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率算子“可能”的核心情态语义及其概率赋值手段

2022-02-17 12:21冯军伟
关键词:真值赋值情态

冯军伟

(河北大学 燕赵文化高等研究院/文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学术界对“可能”有四种定性,第一种观点认为“可能”是助动词(朱德熙1982;孙德金1996;郭昭军2003等);第二种观点认为“可能”是能愿动词(赵元任1979;赵月华1983;马庆株1988等);第三种观点认为“可能”是情态动词(戴耀晶2003;宋永圭2004;彭利贞2005;朱冠明2006;梁清2019等);第四种观点认为“可能”是副词(吕叔湘1996;胡静书2014;杨贝2016等)。本文认为“可能”主要表达说话人关于命题信息的主观判断,属于情态动词的范畴。彭利贞(2005)认为“可能”的情态意义为[+可能],是模态逻辑的概念[1];戴耀晶(2003)认为“可能”的基本语义是“对事件的估计”[2];李海霞(2011)认为“可能”指“或许能成为事实的‘或然’属性”,表示纯粹“或然”[3]。本文首先从概率模态的视角概括了“可能”的核心情态语义特征,然后,从互动交际的视角研究了说话人对“可能”所表达[+概率可能]的两种赋值手段。

一、“可能”的情态属性及其核心语义特征

在现代汉语中,与其他多义情态动词(例如“能、应该”等)分属于道义情态、动力情态或认识情态等不同情态类型不同,情态动词“可能”主要表达认识情态意义,属于认识情态范畴。蔡维天(2010)把“可能”归为“知识助动词”(属于“知识模态词”,epistemic modal)的范畴,与同属于知识模态词的知识副词一样,是一个言者取向(speaker-oriented)的高层语法成分[4]。Lin&Tang(1995)、曹逢甫(1996)、Huang(2009)、蔡维天(2010)、胡波(2015)和于浩鹏、何晓炜(2019)等都将“可能”归为“提升情态助动词”(与“控制情态助动词”相对)的范畴。提升情态助动词“可能”关涉的是补足语短语或小句(complementizer phrase or sentence),允许补足语中的主语提升为话题[5],因此,知识助动词“可能”处于句子层级中较高的补词层(complementizer layer)。

因为情态动词“可能”与一般的情态动词不同,属于提升情态助动词,其语法属性与语气副词相似,所表达的认识情态意义是言者主语关于命题真值的确信程度或承诺程度,因此,吕叔湘(1996)将其归入语气副词的范畴,并指出“在句中‘可能’可以出现在动词前、助动词前和主语前等多个句法位置上”[6],例如:

(1)他可能知道这事儿。(转引自《现代汉语八百词》)

(2)他可能得住院治疗。(同上)

(3)可能大家还记得这件事。(同上)

例(1)和例(2)都允许“可能”提升到主语“他”前,例(3)同样允许“可能”移位到句法主语“大家”之后,即允许补足语中的主语“大家”提升为话题。由此可见,情态动词“可能”虽然在句法上可以关涉谓词性短语,也可以关涉整个小句,但是,从“可能”情态语义的辖域来看,无论是关涉谓词性成分,还是小句,“可能”都与句法主语没有施受事关系,其情态语义辖域都是整个句子,因此,“可能”不是施事取向的(agentoriented),而是一个言者取向(speaker-oriented)的情态算子(modal operator)。

语言学上的“可能”是一个言者取向的情态算子,主要表达说话人对命题为真的判断所持有的不确定性态度,与逻辑学上的“可能”概念相关,但是又不完全相同。

逻辑的“可能”主要指的是逻辑的“或然”,指没有逻辑矛盾,与逻辑的“必然”相对,逻辑的“必然”指的是体现了逻辑规律。从逻辑学的角度来说,“可能”至少可以从真值模态逻辑、概率模态逻辑和认识模态逻辑三个角度进行解读。

