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体时代的文学生态与经典重构

2022-03-17 22:11王向辉
关键词:场域重构文学

王向辉

一、引言

在当下的社会生活中,以网络和数字化技术为核心的新媒体无处不在。新的媒介技术颠覆了传统的传播结构和形态,对政治生活、社会治理、文化环境产生了深刻影响,推动中国社会进入新媒体时代。在新媒体时代,文学生态发生了怎样的裂变?新的语境下经典问题及其复杂性如何辨识?如何推进文学经典的重构?无论是对于大众阅读、国民教育,还是对于社会文化建构、人文精神传承来说,这些都是具有重要意义的命题。

二、文学生态的裂变

文学生态研究源自生态学理论,有显著的跨学科性质。1866年,德国生物学家恩斯特·海克尔提出生态学概念。生态学是研究生物体与其生存环境之间的相互关系的科学。文学生态研究不仅指涉文学内部诸元素的运行状况,而且包括文学与外部环境之间的关系。文学生态研究主要研究以下内容:其一,文学与外部环境的关系,包括在社会文化生活中的地位、文学的传播媒介与效果等内容;其二,文学内部诸要素,如文学的概念、作者的创作理念与实践、读者的接受与批评等各种要素之间的复杂关系。通过文学生态的视角,可以充分认识新媒体时代文学发展的主要特征,进而为文学经典的评估与重构探寻途径与方法。20世纪90年代以来,网络文化的兴盛,不仅突破了传统的文学规律和美学规范,而且建构起独特的网络空间和美学原则。无论是作家的身份特征、文本的呈现状态,还是文学的价值观念、读者的接受和评价,都发生了很大变化。这些变化互相影响、互相作用,逐渐形成了新媒体时代的文学生态。

从外部环境而言,新媒体时代,文学场域更加多元,文学生态更加复杂。知识分子场域、民间场域、网络场域共存的景观构成了多元的文学次场域,三者具有鲜明的场域特征,同时又相互融合。知识分子场域坚守精英文学立场,致力于追求文学的深层次美学内涵,在表现形式上具有坚固的纸质媒介情结,主要通过印刷纸质媒介传播作品。当然,也有作家会通过网络发表自己的作品,传播自己的理论主张,但是网络只不过是表达的手段而已,最终他的作品还要以纸质文本通过正规出版社印刷出版发行。在他们看来,这才是自身创作实力的证明。民间场域是在大众传媒、影像生产的冲击下产生的文学场域,作家们自动放弃了精英文学的立场,走向民间,争取最广大普通受众的支持,形成了销量巨大、具有明显市场冲击力的大众文学或通俗文学。从事民间写作的作家充分利用多种营销手段和方式,走向市场,在通过大众报刊寻找栖居地的同时,积极寻求与影像生产者的积极合作,在传播方式上呈现出多种形式、多种路向的特征。网络场域是指网络空间里形成的独立的文学王国,虽然出现较晚,但发展迅猛。与知识分子写作、民间写作显著不同,新媒体的网络化、个人化、平等化、开放化等特点,使网络作品更注重作品的关注度和轰动效应,呈现出独特的文学特征和美学追求,在网络日益兴盛的今天越发显示出惊人的力量。在新媒体时代,知识分子场域、民间场域、网络场域既界限分明又相互渗透,既相互批判又相互吸引,形成了多元并存的格局。

