果其勤而耐劳,均准承佃官地,耕种纳粮”[5](P180)。民地系由佃户自费开垦之地,“官垦时,择上地而垦之。旁有余地,即令佃户于农隙之时,就近自行开垦”,所垦之地“准作为民业,三年之后,由官勘丈,发给地契,按亩计科,每亩年纳粮一克”[5](P181)。

三、农作物和农业技术在川边的推广

改土归流前,“康人所种之谷不及十类,以青稞为大宗,各处均种,其余有不种之处,然谷不熟曰饥,菜不熟曰馑,康人不食菜,故不学为圃,虽河口、道坞、甘孜、巴塘、乍丫有种菜者,皆驻台汉塘兵所为,无塘兵之处仍无菜”[11](P114)。川边改流后,赵尔丰认为“关外蛮民多种稞麦,内地之人渐次出关,宜兼种包谷、黄豆、高粱、小米各项为汉人习惯之食,免再由关内运米,致耗库款”[5](P181)。此外,赵尔丰还派人“由川购菜种分发各属,令其试种,并通令各属劝民种黄豆以作菜焉”[11](P114-115)。随着垦殖的推进,川边各县陆续设立农事试验场等农业改良机构,杂粮、蔬菜、瓜果等新型农作物在川边得到推广种植。

宣统元年(1909),登科委员喇世俊称,“登科蛮民尚知力田。惟囿于方域,青稞、豆、麦而外,更无所出。且耕作多未得法,非有以提倡之,农务难望起色”。为此,喇世俊“拟就旧有菜园量为扩充,周围环以墙垣,内修土房三间,以为场丁了望栖止之所。并置粪坑,置备农器,外建大门一座,榜曰‘登科农事试验场’”,又“托人在甘孜、章谷、道坞、炉城一带,采买各样杂粮、菜蔬、果木等种,一俟明年春暖,及时播种,令五路农民来场参观研究种植之法”[5](P496)。登科农事试验场设立后,喇世俊“于树艺培植之法,反复开导,其间稍有知识者渐悟夙昔耕种之未善。昨集各路绅民,陈列试验场所产杂粮,人人为之色喜”[5](P818)。为了进一步改良种法,喇世俊于宣统二年十月禀请赵尔丰在登科设立农事改良所。农事改良所的主要职能包括“讲求树艺培植之法”选择良种、改良农器等[5](P819)。

同普农业试验场于宣统三年(1911)成立。同普委员张以诚称,同普“夷民尚知力田,惟稞麦、豌豆数种而已。且种植向未得法,除一犁之外,别无农具,禾同草生,成为壅田,无人提倡农务,难望起色”,遂建农业试验场一处,并“托人在雅安、荥经采购各种杂粮、菜蔬、花草,俟待回时,教民播种”[5](P888)。德格自改流 设治 后 成 立农业 试验场,“于更庆村脚小河边,开垦试验场地块,将发到各色种子,如法播种。并买添胡豆、黄豆、豌豆、高粱、小麦、洋芋及各种瓜菜等种,如法试种,加用肥料,引水灌溉”[8](P20)。此外,康北的炉霍、瞻化等县亦设有农业试验场,种植南瓜、茄子、白菜等蔬菜和一些豆类作物。

在康南地区,巴塘“近时所种之菜蔌,缘经宪台调集内地垦夫,以内地艺蔬之法,行于遐陬,而官商军民人等,始有菜可购,而佐盘飧”。当时巴塘所种之内地蔬菜有白菜、葱苗、四季豆、芸香菜、辣子等[8](P20)。巴塘在清末设立农事试验场后,“凡内地花果于此教种,应有尽有”[9](P873)。宣统元年(1909),理化厅同知李克谦称,“去岁通判到台接管时,见此地虽寒,可种菜蔬。由省中寄购籽种各色,饬署内跟役并分给民兵试种,蓬勃秀荣无异内地所产。嗣经再三研究,则因霜雪不时,于种粮不甚相宜,除菜蔬外,最便于种桑……拟就营官坝辟一农业试验场,由关内购运桑秧两万株,于开春雨水节前如法栽植,桑之下仍种菜蔬及洋芋等类,以开风气而辟利源”[5](P390)。宣统二年,冷家骥禀请设立定乡农牧研究会[5](P727)。雅江“自设治以后,汉人来此居住,皆由内地自带菜蔬花仔圃种家养”[9](P544)。