在真值模态逻辑(alethic modality)中,“可能”表达的是命题为真的可能性,“可能”与“必然”相对。“必然”表达的是命题为真的必然性,这种“非真即假”的“二值判断”是传统逻辑学的典型特征;而在概率模态逻辑中,“可能”表达的是命题为真的可能性程度。莱欣巴赫(Hans Reichenbach)用“概率值的连续标度法”(即“多值性”,取“0-1”之间的任何值)来代替古典逻辑的“非真即假”二值性(即“0”或“1”)[7]。认识模态(epistemic modality)表达所知与所信的概念,不仅包括确信“命题信息是真的”的判断(即“确信性”,certainty),还包括不太确信“命题信息是真的”的判断(即“不确信性”,uncertainty)。“可能”表达的是对“命题信息或许是真的”的判断,这种认识上的判断根据说话人的确信程度不同而有所不同,显然,认识模态中的“可能”不仅仅表达简单的“非真即假”的真值模态,而是与“概率模态逻辑”更加接近。

真值模态逻辑(alethic modality)关注的是命题的真实性问题,涉及“命题可能为真”(即“或然性”)或者“命题必然为真”(即“必然性”)两种情况。从语言学的视角来看,在现代汉语中,情态动词“可能”不仅仅表达命题可能为真(即“或然性”),更重要的是表达命题为真的可能性程度,即在现代汉语中存在着“完全可能”“极可能”“最可能”“很可能”“可能”“不太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等各种情态表达形式。吕叔湘(1996)认为“很可能”表示加强肯定估计,“不可能”表示否定估计[6]301。因此,“完全可能”“极可能”“最可能”“很可能”“可能”“不太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形成了“认识上可能”的不同量度等级,在量度等级的两端是肯定和否定,我们把“否定”记为“0”,把“肯定”记为“1”,在“0”和“1”之间存在着很多种不同程度的“可能”,记为“X”,“X”的赋值范围为“0<X<1”,这就是概率模态逻辑的“概率值的连续标度法”,这种标记法为我们描写认识的可能性等级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视角,打破了传统真值模态“命题为真或为假”的观念(即简单的二值赋值观)。采用多点赋值的连续标度法让我们对“可能”所表达说话人的认识程度有了更为精确的认知和描写。

“可能”所表达认识上的可能性处于否定和肯定之间,即“0<X<1”(X=可能,0=否定,1=肯定),“可能”所表达的可能性是一个连续统,最小无限接近于否定(即“0”),最大无限接近于肯定(即“1”),表达的是一种模糊判断,“可能”的取值可以为“0.1、0.2、0.3……0.8、0.9”中的任何数值。因此,“可能”本质上表达的是一种模糊的概率判断,“可能”着重要表达的是说话人关于命题判断的不确定性,即“命题可能为真”,或者“命题可能为假”,仅仅表达一种或然性,以例(4)为例:

(4)他可能知道这事儿。

(4a)他可能知道这事儿,也可能不知道这事儿。

其他常见的表达或然推断的情态词还有很多,包括“恐怕、恐、怕、也许、或许、兴许、许、大概、不定、大约、多半、该、似乎”等,除了“也许、或许、兴许”之外,其他情态词都不可以进入到“可能VP,可能不VP”的结构中,试比较:

