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诃婆罗多•沙恭达罗传》和梵剧《沙恭达罗》叙事内容的差异性研究

2021-12-15 13:30田郁菲
大众文艺 2021年22期
关键词:身世国王戏剧

田郁菲

(郑州大学文学院,河南郑州 450001)

一、沙恭达罗身世叙述的差异

《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并称为印度两大史诗。《摩诃婆罗多•沙恭达罗传》和梵剧《沙恭达罗》是古印度文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两部作品。在《摩诃婆罗多•沙恭达罗传》中,有关沙恭达罗的身世叙述比较烦琐,大致可分为四个层次。第一层为沙恭达罗的家族历史谱系,即《沙恭达罗传》开头讲述的镇群王蛇祭升天之后由神牛护民子讲述俱卢族谱系。第二层则是沙恭达罗的主要经历,具体分布于《初篇•出生篇》六十二至六十九章,讲述婆罗多王的父母——国王豆扇陀和净修女沙恭达罗自相识到相爱再到结合生下王子;九年后沙恭达罗携子寻夫,再接受天神神谕后家庭团聚的故事。第三层和第四层在原典中只占了很少的篇幅,二者内容几乎重合在一起。第三层结构由沙恭达罗本人讲述父亲干婆尊者与其他仙人的对话,而第四层则以干婆尊者的叙述口吻讲述他收养沙恭达罗的过程。因此,《沙恭达罗传》中关于其身世的讲述方式多样化,也容易造成混乱。比如,第三层和第四层的叙事结构都集中在《出生篇》的第六十五章和六十六章,且其中涉及叙述者口吻有多重转换,先由沙恭达罗向国王转述自己的身世,其中还夹杂着干婆尊者向来访仙人陈述自己收养沙女的内容。如在六十六章1-11颂为沙恭达罗自叙,而自12颂到15颂,叙述者人称由第三人称转为“我”,如“正值我前去沐浴,看见了躺着的婴儿…从此,我把她当作了女儿。”这里如果没有可靠的注解,读者就难以从众多的人称转换中读出清晰正确的人物经历。

在剧本《沙恭达罗》中,同样是讲述关于沙恭达罗身世的内容,作者采取了一种更为巧妙的方式:沙女偷听了养父和仙人的对话,从而知晓了自己的身世。这就避免了在原典中因再次分层而导致的人称转换的混乱问题。

两部文学作品之所以对同一个人物身世的叙述存在这么大的差异,关键在于二者的体裁不同。《摩诃婆罗多》是古印度史诗文学时期最重要的一部史诗作品,因此也和世界其他民族的史诗作品有共同的一些特点。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从口头流传至最终成书经历了漫长的时间,也就无可避免地会带有口传文学的缺陷。首先,《摩诃婆罗多》的成书期恰逢古印度列国纷争、帝国统一之际,因此各个国家出于对本国利益的考虑,对这段历史故事会有不同的理解与演绎,也就不可避免地会在初期的口传创作时期为其增添本国的地域特色。同时,在史诗的成书阶段,婆罗门为了维护种姓制度和自身的统治,除了依靠强制性的政治措施外,还需要找到其他的方式,而《摩诃婆罗多》的出现恰好为他们提供了这样一个文学媒介。其次,在史诗成书后的千百年间,曾受到婆利古等族的几次大修改,使史诗中一些人物情节已经和最初成书阶段的人物情节相差甚远。以上原因导致《摩诃婆罗多》在内容的连贯性上较差,也就出现了上述所说的对沙恭达罗身世叙述层次结构不清的问题。

