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示 ” 结构词汇化描写

2022-06-22 01:24邓祥龙李成芳
今古文创 2022年20期
关键词:词汇化典型性

邓祥龙 李成芳

【摘要】 现代汉语中“×示”结构发生了词汇化。“告示”先后经历了并列结构阶段、自由换序阶段、意义由泛指到特指阶段,最终转化为名词,完成词汇化。“指示”本为状中短语,进而意义发生由具体到抽象的转变,通过指称化发展为名词。“表示”“公示”“暗示”在动词转为名词的词汇化进程中,名词性特征逐渐增强。

【关键词】 告示;指示;词汇化;典型性

【中图分类号】H1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20-011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0.036

基金项目:亳州学院2021年度校级教学质量与教学改革工程教学研究一般项目“新文科背景下《古代汉语》课程教学改革与实践研究”(项目编号:2021XJXM041)。

从历时的角度考察词汇化得到越来越多人的关注。“词汇化”是从历时即语言发展的角度定义的,指非词汇性的成分变成词汇性的成分,或者词汇性较低的成分变为词汇性较高的成分。在词汇化过程中,发生变化的是某个形式(或范畴)的词汇性的程度[1]。

现代汉语中,有一批“×示”结构发生了词汇化。其中的“示”不再具体表示将某事呈现之意,具有一定的黏着性,词汇化程度较高。

一、“×示”结构词汇化的可能性

“示”字形始见于甲骨文,本像神主之形。后引申表示上天显示某种征兆,以垂示祸福。《说文解字·示部》:“示,天垂象,见吉凶,所以示人也。”古代汉语应用中常用作及物动词,有把事物指出来或者摆出来让人知道之意。如《庄子》“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也。”“示”在此义项上与“语、告、指”等有同义关系;又《华严经音义》引仓颉篇:“示,现也。”“示”有表现、展现之意,与“显、展、表”等构成同义词;又《正字通·示部》:“示,教也。”此义项又与“教”近义。“示”在不同的语义环境下与诸多词有相近义项,由于他们可作及物动词,表联系事件的动词基于词性的对等,极易并列成词而定型化。同时,两个并列项都是单音节及物动词,二者之间就构成一个韵律词,其后的宾语进一步推动其词汇化进程。“示”与其他及物动词组成的双音节词,极容易发生词汇化。

二、“告示”词汇化演变过程

“告示”在“×示”中的演化过程和个性特征较为鲜明。

(一)“告示”是并列结构阶段

先秦时期,“告”和“示”作为两个独立的词,可各自处于不同的短语,也可以连用构成并列短语。此时的“告”指“告诉他人”,“示”指“把事物指出来让人知道”。例如:

(1)仁者好告示人。告之、示之、靡之、儇之、鈆之重之,则夫塞者俄且通也之。《荀子·荣辱篇》

此例“告”“示”并列,她們的宾语都相同,都是“人”,可以从后面的“告之示之”得以证明。可知“告示人”是一个缩略的并列结构,在“告”后有一个空范畴,其所指与“示”后的宾语“人”相同。

(二)“告”“示”可自由换序阶段

东汉到唐,“告示”存在换序形式“示告”,两种形式都可以使用,且同一部书中也有同时出现两种形式的用例。使用“示告”的例子如:

(2)师幸原其不及,示告其难易,故敢具问其所以。(东汉《太平经》)

(3)夫以吾道与然此大德言力也。因兹所示告也。(空海《御遗告》)

使用“告示”的例子如:

(4)至诚可专念,乃心痛涕出,心使意念主行,告示远方。(东汉《太平经》)

(5)杀人成复仇之志,赦之亏格律之道。然道路喧议,当须告示。(刘肃《大唐新语》)

同时,“告示、示告”的整体意义可以由“告”单独表示,如:

(6)昭之忽思蚁王梦,缓急当告,今何处告之。(干宝《搜神记》)

(7)唯阶下迁思易虑,以时即位,显告天帝而告天下,然后改正朔,易服色,正大号。(陈寿《三国志》)

这种存在同义的单音对应形式的双音节词的词汇化程度较低,与短语的区别特征少[2]。因此,此阶段的“告示”仍处于词汇化的边缘。

(三)意义上发生由泛指到专指的阶段

宋代以降,“告示”发生了词汇化过程中的重要转折。“告示”的使用频率远超“示告”,在使用中占据了主导地位,实际使用中仅有少量“示告”的用例,如:

(8)适见扇头诗,疑为吾甥女手笔。入示告妹,果非误也。(冯梦龙《情史类略》)

元代以后,“告示”意义上发生专指化。所谓专指化,指一些双音节词,最初意义比较宽泛,后来使用范围变得狭窄,只能指某些特定的事件或行为[3]。“告示”在整体上有所引申,使词汇意义从一个较宽的范围变得狭窄,常用来指政府通告大众的文件。如:

(9)如今沿途留下告示,如有收留小女翠鸾者,赏他花银十两。(杨显之《潇湘雨》)

(10)那壁厢挂着的是告示也。(冯惟敏《不伏老》)

(四)名词的相对定型化的阶段

发展到现代汉语,“告示”的名词性特征典型化,偶有作为动词的用法,如:

