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杀2》:商业类型片的新挑战

2022-03-07 20:31罗嘉豪
上海艺术评论 2022年5期
关键词:受众

罗嘉豪

《误杀2》上映于2021年年末,票房共计11.2亿。影片虽延续《误杀》类型风格,却打造了新的商业化IP。本文将其与电影《误杀》《迫在眉梢》进行对比,对人物和叙事、视听语言及故事内核做出评析,并探讨当下中国商业类型片的发展方向。

非线性叙事中的人物弧光

人物弧光(Character Arc)通常是出现在文学与戏剧中的概念,在电影人物的塑造上泛指角色随着剧情的推进而发生的转变,这种转变可以是行为、性格或情感态度等。《误杀2》作为一部商业电影在叙事上采用了这种非线性结构,无疑是具有挑战性的。相较于传统的线性叙述逻辑,非线性叙事结构所展现出的是一种相对更自由,更碎片化的时空描写,重新将电影的故事解构与组合,因而往往被使用于犯罪类、悬疑类的推理影视剧中。然而,非线性叙事结构的时空跳脱对于受众的认知而言是属于一种超现实、反常态的效果,在强化了戏剧张力的同时一定程度上却削弱了受众对于电影的共鸣感,因为蒙太奇效果下的断裂、闪回或并列等单元时空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

不同于小说文学中的非线性叙事,在院线仅有的观影时间内想要受众从整体上同故事的情节和人物达成共识确实是有难度的,这一点在《误杀2》中有着明确的体现。电影《迫在眉梢》采用传统的线性叙事,在开篇花了将近约20分钟描绘了主人公一家三口的日常生活以及父亲约翰底层工人的角色,这种循序渐进的铺垫为影片最后约翰在病床前对儿子的经典独白埋下伏笔,使受众不由自主地被其真挚的语言所打动。《误杀2》则将这一段生活描写以插叙的方式呈现,并将之缩至为了5分钟左右。在这样的改编下,影片的节奏快了,一方面,在短视频自媒体时代,受众的审美观念更趋向于碎片化和零散化,多次的闪回是易于受众所接受的;另一方面,电影《迫在眉梢》的主要定位是社会伦理方向,而《误杀2》作为《误杀》系列的延续,需要通过蒙太奇效果来制造悬疑色彩,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认为它的改编是成功的。但与此同时,问题也接踵而来,有人认为这样的处理弱化了受众对于主人公的共情能力,导致影片末尾的煽情略显生硬;也有人认为较多的单元时空下故事的对抗性和戏剧性增加了,这使得影片的结局更加悲壮。

事实上,这两种不同的声音皆是合理的,由于观众拥有不同的年龄、职业、教育背景以及观影积累,其对于电影的解读总是不尽相同的,多数情况下观众会根据脑海中既有的认知基模进行选择性的信息接收。对于电影而言,人物身份通常是确定的,《误杀2》人物塑造打破了传统犯罪电影里善恶的二元对立,并且具有多面性。在多重身份的加持下,人物的弧光不断饱满,从而构建了角色完整的艺术形象。任达华饰演的警长张正义在林日朗投降后与之有一场对话,当林日朗问他是否会对权力滔天的黑恶势力追查到底时,他露出了一个微笑,作为一个警察,张正义心里对林日朗的情感其实是赞同的,可是基于警匪身份,他们的立场又是矛盾的,这个笑容在两人的谈话中别有深意,体现了两人对立中的信任。女记者李安琪的人物弧光同样服务于林日朗的角色塑造,起初她利用林日朗制造热点新闻,抹黑他的形象;而当她了解了林日朗的遭遇后又不顾危险,帮忙查找证据;在一切都结束后,她茫然若失,面对镜头,留下的只有欲言又止的沉默。

台词和动作同样是映衬人物弧光的艺术手段,然而在技术不断革新以及商业资本的带动下,电影的表演艺术渐渐被观众忽略。值得肯定的是,肖央作为一个非科班出身的演员,在影片中的表演可圈可点。一方面,肖央在微表情的细节上把控到位,在影片多次的特写镜头中,肖央通过眼、眉、唇的调动表现出一位父亲的悲痛无力,第39分钟、72分钟和87分钟的几场哭戏都可以看出这一点。另一方面,肖央在台词爆发力和情绪转换上拿捏有度,如林日朗与达马医生对峙的戏码中,肖央的表演完成了献媚——暴怒——哀求的转换,将人物的情绪变化打造的相当成功。

视听语言中的符号隐喻

视听语言是构成电影艺术的重要元素,其具有传递情感、表达作品思想的作用。《误杀2》在视听语言的呈现上多次运用了隐喻的手法,既增加了影片的谜题感和悬疑感,同时又引发了观众的思考,凸显了符号中蕴藏的情感和意义。