与《摩诃婆罗多》不同,戏剧《沙恭达罗》的写作时代已经由史诗文学进入到古典梵语文学时期,文学创作趋于成熟,在印度向来有一种说法,“在所有的喜剧中,《沙恭达罗》最美”。首先,随着时代的发展和《摩诃婆罗多》的成书,到作者迦梨陀娑生活的时期,有关沙恭达罗的故事在民间有了更进一步、更加世俗化的发展,迦梨陀娑所能获取到的信息也更多,这为其后来创作《沙恭达罗》提供了丰富的材料。其次,作为一部纯粹的戏剧文学作品,梵剧《沙恭达罗》已初步具备基本的舞台演出艺术,讲求时间、地点、人物相对紧凑集中,其情节设置更加丰富、饱满,在叙事手法、叙事层次、叙事条理等多方面超越了《沙恭达罗传》,在印度戏剧文学史上具有重要的历史地位。

二、突出主要事件的差异

《沙恭达罗传》和梵剧《沙恭达罗》,在突出主要事件时,叙事内容有一些明显的差异。

第一处不同是在沙恭达罗与国王相遇时。《沙恭达罗传》中,豆扇陀外出狩猎,进入空无一人的净修林欲拜见干婆尊者不得后,于林中大声询问,此时沙女主动从森林里出来自告身份;而在戏剧中,增加了国王进入净修林后看见沙恭达罗和其女友在灌溉花树并猜测沙女身份的内容。

再一处明显的不同是在二人互表心意时。《沙恭达罗传》中二人进展较快,豆扇陀听完沙恭达罗自叙身世之后直接向她求婚,请求和她以健达缚的方式结合,而沙恭达罗在听完国王的一番话语后也很快同意了国王的请求。但是在戏剧当中,这一部分可以算是全剧的第一个高潮部分。第(二、三)幕用大量的笔墨描写了二人在初次见面后内心的纠结挣扎,沙恭达罗甚至因此患上了相思病,豆扇陀也同样郁郁不乐,无心打猎。戏剧对他因爱恋沙恭达罗却不得见时的痛苦进行了细致的心理描写:“我也一样,一想起干婆的女儿,我—点打猎的心思都没有了。因为我拉不开这张装好了弦上好了箭的弓来射那些鹿,它们跟我的爱人住在一起,脉脉的柔情从眼睛里流露。在我眼中她是所有美女中最美的魁首,只要我想到造物主的全能和她的如花美貌。”

第三处不同,也是两部作品一个较大的差异,即沙女在带着孩子前往王城与豆扇陀相认时,豆扇陀的不同反应,也就是说国王是否真的“失忆”。在戏剧里,沙恭达罗因和国王两情相悦而忘记接待达罗婆娑仙人,导致仙人发怒诅咒沙女,使她在与豆扇陀相遇时对方失忆不再记得她,只有在国王看到二人的定情戒指时诅咒才会解除。《沙恭达罗传》里,根据国王自己的叙述,“我本人知道他是我的儿子。如果只凭沙恭达罗的几句话,我就收留这个儿子,世人可能会猜疑,不会认为他是这样纯洁呀!”这也就是说,国王非但没有真的失忆,并且还记得他和沙恭达罗的往事,他在沙女到来时和她说的一番绝情的话只是说给朝廷诸臣听的,为的是维护他作为一国之君的“明君”形象。

最后一处不同位于二人相遇之后。在《沙恭达罗传》里,豆扇陀承认沙恭达罗与孩子的身份,和沙恭达罗相认后,关于沙恭达罗的故事基本就暂时告一段落,往后的剧情由神牛护民子继续向镇群和众歌者转述俱卢族的谱系。而在梵剧《沙恭达罗》中,此处迎来了全剧的第二个高潮。在豆扇陀因失忆拒绝与沙恭达罗相认后,沙恭达罗因心灰意冷携儿子随母亲美那迦回到天界。后来豆扇陀在机缘巧合下找回戒指,解除诅咒后追悔莫及却又找寻沙女不得。此时恰逢因陀罗请豆扇陀进入天界助其击杀阿修罗,豆扇陀才得以和妻儿相见,迎来最后的大团圆。