内地农具亦不断输送到川边。据傅嵩炑言,“康人不效法耕稼之事,榛狉自封,只知畜牧!迄今牧者多,耕者少,而所种之谷不过荍麦与豆,其山高水冷不产百谷之处无论矣!而能产之处,如巴塘、杂瑜产稻、谷,种之者亦鲜,耒耜仍如神农之法,斲木揉木为之;犁则二牛一具,具不系于牛项而系于牛角;又不粪”[11](P112)。赵尔丰认为“关外农器皆不适用,必须官为制造”[5](P467)。宣统三年(1911)二月,同普委员“由炉城购制铁犁板五具回局,发交五路村长收存官寨,凡有百姓开荒者,均准借用,损坏不令赔偿”[5](P973)。由于受到内地垦民耕种方法的影响,巴塘一带的“土人渐亦学之,碎石除草,亦有镰锄之具”[9](P872)。

荒地的开垦促进了川边水利设施的修建。巴塘粮务委员吴锡珍认为,“惟取水之法不一,必须因地制宜,地势高则挖沟以引水,地势低则开槽以进水。总之开通水源,以资灌溉,系垦务中第一紧要”[3](P9)。光绪三十四年(1908) 至宣统元年(1909),康定地区共修建灌田水渠长6389丈,其中新开渠993丈,其余“皆就废渠故道修补扩充,宽四五尺或三四尺不等,浅深各就地势,渠岸修筑均极坚实”。渠名为“永济渠”,分为喇嘛寺、松林坪、磨西面、大杉树四段。近渠一带,有数户播种稻谷,“居然有收”[5](P316-317)。

四、清末川边农业垦殖的制约因素

川边荒地虽多,但实能垦熟之地则非常有限,屯垦受到高寒和灌溉不便等条件的制约。宣统二年(1910),里塘粮员称,“遵即查勘本台四境各村,遍觅荒地。惟是地方高燥,春夏风雹极多;只东南一带,较为温和;西北及中央秋冬以后,类皆积雪弥漫,不出五谷。是以历年招募关内垦夫,皆是送往巴塘、乡城、稻坝等处,诚以试办,难收效果,得不偿失”[5](P728)。据德格委员万里恩报告,“德格全境除作庆、格多、玉隆、巴乌、新多、上甲喜等处地势高寒,只可畜牧,不能耕种……只有傍大小金沙江之绒坝岔、杂坝、卡生渡、汪波得、夜郎、热登、岗拖、白桠及绒松、公丫、更庆、歌泽等寨,地气较为温暖”[5](P743)。巴塘“天气燥热,每届春秋时节,晴多雨少,且数十里以内,山势环绕,半属硗确沙石,其间有平坦地坝,均经土司频年开垦播种稞麦,所余山坡土凸,及稍为平坦之处,尤苦于无水灌溉,恐垦种亦难期收获”[3](P9)。宣统二年,据定乡委员调查,上乡城、下乡城、火竹乡等处可垦荒地1320亩,“其余荒地虽多,或缺水,或瘠薄,据各垦夫声称,均不可垦”[5](P681)。

清末川边的社会环境亦不利于屯垦的开展。川边民众缺乏重农意识,畜牧业在川边占据重要地位。“照得关外蛮民,大都专事畜牧,虽平畴沃壤之地,亦旷而不耕,皆作为草场”[5](P436)。宣统元年(1909),赵尔丰在向度支部呈送的垦务暂行章程中称,“关外蛮民游牧者多,耕种者少,兼之土司不准民间私自开垦,是以各处皆有荒地”[5](P467)。对于此种民俗,任乃强认为:“西康之番族受数千年逐水草张天幕之遗传与训练,遂以游牧为乐……虽有沃壤,亦弃不用……观其良田荒弃之多,农作受限制之严,农民差徭之重,与农人子女规避吃庄房而乐为僧侣之状,可以知其贱农矣。若牧民则甚自由,差徭亦轻。”[12](P25)