(4b)他也许知道这事儿,也许不知道这事儿。

(4c)他或许知道这事儿,或许不知道这事儿。

(4d)他兴许知道这事儿,兴许不知道这事儿。

(4e)*他恐怕知道这事儿,恐怕不知道这事儿。

(4f)*他大概知道这事儿,大概不知道这事儿。

(4g)*他不定知道这事儿,不定不知道这事儿。

(4h)*他多半知道这事儿,多半不知道这事儿。

(4i)*他似乎知道这事儿,似乎不知道这事儿。

“可能”与“也许、或许”之间具有更高的相似度,这些相似度必然会在语法功能方面得到反映[8]。因此,情态动词“可能”与语气副词“也许、或许”都表达或然性判断。李命定、袁毓林(2018)认为“可能”是一种概率算子[9];袁毓林(1999)认为“可能”是介于肯定和否定之间的一种概率,其所含有的信息量比较小[10]。本文同意袁毓林(1999)和李命定、袁毓林(2018)关于“可能”是概率算子的判断,同时,还认为情态动词“可能”所表达概率所处的概率赋值区间应该为“0<X<1”(X=可能,0=否定,1=肯定),因此,“可能”所表达认识上的“概率可能”范围很广,除了认识上的必然性(必然为假,即“否定”;必然为真,即“肯定”)之外,都可以用“可能”来表达。语气副词“也许、或许”和情态动词“可能”一样,所表达认识上的概率可能的赋值区间都是“0<X<1”。正因为“可能”的赋值空间比较大,所以“可能”使用频率极高,在媒体语言语料库(MLC)中出现的频次高达177 000余次。

综上,我们把“可能”的核心情态语义特征归纳为[+概率可能],即[-必然],也就是说,只要是“非必然的”都是“可能的”。语气副词“也许、或许”的核心情态语义特征也是[+概率可能],即[-必然],同属于表达“概率可能”的概率算子。正由于“可能”的概率赋值区间为“0<X<1”(X=可能,0=否定,1=肯定),所以“可能”所表达概率可能的弹性空间很大,从“较大可能”到“可能”,再到“较小可能”,都可以用“可能”来指称和表达。从认知语言学的视角来看,人类对世界或世界万物的认知不是简单的“非真即假”的二值判断,而是“多点赋值”的连续统,是一个范围取值。也就是说,在“命题为真或为假”之间或者命题的否定和肯定之间存在着一个模糊区间,这个模糊区间是一个连续统,存在着诸多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一是概率因素(possibility),当对命题真值没有任何的判断依据时,说话人的判断往往倾向于纯概率上的主观猜测(speculate),这种主观上的概率推测在口语交际中最为常见;二是认知因素(epistemic),即说话人对命题真值的判断有一定的认知依据,说话人做出的判断倾向于认知性判断,这种认知性判断的依据是多种多样的,包括说话人获得的关于客观世界或客观事物的事实类证据(evidence)、知识(knowledge)或信念(belief)等等;除了所获得依据的类型之外,获得依据的方式也会对说话人的认知性判断产生一定的影响,比如说话人通过直接经验获得的(direct evidence),或者通过间接经验获得的(indirect evidence),或者是通过推理(induce)或假设(assumptive)获得的等。吕叔湘(1996)对“可能”的释义是表达“估计”“也许、或许”[6]301。我们对吕先生关于“估计”的解释的解读有二:一是纯概率上的“估计”,说话人没有任何判断依据,即纯概率上的主观猜测;二是有一定依据的推断(deductive)或假设(assumptive),属于认知上的有据性推断。无论是纯概率上的主观猜测(speculative),还是认知上的有据推断(deductive),都属于说话人关于命题真值的认识和判断,都属于认识情态的表达范畴(epistemic modality)。

正因为“可能”的核心情态语义特征为[+概率可能],其所表达的概率赋值区间为“0<X<1”(X=可能,0=否定,1=肯定),所以,在没有明确的语言标记加以限定的情况下,“可能”所表达的可能性是一个处于一定范围的连续统,可能性程度高低不一,这是“可能”在认识情态表达上的第一个特点;第二个特点是现实交际中“可能”也可以被相对精确地多点赋值。“可能”既可以表达模糊判断,也可以表达相对精确的判断,这是由语言表达的精确性和模糊性这一对矛盾体的对立统一性造成的。也就是说,在言语交际中,出于交际的需要,我们可以利用语言的模糊性进行模糊表达,同样出于交际的需要,我们也可以利用语言的精确性进行精确表达。因此,当我们需要相对精确地表达说话人对命题真值的主观性倾向时,说话人就会根据交际的实际需要对“可能”所表达的模糊推断进行精确的多点赋值,换句话说,我们可以用“完全可能”“极可能”“最可能”“很可能”“不太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等语言表达方式来相对精确地表达说话人关于命题真值所持有的主观倾向性,明确表明言者主体的主观态度;除此之外,我们也可以采用“可能”与同样表达“可能性”的其他语言成分共现的形式来对“可能”所表达的概率可能进行相对精确地赋值,以明确表示说话人关于命题真值所持有的倾向性态度。

