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中的“一A一A”与“一A一B”——以白话文经典作家老舍中文小说语料库为依据

聂志平，金小平

现代汉语中的“一A一A”与“一A一B”——以白话文经典作家老舍中文小说语料库为依据

聂志平1，金小平2

（1. 浙江师范大学 语言研究所/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2. 浙江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以白话文经典作家老舍250万字中文小说语料库为语料来源，分析老舍作品语言中的两种四字格“一A一A”与“一A一B”构成成分和所形成的构式义，认为每种格式中，由于进入A或A、B位置的词语词性不同，有的还会因为整个四字格所实现的语法功能不同，而具有不同的构式义。

白话文经典；老舍；四字格；“一A一A”；“一A一B”

一、引言

四字形式是汉语很突出的一种语言现象。在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四言诗就占有相当大的比例。汉语中固定的四字语数量极其庞大，以成语为代表；即便不是一般意义具有书面传承性的成语，也有很多四字短语固定下来，成为人们耳熟能详的固定说法，如“有说有笑”“你来我往”“酸儿辣女”等等。不仅如此，还有数量更为庞大，在言语活动中临时出现的四字短语形式。沈家煊先生认为，四字短语对言互文，完形明义，“是汉语骈偶性的体现”，“对汉语四言格的研究也就具有一般语法理论、语言类型和语言演化研究的价值”[1]。在汉语中，四字短语大量存在、使用，某些四字短语搭配成分的固定使用，形成一些格式。这些格式以某种句法结构或加上一些固定的词语标志，形成固定的框架，具有能产性，可以自由地根据需要填进合适表意的词语，构成四字短语，使语言表达格律整齐、形式统一。

“四字格”这种说法来自语言学家和心理学家陆志韦先生，1956年他发表《汉语的并立四字格》[2]一文，引起学界的关注，他对这种现象的分析也写进了《汉语构词法》。现在用得比较多的说法是“构式”。我们认为，一般所谓的“四字格”，也就是构式。具有某种固定标志的格式，周荐先生称之为“待嵌格式”[3]，邵敬敏先生称之为“框式结构”[4]。

考虑到汉语语法学的继承性问题，我们还是把本文所讨论的对象，称为“四字格”。

本文讨论白话文经典作家老舍作品中的“一……一……”形式四字格。以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出版的《老舍全集》（修订本）小说部分（即第1卷至第8卷）为语料来源，排除马小弥从英文回译的《四世同堂》第八十八至一百章（收入《老舍全集》第5卷）和《鼓书艺人》（收入《老舍全集》第6卷），也不取赵武平根据新发现的、经老舍定稿的英文本翻译的《四世同堂》第三部《饥荒》的最后部分（二十一至三十六章）①，自制成250万字的老舍中文小说语料库。文中例句，长篇小说以及未完成作品标小说篇名和章数，中、短篇小说标所收录的文集名和小说篇名。所列被分析的四字格后边的小字号数字为该词语出现的例次，只出现一例次者不单独标出；括号里边的文字是该四字格的异形四字格。

《现代汉语词典》试用本和第7版都收录了格式“一……一……”（括号内为第7版变化的说法或例证）：

①分别用在两个同类的名词前面。a）表示整个：～心～意∣～生～世。b）表示数量极少：～针～线∣～草～木∣～言～行（～砖～瓦）。②分别用在不同类的名词前面。a）用相对名词表明前后人物（事物）的对比：～薰～莸。b）用相关的名词表示事物之间的关系：～本～利。③分别用在同类动词的前面，表示动作是连续的：～瘸～拐∣～歪～扭。④分别用在相对的动词前面，表示两方面的行动协调配合或两种动作交替进行：～问～答∣～唱～和∣～起～落∣～张～弛。⑤分别用在相反的方位词、形容词等的前面，表示相反的方位或情况：～上～下∣～东～西∣～长～短。[5-6]

