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山里的小飞侠

梅蓝心

一

春天，原本是万物复苏、处处绽放着生机的季节，谁都想不到，因为来势汹汹的新冠疫情肆虐，很多地方都笼罩在阴影之下。生活在江城市凤凰山小区的老卢腿脚不便，在儿子阿峰确诊新冠肺炎住院后，更加感觉生活无望。

阿峰入院的那一天，老卢正在犯愁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下去，社区的工作人员及时来到老卢家。他们不仅做完了室内外的消杀工作，还解决了老卢一日三餐的大问题。老卢感激不已，一瘸一拐地送走他们后，不禁老泪纵横。

阿峰是老卢的长子，大学毕业后，成了一名公务员。阿峰有个孪生弟弟叫阿林，从小就让人不省心，处处不如阿峰，还痴迷打游戏。高考时他没能考上大学，跟老卢吵了一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六年间，阿林一直杳无音讯，老卢每每和别人谈及他，伤心之余，便气鼓鼓地说就当自己只生了一个儿子。

这天，社区工作人员准时为老卢送来了热腾腾的早餐。老卢接过早餐，嗫嚅着问道：“小伙子，我知道你们很忙，但我实在是担心我儿子。你看，能不能抽空帮我打听一下他的情况？”

工作人员有些为难，不过还是点头答应道：“卢伯伯，我尽量帮您打听啊。”

工作人员走后，老卢独自吃着可口的早餐，却忍不住泪流满面。他一会儿自言自语地抱怨自己命苦，眼看两个儿子就要长大成人的时候，妻子却因病撒手而去；一会儿又埋怨阿林太逆反，但凡阿林有点儿出息，也不至于让他独自在家，日夜担心阿峰的病情……

第二天下午，老卢看见窗外飞着一个无人机，脚架上挂着一张大大的红布条，随着微风轻轻飘动。奇怪的是，无人机就一直盘旋在老卢的窗外，似乎不打算离去。

老卢呆了一会儿，似乎意识到什么。他慢慢挪到窗边，戴上眼镜后终于看清那块红布条上写着：“卢伯伯，我们社区为了节省人力和时间，由我在楼下遥控这个小飞侠，专门为大家报告家属在医院的治疗情况。今后，我每天都会准时来，让您了解卢峰治疗的情况。”

在布条下面，还贴着一张照片。

老卢看得很清楚，照片上躺在医院病床上的那个人正是阿峰，他还对着镜头伸出食指和中指做出一个“V”字，老卢知道，这是一个代表胜利的动作。看样子，阿峰的情况不是那么糟糕，老卢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在照片的下面，还写着一些字：“卢伯伯，您有什么想说的话，就对着我说吧，我可以把视频录下来转给卢峰，让他每天都能看到您。”

一股暖意在老卢的心里蔓延开来，他激动地正对无人机，低头把身上的衣衫尽量拉扯整齐，然后对阿峰千叮咛万嘱咐。待他说完后，无人机才慢悠悠地飞走了。

这晚，老卢放下了心，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二

第二天下午，小飞侠又准时出现在了老卢的窗前。这次，除了阿峰在医院的照片之外，红布条上还有另一行字：“卢伯伯，您看，我是一个单臂小飞侠，可也能飞这么高。您的行动虽然不便，但总比我幸运多了。您也试试，让自己阳光起来，这样，也能让卢峰感受到您的正能量，增加他战胜新冠病毒的信心。”

老卢盯着无人机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它真的只有一半的支架。顿时，他就被小飞侠的幽默逗笑了，连连点头说：“好的，小飞侠，我答应你，以后我一定要阳光起来，不让阿峰和你们为我担心。”

小飞侠飞走后，老卢真的对着镜子试了试，让唇角向两边扬起。这一刻，他似乎看到了一个陌生而亲切的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里，小飞侠每天下午都会带来阿峰最新的照片。而老卢的状态也越来越好了，连为他送餐的小伙子都忍不住夸他。

后来，阿峰顺利治愈出院，又转到专门的酒店隔离。

老卢像是看到了曙光，越发精神了。他的双腿，也因为这段时间增加了康复运动量而有了很大好转。

这天，社区小伙子又来送餐时，老卢向他道谢之后，不禁感慨道：“小伙子，你们真是太牛了，不仅为我们这些老弱病残的居民解决三餐问题，还用小飞侠为我们传递家属的消息。不得不佩服我们国家的高科技呀！”

那小伙子听着老卢说的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地问：“卢伯伯，您说的什么小飞侠啊？”

老卢见这小伙子不明就里，就指着窗外，讲了小飞侠为他传递阿峰消息的事。小伙子越听越糊涂，但又急着赶到下一家送餐，于是说：“卢伯伯，我去问问，看看是哪个社区派来的小飞侠。到时候我替您向他表示感谢。”

听他这么说，老卢的心里也产生了一丝疑虑，好在阿峰还有两个星期就回来了，到时候，再叫阿峰亲自去感谢遥控小飞侠的社区工作者吧。

当小飞侠再次飞来的时候，老卢在窗前站得笔直，郑重地对小飞侠说：“小飞侠，你帮我这么久了，你也改变了我的心态和身体。我、我很感激你，也很想看看你的样子。明天，你也贴一张你的照片让我看看好吗？”

这次，小飞侠飞走后，老卢便在心里一直想象着遥控小飞侠的那位好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让老卢感到意外的是，第二天小飞侠飞来时，在它挂着的布条上，除了阿峰在宾馆中隔离的照片之外，还画着一个古代大侠，背后长着一雙大翅膀。除此以外，他还扛着一把大刀，做出一副傲视群雄的样子。