内地百姓根深蒂固的乡土情结使得垦民的招募相当困难。光绪三十二年(1906),据蓬州知州戴赓唐称,“盖安土重迁,我国民久成习惯。举田园亲族而去之,时人既无此远志;无田园产业之人,即去未必愿垦,垦者又未能必去;即或能垦又愿去矣,人数又不甚多;千里投荒,不免道远势孤之惧,只身异地,易起去而复返之心。其他种种下情,尤难悉数”[3](P16)。同时,川边迥异于内地的自然环境和农作物出产,也在很大程度上导致民众裹足不前。川边“崇峦峻岭,处处皆山,自打箭炉而外以至里塘,地寒雪早,遇有陆地,只产稞麦,更无水田可种稻谷”[3](P1)。光绪二十九年,据锡良奏称,“窃查徼外,地非不广,而树艺不生、草木不长者恒多;间有可耕,仅产稞麦。非番属之甘于荒弃也,冰雪弥望,风沙蔽天,盛夏犹寒,弗利稼穑。故蜀民最勤于农事,宁远适秦、黔而不来垦辟,知其犹石田而无所获也,今招募之亦必不至。若集商股,更无应者”[2](P365)。赵尔丰亦云,“川地偏暖,关外严寒,五月披裘,六月大雪,天时与内地迥殊。故言及出关,官商兵民无一情愿”[5](P120)。

由内地招募的垦民经常由于各种原因逃散。宣统三年(1911),据陆军军官张宣调查,“近年来,巴塘、定乡一带已由四川各州县资遣农民出关”,但“未及一载,半已逃亡”[13]。这对垦务造成很大影响。总括起来,垦民逃亡的主要原因有:1.沿途土司的阻扰。光绪三十三年(1907),盐源县垦民500余人拟至乡城屯垦,当行至瓜别土司地界时,“该处土司知民等要来乡城,遂不放行,估逼民等与伊种地”,并带人打散垦民,“抢去牛、马、物件、农器、籽种等项”,剩余的垦民行至木里土司地界,土司“令人引民等由山僻小路而行,行至深山穷谷,引路人不知去向”。至乡城地界时,垦民只剩180人,“其余七八十人落后的,均被木里土司拦回,不准前进”[5](P151-152)。2.川边气候和饮食不适。一些垦民因“吃惯大米,关外出产只有小麦、青稞、荍子、包谷各项,无有米吃,大家就嫌其地方苦寒,故出关之后,又有仍回原籍者”[5](P666)。3.官府给予垦民的补贴未能全部兑现。“农夫出关时,初议每名日给银壹钱伍分,及抵关外,仅月给青稞二斗,约值银壹两贰钱有奇”[13]。4.垦民无法偿还“公家所贷与之籽种等类”[13]。5.垦务官员的苛虐迫使一部分垦民逃亡。光绪三十四年,据垦夫张禄明云:“伊系四川乐至县人,于前年应我帅招夫,随带妻子三人,分发至正斗村开垦,已开成熟田十余亩,已可安家,再不愿他往。乃因今年七月所领垦粮内有朽粮,而吴委员不但不承认发有朽粮,反谓垦夫聚众滋扰……事后又恐吴统领拿办问罪,以致涣散,无法制止。下乡城垦夫逃往云南或稻坝,亦有逃往盐井者,中乡城垦夫逃往理化或巴安等处。我等逃往固顶寺,暂避其难。”[5](P279)另据宣统元年的一份报告称,垦民到达关外屯垦地点后,“力耕苦作,稍怠则鞭笞立至,欲去则关隘綦严,困苦颠连,不堪言状。川员每过其地,则环泣哀鸣,求在季帅(即赵尔丰)前代为恩恳”[14](P212)。

在前赴川边的垦民中,无业游民、老弱病残占有很大比例。据巴塘粮员陈廉称,“接炉王丞来电,言资阳送来垦夫五十名”,但来到巴塘报到的只有老弱妇孺共22名,其中1名逃走,在剩下的21名中,“年富而力弱者纷纷以素昧农业,不知垦务,请给假另图改业为词。究其始招之由,半属无赖流氓,在籍为烟债所迫,借关外为逋逃薮。既有川资可领,又有行馆可投,借垦夫之名而来,非真欲来此开垦者也”[5](P398)。为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陈廉建议,“嗣后有送垦夫出关者,必查其有无嗜好,是否农民,取具本地绅民铺保。或仿行营招募兵勇之例,填造箕斗清册,递送炉城,再由炉丞详加考验,果谙习农业,再行按站发给到里口粮,以免沿途逃逸、改名他适之弊”[5](P399)。赵尔丰亦云,“垦夫则十有九病,屡集屡散”[5](P199)。宣统元年,卸管巴塘粮员兼知县董涛指出,“出关垦夫老弱病疲十居七八,懒惰性成,久在洞鉴之中。或相率偷窃,或领粮私逃,甚有充清道夫亦不胜任者”[5](P405)。