另外，作为独立词条，试用本收录了“一板一眼、一丝一毫、一五一十、一朝一夕、一字一板”，第7版在此基础上增收了“一唱一和、一模一样、一心一德、一心一意”4个词条。

姜德梧编著《汉语四字格词典》中也收录了“一……一……”格式：

这一格式的用法有以下几种：一、表示整个。与之搭配的是相类的两个名词。二、表示数量极少。与之搭配的是相类的两个名词。三、表示两种事物的对比。与之搭配的是相反或相对的两个名词。四、表示动作是连续的。与之搭配的是相类的两个动词。五、表示两方面的行动协调配合或两种动作交替进行。与之搭配的是意义相对的两个动词。六、表示相反的方位或情况。与之搭配的是意义相反的两个方位词或形容词等。七、表示数量多。与之搭配的是同一个量词。[7]247

《汉语四字格词典》对《现代汉语词典》的分类和说明略有改动，并增加一项“七、表示数量多。与之搭配的是同一个量词”。同时，在第247-250页收录了由此格式构成的短语54个，其中“一”后边成分相同的短语有“一层一层、一重一重、一抖一抖、一个一个”4个，“一”后边成分不同的短语有50个。《现代汉语词典》没有收录同一个词语构成的“一……一……”格式词语。

在本文中，我们把这种“一……一……”格式依“一”后边成分是否相同，将其标写作“一A一A”和“一A一B”进行说明。

二、“一A一A”

在250万字的老舍中文小说语料库中，“一A一A”构成的短语共有81个，共出现215例次。以同一个词语形式出现在“一”后边构成“一A一A”格式短语的，有两类词语：量词和动词。以下分别说明。

（一）A为量词

A为量词构成的“一A一A”格式短语，具体情况如下（括号内为异形短语）：

一把一把3（一把儿一把儿）、一步一步14、一包一包2、一杯一杯、一本一本、一串一串4、一层一层4、一车一车2、一次一次、一丛一丛、一处一处、一道一道2、一点一点5、一滴一滴5、一对一对儿、一堆一堆、一朵一朵、一队一队3、一岗一岗2、一格一格、一个一个8、一根一根3、一家一家、一节一节2、一间一间3、一件一件3、一句一句2、一块一块10、一口一口2、一款一款、一筐一筐、一浪一浪2、一垄一垄4（一垅一垅3）、一溜一溜、一缕一缕、一粒一粒、一棱一棱、一排一排、一片一片9、一群一群2、一圈一圈5（一圈一圈儿）、一趟一趟、一天一天5、一挑一挑、一条一条2、一团一团、一丝一丝、一字一字10、一位一位、一项一项、一样一样4、一页一页2、一张一张3、一只一只、一组一组

A为量词构成的“一A一A”格式短语共有55个，出现152例次。老舍中文小说语料库中，由量词构成的“一A一A”格式短语，《现代汉语词典》没有收录；与《汉语四字格词典》相同的有“一层一层、一个一个”两个，重合率3.64%。

在意义上，《汉语四字格词典》认为，由同一个量词构成的“一A一A”格式短语“表示数量多”[7]247。实不尽然。对于所收录的“一层一层、一个一个”，该词典的解释就不同：

【一层一层】形容有很多层。例：天空里正堆着～的云片，恰似一匹一匹的浪[7]247。（巴金《家》）

【一个一个】逐个地。例：买稿要～地算字，空格不算数[7]248。（鲁迅《端午节》）

在老舍小说语言中，有4例次“一层一层”，全部例子如下：

（1）西边的红云彩慢慢的把太阳的余光散尽了。先是的蒙上浅葡萄灰色，借着太阳最后的那点反照，好象野鸽脖子上的那层灰里透蓝的霜儿。（《二马》第一段）

（2）她的蓝眼珠的往外发着不同的光彩，约翰是她心目中的英雄！（《二马》第二段）

（3）说到这里，亚力山大捧着肚子，哈哈的乐开了，吕宋烟的灰的全落在地毯上，直乐得脑皮和脸蛋一样红了，才怪不高兴的止住。（《二马》第三段）

（4）然后腮上的肉慢慢往上收缩，大眼睛里的增厚笑意，最后成为个很妩媚的微笑。（《蛤藻集·且说屋里》）

无论哪个例子里边的“一层一层”都不能理解为“有很多层”，只能理解为“以层为单位，或逐层地（做）”的意思。但在下边的例子中“一A一A”的意思又与上边不同：

（5）往下看吧，的绿树，的田地，的人家，都像小玩艺似的，清清楚楚的，五颜六色的，摆在那里。（《贫血集·小木人》）

这里边的“一丛一丛”“一块一块”“一处一处”，只能理解为“不止一丛”“不止一块”“不止一处”，的确含有“很多”的意思。

这种差异与“一A一A”所实现的语法功能有没有关系呢？因为在例（1-4）中“一A一A”做状语，而在例（5）中做定语，所实现的语法功能的确不同。对比下例：

（6）伦敦也居然有了响晴的蓝天，戴着草帽的美国人的在街上跑，大概其的看看伦敦到底什么样儿。（《二马》第三段）[状语，“以车为单位”]

