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批评视域下的叶尔克西小说研究
——以小说集《天亮又天黑》为例

2022-02-10 12:08岳娟新疆理工学院新疆阿克苏843100
名作欣赏 2022年36期
关键词:塔山新疆生命

⊙岳娟[新疆理工学院,新疆 阿克苏 843100]

新疆作家叶尔克西·胡尔曼别克,在美丽的北塔山牧场出生长大,有着牧民独特的生活经历,在她的作品中有着荒凉却壮美的山、神秘的自然背景、温暖又平凡动人的童年往事,她带给了我们全新的阅读体验和对生命意义的思考。她是从牧场里走出来的少数知识分子之一,这样的双语写作背景带给了她更多的世界角度和独特美丽。从她的小说集《天亮又天黑》里,我们可以去探寻世代传统的草原人的世界,去领略牧民真实而又充满魅力的生活,可以说叶尔克西的文学世界是让人们了解游牧文化发生过程的一个窗口,她通过回望自己的童年,让读者去了解和回顾古老的游牧文化。

叶尔克西自20 世纪80 年代中期开始走上文学创作的道路,发表了一系列的小说和散文作品,其因散文集《永生羊》流露出强烈的生态意识,而经常被作为新疆生态文学的代表作家放在生态批评框架内展开研究。美国学者威廉·鲁克特在1978 年提出了“生态批评”的理论,它是在当代世界生态环境日益恶化的形势下提出来的一种以人与自然关系作为研究中心的文学批评方法和理论。从生态批评的角度来研究和解读新疆文学,不仅可以分析文学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关系,解读新疆作家的生态文学创作意识,还可以引发人们更多地去思考和关注新疆的生态问题。叶尔克西·胡尔曼别克是新疆具有代表性的生态作家,她对哈萨克草原游牧文化的日常化书写,对故乡自然景观的诗意书写,对个体生命价值的尊重和思考,对民族文化精神失守的担忧与思考,无不体现着生态意识。

一、敬畏自然的生态观:对故乡自然景观的诗意书写

叶尔克西的童年生活是在新疆东北部风景优美的北塔山牧场度过的,正是故乡优美宜人的自然景观孕育了叶尔克西敏锐的观察力和对故乡的深厚情感。叶尔克西的文学创作与她的童年生活是分不开的,童年的记忆是她源源不断的创作源泉和宝贵的财富。童年北塔山的生活经历和所见所闻为她日后成为作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成年后走上创作道路的叶尔克西写了很多关于故乡北塔山的作品,比如《夏至》《我的家乡北塔山》《大风》《天亮又天黑》等。她不仅写了北塔山的人和事,也写了有关于北塔山的民族记忆、民俗风情、历史文化。

正如莫言所说的,“一个作家必须要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方”,创建自己的文学领地,故乡北塔山的草原文化给叶尔克西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独特的生存环境让叶尔克西自小就将故乡北塔山的自然环境、民俗文化印刻到记忆深处,她的文学创作之根也将必然扎入这片土壤之中,特别是对自然景观的描写为她日后的生态文学创作奠定了基础。与国内其他作家相比,新疆作家拥有更多的机会去接触的大自然,他们“以牛羊为生命,以日月风雪为伴侣,与自然万物毗邻而居,成为大自然的一个元素”①。叶尔克西于2003年出版的散文集《永生羊》,不仅散发着清新而新鲜的自然气息,更寄托着女作家特有的一种朴素而生动感人的生态意识。

尊重自然就是尊重生命,人不能以自我为中心,以一种高人一等的姿态俯视、奴役自然万物,自然界的一切万物都应该是平等的。在叶尔克西眼中,大自然的一切生物都是有生命、有情感、有灵性的。游牧文化对叶尔克西的早年成长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塑造了她独特的感知方式。生活环境的特殊使自然崇拜的观念深入当地人的心中,高山阻隔、戈壁荒滩、人烟稀少、寒风凛冽的自然环境使这里的人们对自然充满了敬畏之情,他们相信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并对大自然有着敬畏之心。

