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啊，我的故乡

郭述军

01       ·爷爷的故事·

爷爷出生在海边一个小小的渔村里。十七八岁时，他就开始出海捕鱼，到三十岁的时候，爷爷已经是个很有经验的渔民了。

那时候的渔船很简陋，现代化的电子设备也不多。所以，出海全靠平日积累的经验，比如什么时间容易刮大风，什么时候容易下大雾，什么地方有急流暗礁，什么地方会有鲨鱼出没等等。这些，爷爷都知道。

爷爷曾得意地和村子里的人说：“整个大海呀，都在我脑子里呢！”

确实，爷爷不止一次把在大海中陷入绝境的乡亲带回家。在很多渔民眼中，爷爷几乎就是海神。所以，村子里的人都相信爷爷，愿意和爷爷一起出海。

可是，爷爷也曾遭遇过危险。

那次，爷爷准备去探索一片新的海域。有乡亲想跟着他一起去，被爷爷拒绝了，因为那片海他从未涉足。

爷爷说：“我先去蹚蹚路，如果没有危险，下次再带上你们。”

爷爷独自驾着船出发了。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海鸥慵懒地在海面低飞，金色的浪花在阳光的照耀下轻轻地摇曳。

渔船一直向前开着，马达发出“突突突”的声音。爷爷很喜欢这个声音，他说这声音与海浪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曲调雄浑的交响乐。

第二天一早，渔船到达了爷爷要探索的那片海域。

这里的海水格外蓝，远处的海面上飘浮着雾霭。太阳正从雾气中慢慢升起，不一会儿便把几座小岛映成了橘红色。

很快，雾霭消散，海面上的一切都清晰起来。爷爷稳住船，判断了方向和洋流的大概情况后，便开始撒网。

一艘渔船和一张大网，在当时就是爷爷生命的全部。网缓缓下水，爷爷的希望也随着那一个个网眼浸入了水中。这一网，很可能给爷爷带来可观的收入，因为根据之前的判断，这一带海域很可能有大鱼群。

撒完网，爷爷只需耐心地等待几个小时，便可以收网了。他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仰面朝天躺在甲板上，让暖暖的太阳晒着自己。蓝天、白云，一切都显得那么亲切。爷爷闭上了眼睛，尽情享受着大海的宽广与浪漫。

谁知，刚刚还平静的大海，突然间像是生起了气——风吼叫着，想要把整个大海吹翻过来。刚才还白云悠悠的蓝天，瞬间染上了恐怖的黑色。爷爷知道，自己这是遇到罕见的风暴了。

小小的渔船在发怒的大海中就像一片树叶。虽然爷爷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但都没有这次厉害。而且，以往有同伴，大家可以相互照应。这一次，只有他自己。

爷爷努力控制着渔船，让它不要被海浪打翻。同时，他尽快向风暴的边缘驶去。一旦操作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因为在离渔船不远的地方，他看到了几条巨大的鲨鱼。

突然，一个巨浪袭来，渔船猛地一歪，险些倾覆。爷爷没有控制好身体的平衡，一头栽进了波涛翻涌的大海。

渔村的人没有不会游泳的，爷爷的水性尤其好。可是那天不知为什么，他的身子一接触到冰凉的海水，就像触了电一般，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烈地抽搐。爷爷觉得自己在迅速下沉，好像有谁在使劲拽他的腿。

原来，是一条鲨鱼咬住了爷爷的腿！如果不尽快挣脱，用不了几分钟，爷爷就会葬身鱼腹！他顿时清醒过来，掏出了随身携带的一把刀子，找准方向，灵活地一转，用尽全力刺向鲨鱼的身体。

一股鲜红的血在搅动的海水中慢慢扩散。血腥味儿会引来更多的鲨鱼，爷爷不敢迟疑，趁鲨鱼被刺痛的间隙，使劲蹬了几下腿，整个身子向上猛蹿，浮出了水面。他快速游到渔船旁，双手死死扒住船板。趁一个大浪打来，渔船歪斜的空当，爷爷用尽全身的力气，爬上了渔船。

躺在船上，爷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的一切似乎都飘忽不定。不一会儿，腿上传来剧烈的疼痛感，爷爷这才坐起来，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