（7）这就是丁约翰所看到的的军衣。（《四世同堂》五十八）[定语，“很多车”]

（8）街上光的过学生，碰不着一个坐车子的！（《四世同堂》二十五）[状语，“以队为单位”]

（9）的囚犯，由外面像羊似的被赶进来，往后边走。（《四世同堂》四十七）[定语，“很多队”]

（10）他看见过：客车是的小屋子，货车多半是没有盖儿的小矮车。（《小坡的生日》四 花园里）[定语，“很多间”]

（11）小坡的看，一直看到后面的休息室。（《小坡的生日》九 海岸上）[状语，“逐间地”]

（12）龙凤呆呆的看着水仙花，被风吹的那些花瓣的颤动，射散着清香。（《老张的哲学》第三十三）[状语，“逐片地”]

（13）已经快落太阳了，的红云彩把绿绒似的草地照成紫不溜儿的。（《二马》第一段）[定语，“很多片”]

从对比中可以看出，因为状语是表示动作的方式，所以，由量词构成的“一A一A”格式短语做状语，是通过重复“一A”的形式，表示“以A为单位，逐个A地”；作定语时，则表示对中心语的修饰限制，是通过重复“一A”的形式，表示“有很多A”的意思。

除了作定语，做谓语、补语、宾语和小句时，也表示“有很多A”的意思：

（14）回到家中，他照了照镜子，眼珠上像刚抹了红漆，的没有抹匀。（《离婚》第十一）[连谓短语的前项]

（15）他倒在了地上，身上的泥全被震成的了。（《贫血集·小木人》）[宾语]

（16）棉袄敞着怀，松松的拢着一条已破得的青搭包。（《火葬》二）[补语]

（17）我可该走了，哎！的，真累死人！（《樱海集·善人》）[小句]

而做主语，则表示“每一A；逐一A”义：

（18）电车上，铺户中，行人的手里，的全说的是阮明：阮明的像片，阮明的历史，阮明的访问记，大字小字，插图说明，整页的都是阮明。（《骆驼祥子》二十四）

（19）但是，无论怎说吧，这是个黄金时代；胡胡涂涂的过去，完全没有忧虑，像棵傻大的热带的树，常开着花，一年四季是春天。（《樱海集·阳光》）

在语法功能上，由同一个量词构成的“一A一A”格式短语是全功能短语，可以做主语，见例（18-19）；做谓语，见例（14）；做宾语，见例（15）；做定语、状语、补语，见例（16）；以及做小句，见例（17）。但出现最多的情况是做状语，所占比例近70%（表1）。

表1 由同一个量词构成的“一A一A”格式短语功能分布

（二）A为动词

A为动词构成的“一A一A”格式短语共有26个，出现63例次。具体情况如下：

一闭一闭2、一抽一抽、一刺一刺、一扯一扯、一嘬一嘬、一颠一颠、一动一动13、一逗一逗2、一顿一顿、一拐一拐3、一滚一滚2、一鼓一鼓、一躬一躬、一嚼一嚼、一亮一亮、一楞一楞、一扭一扭2、一探一探、一跳一跳2、一闪一闪16、一伸一伸2、一窝一窝、一挺一挺、一拥一拥2、一眨一眨2、一皱一皱