《误杀2》的英文片名译为“Fireflies in the Sun”,萤火虫便是整部影片中最突出的象征符号。萤火虫象征着不被黑暗所束缚的精神,在夜空中不断前进,它微小却不渺小。影片中,萤火虫的第一次出现是林日朗一家三口在森林露营的时候,儿子小虫拿着装有萤火虫的瓶子问道:“为什么在灯光底下它就不亮了呢?”此时影片并没有给出答案,或者可以说观众还无法感受到其中所喻的情感。而当萤火虫第二次出现时,是在林日朗最终被警方击毙后,落在了他的右手上,这属于一个艺术美化的非现实镜头,萤火虫的光和雨夜灰暗的镜头调色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此时的萤火虫更多预示着林日朗生命的微弱,那份光是他留给儿子最后的爱。影片结尾,画面又回到了小虫和父亲的对话,林日朗给出了答案,“它们的光太弱了,只有在黑暗的地方才看得见。”在这一刻,观众可能理解了林日朗的那句嘶吼:“我们可以忍受卑微地活着,但他们不能把我们当虫子一样随意踩死”,或许还有更多的病人像他的儿子一样,埋没在社会底层而得不到救治,如果林日朗不策划这次劫持可能永远不会被看见,但那微光所折射出来的尊严和希望是不会消逝的,影片到这里完成了主题上的升华。

类似的动物隐喻在影片中还有出现。在警察局长当堪来到现场之后,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和脸面,派遣名为“山猫”的特警通过攀爬通风管道进入急症室,不料想受到惊吓而摔落,被林日朗发现,随即林日朗通过对讲机抛出一个较为讽刺的问题:“你们警察到底是猫还是老鼠?”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本该是毫无迟疑的,但警官张正义沉默了许久却道:“老鼠,老鼠。”原本追捕罪恶的警察此刻却成了藏身漆黑的“老鼠”,服务于权贵,而林日朗身为罪犯,摇身一变成了伸张正义的 “猫”,为社会打抱不平,这样的反差感着实令人感到唏嘘。有意思的是,影片中林日朗透过屏幕与警方对话时,使用了一个类似鱼眼镜头的特写,在视觉效果上逼真地营造出一种“猫”在凝视“老鼠”的感觉。

《误杀2》中的隐喻,在空间观上也有所体现。在整部电影当中,最主要的矛盾是底层普通百姓与上层“特权”阶级的对立,这种对立反映在了低角度镜头和俯视镜头的转换中。低角度镜头所制造出的仰视效果会给观众造成心理上的压迫感,用以表达影片中双方力量上的差距;反之,俯视镜头则增加了心理上的优势,使范围内的视觉对象显得弱小,卑微。

片中的首次出现是在林日朗得知救治儿子的心脏被人抢走后,找到达马医生对峙,由于情绪失控被保安拖走,途中遇到了医院院长宋民,作为心脏事件的幕后中介,宋民在全片中扮演着线索串联和剧情推动的作用,他与林日朗在对视的瞬间呈现出了“上”与“下”的空间差异,使此刻的林日朗感受到了地位悬殊的无奈与不甘,为他之后的转变埋下了种子。

第二次出现是在影片的高潮部分。林日朗通过手机铃声找到了市长所在的位置,他寻声抬头仰望,随着镜头的调度画面不断延伸,此时林日朗看见的,是一望无际的深渊,象征着权贵阶层笼罩下的黑暗是普通人完全无法触及的领域,就如院长宋民对达马医生说的话:“人越往高处走,能掌握的事情就越少”,在极端俯视镜头的表现下,画面给予了观众巨大的冲击力和震撼感,将“上”与“下”的对立推向了极致。影片当中的医院,正寓意着整个社会,在底层,人们陷入混乱,相互攻击、相互猜忌;而在楼上,市长却不闻不问,安逸地等待着手术的进行。当林日朗慢慢走近手术室时,昏暗的走廊里隐约泛着猩红色的灯光,手术室原本应该是十分安静、寄予希望的地方,而在带有惊悚元素的画面调色及背景音乐的烘托下,给人强烈的压抑感和紧张感,无疑也宣判了林日朗儿子小虫的“死刑”。

故事内核中的社会批判

《误杀2》自上映以来,观众讨论最多的问题就是:这部电影里究竟误杀了谁?不同于《误杀》中李维杰和女儿平平所构成法律意义上的误杀,我们对于这部电影中“误杀”的解读,需要更多的放在“误”字上,它代表的是影片所传递出的社会批判。

第一种“误”,可以释义为误解,它所指向的是社会关系中医患矛盾的问题。在我国,医患矛盾一直是长期存在的社会问题,其产生的原因包括医疗资源的不平衡、患者认知的偏差、错误的舆论引导等,而背后隐含的其实是一道知识鸿沟,即双方知识、信息和沟通上的不对称。影片中配角阿文的戏份被许多观众认为是可有可无的,阿文由于妻子在医院抢救无效而死亡,便把矛头对准了达马医生,然而阴差阳错之下,他目睹了达马医生为救孕妇用身体抵住了砸落的通风管道,从而改变了他对达马医生的看法,让两人有了沟通和解释的机会,避免了一次“误杀”。阿文的误解正是由于对事实真相的不明所以而产生的,这种医患矛盾的表现在影片中是符合故事主题的,因此,阿文这个角色的存在也是合理的。

