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制造畅销书

2022-06-13 00:43
读报参考 2022年16期
关键词:畅销书图书作家

齐悦今年32岁,是国内某文学出版社的图书编辑。研究文化史的她,对知识与资本市场,有一套自己的理解。在她看来,图书写作、包装、销售和资本市场机制,以及大众的知识焦虑之间的关系,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复杂、精彩。表面上看,当一本图书拥有大量买家,积累到一定购买量,一本畅销书就诞生了。但实际远非如此。

制造畅销书

做了图书编辑,齐悦才发现这份工作跟想象得很不一样。

2015年,齐悦研究生毕业,入职北京一家出版社。入职第一件事,是熟悉各种畅销榜,分析它们的特征,找出规律。事实上,畅销书是一个创造过程,来自作者及其经纪人、编辑、出版社、媒体、排行榜机构,通力打造。

当然,随着科技发展,数字技术也应用其中。依靠大数据分析,书商们懂得了精准识别市场需求,以此来开发选题策划和营销策略,甚至能调整作者的写作风格。

行业不景气,社里人手也紧缺,齐悦被安排负责国内文学,策划编辑和责任编辑一起做。但她发现,策划营销的工作,其实占了更多精力。每一本书,要先想怎么营销,爆点在哪儿。

齐悦说:“行业有个说法,畅销书从来都是策划出来的。”

过去20年畅销书的特征,几乎是社会热点的晴雨表。比如,2008年又是汶川地震,又是金融危机,那一年的畅销书,就是《中国不高兴》《货币战争》。如今,疫情两年了,健康、心理咨询等,也成为畅销书的热门选题。

做图书编辑,是一个对图书行业祛魅的过程。齐悦的偶像是美国出版史上的传奇人物——麦克斯·珀金斯。读书时,她把图书想象得很神圣,真正拿起这个饭碗,才发现整天焦心的,只有怎么做爆款。

  读者印象中,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托马斯·艾略特的《荒原》,共同特点是晦涩难读。美国学者劳伦斯·雷尼在《现代主义文化经济》中,考察了这类书的问世过程。在他看来,这些最不像“商品”的书籍如此成功,恰恰得益于商业运作的成功。

乔伊斯和他的出版人西尔维娅,为《尤利西斯》的出版策劃了一整年。

1921年,他们制订了周密的计划:首印1000份精装版,分3个等级,1-100册一个价格,101-250册另一个价格,最后750册是第三档价格。其定价,相比市场上的普通图书,高出了几十倍。

事实上,靠这点印量,也赚不了什么大钱。但数量不重要,重要的是制造了噱头。他们先将印数牢牢控制住,为的是把《尤利西斯》变成一种艺术收藏品,然后再发行普装版,进入普通大众的视野。

英国诗人托马斯·艾略特的《荒原》更堪称一绝。艾略特先拉了投资人入股,把《荒原》变成艺术投资品。在《荒原》一个字没有曝光的情况下,各大文学杂志开始互相竞价,争夺版权。

这种商业操作,跟现代证券别无二致。在这里,我们会发现,图书也好,文学也罢,自我神圣本身只是对资本手段的遮盖。

时代的睛雨表

畅销书的概念,伴随版权法而来。

20世纪前,作家写了书,大量盗版随之出现,这种损失往往无从追诉。大作家查尔斯·狄更斯和马克·吐温都曾痛苦地抱怨过这种情况。版权法明确了图书销量与收入的问题,这带来了清晰的销量的概念。

“畅销书”一词最早见于1889年密苏里州堪萨斯城的报纸《堪萨斯时报与星报》。只不过,当时的畅销书,大多是宗教作品。这种情况直到1960年代,“叛逆的一代”成长起来,才有所改观。

畅销书是一个时代的晴雨表。最典型的,莫过于1980年代的中国。多年的书荒,精神生活的贫瘠,与世界的隔绝,种种因素下,大众的心灵处于饥渴状态。各种类型的图书,也迎来了爆发。