进入同一个动词构成的“一A一A”格式短语A位置的，都是表示可以记数的瞬间动作行为动词，整个格式表示“连续多次性动作行为A”：

（20）离北平越来越近了。火车的，瑞全的眼中的看到了家。（《四世同堂》八十二）

（21）琴上点着两支红蜡，小狗看着蜡苗儿的，猜不透其中有什么奥妙。（《二马》第四段）

（22）亲友渐渐的往外溜，尤其妇女们脑筋明敏，全的往外挪小脚。（《老张的哲学》第四十）

（23）富善先生正在屋中来回的走，脖子的像噎住了似的。（《四世同堂》四十七）

同一个动词构成的“一A一A”格式短语在句中做谓语，如例（20）中的“一动一动”和例（21）（23）；做状语，如（20）中的“一闪一闪”和例（22）；还可以做定语、补语和小句，没有出现做主语和宾语的例子，例如：

（24）的烛光，映着那把光亮的刺刀，再擦！（《老张的哲学》第三十八）[定语]

（25）因此，以冠晓荷的浮浅无聊，会居然把蓝东阳“唬”得的。（《四世同堂》二十六）[补语]

（26）花炮的光亮冲破了黑暗的天空，，能够使人看见远处的树梢儿。（《正红旗下》一）[小句]

同一个动词构成“一A一A”格式短语，后附“的”为常态；63个例次中，不带“的”有2例次，占总例次的3.174%（表2）。

表2 由同一个动词构成的“一A一A”格式短语功能分布

老舍小说语言中由同一个动词构成的“一A一A”格式短语，《现代汉语词典》和《汉语四字格词典》都没有收录，重合率为零。

三、“一A一B”

能够进入“一A一B”格式A、B位置的，有动词、形容词、名词和量词。

（一）动词

在250万字老舍中文小说语料库中，由动词构成的“一A一B”格式短语有35个，共出现78例次。具体情况可以分作3类：

a类：一冲一撞2、一答一和8、一横一拐、一还一报、一哭一笑、一来一往、一来一去、一买一卖、一明一灭3、一明一暗2、一起一落10、一起一伏2（一起一浮）、一擒一纵、一趋一停、一松一紧、一托一接、一送一接、一弯一伸、一问一答3、一往一来、一仰一弯、一忧一喜、一张一闭3、一涨一落、一凸一凹2、一步一停、一板一开；

b类：一举一动13、一瘸一点4、一瘸一拐3、一思一念、一咳一响；

c类：一走一扭、一步一陷、一搂一吻。

在35个由动词构成的“一A一B”格式短语中，《汉语四字格词典》收录“一答一和、一来一往、一明一暗、一起一伏、一擒一纵、一涨一落、一举一动、一瘸一拐”8个，重合率22.22%。

1. a类“一A一B”

a类“一A一B”中，处于“一”之后的，是表示同类的反义或反向动作动词：

来/往（一来一往）、来/去（一来一去）、买/卖（一买一卖）、明/灭（一明一灭）、松/紧（一松一紧）、起/落（一起一落）、问/答（一问一答）、凸/凹（一突一凹）。

有的动词采用的是古汉语的意义，如“趋”“步”。“趋”表示“快走；小跑”义，“步”表示“走”，在现代汉语中动词性的“趋”是不成词语素，“步”变成量词，但在“一A一B”格式中，都被当做动词使用，与“停”构成临时反义关系，构成“一趋一停”“一步一停”：

（27）他请安请得最好看：先看准了人，而后俯首急行两步，到了人家的身前，双手扶膝，前腿实，后腿虚，，毕恭毕敬。（《正红旗下》三）

有的是临时构成的反义词：

（28）查票：……三等车，二金箍帽的脸都板起；二等车，；头等车，都笑。（《火车集·“火”车》）

这类“一A一B”格式短语老舍小说语料库中，共有27个，出现53例次，都表示“重复具有交替性的动作行为”。例如：

（29）老师似乎没大注意天赐，只对爸妈的说话儿，声音响亮，（《牛天赐传》十 开市大吉）

（30）她的泪珠儿随着打字机键子的，吧哒吧哒的往下落。（《二马》第二段）

（31）李子荣主张在胡同口安上个电灯，的射出“买中国古玩”和“送中国东西”，红光和绿光一前一后的交换着。（《二马》第四段）

（32）照着镜子吃饭，看着自己的嘴，也好玩！（《小坡的生日·九 海岸上》）

（33）随剥随吃，两个红笑涡的动，一会儿也没闲着。（《二马》第四段）

2. b类“一A一B”

b类由同类同义动词或动词性不成词语素构成：举=动、瘸=点②、瘸=拐③、思=念。

此外，“咳”和“响”是表示声音的同类词，在“一A一B”格式中构成临时同义关系。这类现象共有5个词语，共出现22例次。

【一举一动】每一个动作。武端是青呢洋服，黄色法国式皮鞋，一举一动都带着洋味儿。（《赵子曰》第二）∣她比她的丈夫的气派更大，一举一动都颇像西太后。（《四世同堂》二）