叶尔克西对自然景观的生态书写极具新疆地域特色,从《黑马归去》《永生羊》《草原火母》《蓝光中的狼》,到小说集《天亮又天黑》,对新疆自然环境与民族文化的书写与反思一直是叶尔克西在作品中执着表现的内容。在作品《大风》中,作者描绘了独具新疆地域特色的自然景观:风、云、山、雨、雪、戈壁滩,油菜花、参天大树、沙葱、紫花蓟,七星瓢虫、青虫、绿苍蝇、牛、马,狗娃草、芨芨草、风车草、绿萝卜、沙尘暴,等等。叶尔克西毫不吝惜笔墨、不遗余力地尽情书写着故乡的自然景观。她把红叶布山的彩色戈壁滩比作退去海水的大海床,对戈壁滩的描写让读者仿佛置身于一望无际、浩瀚无边的大戈壁之中,感受着宇宙万物之浩瀚、新疆地域之广袤,同时也让人感到了人的孤独和渺小。对戈壁滩上的沙尘暴的描写也特别壮观:“我却看见了一堵黄色的土墙,堵截了整整大半个天空……天空黄沙滚滚……大半个海床已经完全没在黄沙中,那些凝固的海浪已经不见踪影。红色的叶布山也被淹没了……那一种洪荒漫盖大地的感觉。一瞬之间,万物皆荒。”②作家在描绘黄山滚滚、遮天蔽日的沙尘暴之猛烈之时,更多的是揭示新疆生态环境的脆弱与恶化,也在引发人们思考人与自然如何和谐共生这一问题。但是作家并未真正绝望,因为在沙尘暴之后,“每年,在乌伦布拉克至博格达峰一带的将军戈壁上,总有一些野生的油菜花长出来。它们生长在路边,芨芨草丛,白碱滩岸,或随便什么地方,就像,偶尔路遇的向日葵一样。一棵、两棵、三棵。总有属于它们自己的地方,就像世世代代野生在这一带的紫花蓟一样”。这些油菜花如同随遇而安却充满阳光、灿烂、希望、顽强的向日葵一样,适应了这恶劣的自然环境,顽强地生存了下来,让读者不禁感叹自然万物的神奇和伟大,惊叹于生命的顽强,唤起人们尊重自然、顺应自然的生态觉悟。

小说集《天亮又天黑》的其他作品中也写到了牛、羊、骆驼、山峦、河流、猫、狗、鸡、虫等,这些平凡的牧场生活细节中极其平常、琐碎的事物都被作者以一种敏锐的观察和理解自然的方式描绘了出来。叶尔克西尽情书写着自己在故乡的生命体验,而这种观察和理解自然的方式正体现的是人在与自然万物和谐共生的精神特质。在叶尔克西的作品中,对自然万物的书写是俯拾皆是的,读者更多感受到的是大自然带给人的清新空气与宁静,而无工业社会和现代化大生产带来的环境污染与嘈杂。她作品中随处可见的对自然万物的书写,无不抒发着人们敬畏自然、热爱自然、感恩自然的深厚情感。

二、众生平等的生命意识:顺应自然,敬畏生命

叶尔克西的作品中,处处体现着牧民们心中的善良,对自然、对生命的尊重,他们坚强乐观、幽默的性格不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消亡。牧场在变化,现代化工业开始在绿油油的草原上疾驰,但是这里的生活依然是在乐观、幽静中慢悠悠地前进。她的散文《永生羊》呈现了当地人的生命形态,以一个儿童的视角感知生命中最美好、真实的人性,传达着对弱者的同情和关爱,寄托着一个牧羊女孩本真的、自然的众生平等的生命意识。

叶尔克西的很多作品体现着顺应自然、尊重生命的生态理念,比如《大风》中写洋葱:“听牧人说过,开春的时候,羊吃了洋葱,特别是那些产羔不久的母羊和羊羔,吃了洋葱就会很快上膘。就像出生两个月后的婴儿。”这是老一辈牧民总结出来的生活经验,而大自然给当地人带来了很多恩惠,牛羊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它们只要吃了洋葱,自然膘肥体壮,而洋葱正是自然给予人类的恩惠。

叶尔克西出于自身独特的生命体验,在作品中写到生命的诞生是瓜熟蒂落、自然而然的事情,她并没有放大生育的痛苦与磨难,世间一切生命的降生都是一样的,是安详和平静的。《无痛》中“我”嫂子生孩子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事情,她似乎没有经历生育孩子所带来的痛苦折磨。人类生命的诞生和世间其他一切生命的降生都是一样的,没有必要突出人类孕育生命的痛苦,人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她以一种自然、平静的口吻叙述着新生儿的降生,体现了作家顺应自然、众生平等的生命意识。

在作品《子弹》中,“我”父亲说:“其实,人的结局应该与动物没有什么不同。因为我们也是动物。”他认为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人死后把遗骸埋进土里,以免让食腐者吃掉,使我们保持了做人的尊严。人是泥土的一部分,而泥土也是人的一部分,人与自然融为一体。她强调了世间万物众生平等,人与动物最终的结局没有什么不同,人类并不优于其他物种。

在《老坟地》中,作家通过描写在家附近的一片荒坟,想象着埋在这里的人们神秘和传奇的过往,推测这里曾发生过惨烈的战斗,而且一定是和这口历史悠久的小水泉脱不了干系的。老坟地是枯寂与死亡的代表,而小水泉是生命源泉的象征,生和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骑兵八十八》中,作者为我们讲述了一位老骑兵一生之中当了四次逃兵的故事,前三次要么为了躲避战争,要么为了生存下去,他都成功地逃离了死亡。最后一次却没那么幸运,虽然他听从了故去老伴的召唤,接受了手术,暂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但是最终为了自己的尊严和价值,他不愿意被动地等待死亡,他拔掉了氧气管和针头,选择以一种平静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生老病死是自然万物必须遵循的自然规律,人类作为自然界的一部分,也同样无法逃离死亡的命运。在这几部作品中,作者以顺应自然、尊重生命个体的方式叙述着牧民们富有传奇色彩的历史现实,演绎着动人的传说故事。