从内部因素而言,新媒体时代的文学生产方式发生了显著变化,文学活动的主体、文学创作的观念、文学的生产模式等更加复杂。新媒体的兴起,使文学活动的主体更加平民化。作者与读者的身份界限变得模糊不清,作者不再是传统的启蒙者,读者也可以参与到作品的创作中来。无论是知识精英,还是普通大众,任何人都可以参与文学写作,都可以因共同的文化倾向组成文学活动群体,成为文学活动的主体。传统的文学社团活力减弱,网络文学社团、新的读书沙龙和自媒体平台方兴未艾。新媒体将更多的文学爱好者组织起来,使其成为文学活动的重要参与者,改变了文学创作观念和形式。不同文学场域作家的文学追求也不相同,或是“阳春白雪”,或是“下里巴人”,不论优劣,并生并存。在形式上,既有个性化的微型叙事作品,又有动辄上百万字的“超长篇”作品,更有文字、声音、图像、视频等融入文学的多媒体文本。在类型上,玄幻、仙侠、言情、穿越等类型文学作品大行其道,炙手可热。文学的生产模式变得更加多元。数字化文本的创作方式,为文本改写提供了无限可能,作者可以随时随地对文本进行修改,读者也可以通过回帖、留言、在线修改等多种方式参与文本写作,甚至影响作者的写作取向。更有甚者,机器人也可以成为作者。2015年,新华社推出了“快笔小新”写稿项目,机器人通过数据采集与加工完成自动写稿。[1]26还有人通过“众筹”的方式进行集体创作。例如,首发于起点中文网的小说《临高启明》发起 “众筹众改”的写作模式,每个读者不仅可以进行评论,而且还可以亲自上阵,创作小说中的某一章节或某一段落。[2]当然,这只是一个实验文本,与“文学性”尚有距离。

新媒体时代的文学传播方式发生了重大转变。运用新媒体技术,可以将文字与图形、声频、视频相结合,使文学的传播更加便捷、高效。传统媒体的文学传播在时间上、空间上都是受限的,新媒体语境下网络技术的快速发展,实现了超时空、即时、无限的传播。在新媒体时代,传统纸媒、影视、游戏、广告、动漫等多层次、多形式的传播媒体共存,可以轻而易举地实现传统出版、影视改编、游戏改编、网络刊载的全媒体传播,大大提高了文学的传播速度和效率,能够吸引更多读者,产生巨大的经济收益。因此,在新媒体时代,文学传播围绕文学生产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在一定程度上激发了文学的活力,成为文学产业链条上的重要一环。在新的传播方式影响下,文学的接受和批评特征也相应变化。追求娱乐和消遣成为文学阅读的主流,专业的文学批评只能在小众范围内孤芳自赏,在整个社会文化生态中处于尴尬的地位。传统的文学批评影响力渐渐削弱,对当前的文学阅读无法实行有效干预。粉丝群体、网络点击量等标准逐渐成为吸引公众阅读兴趣的重要指标,新媒体客户端逐渐获得对公众阅读的更强大的导向力。面对新媒体时代文学传播的转变,紧盯缺陷横加指责,或是不加辨识地逢迎,都不是科学的态度。

三、经典重构面临的挑战

文学经典反映了某一个时代人类精神的面貌和文明程度,体现了作家在特定文化背景下的生命体验和想象生成。关注经典是全球化背景下保持文化自主性的有效策略,也是新媒体时代文化生态建设所面对的重要问题。

(一)文学生态裂变导致了文学经典危机

三十年来,学术研究界和文化界对文学经典产生了强烈焦虑。大众文学、网络文学的兴起,颠覆了文学的原有生态。自20世纪90年代初兴起的文学经典讨论,其实质是知识分子场域的影响力削弱。中央电视台的《中国诗词大会》自2016年播出第一季,每年一季,是央视首档全民参与的诗词节目,在社会上引发了诗词诵读热潮。这种“经典热”其实恰是经典焦虑的体现,是对当下社会文化生态的过激反应。在新媒体语境下,数据库牢牢把握着个人的全部信息,个人的行为难以逃脱信息社会的监控。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提出“全景敞视主义”的观点,认为权力通过巧妙设计的强制机制实现了对个体的全面监控。[3]210新媒体时代对大众行为的控制以一种更加隐秘的形式实现,每个人的信息已经被网络所集聚,并受到悄无声息的诱导。同时,新媒体的娱乐性使民众“娱乐至死”。“为我们提供纯粹的娱乐是电视最大的好处,它最糟糕的用处是它企图涉足严肃的话语模式——新闻、政治、科学、教育、商业和宗教——然后给它们换上娱乐的包装。”[4]190因此,新媒体时代的文化生活面临一系列难以调和的矛盾和冲突,经典重构必须面对这一挑战。