最后，爷爷忍着疼痛，把渔船开出了那片杀机四伏的海域，以后再也没有去过。

02       ·爸爸的大海·

爷爷的故事是爸爸讲给我听的。他说，那次经历给爷爷带来了很深的影响。回到家，爷爷病了半个多月，发烧到四十度。医生说一方面是因为伤口感染，另一方面是因为受到了惊吓。

病好后，爷爷腿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疤。后来，好长一段时间爷爷都没有再出海捕鱼。他对大海似乎产生了恐惧，但他又是离不开大海的，因为大海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等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爸爸成年后，爷爷找爸爸谈过一次话。

那天晚上刚吃完饭，爷爷说：“海涛，好好念书，将来考个好大学。千万不能像爸爸这样每天和大海打交道了，太苦、太累、太危险！”

爸爸当时正读高三，学习成绩很不错。但他也是追着浪花长大的，很喜欢大海，便说：“和大海打交道挺好啊！大海那么广阔，那么……”

爷爷打断了他：“就是因为太广阔了，一旦遇到危险，就可能要命啊！”

“那您还不是天天出海？”

“我是我，你是你。我没念过两年书，你怎么能和我比呢？记住啊，以后不能做和大海有关的工作。离大海远远的，越远越安全。”

当时，爸爸并不懂爷爷的心思，只是看爷爷快生气了，才顺从地点点头，结束了那场对话。

高考结束一个月后，一张海运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送到了家里。爸爸考上了海运大学的船舶驾驶专业。

爷爷看到录取通知书，几乎要发火了：“我之前跟你说过，不要跟大海有联系，你怎么不听话呢？将来如果真的要在海上开船，多危险啊！”

爸爸却很兴奋：“我这专业学的是开大轮船，不是您那种小渔船，没有危险的。”

爷爷压下怒火，无奈地摇了摇头。

考进自己理想的大学，爸爸很是开心，学习也很努力。四年后，爸爸以優异的成绩毕业，并且进入一家远洋货轮运输公司上班。

转眼十几年过去，爸爸顺利地当上了船长。那年，爷爷已经七十多岁了，我十七岁。10237165-92E6-4296-A92A-22867F4D81E7

爸爸和爷爷年轻时一样，每天在广阔的大海上奔波忙碌，但我却不能像他们那样，每天和大海在一起。因为我在县城出生，在城里上学，只有放假了才能回到爷爷家，在大海边奔跑、呼喊。

有一次爸爸问我：“大海好不好？”

“当然好啦！”

“是啊，大海会让你觉得视野、心胸都开阔不少。而且，在大海上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

“那您遇到过像爷爷那样的事情吗？”我问爸爸。

爸爸一笑：“你爷爷开的是小渔船，经不起大风浪;爸爸开的是现代化大轮船，不怕风浪的，没有遇到过危险。”

第二天清晨，爸爸出海了。这一次，爸爸的货轮是开往非洲的。

这趟航线爸爸已经跑过好几次了，每一次都很顺利。但就是这一次，爸爸遭遇了他职业生涯中的第一次险情。

回到家后，爸爸给我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那天风平浪静，天气很好，货船进入了索马里半岛附近的海域。谁知，突然有几艘小船从一座孤立的岛屿后冒出，快速朝货船追来。经过观察，爸爸判断——他们遇上了海盗。

意识到危险后，爸爸立即让货轮机长加速前进，想甩开海盗。可是，海盗船比想象中快很多，没多久就挡在了前面。

看着那些龇牙咧嘴的海盗，船员们有些慌乱。

“船长，怎么办？”

爸爸努力保持镇定，对船员们说：“都到驾驶舱去，无论如何也要阻止海盗攻入驾驶舱。”

“可是，他们有武器，我们估计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此时，海盗们已经把绳索抛上货轮的甲板，准备快速登船，形势十分危急。

“别慌，快向祖国的护航舰队求援，他们应该就在附近海域。”爸爸说。

此时，海盗已经爬上了甲板。他们气势汹汹，口中还喊着一些大家听不懂的话。

“海盗过来了！”船员们紧张地说道。

爸爸比任何时候都紧张，但他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时，他看到了驾驶舱里的几箱白酒，忽然想出了办法。他让船员们把酒瓶抛出驾驶舱，很快甲板上就满是玻璃瓶的碎片，浓浓的酒味弥漫开来。