第二种“误”,指的是误断,表示的是对事实的不了解而做出的判断,具体体现在影片中对于围观群众的描写,它指向的是流言、网络暴力等问题。作为《误杀2》的总监制,陈思诚曾经多次谈到这一点,观众常常因不了解事件的全貌就发表主观化、情绪化的评论,这对艺人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误杀”呢?影片中,群众对于林日朗的态度发生了多次的转变,起初,他们基于林日朗劫匪的身份,加上电视报道所建构出他想要非礼记者的画面,对林日朗表现出恐惧和憎恶;而在他们得知了林日朗的遭遇,且林日朗释放了怀有身孕的人质后,又对他表示同情;之后,林日朗伪造出杀害特警的假象,被警方击中,围观群众立场骤转,纷纷为此鼓掌;局终,真相公之于众,林日朗被击毙,群众彻底爆发,对腐败的市长一拥而上。这样摇摆不定的转变讽刺而夸张,犹如后真相时代的人们,在视角主义下走向浮浅和愚钝。

第三种“误”,即是错误,影片中所有的错误最终造成了林日朗被误杀,它既是现实层面的,也是逻辑层面的。林日朗是一名编剧,整个劫持就是他的剧本。当他第一次去电影公司时,面试者的建议是把结局改为“血洗”,planA由此诞生。在警方拿到剧本后,又出现了打着问号的planB,证明林日朗存在着另一个计划,而让他下定决心开启计划的,是幕后黑手萨丁的出现,那种阶级的悬殊让他明白仅靠自己是无法打破的。我们可以认为,误杀林日朗的,并不是警察,而在于这种不公平的社会制度,在于权力的滥用,影片最终的批判也在这一点上。

纵观整部电影,我们发现每个人或多或少都犯下了错误,它揭露了人性的本质,即没有绝对的至善至恶,所有人都游离于其中,所有人都有私欲,而能让我们守住内心和做出选择的,是道德和良知。影片结尾的彩蛋中出现了planC,这也许是导演给予我们的慰藉,让我们在看尽一切后仍相信爱和美好,相信人心。

结语

我们可以认为,类型电影指的是在人物、叙事、视听和主题内核上具有相似性的电影,其最初诞生目的是生产模式的工业化和商业利润的最大化。

《误杀2》难免会被观众同《误杀》以及原版《迫在眉梢》相提并论。毋庸置疑,作为一部商业片,《误杀2》从其票房和上座率来看,是成功的,然而在豆瓣上其评分仅有5.7分,并且口碑呈现出两极分化,这是目前我国的商业类型片需要注意的问题。

先看原版的《迫在眉梢》,它是一部批判美国医疗体系和保险体系的现实主义影片,在叙事上平铺直叙,如果以当前的受众审美来看,可能在节奏上稍显缓慢,但结合影片的时代背景和它制造的社会影响来看,绝对是成功的。其实不难看出,导演戴墨在对电影的改编上是下了功夫的,通过影片多处的小设计和剧情反转强化了作品的悬疑感和戏剧性,但如果说《迫在眉梢》是“平”,那《误杀2》就是过于“散”了。一方面,影片包含的类型元素太多,有悬疑、亲情、犯罪、伦理、惊悚等。另一方面,电影主要是以普通小人物为视角,虽然从镜头打光和造型妆束上契合了这一点,但影片还是杂糅了较多的社会议题和艺术镜头,这导致《误杀2》和《误杀》陷入了同样的问题,即电影效果的包装化和镜头运用的技术感使受众较难带入朴素的平民视角,削弱了与人物的共鸣感。《误杀》本身是一部具有元电影特质的作品,在镜头运用上致敬了《肖申克的救赎》《活埋》《监狱风云》等经典,在叙事上简化了原版《误杀瞒天记》中较为拖沓的前40分钟,其剧作本身的推理性和自洽性较强,这是《误杀》能取得成功的主要原因。相较之下《误杀2》中的设定机制有些许不合理的地方,如心脏大小移植、林日朗欠下的高利贷、特警和人质的表现等。而整个故事脉络想要突破原作情节上的乏力感较为困难,最终呈现的效果是剧情和想要达到的“类型”有些脱节。

无论如何,《误杀2》在电影市场逐渐走向泛娱乐化的时代选择了贴合社会现实的题材,是值得赞扬的。可以发现,像《追龙》和《扫毒》等系列也采用了同样的模式打造商业IP,或许是前作的效应让观众期待过高,其后续的系列作品口碑都并不理想,这些作品的在一定程度上也给予了我们启示:首先,在影片的题材选择上,要坚持创新,不断提升作品质量,从小处着眼,从人民出发,多采用贴近社会生活的实事。其次,在翻拍电影的改编上,要选择更具有时代价值和文化思想的作品,做好本土化的在地重构,以受众喜闻乐见、易于理解的方式解码。第三,在影片的制作上,要端好商业与艺术的天平,做好类型化的同时加深电影的内核价值。归根到底,电影制作者和作品创作者必须携手共进,共同努力现2035年建成电影强国的远景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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