【一瘸一点】由于一只腿或脚伤病只能前掌着地行走的样子。小顺儿的脚冻了一块，一瘸一点的追赶爸爸。（《四世同堂》五十一）∣他从藤架的木柱上，像猴子似的爬了进来，碰破了腿，一瘸一点的，他摸到了大厅，也上了锁。（《贫血集·不成问题的问题》）

【一瘸一拐】由于一只腿或脚伤病而行走摇摆的样子。我一瘸一拐的走，大概为外国人丢脸不少。（《猫城记》十六）∣只是她一个人，光着袜底儿，像刚被魔王给赶出来的女怪似的，一瘸一拐的走进了三号。（《四世同堂》四十四）

【一思一念】每一思念。他必须在北平立稳，他的一思一念都须是重庆的回响！（《四世同堂》四十三）

【一咳一响】发出的每一声咳嗽或其他声响。她的耳朵几乎是钉在了西墙上，西院里的一咳一响，都使她心惊。（《四世同堂》七）

这类词语现象，由于使用同义词语放到“一”后构成并列式的“一A一B”，使得相互交替的“一A”与“一B”由于同义而产生了“每一AB的重复动作”意义。

3. c类“一A一B”

c类共有3个“一A一B”格式短语，共出现3例次。进入“一”后构成“一A一B”格式词语的动词，是非同类动作，表示“伴随性动作行为”义：

（34）外国人心中的中国人是：矮身量，带辫子，扁脸，肿颧骨，没鼻子，眼睛是一寸来长的两道缝儿，撇着嘴，唇上挂着迎风而动的小胡子，两条哈吧狗腿，。（《二马》第二段）

（35）老李刚走出不远便折回来了，头上像压着块千斤石；上边越重，下边越轻，，像踩着棉花。（《离婚》第十一）

（36）小说里，电影里，夫妇吵架，而后，完事，“爱与吵”。（《离婚》第九）

当然，表示这种“伴随性动作行为”义，也不仅限于B为单音节动词，老舍作品中还有这种用例：

（37）胸向内含，度数很深；腿抬得很高；一走一；这样，他们就带出跑得很用力的样子，而在事实上一点也不比别人快；（《骆驼祥子》一）

（二）形容词

由形容词构成的“一A一B”格式短语，在老舍小说语料库中共有以下10个，共出现36例次：一常一奇、一大一细、一大一小7、一高一低3、一高一矮8、一红一白2、一青一红2、一老一少9、一胖一瘦2、一活一死。

由形容词构成的“一A一B”格式短语，《汉语四字格词典》收录了“一常一奇、一大一小”两个，重合率20%。

进入“一”后A、B位置构成“一A一B”格式短语的形容词，都是两两相对的反义词或对义词：

反义词：常/奇、大/小、高/低、高/矮、胖/瘦、老/少、死/活。

对义词：大/细、红/白、青/红。

由形容词构成的“一A一B”格式短语，通过反义或对义的A与B的对举，来表示“对比”义。例如：

（38）一大间，用幔帐截成的两间。（《赶集·微神》）

（39）祥子呆呆的立在门外，看着这和那辆破车。（《骆驼祥子》十）

（40）张先生此时已和乔先生的说得挺投缘。（《火车集·“火”车》）

（41）“我活了小三十岁了，就没见过这么没心没肺的人！”老二的小干脸上的，咬着牙说。（《四世同堂》二十八）

（三）名词

由名词进入“一”后A、B位置构成的“一A一B”格式短语，共有30个，共出现70例次。由名词构成的“一A一B”格式短语，可以分作3类：

a类：一儿一女4、一桌一椅2、一夫一妻、一夫一妇、一男一女7、一菜一汤、一包一茎、一天一夜5、一早一晚2、一满一汉、一左一右3、一先一后、一东一西、一上一下4

b类：一党一系、一词一语、一水一旱、一言一笑、一草一花、一草一砖、一草一木、一砖一石、一丝一线、一丝一毫、一时一事

c类：一心一德、一心一意16、一心一气、一模一样6、一口一声

老舍小说语言由名词构成的30个“一A一B”格式短语，《汉语四字格词典》共收录了“一草一木、一丝一毫、一时一事、一早一晚、一心一意、一模一样”6个，一致率为21.43%。