二、“可能”所表达“概率可能”的连续统性质

袁毓林(1999)和李命定、袁毓林(2018)都认为“可能”表达的是可能世界。所谓可能世界,是指符合逻辑一致性的可能组合,即在可能世界中,事物组合只要没有逻辑矛盾就是可能的。“可能世界”最早是由莱布尼茨提出的,按照莱布尼茨关于“可能世界语义学”的观点,“一个命题‘P’是可能的,当且仅当‘P’在有的可能世界中是真的”。“有的可能世界”是哪些可能世界?世界上到底存在着多少个可能世界?可能世界和现实世界是怎样的关系?哲学界对上述种种问题一直争论不休,这就导致了我们很难对“可能”所表达的可能性有准确的定位。

概率逻辑模态为我们对“可能”所表达的认识情态意义进行解读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按照概率逻辑模态“概率值的连续标度法”,我们可以把“可能”所表达认识上的“概率可能”界定为“0<X<1”(X=可能,0=否定,1=肯定)上的任何一点,认为“可能”表达的仅仅是“[+概率可能]”,即“[-必然]”。也就是说,“可能”表达的是说话人认为“非必然”的所有可能,即说话人所做的认识上的推测是基于说话人在概率区间(“0<X<1”)范围内的所有“可能性”判断,因此,“可能”所表达的“概率可能”是一个“只有范围,没有定值”的具有一定弹性的模糊区间。

根据说话人所做出的可能性判断是否有证据进行支撑,我们把“可能”所表达的概率可能分为两种。

第一种,“可能”表达说话人毫无证据的主观猜测,仅仅表达说话人纯概率上的推测,例如:

(5)主持人:“能吼得多么嘹亮?能让那个钟楼都听到,对不对?”

观众:“可能大雁塔会晃一晃。”(中央电视台《乡约——秦歌第一人》2010-03-02)

例(5)中说话人关于“大雁塔会晃一晃”的判断,仅仅是说话人夸张的言语表达方式,从一般的常识来看,“吼秦腔导致大雁塔晃一晃”的可能性极低,所以,仅仅属于说话人基于概率的纯主观性猜测。

在日常口语对话中,说话人经常需要做出没有任何依据的纯主观猜测,表达某种基于概率的可能性推测,这种“可能性推测”没有任何证据,因此,根据说话人在概率上的判断,“可能”在概率赋值区间“0<X<1”(X=可能)的范围内取任何数值,听话人很难通过说话人的言语行为特征来确定“可能”所表达可能性的“高”与“低”,这种“可能性”仅仅是说话人基于概率的主观推断——即说话人认为“在概率上有可能”。

第二种,“可能”所表达说话人的认识判断往往有一定的依据,这种判断依据包括客观事实类、经验类、知识类或者说话人的信念信仰类等等,此类概率可能的推断属于说话人在认知上的“有据推断”。举例来说,说话人可以根据已有的客观事实做出可能性推断,例如:

(6)主持人:“的确跟我们的父辈相比呢,那个时候每个家庭可能有三五个孩子,但是对于父母来说,没有感觉太大的压力。”(中央电视台《海峡两岸》2010-05-14)

例(6)中,“父辈们每个家庭有三五个孩子”是众所周知的常识,也是已然的客观事实,因此,“可能”的出现主要出于缓和语气的需要,而不是基于客观事实的可能性推断,亦不属于可能性程度较低的推断。说话人可以根据某些直接经验来进行可能性推断,例如:

(7)吴建民:“摩擦是不可避免的。贸易越发展,可能各种各样的摩擦就会越多。”(深圳电视台《22度观察——2010中美外交大趋势》2010-01-22)