清末川边屯垦还存在效率低、成本高、招佃难、风险大等问题。巴塘自光绪三十二年(1906)开办垦务,“迄今三年,出关垦夫不下数百名,新垦之地不过数百亩,但所耗川资、口粮、农器及一切费用,曷可胜计”[5](P398)。巴塘“各村蛮民稀少,性又依恋乡土,再三招徕,均不愿来巴佃种。本地汉夷百姓多种有三曲宗官地,兼小贸为生。加以近日差务繁多,实在无力承佃垦地。其外来汉民类皆游惰之徒,为数亦不甚众,一经佃领垦地,必借领籽种、口食,方能承佃,稍不如意,辄相逃亡,所领籽种、口食即归粮员垫赔。故,巴塘垦务匪特开地无多,深以为忧;即开成地亩,所苦无人耕佃,尤为可虑”[5](P405)。一些地方官对待垦务的态度亦十分消极。赵尔丰“曾设专员管理垦务,垦户逃后,责令赔偿。后因事权不一,归并地方官兼办,事同一律,故委员视招募垦夫为畏途,垦务之无起色,是亦原因”[13]。

清末川边垦殖遭遇的困境也与制度等原因有密切关系。任乃强在论及清末川边垦殖时认为:“移民不必由政府以令教强制,但宜将边地景况、内地危机广为宣传,使齐民觉悟,志愿徙边,则其开垦乃成定业。昔赵尔丰划拨巨款,自湖北、四川招募垦夫,应募之人中途闻边地苦寒,逃者什九。其到垦地者,遽使开垦,种种非法,一年无收,又俱惶恐逃去。巨款虚糜,徒为世戒,可为鉴矣。”[12](P292)与清廷主导的川边移民屯垦相比,基督教会在炉霍、康定、道孚、巴塘等地屯垦政策的成功主要归因于 “所用之垦民多属汉番混血种”[12](P255)。土司制度的核心是土地问题。川边改土归流后,“虽然土司们的土地已经交付到政府的手里,但政府不曾以一种管业的形式分划给享有土地的人民,使他们得有长期保障;虽然土司们被逐了,但赵氏不能有彻底的办法使土司们与土地长期断绝关系”[15](P341)。辛亥革命爆发后,政权鼎革,土司、头人等复辟,重新把持地权,垦民陆续被逐,部分垦地逐渐抛荒。

五、结语

综上所述,清末川边农业垦殖大致分为初创与拓展两个阶段,历时八年之久。由于诸多因素的制约作用,清末进入川边的垦民数量以及所垦田地均相当有限。在屯垦实施过程中与当地民众存在资源竞争等问题。清廷对川边垦牧关系的认知也存在偏颇,一味强调垦殖,而忽视对川边畜牧业的经营。即便如此,清末川边垦殖也还是促进了当地农业改良和社会进步,对于维护国家统一、巩固西南边防起到了积极作用,其影响是长期而深远的。来自内地的垦民携带新式农具、耕作技术及种子等,引发了川边农业生产的革新。农事试验场的开办,使得蔬菜、杂粮等农作物在川边得到推广,导致川边地区较为单一的农作物结构发生变化,丰富了民众的日常饮食。同时,清末川边各地的农事试验场也成为民国时期西康农事试验场的前身,奠定了川边现代化农业的基础。随着农业垦殖的实行,垦民进入川边各地安家立业,其中有泥、瓦、木、石、金、银、铜、铁等各种匠人[5](P278-279),他们创设木匠铺、铁匠铺、裁缝店、理发店以及金银作坊、小饭店等,川边社会呈现出一番新气象,内地的土地制度、社会习俗和文化传统等也随之向西传播,推动了川边地区多民族共居局面的形成和经济文化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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