1. a类“一A一B”

a类“一A一B”格式短语中，进入A、B位置的是同类名词（含方位词），意义相反或相对，是反义词（只是两相对立，没有中间项），如：男/女、儿/女、夫/妻、夫/妇；或对义词（即有非A非B的中间项），如：桌/椅、菜/汤、天白天/夜、早早晨/晚晚上、左/右等。进入“一”后A、B位置的形式，有的是名词，有的是名词性不成词语素，如：桌/椅、夫/妻、夫/妇、早早晨、满满族/汉汉族。

由同类反义、对义名词构成的“一A一B”格式短语，都有“A与B相加，并突出对比”义。例如：

（42）小三儿既然消息不明，老大又只有，老二理应续娶，好多生几个胖娃娃，扩大了四世同堂的声势。（《四世同堂》五十六）

（43）晚上，学校里只有两个老仆人，。（《樱海集·月牙儿》）

（44）就说吧：至少得赁一间房，得有老婆的吃，喝，穿。（《火车集·我这一辈子》）

（45）两岸的枯柳的摇动着长枝，象要躲开那严酷的寒风似的。（《老张的哲学》第三十三）

2. b类“一A一B”

b类11个“一A一B”格式短语中，能够进入“一”后A、B位置的词语，都是表示同类非反义、对义名词或名词性不成词语素，后者如“言、语、时”。由名词构成的b类“一A一B”格式短语，都表示“每一A每一B”的意思。例如：

（46）为思索，他有时候在街上去走好几里路。（《火车集·一块猪肝》）

（47）不但没有了树木，也没有。（《无名高地有了名》二）

（48）北平人的恨恶日本人像猫与狗的那样的相仇，不出于的抵触与冲突，而几乎是本能的不能相容。（《四世同堂》四十五）

而由表示细小事物的A、B构成的“一A一B”格式短语，已经不再表示A、B的意思，而是形成了表示“数量少”的综合意思，如“一草一木、一砖一石、一丝一线、一丝一毫”：

【一草一木】比喻数量极少的财物。我的东西就是这些，我没拿曹家一草一木？（《骆驼祥子》十二）

【一砖一石】比喻很小的事物。我只好走吧，这个地方的一砖一石都能引下我的泪。（《猫城记》二十七）

【一丝一线】比喻每一个用品。我身上的一丝一线都是祖国人民给的。（《无名高地有了名》四）

【一丝一毫】同普通话[5-6]：丝毫。老二没有的悔悟。（《四世同堂》二十九）∣你以为你是她最亲近的人，但是事实上，你连也不了解她。（《四世同堂》六十六）

3. c类“一A一B”

c类“一A一B”格式短语是由同类同义名词性不成词语素构成，如“意、模、样”；甚至可以看作双音词语分别插入“一”构成的，如“一心一意（←心意）、一模一样（←模样）、一心一气（←心气）”。

整个短语表示“全部AB”义：

【一心一德】同普通话[6]1539：思想统一，行动一致。大难临头，全国人民应，应称皇上为“一哄之主”。（《猫城记》二十四）

【一心一意】同普通话[6]1539：心思意念专一。姑母愿意看着你们吃。只要你们肥头大耳朵的，就是我的造化。（《老张的哲学》第十二）

【一模一样】同普通话[6]1538：形容完全相同，没有什么两样。给两个小孩儿买，总得买的，省得争吵！（《四世同堂》十四）∣“怎么？不许吗？”他的眼里已然冒着点火。（《集外·生灭》）