老卢哭笑不得，再往下看时，下面写着：“卢伯伯，等到抗疫胜利的那一天，我会来看您的。”最后，又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别忘了，每天多笑笑。

老卢像个小孩似的，看着那个随风飘扬的笑脸，也乖乖地笑了。他也只好放下好奇心，耐心等待着那一天早日到来。

日盼夜盼，十四天后，老卢开门看见康复归来的阿峰时，经过生离死别的父子俩忍不住抱头痛哭。

三

老卢的精气神焕然一新，这让阿峰既高兴又意外，老卢便把小飞侠的事讲给阿峰听。

阿峰却说：“爸，我在医院的时候，都是护士把您的视频拿给我看，然后每天帮我拍照片带给您。这个小飞侠到底是什么人呢？难不成，还真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大侠？”

父子俩望着窗前，期待小飞侠的出现。只可惜，它却再也没有飞来。

阿峰发现了父亲脸上浮现出的一丝惆怅，他安慰父亲说，他有护士的微信，通过她，一定会找到小飞侠。

阿峰收到护士的回复时，已经是傍晚了。护士说，阿峰住进医院的那一天，在她下班的时候，有个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年轻人在医院门口拜托她，每天帮忙把老卢的视频拿给阿峰看，然后再帮阿峰拍一张最新的照片。但那年轻人一再叮嘱她，一定不要告诉阿峰这件事。由于那年轻人戴着帽子和口罩，遮得太严实，她看不出对方长什么模样。好在，护士还发了一条重要的信息：对方的右边袖管空空的，应该是个残疾人。

阿峰看着手机上少得可怜的线索，把他和老卢所有认识的人都想了一遍，没有少了一条胳膊的朋友啊。父子俩的心思都系在了神秘的小飞侠身上，就连天色已经暗下来也没有注意到。

阿峰实在没有头绪，便打开电脑，想从网上找出對方的蛛丝马迹。电脑刚启动，他就听见老卢压低声音喊道：“阿峰，他来了！”阿峰转头望向窗外，果然看见了夜色中一个无人机在窗外盘旋。只不过，这次它的身上没有挂任何布条。

阿峰立即抓了一个新口罩戴上，叮嘱老卢说：“爸，我关上门之后您再开灯，您千万不要去看窗外。这样，他一定不会马上就离开的。”

阿峰迅速开门下了楼。他想，今天一定要见一见这小飞侠的庐山真面目。

阿峰到了楼下，仰头观察着无人机。不一会儿，无人机开始掉头，他便快步向前，跟着无人机移动的方向跑去。终于，他看到了大门外一个瘦削的身影。

此刻，阿峰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他冲到大门口时，那个瘦削的身影已经骑上了单车，正准备离去。

阿峰撕心裂肺地脱口喊道：“阿林！阿林！是不是你？”

阿峰迟疑地走上前去，仔细端详着对方口罩下面的轮廓，然后哽咽着，紧紧地抱住了他。

这个“小飞侠”，正是阿峰的孪生弟弟阿林。

四

阿林从小生活在自卑的阴影中，不但被老爸，也被老师、亲友、同学们比来比去，导致他极端叛逆，打游戏就是他最好的宣泄方式。高考失败后，他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这个没有温暖的家。他做过很多工作，却一直没有找到生活的目标，在一次见义勇为时他失去了右臂，成了残疾人，他又多了一份自卑心理，更不愿意和家人联系了。

阿林这时已经泪眼模糊，他取下护目镜，却又笑了起来：“哥，自从我残疾后，反而有了清晰的目标，进军我熟悉的网络市场……”

后来，阿林开始专心经营影视广告业务，这份事业也让他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年前，原本他打算回家团聚的，没想到计划被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给打乱了。他决定，要再为人们多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用自己的特长帮助周围的人们传递亲人之间的消息，就成了他的选择。

但阿林没想到的是，哥哥阿峰竟然也感染新冠病毒住进了医院。他知道父亲一定很担心，于是去医院门口找到那位护士帮忙。之后，他的小飞侠便时常出现在自家的窗外。让他感到欣喜的是，从来就不听人劝的父亲，居然能对他这个“陌生”的“小飞侠”言听计从。

阿林苦笑道：“看来，我们都变了。”

阿峰又喜又气，像小时候那样，拍了拍阿林的后脑勺：“亏你还笑得出来，快跟我回家去！”

这天晚上，老卢和两个宝贝儿子终于吃上了一顿迟来的团圆饭。

第二天一早，阿林又出门当他的“小飞侠”去了。

阿峰神色凝重地对老卢说：“爸，经过这次疫情后，我才发现，我以前是一个多么冷漠、自私的人。从今天开始，我也要去社区做志愿者了。我不想成为一个除了学习好、工作好之外，对身边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人，相比之下，阿林才是真正的大侠。”

老卢叹了一口气，含泪说道：“是啊，我以前一直认为阿林是个不孝子。可他虽然少了一条胳膊，但他好像比我们爷俩更像个健全的人。我现在腿脚已经差不多好利索了，一会儿也跟你一起去当志愿者。我不要再像以前那样，做一个除了抱怨什么都不会的废人。”

这时，大门忽然打开了，阿林出现在门口。他擦了擦眼角的泪，走进来抓住了老卢的手，哽咽着说：“爸，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怪您当初对我的指责。现在我明白了，这也是您疼爱我的另一种方式，您是恨铁不成钢。”

阿峰看着这一幕，微笑着说：“看来，咱家这个小区真是风水宝地，凤凰浴火，我们都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