(二)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的冲突

在新媒体时代以前,传统媒体秉持精英文化立场,在社会信息传播和文化建设上具有至高无上的影响力和公信力。精英文化坚守高雅的文化品位,传承历经洗礼的文化经典,是民族优秀文化的智慧结晶。在社会生活领域,精英文化拥有鲜明价值导向和文化选择,承担着教化民众、引导民众的责任,决定着社会文化主流的发展方向。与精英文化相对应,大众文化属于市场经济背景下形成的市民文化。它按照商业规律进行运作,追求文化的娱乐性,放逐深刻,追求快感,满足于为民众提供感性愉悦。新媒体时代,传媒成功地制造了大量文化与文艺明星,生产了各种畅销文化产品,促进了大众文化的兴起,精英文化的权力体制和主导地位被削弱。通过去中心化、个性化的网络科技,民众可以自由自在地参与到文化的传播和构建之中,文学经典被重新构建、诠释和选择,甚至被简单、随意和歪曲地解释。文学经典的危机与重构,恰恰是精英文化影响力降低、大众文化兴起的结果,是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争夺文化领导权的表现。

(三)本土文化和外来文化的冲突

在新媒体时代,不同国家、地区和民族的文化交流壁垒被打破,网络使全世界成为“地球村”,不同文化的交融日益繁盛,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矛盾和冲突也日益复杂。本土文化是一个民族或者国家历经漫长历史时期所积淀的文化传统、思维方式和生活习惯,是一个民族或者国家的精神生活的标志,具有独特性和纯粹性。文化是一个国家的软实力的重要体现。文化权益的争夺促使各国积极推进本土文化传播,网络世界成为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战场。1998年6月,美国迪斯尼公司推出了动画片《花木兰》,将中国千百年来家喻户晓的传奇故事蜕变为具备一切要素的流行文化,中国人印象中那个勇敢、谨慎、矜持的花木兰变成了一个典型的西方女子,言谈举止大胆率直,情感表露直白主动。这将对中国历史上经典的女性形象的全球认同和接受起到什么样的作用?面对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博弈,我们要在坚守本土文化的同时,坚持包容开放,对外来文化进行批判性审视和借鉴。

(四)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冲突

新媒体催生了整个社会文化的急剧转型,彰显了现代文化,并不可避免地与传统文化产生了冲突。传统文化是一个国家或者民族独具特色的精神表现形式,它历经长期社会实践的历史积淀,在民众的思维方式中处于核心地位。现代文化是与现代性紧密相连的文化概念。现代文化是一个国家在现代发展进程中,通过生活方式、科技水平的现代化,形成的与现代社会形态适应的文化形态。在新媒体时代,为与社会政治层面的现代化进程相适应,国家必然要构建起现代文化体系。现代文化追求个性化,强调文化的创新与突破;传统文化注重传承性,强调文化的坚守。在一个转型的时代里,二者之间的冲突在所难免。经典重构问题背后是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冲突。我们究竟要传承怎样的经典,传统经典如何适应现代社会,追根究底,就是传统文化如何坚守和现代文化如何建设。

四、经典重构的策略

文学经典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时代的更替、文化的转型、审美趣味的变迁而调整的。每个时代都会因为新的时代特征和文化需求对文学经典进行评估,都需要重构与时代、与社会相符合的经典体系。文学经典的重构不仅为新的时代文化确立新的文学典范,而且为转型期的文化构建新的秩序。在五四时期,经典重构为新文学寻找到与传统文学的密切关联点,有效促进了新文学的大众接受,并给作家提供了民族化的创作资源,从而使新文学避免走向民族传统虚无化的道路。[5]在文学生态裂变的背景下,新媒体时代的经典重构必将是一个复杂而艰难的历程。在汹涌的新媒体浪潮面前,唯有直面挑战,勇往直前,才能有出路,犹豫和退缩没有任何的意义和价值。因此,重构新媒体时代的经典,必须适应新的文学生态,坚守文学经典精神,坚持批判性思维。