例(7)中,关于“贸易越发展,各种各样的摩擦就会越多”的推断,是基于过去70年代以来跟美国经贸关系的发展历史而做出的可能性推断,属于基于某些直接经验而做出的可能性推断,这种可能性推断在认识的可能量级序列中处于较高的位置。

说话人可以根据人类的某些认知知识来进行可能性推断,例如:

(8)叶海林:“关键是一些突发的紧急事件,有可能不是两国政策的蓄意所为,但是由于这种信息不对称,双方可能会产生误判。”(深圳电视台《22度观察——“元首热线”:最神秘的外交通道》2010-06-13)

例(8)中,“因为信息的不对称,可能会导致错误判断”是人类一般的认知规律,是人们在社会生活中认知度较高的共享知识,说话人根据这些共享知识对命题信息做出相应的判断,其认识的可能性等级往往比较高。

说话人可以根据自己的某些信念或者某些共同信仰来进行可能性推断,例如:

(9)陈鲁豫:“我相信你可能具有这样的力量,这是一种你必须要经历过很多事情之后才具有的力量,对吗?”(凤凰卫视《鲁豫有约——刘嘉玲:梁朝伟像个小孩 我会敬伤害过我的人一杯》2011-01-03)

例(9)中,“我相信”属于断言类认识情态表达构式,用于表达说话人基于个人的某种信念或信仰而做出的断言认识,断言的肯定语气较强,“可能”在句中主要起到“弱化说话人断言语气”的语用功能,因此,与其他类型的用法相比,其所表达认识的可能性量级要高得多。

与第一类纯概率上的主观猜测相比,说话人根据某些客观事实、经验、知识或者某种信念信仰而做出的概率上的推断,属于认识上的“有据推断”,相较而言,客观性更强。尽管有性质上的差异,但是,无论是“无据猜测”,还是“有据推断”,都属于说话人基于概率的主观推断,其区别在于“判断依据的有无”决定了可能概率的大小。“无据猜测”往往是概率较低的猜测,是一种模糊推测;相较而言,“有据推断”往往是概率较高的判断,体现出言者主体的态度立场和主观倾向性。因此,“可能”所表达认识上的“概率可能”处于“0<X<1”(X=可能)的区间内,“可能”的取值是一个模糊的范围,其在认识可能量级序列中的位置高低取决于概率的大小,而概率的大小则取决于说话人做出推断的证据性的强弱。根据“证据性的强弱”标准,我们可以将“说话人做出推断的依据”按照由弱到强的顺序排列如下:

在图1中,说话人纯主观猜测的证据性较弱,因此属于低概率事件,往往表达低概率上的“可能”;“客观事实”的证据性较强,往往表达高概率上的“可能”。在“主观猜测”和“客观事实”之间,是一个证据性“由弱到强”的认知连续统,个人的“信念或信仰”主观性较强,因而证据性较弱;个人的经验一般属于第一手的直接经验(direct experience),证据的客观性相对较强;人类一般的认知知识虽然属于间接经验(indirect experience),但是,往往因为被社会或言语社团所广泛认同而成为人类共享的理想化认知模型,因而在交际过程中其社会和公众认可度也非常高。当然,“信念或信仰”“经验”“认知知识”三者之间是一个模糊的连续统,是不能截然分开的。然而,从“主观猜测”到“信念或信仰”“经验”“认知知识”,再到“客观事实”,证据性却是“由弱到强”,受到判断依据证据性由弱到强的影响,“可能”所表达认识上的“概率可能”也经历了从“低概率可能”向“高概率可能”的过渡。