海盗们躲避着脚下的玻璃碎片，一点点向驾驶舱靠近。

爸爸点燃了手中的打火机，往甲板上扔了过去。瞬间，甲板上一片火海。海盗们被大火绊住了腿，不敢继续向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甲板上的火焰就要熄灭了，爸爸和船员们都越来越紧张。整艘货轮被恐怖的氛围笼罩着，海盗们开始挥舞手中的武器，恶魔似的狂叫起來。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高喊道：“快看，我们的军舰来了，是中国的军舰！”

果然，不远处驶来了几艘军舰，军舰上飘扬着鲜艳的五星红旗。

“是我们的军舰！”大家激动地欢呼起来。

看见有中国的军舰前来救援，海盗们仓皇下船，逃走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爸爸都对这件事心有余悸。不过，他依然热爱自己的事业，从没停下在大海上前进的脚步。

03       ·大海啊，我的故乡·

我刚刚参加完高考，爸爸兑现承诺，说带我去西藏旅行。出发前一周，爸爸对我说：“过几天填报高考志愿，你不能报海运大学。”

我很不理解：“为什么？”

“在大海上工作太苦太累，也太危险。”

“您不是说现代化轮船遇不到什么危险吗？”

“大自然中的危险不多，但来自人类的威胁无法避免。你没经历过，不知道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遇到危险有多恐怖。”爸爸严肃地说。

“我们的军舰不是去救援了吗？”我知道爸爸是在说遇到海盗的事情。

“那是我们幸运！万一救援不及时呢？那可就……”

我能想象爸爸和他的同事们当时的处境和心情，所以我也能理解爸爸给我的建议。还有，我怕自己拒绝爸爸，西藏旅行会泡汤，所以我对爸爸承诺，绝不报海运大学，跟“海”沾边的学校全都不报。爸爸听后满意地笑了。

那天下午，我们去老家看望了爷爷奶奶。我把自己绝不报海运大学的想法说给了爷爷听。

爷爷笑眯眯地说：“你比你爸听话多了。记着，咱们家从你这儿开始，再也不能和大海打交道了，得换一种生活方式！”我乐呵呵地点了点头。

最终，我进入了一所师范大学学习。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非常满意。

可是，一年春季征兵的时候，我瞒着家里偷偷报了名。新兵报到前，我才告诉了爸爸和妈妈。

妈妈有点不高兴。她认为考上了大学，就该好好念书。

爸爸听了没反对，反而很支持：“当兵锻炼锻炼挺好，军队是个大熔炉，能把你炼成一块好钢。”

我使劲点点头：“我觉得也是。”

“什么兵种？”

我迟疑一下，才说：“海军。”

“海军？”爸爸惊讶地看着我，“为什么是海军？”

“海军不好吗？”

“唉！”爸爸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要和大海在一起了。”

“爸爸，大海是您和爷爷的故乡，也是我的故乡。咱们家离不开大海，我喜欢大海！”

爸爸听后没再说什么。

爷爷得知我当了兵，赶来城里看我，还给我们带来了很多海鲜。爷爷说自己虽然年纪大了，不再出海捕鱼，但喜欢在海边溜达，在海鲜市场转悠。

听说我要进入海军服役，爷爷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突然担心起来，怕爷爷也不高兴。谁知爷爷拍拍我的肩膀说：“好啊！当海军好！”

爷爷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也出乎爸爸的意料。爸爸看着爷爷说：“有什么好？还不是和咱们一样，每天在大海上漂？”

“和咱们可不一样！没人当海军，谁保家卫国？你准是忘了，遇到海盗的时候，是谁救的你们！”

我突然很佩服爷爷，上前搂住他的胳膊说：“就是，军人是保家卫国的！”

爸爸看着我和爷爷，勉强地笑笑：“由你去吧。看来，我们家是离不开大海了。”

就这样，我迈着坚定的步伐踏上了军舰，准备迎接自己的海上生活。

我第一次执行任务，竟然是去亚丁湾护航。恰好爸爸的货轮也要去那里。

出发前，爷爷打电话给我送行：“大海很宽广，也很凶险。但你是一名海军，要有征服大海的勇气！”

出发后，我给爸爸打电话：“亚丁湾经常有海盗出没，经过那里您担心吗？”爸爸很有底气地说：“有中国海军护航，我担心什么？”

站在甲板上，我很激动。此时，大海包围着我;我，也拥抱了大海。10237165-92E6-4296-A92A-22867F4D81E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