(一)文学经典重构必须适应新的文学生态,主动做出调整和应对

如前所述,新媒体时代的文学生态发生了裂变,无论是文学场域、生产机制,还是传播和接受方式都发生了显著变化。经典重构要适应变化,守正创新,构建起新媒体时代的人文精神新境界。经典重构要推动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借助新媒体技术和平台,加强和改进对传统文化的教育与传播,开发多样化的数字形态产品,使文学经典具备更为鲜活生动的形式,更具有吸引力。我们应当加强国家的文化软实力建设,助推精英文学快速发展,引导网络文学健康发展;应营造良好的文化生态,为文学经典的生存和传播营造出良好的环境;应当根据媒介发展趋势,改进传统媒体传播平台,用好新媒体传播平台,推进文学经典的传播和重构,提高文学经典的吸引力和影响力。

(二)经典重构必须坚守文学经典的精神价值,成为建构人文精神的中坚力量

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在《为什么读经典》中谈道:“一部经典作品是这样一部作品,它把现在的噪音调成一种背景轻音,而这种背景轻音对经典作品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6]9即使身处新媒体时代,即使文学生态相当复杂,文学经典还应该坚守自身的价值和标准。破解文学经典的种种困境,必须达成对文学经典标准的共识。随着时代的变化和文学创作的推进,经典的标准自然可以适当调整,这符合历史主义和实事求是的文学评价的基本要求,但是经典重构必须遵循基本共识和原则,必须坚守文学经典的精神价值,保持人类的理性和良知。在新媒体时代,网络世界的众声喧哗削弱了科学与理性的声音,文学经典的坚守也显得曲高和寡。但是,知识分子,尤其是文学研究者,应该坚持自己的职业良知和道德操守,不跟风,不媚俗,以认真负责的态度和行动参与到经典重构中来。“90后”大学生,尽管敬仰鲁迅,但“敬而不亲”,甚至“敬而远之”。[7]这与当前高校中文学教育的方式和方法直接相关,需要文学教育者深思。在社会文化的转型期,在崇尚解构的时代,经典重构是一项十分艰难却又非常迫切的工作。也许文学经典的“难产”,正是经典重构的曙光所在。

(三)经典重构必须坚持批判性思维,在复杂文化生态下激发经典活力

文化是一个内涵丰富的复杂概念,具有一定的含混性。经典重构,必须在多元文化理念下坚持批判性思维。经典重构既要借助新媒体平台传承精英文化、本土文化和传统文化,又要吸纳大众文化、外来文化和现代文化,为文学奠定坚实的文化基础。譬如,对于文学和影视的联姻,文学只有避免成为影视的附庸,影视也只有避免生吞活剥文学资源,不以牺牲文学价值的代价来片面追求影像感,影视与文学的结盟才能相得益彰,否则,就意味着两败俱伤。[8]22320世纪90年代出现的“大话文学”,如《水煮三国》《大话西游》《沙僧日记》等,以一种戏谑的话语来重构经典作品。这种对经典的解构和对文学的颠覆,并非对文学经典的恶意攻击,而是对新媒体传播的迎合,但因其缺乏批判性思维,对于经典重构来说毫无益处。

五、结语

新媒体时代的文化场域发生着急剧的变化,但经典的标准和规范不应该发生改变。文学承担着“作为集体性的价值评估者、指导者和人类良知的担纲者的责任”[9]30。文学生产应该努力在价值选择和矛盾冲突中洞察人性,审视生存。经典重构的价值和意义正在于此。经典重构是新媒体时代推动文学发展、构建人文精神必然要面对的问题。这一问题虽复杂沉重却又有重要的探索意义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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