先是各种久违的经典名著重新印刷,比如巴金的《家》和《红楼梦》《骆驼祥子》,短短几年,就超过了400万销量。各种外国经典小说,如《基督山伯爵》《简爱》,销量也能轻松过100万。就连萨特的《存在与虚无》、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也引发过热烈的追捧,在“畅销榜”红极一时。

1980年代的图书市场,还有诗歌、伤痕文学、知青小说、反思小说、先锋派纷纷登台亮相。它们或多或少带着历史的伤痕记忆,契合了当时社会的心灵需求。

不过,1980年代的出版行业,并没有“畅销书”这个概念。1990年代各种国营出版社转企改制,不得不重视经济效益的时候,“畅销书”这一概念,才逐渐被提及。只不过,纯粹的文学、文化热,早已经退去。下海经商的时代到来,励志、经管类,像《人性的弱点》这样的书,统治了畅销榜。

明星作家与流量作家

齐悦告诉记者,中国的畅销书也是伴随版税制度而来的。

“1990年代的王朔,是第一个提出版税制度的人,作家的收入跟图书销售直接挂钩。这种商业化写作,也把他推上了畅销小说第一人的宝座。”

不过,畅销书的产业化还要再往后推移。1998年,一本在美国只卖了几万册的图书《学习的革命》,被引进中国。它是跟一家软件公司捆绑的,为了销售软件,该公司动用了大量的资源,把书籍包装为成功学的圣经:“信息社会,不读这本书,注定被淘汰。”

《学习的革命》意外成功,一举卖了800多万册。这起堪称诈骗的营销事件,启迪了无数后来者。人们发现,畅销书原来是需要包装的,是可以产业化运作的。

北京某出版社的营销编辑童伟告诉记者,做这一行,某种程度上,还要“感谢”知名出版人路金波。

2006年中旬,路金波宣布,他打造的青春偶像作家郭妮,小说半年卖出了205万册,预计一年码洋高达1亿元人民币。“亿元女生”郭妮也由此诞生。事实上,“当年,流水线的畅销书创作失败了,但他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只有把读者经营成粉丝,才能真正有可能成功。”童伟说。

这十多年来,各路作家或长或短地爆红。韩寒、郭敬明、安妮宝贝等,纷纷打造明星人设,以粉丝经济的方式来打造畅销书。如今,自媒体、网络红人,也挤进了畅销榜。网红作家张嘉佳、前带货主播薇娅,甚至《赛雷三分钟漫画三国演义》,也登上了一时的畅销榜榜首。

知识偶像的诞生

书,早就不好卖了。这是出版行业的共识。

齐悦说,以前,这个行业的前辈们说,一般书卖5万册,就算畅销书了。50万就是超级畅销书。

以齐悦的观察,现在图书品类虽然多了,但整体却在萎缩,书越来越难卖,疫情影响也较为明显。关键是,书号也在收缩。“在我们社里,以前能卖过万的书,现在能过5000就烧高香了。”

原因很简单,人们有手机、平板,以及刷不完的社交媒体和短视频。读书博主、知识付费,那些更符合当下人的习惯。“所以,张嘉佳这样的短故事合集、漫画类的作品,近几年成为趋势,也是这种时间碎片化的产物。”

但知识焦虑是存在的。学者纷纷转型为网红,证明了这一点。当公众越来越厌倦网络垃圾信息时,对优质内容产生了潜在的需求,于是诞生了罗翔,诞生了刘擎。当然,也诞生了很多良莠不齐、鱼龙混杂的读书博主。

另一种畅销书的生产逻辑出现了。以前,先是一本好书畅销,给作家带去了知名度和利益;现在反其道而行之,网红们收获了流量和知名度,再带来图书的畅销。书和人,本末倒置。

去年,开卷数据公布了2020年图书畅销榜。樊登读书的推荐,开始霸榜非虚构品类。这也就证明了一点——图书畅销,越来越依赖网红效应。

寄生于杂芜的二进制世界,人们需要知识偶像。畅销书,也不过是一种次生物。

(摘自《南风窗》何承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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