图1 “可能”所表达概率可能高低的影响因素

三、对“可能”所表达“概率可能”的赋值手段

(一)说话人使用程度副词为“可能”所表达的“概率可能”进行赋值

由于“可能”所表达认识上的“概率可能”是一个范围取值(0<X<1),所以,从“低概率可能”到“高概率可能”都是可以用“可能”来表达的,这就导致了“可能”的模糊性特征。但是,在现实的语言交际过程中,我们不仅仅需要借助于模糊的语言手段进行表达,也需要根据交际需要采用相对精确的语言表达手段进行精确化表达。这就需要借助语言手段对“可能”的模糊情态语义进行相对精确地赋值。其中,常见的言语表达手段就是在“可能”前添加程度限定词,为“可能”进行概率高低的赋值,包括“完全可能”“极可能”“最可能”“很可能”“不太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等,除此之外,还有“完全有可能”“最有可能”“极有可能”“很有可能”“有可能”等,我们暂且不讨论这些短语中的“可能”到底是情态动词、形容词,还是名词,我们姑且根据其所表达的认识情态意义,把这些短语看作一个个认识情态范畴的语言表达形式。“可能”的这些语言表达形式表达了概率大小不同的“可能”,在认识程度上构成了一个“由高到低”的“概率可能的量级序列”,这个量级序列在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认知规律。

在“可能”所表达概率可能的量级序列中,“完全可能”“极可能”“最可能”表达的是高概率可能,即说话人对命题为真的肯定度和确信度都比较高,例如:

(10)钟南山:“从流感发生的规律来看,一般不止一个高峰,接下来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因此今年秋季完全可能出现另一个高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纵横》2009-08-30)

(11)警方分析,廖得贵极可能利用鞋柜藏匿毒品,就立即租了对面4楼的一套房子进行全方位监控。(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两岸合作破毒案》2010-12-15)

(12)由于估计宣判后的4到5小时是最敏感的时间,最可能发生极端事件,所以泰国国防部、警察总部和陆海空军的最高指挥官已经部署了相应的安保措施。(中央电视台《中国新闻》2010-02-27)

“很可能”“很有可能”往往表达较高概率上的可能,即说话人对命题判断的肯定程度高于一般的情况,但是,比“完全可能”“极可能”“最可能”所表达的可能程度要低,例如:

(13)尹卓:“大家都知道南海方向也是海军兵力比较集中的地方,印度洋的迪克加西亚港部署了,很可能是对伊朗的一个威慑。”(深圳电视台《22度观察——以美为首的多国潜艇怎样包围中国?》2010-08-19)

(14)罗兵:“如果牙疼,很有可能不光是牙齿本身的问题,很有可能是心脏有问题,或糖尿病的初期症状。”(北京人民广播电台《行家——牙齿保健专家:王伟健》2008-10-29)

“可能”“有可能”往往表达一般意义上的推断——“中性可能”,即命题为真的概率大约为50%左右,换句话说,说话人认为“命题可以为真,也可以为假”。表达“中性可能”的“可能”主要表达说话人的某种不确定性(uncertainty)。在言语交际中,说话人经常用“可能……也可能……”“有可能……也可能……”“也可能…也可能……”“有可能……有可能……”等语言表达形式,例如:

(15)杜文龙:“这个积累在战时有可能有作用,也可能没作用,它是平时加强情报来源、进行情报梳理的一个重要渠道。”(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印航母需派舰护送才能回国》2013-11-18)

例(15)中的“有可能有作用,也可能没作用”是典型的“亦A亦-A”式的正反双向可能推测,“A”和“-A”之间概率相当,都有50%的概率,因此,这种“亦A亦-A”式的正反双向可能推测恰恰体现了“可能”的“中性性质”。

“不太可能”往往表达较低概率上的可能,即说话人对命题判断的肯定程度比较低,例如:

(16)朱知寿:“钛跟人体的相容性比较好,常作为人工关节的植入,不会产生毒素。从医学角度上,不太可能被人体吸收。”(天津电视台《财经视界》2008-09-04)

“不可能”“绝不可能”“绝无可能”往往表达极低概率上的可能,即说话人对命题为真持否定态度,具有明显的主观倾向性,例如:

(17)何亮亮:“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所以现在倒好了,弄得天怒人怨,到白宫来,等于白宫在施加压力要通用换人。”(深圳电视台《22度观察——究竟是谁谋杀了百年通用?》2009-06-24)