【一心一气】心思一致。仗着点祖产，又有哥哥的帮助，小两口儿的把份小日子过得挺火炽。（《二马》第二段）

【一口一声】一直说同样的话。直的嚷：“姜柜哪去啦？哪去啦？先把门开开。”（《天书代存·马大成致储贯一函》）

这5个形式，《现代汉语词典》收录了“一心一德、一心一意、一模一样”3个。

（四）量词

由量词构成的“一A一B”格式短语，老舍中文小说语料库中共有5个，共出现9例次：一笔一画、一时一刻5、一角一分、一寸一分、一分一厘。

这5个“一A一B”格式短语，进入A、B位置的，都是表示微量级的量词；整个短语表示“每一”的意思，有的还引申为“很短”或“很少”：

【一笔一画】每一个笔画。咱们的字是一笔一画，单摆浮搁，把哪一笔安错地方都不行，蛮不讲理。（《天书代存·牛天赐致王宝斋函》）

【一时一刻】每时每刻，比喻极短的时间。她们浑身都是病，不到三十岁已脱了头发，可是一时一刻不能闲着，从病中走到死亡；（《骆驼祥子》十六）

【一角一分】一角钱、一分钱。比喻极少的钱。这五块钱不能轻易放手一角一分，这是最后的指望！（《骆驼祥子》十二）

【一寸一分】一寸、一分；比喻极短的长度。他须把每一块布头儿都重新用尺量好，一寸一分不差的记下来，而后一分一厘不差的算好它们的价钱。（《四世同堂》五十九）

【一分一厘】一分钱、一厘钱。比喻极少的钱。例子见上。

老舍中文小说语料库中，由量词构成的5个“一A一B”格式短语，《汉语四字格词典》收录了“一笔一画、一时一刻”2个。一致率40%。

（五）名词、量词

名词进入A的位置，量词进入B的位置构成的“一A一B”格式短语。这种形式的短语有11个，出现16例次：一字一珠、一字一板2、一人一脚、一人一只、一人一瓶、一人一句、一两一个、一拳一个2、一边一个4、一口一杯、一样一只。

由名词和量词不同词性的词语构成的“一A一B”格式短语，内部结构与前边讨论的由单一词性的词语进入“一”后的A，或A、B位置，构成的“一A一A”“一A一B”格式短语，内部结构完全不同：由相同词性词语构成的“一A一B”以及“一A一A”格式短语，其内部是并列关系（或联合关系），而由名词（A位置）和量词（B位置）构成的“一A一B”格式短语，前后两部分之间是主谓关系，表示一种分配意义，亦即“每个A都[动作]一个B”，例如：

（49）大人的说。（《老张的哲学》第三）[“每一个字都停顿”]

（50）在他的无数的玩具中，的小金锭与整块翡翠琢成的小壶都并不算怎样的稀奇。（《四世同堂》二十四）[“以一两重量为一个”]

（51）脚上穿着一对旧布鞋，袜子是，一只的确是黑的，另一只似乎是蓝的，又似乎是紫的，没有一定的颜色。（《四世同堂》五十）[“一个样式有一只”]

（52）他，而后把花生米嚼得很响。（《四世同堂》五十六）[“一口喝掉一杯”]

（53）瑞宣恨不能都把他们打倒，好好的踢他们几脚。（《四世同堂》四十）[“一拳打倒一个”]

正是因为内部结构不同于其他“一A一B”以及“一A一A”格式短语，所以这种形式可以扩展：

（54）他，把大赤包叫得心中直发痒。（《四世同堂》三十一）

（55）剩下，也要把红旗插上主峰！（《无名高地有了名》十四）

四、结语

以白话文经典作家老舍250万字中文小说语料库为语料来源，分析现代汉语中的“一……一……”格式四字短语，根据放入“一”后两个空位形式是否相同分为“一A一A”和“一A一B”两类；作为中型规范词典，《现代汉语词典》没有收录“一A一A”格式短语，只收录少数“一A一B”格式短语，其中大部分还是构成成分是不能成词的语素构成的形式。我们赞同《现代汉语词典》这种根据词典自身性质，只收录少数凝固性强且具有综合意义的词化的“一A一B”四字格短语的做法。

“一……一……”格式四字短语具有较强的临时性，但仍有很强的规律性，由于能够进入A或A、B位置的词语词性不同，有的还会因为整个四字格所实现的语法功能不同，具有不同的构式义：