三、人文精神的坚守:对民族文化精神失守的担忧与思考

品读叶尔克西的作品,我们不仅可以领略北塔山大牧场大草原在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的渲染下格外辽阔、清新的自然美,感受自然环境的纯净优美,还能感受到当地特有的异域风情和民俗文化,生产生活、婚丧嫁娶、礼仪、饮食、建筑、神话传说、历史故事等文化在作品中随处可见。这些都是凝聚了当地人民日常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的具体体现,也是当地人对人生的一种深刻思考。

小说集《天亮又天黑》中许多篇目如《金河》《天亮又天黑》《骑兵八十八》《天下谎言》《无痛》《新娘》等都以当地的风俗习惯和历史故事作为叙述重心,故事情节的展开都和人物的情感紧密相连,既呈现了当地人民浓厚的生活氛围,也表现了民间文化色彩的地域风情。作品《新娘》是对当地婚俗礼仪传统风俗的再现,让人们通过一场富有地域文化的婚礼目睹了一位新娘一生的命运。《无痛》《金河》中也有大段的对当地饮食文化的描写。《新娘》中的餐桌礼仪,也可以看出当地人热情好客、尊老爱幼的道德传统。

毡房是他们居住的主要形式,也是最能体现他们建筑风俗的事物。毡房是游牧民族转场、迁徙必不可少的生活必需品,长久以来备受牧民的喜爱。在作品《天亮又天黑》中,玛尔吉娅要租借叶森家长子的毡房,“因为他家的毡房跟他人一样,老老实实,而且跟过去的一样。木头是用朱石染红的,颜色很牢靠,毡房内的刺绣也都是羊毛线的,花纹古朴。还有土黄色的木门”。可是这样优秀的民族传统建筑文化却在他们生活方式改变的同时面临着失传的危险,作品借助一位民俗学博士老夫人的口诉说着作家的担忧:“这样的毡房现在确实越来越少了。这么好的木头,这么好的毡料,还有里边的刺绣,都快失传了。”老夫人希望像叶森这样的年轻人应该学着去做这些东西,继承这些优秀的文化遗产,不至于让这门手艺在社会转型中消失。同样与毡房一样面临着失传危险的还有牧民们千百年来保持的游牧民族的生产生活方式,如今许多牧民已从游牧转场生活逐步转向山下的定居生活,他们的生活方式已发生了很多改变,年轻人更向往城市的定居生活,像叶森家的长子和小儿子杰恩斯已对传统的游牧生活感到厌倦,毫无兴趣,也就剩老二还愿意和老爷子上山转场,继续过传统的游牧生活。在这部作品中可以看到叶尔克西或多或少在为游牧民族面临现代化进程中的民族文化精神的失守和消亡表现出深切的担忧之情。

在另一部作品《金河》中,像巴合达特这样的年轻人在现代商品经济大潮的影响下,心态已然发生了变化。这些年轻人不顾危险,依然打算继续加入淘金的大潮中,就连年仅九岁的小男孩叶尔麦克也对淘金充满向往之情。可见,年轻的一代人无比向往这种商品经济大潮所带来的红利,正在试图加入淘金致富的行列。

四、结语

叶尔克西用一双孩子的眼睛去书写故乡:写牧场里平凡的人和事;写将军戈壁上野生的油菜花,写伊犁河畔的老骑兵;写神奇荒诞的历史传说;写青年男子美丽而伤感的爱情体验;写命运不尽相同的各类女性;写远嫁他乡的新娘;也写千百年来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他们年复一年地迁徙、转场。作家把人们的生、老、病、死和悲欢离合写得富有传奇和地域文化色彩。可以说,叶尔克西正以一种执着的姿态关注着传统的文化,她立足现实,放眼未来,用作品展现着当地的文化心理和精神世界。她坚持用双语创作,希望人们能够通过她的作品去了解和关注游牧民族的生活和文化。她想尽自己的所能架起各民族相互交流、沟通的桥梁,自觉承担起传承民族文化的使命,这是一种担当和社会责任的体现。对故乡自然景观的诗意书写,对生命的敬畏和尊重,对游牧民族的风俗习惯和地域风情的描写无不蕴含着丰富的思想文化内涵,无不彰显着她的生态创作理念。通过她的创作,叶尔克西让人们看到了游牧民族淳朴的处世哲学、生活智慧和朴素的生命价值观、自然生态观。

① 马丽华:《藏北游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93—94页。

② 叶尔克西·胡尔曼别克:《天亮又天黑》,新疆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6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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