《摩诃婆罗多•沙恭达罗传》里这段故事的主角是豆扇陀,叙事的重点也并非放在描写国王与沙女的爱情故事上,而是要借二人的故事宣扬婆罗多族的正统性,弘扬古印度正法的合理性,赞颂的是婆罗多族的伟大历史。虽然全部的正文为62-69章,但实际上68、69两章里掺杂了大量的对于古印度婚姻观念、妇女贞洁问题、善恶观念的说教性内容。因此这段故事的宗教说理性要远大于这一段故事本身的文学价值。尽管《沙恭达罗传》的文学性稍弱,但也不乏亮点,“它的叙事中出现了叙事者口吻的转移”,便是其中之一。

梵剧《沙恭达罗》则不同,由于戏剧文学本身的特点,《沙恭达罗》的受众会更加偏向于平民百姓,因此在戏剧的主题中自然不会掺杂很强的说教内容,取材也会选择更加为大众所接受的情爱故事。作者迦梨陀娑的独具匠心之处就在于对《沙恭达罗传》里的宗教哲理内容进行大量删减,而大胆地在其中加入二人的爱情曲折故事。因此戏剧里主人公从遵守正法的国王变成了天真烂漫的沙恭达罗,叙事重点也更偏向于男女爱情。

三、人物形象塑造的差异

根据以上叙事内容的不同,可以进一步比较两部作品中沙恭达罗和豆扇陀二人形象上的异同。

对于豆扇陀而言,一方面,两部作品里都歌颂了他作为“建立起补卢族世系的英雄”所具备的优秀品质。《摩诃婆罗多》里赞颂他精通武艺,坚如金刚,风华正茂;戏剧里也称赞他“不图安逸,日日夜夜辛勤为人民”。而另一方面,他作为现世的国王,因沙恭达罗的美貌而追求她,在欲望得到满足后又立即将她抛弃。不论他是否失忆,他抛弃沙恭达罗是既定的事实,无意中又揭露出他性格里的喜新厌旧,背信弃义的一面。因《摩诃婆罗多》要将豆扇陀塑造为一个威震一方、遵循正法的雄主形象,因此在作品里也为豆扇陀背信弃义的行为找到了很好的辩护理由,使其光辉伟岸的形象更加立体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而在戏剧中则不同,沙恭达罗对于豆扇陀的无耻行径进行了无情尖刻的揭露,这也是作者在借沙恭达罗之口间接表达对统治阶级荒淫无道的批评;而在沙恭达罗回到天界后,豆扇陀恢复记忆,痴情地思念妻儿,这也是作者将自己对于爱情和婚姻的美好理想寄托到豆扇陀身上的具体表现。

在沙恭达罗身上,不管是哪部作品,我们都能从她身上发掘出一个典型的印度古典美的女性形象:相貌美丽、天真善良、质朴自然。戏剧中又对《摩诃婆罗多》里沙恭达罗的形象进行了补充,季羡林认为,沙恭达罗在印度文学史上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形象。第一幕里描写豆扇陀初见沙恭达罗时,“她的下唇象蓓蕾一样鲜艳,两臂像嫩枝一般柔软,魅人的青春洋溢在四肢上,像花朵一般。”在同一幕里,作者花大量的笔墨描写了沙恭达罗与净修林里的动植物和谐相处的情形,意在表现沙恭达罗作为少女天真烂漫的一面。

四、结语

《摩诃波罗多•沙恭达罗传》与梵剧《沙恭达罗》叙事内容的差异性,首先是因二者成书年代不同,前者成书年代较早,由口传文学发展而来,在成书过程及之后的传播过程中受到政治与宗教因素的双重影响,沙恭达罗呈现出的形象特点也有所不同,叙事的侧重点也不同,因此《摩诃波罗多•沙恭达罗传》相对繁复。梵剧《沙恭达罗》是在前者基础上完成的,剧本创作时期,社会稳定,受到社会政治因素影响较小,舞台演出的特点要求剧本叙事简洁且突出主要人物事件,因此,有关沙恭达罗的一些事件经历删繁就简,反而渲染其婚姻爱情的浪漫曲折,目的是进一步吸引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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