（1）能够进入A位置构成“一A一A”的有量词和动词两个小类，由同一个量词构成的这种格式短语，做状语表示“以A为单位，逐个A地”，作定语时则表示对中心语的修饰限制，是通过重复“一A”的形式，表示“有很多A”的意思；由同一个量词构成的“一A一A”格式短语是全功能短语，但主要是“一A一A”主要是做状语，这种用法占该类短语用法的70%。

（2）进入同一个动词构成的“一A一A”格式短语A位置的，都是表示可以记数的瞬间动作行为动词，整个格式表示“连续多次性动作行为A”；这类短语都是谓词性的，不能做主语和宾语，主要是做状语和谓语，各占该类短语总例次的46%和35%。

（3）能够进入“一A一B”格式A、B位置的，有动词、形容词、名词和量词4类。

（4）由动词构成的“一A一B”格式短语，由于动词义类的差别可分3小类：由同类反义或反向动词构成的，都表示“重复具有交替性的动作行为”；由同类同义动词或动词性同义语素构成的，都表示“全部AB”义；由非同类动作动词构成的，都表示“伴随性动作行为”义。

（5）由形容词构成的“一A一B”格式短语，都是两两相对的反义词或对义词，通过反义或对义的A与B的对举，来表示“对比”义。

（6）由名词构成的“一A一B”格式短语，由于名词的义类差别可分3小类：由同类反义、对义名词构成的，都有“A与B相加，并突出对比”义；由同类非反义、对义名词或名词性语素构成的“一A一B”格式短语，都表示“每一A每一B”的意思；由同类同义名词性语素构成的，都表示“全部AB”义。

（7）由量词构成的“一A一B”格式短语，进入A、B位置的，都是表示微量级的量词；整个短语表示“每一”的意思，有的还引申为“很短”或“很少”。

（8）由名词和量词构成的“一A一B”格式短语，名词进入A的位置，量词进入B的位置，表示一种分配意义，亦即“每个A都[动作]一个B”。

（9）“一……一……”格式短语，是否由同一词性的词语或不成词语素构成，决定前后两段语法关系不同：由同一词性词语或不成词语素构成的形式，前后两段之间是并列关系，而由词性不同的词语（名词、量词）构成的形式短语，前后两段之间是主谓关系。

① 参见：老舍《四世同堂·饥荒（第二十一至三十六章）》，赵武平译，《收获》2017年第1期第130-186页。

［1］ 沈家煊. 说四言格[J]. 世界汉语教学, 2018(3): 300-316.

［2］ 陆志韦. 汉语的并立四字格[J]. 语言研究, 1956(1): 45-82.

［3］ 周荐. 《现代汉语词典》中的待嵌格式[J]. 中国语文, 2001(6): 550-554.

［4］ 邵敬敏. 汉语框式结构说略[J]. 中国语文, 2011(3): 218-227.

［5］ 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 现代汉语词典[Z]. 试用本. 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73.

［6］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 现代汉语词典[Z]. 第7版.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16.

［7］ 姜德梧. 汉语四字格词典[Z]. 北京: 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 2000.

The Patterns of Four Character Structure “One A One A” and “One A One B” in Modern Chinese Based on the Corpus of Lao She’s Novels

NIE Zhi-ping1, JIN Xiao-ping2

（1. Institute of Linguistics/College of Humanities, Zhejiang Normal University, Jinhua 321004, China; 2. Faculty of Foreign Languages, Zhejiang Normal University, Jinhua 321004, China）

This paper takes as the corpus source the large-scale fiction corpus with 2.5 million characters of Lao She, a classical writer in vernacular Chinese and analyses two four-character structures in Lao She’s Works：“one A & one A” and “one A & one B”. It further analyzes its constituents and constructional meanings. It is believed that in each format, because the parts of speech entering A, A or B are different, some of them have different constructional meanings because the grammatical functions of the whole four-character language are different.

vernacular classics, Lao She, four-character structure, “one A & one A” and “one A & one B”

H03

A

1001 - 5124（2022）01 - 0048 – 10

2020-05-28

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白话文经典对现代汉民族共同语词汇形成与发展的影响研究”（17BYY143）

聂志平（1964-），男，黑龙江富锦人，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现代汉语语法词汇。E-mail: niezhiping@163.com

（责任编辑 周 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