(二)通过添加其他情态表达形式的手段为“可能”所表达的“概率可能”进行赋值

在互动交际中,除了采用添加程度限定词的方式之外,说话人还经常采用在句中添加其他情态表达形式的手段来对“可能”所表达的“概率可能”进行相对精确地定值。概括起来,与“可能”共现的其他情态表达形式主要包括四大类。

第一类是“会、要、将”等情态词,这类情态词经常出现在“可能”后面,因此,往往处于“可能”情态语义的辖域之内,这样的话,“可能”所表达的概率可能是一种取值范围较大的模糊可能性,而可能性的大小则将由“会、要、将”来进行语义上的限定,例如:

(18)王福重:“一个小孩这一生当中可能会碰到各种问题,因此你干脆就不要生了。”(深圳电视台《22度观察——因为穷而不生孩子,错了吗?》2010-07-08)

“会、要、将”等都表达说话人对事件或动作行为未来发生趋势的倾向性预测,因为是表达说话人的倾向性判断,所以说话人所做判断的断言语气相对较强,那么,“可能”和“会”“要”“将”之间遵循着“概率可能+信念可能”的情态语义组合模式。“信念可能”往往对“概率可能”产生较大的影响,因为“信念可能”在情态优先度等级上要明显高于“概率可能”。

第二类是同样表达“或然性”的语气副词“恐怕、也许、或许、大概”等,这些语气副词与“可能”的功能类似,因此,二者共现时语序位置往往比较灵活。以“恐怕”为例,“恐怕”主要表达说话人关于命题为真的不确定性认识[11],“恐怕”和“可能”共现既可以是“语气可能+概率可能”的情态语义组合模式,也可以是“概率可能+语气可能”的情态语义组合模式,例如:

(19)张锋:“因为我们之前说立法要解决问题,我们要本着这样一个解决问题的态度,然后才制定我们的种种条款,恐怕可能在决策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这些问题了,是吗?”(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城市零距离——“物业管理办法”将给生活带来哪些变化?》2010-10-12)

(20)主持人:“其中,可能轨道交通恐怕是速度最快的。”(中央电视台《今日关注——首都机场新航楼即将开门迎客》2008-02-17)

第三类是“不一定”“说不定”“搞不好”等表达不确定推断的情态表达形式,这些情态表达形式一般出现在“可能”的情态语义辖域内,遵循着“概率可能+信念可能”的情态语义组合模式,例如:

(21)宋宜昌:“对,这个如果说它按照时间算,他提前了十分钟、二十分钟,即使是‘六倍音速’可能也不一定打中。”(深圳电视台《22度观察——“六倍音速”的潜在军事威胁》2010-06-28)

第四类是表达说话人不确定推测的语气助词“吧”,遵循着“概率可能+语气可能”的情态语义组合模式,例如:

(22)丁明凯:“可能还是利益驱使吧,这个行业刚刚兴起不久,进来的门槛看似比较低,实际上真正是否能给考生提供服务,那结果可能真的是不一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山东新闻》2012-10-24)

四、结 语

“可能”的核心情态语义特征是[+概率可能],即[-必然],其所表达认识上的概率可能是一个模糊的概率区间,即“可能”的概率赋值区间为“0<X<1”(X=可能,0=否定,1=肯定)。说话人用“可能”表达说话人关于命题真值的模糊判断,这种模糊判断所表达可能性的高低取决于说话人做出判断的依据的证据性强弱以及获得证据的手段类型。在互动交际过程中,说话人可以根据交际需要对“可能”所表达的“概率可能”进行相对精确地概率定值,常用的概率赋值手段包括两种:一是采用在“可能”前面添加程度限定词的方式,例如“完全可能”“极可能”“最可能”“很可能”“不太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等;二是采用在句中添加其他情态表达形式的方式来对“可能”所表达的“概率可能”进行相对精确地赋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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