(11)这些内容早已告示出去,十乡百里的青年全已知晓。(李文澄《努尔哈赤》)

“告示”在元明之后,基本定型为一个专门表示“政府通告大众的文件”的概念。相较于前代的常用义表示一般意义上的“告诉、告知”,整体意义的外延便不再等同于组成成分的外延,变成一个独立的单位来使用。如:

(12)但是从八一嫂说了“衙门里的大老爷没有告示”这话以后,却有些生气了。(鲁迅《风波》)

“告示”句法功能发生转化,由动词类转化为名词,定型化以后,能在很多固定词中充当构词成分,如“安民告示、红告示、无头告示”等。如:

(13)他又复进图轮伦城,下安民告示,命令城内外军民降者免死。(李文澄《努尔哈赤》)

(14)也有偶一为之的情况,他觉得需要采用一下无头告示的手法。(译林出版社《鹈鹕案卷》)

三、“指示”词汇化演变过程

“指示”的词汇化过程与“告示”不一致,这与“指”的意义有极大关系。《说文·手部》:“指,手指也。”从古至今,手指义都是“指”重要的义项。《前汉·萧何传》:“发踪指示兽处者,人也。”注曰:“指示者。以手指示之。”《广韵》:“指,手指也,又示也、斥也。”“示”意凸显之后,“指示”作为并列双音节动词才广泛使用。

(一)“指示”是状中短语阶段

语料显示,汉代已出现“指示”连用,同时期也有很多“指以示”的用法。如:

(15)颜渊与孔子俱上鲁太山,孔子东南望,吴阊门外有系白马,引颜渊指以示之曰:“若见吴昌门乎?(王充《论衡》)

这种“指”为“手指”义,作为状语修饰“示”,意为“以手指点表示”。这种用法沿用较久,如:

(16)陆机诣王武子,武子前置数斛羊酪,指以示陆机曰:“卿江东何以敌此?”(刘义庆《世说新语》)

(17)指以示公曰:“此必囚贿捷盗所为也。”(纪昀《阅微草堂笔记》)

上述例子中,“指”都是作为“示”这个动作的方式出现,并且中间可以用“以”来连接。“以”脱去后,“指示”仍作为偏正结构大量使用。如:

(18)相如见秦王无意偿城,乃前曰:“璧有瑕,请指示王。”(司马迁《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19)戚指示木所在,匠遽为操作。(周亮工《书戚三郎事》)

行为动作总是伴随着某种情状而呈现的,因而情状与动作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在句法上表情状的状语紧挨着动词,因此最易粘合成词。“指示”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形式。

(二)意义上发生由具体到抽象的转变

唐代以来,“指示”的意义发生了抽象引申,从具体的“指给人看”抽象为“指点、指引”之意,该形式从整体上发生了意义的转移,转移后的偏正关系模糊化,词汇化程度也相应地提高了。如:

(20)师曰,某甲未明,乞师指示。(《筠州洞山悟本禅师语录》)

(21)这一则语,可以指示人做工夫。(颐藏主《古尊宿语录》)

(22)此时英雄既到,敢求指示一二。(晚清贪梦道人《施公案》)

以上例子中的“指示”是一个动词,义为“指点”,意义相比以前抽象化了。在用法上,可以带宾语(如例21),也可以后有补语修饰(如例22)。

(三)通过指称化发展为名词

在“指示”的发展过程中,我们发现,“指示”的意思抽象化后,也出现了作名词的用法,如:

(23)师因云岩讳日营斋,僧问:“和尚於云岩处得何指示?(《五灯会元》)

这种作为名词的用法与“指示”的意义抽象有很大关系。“从根本上说,谓词本身并没有过程性,只表示抽象的动作或状态、属性都是非过程性的。这种情况就同名词本身是无指的、只表示抽象的事物一样。”[4]这种抽象意义经过指称化,变成一个名词性概念,也是可以理解的。

“指示”从动词性“指点、指令”义到名词性“指令”义,在意义上不发生转指,而是自指。因此,两者是具有同一性的。“满足任何一项都具有名词性:一可以受名词直接修饰;二可以作准谓宾动词的宾语。”[5]“指示”可以用“加以”修饰,并且可以用“一些、许多”等数量词修饰,因此,具有名词性是无疑的。

在后来的发展,到现代汉语中,“指示”的名词化特征也更明显,指上级对下级(或长辈对晚辈)发出的指令性意见或者文件。

(24)我们这里,本来有个社,今年春上坚决收缩了。“收缩,是上头的指示。”(周立波《山乡巨变》)

在现代汉语中,“指示”的动词用法和名词用法同时存在,但名词性特征更明显,经常做定语用在“指示灯”“指示牌”“指示标语”中。

四、“表示”“公示”“暗示”的词汇化演变过程

(一)表示

“表示”的词汇化过程和“指示”有相似之处。最初表示具体的显示某种意义,如:

(25)若锡于东储,於礼嫌重,非所以崇峻陛级,表示等威。(《隋书礼仪志五》)

(26)又表示危惧,深营身观,曲访大臣,虑不全立。(六朝《全刘宋文》)

上例中的“表示”是具体显示的意思,此时“表示”还可以用单音同音词“示”替换,如:

(27)观礼,诸侯各建其旗章,所以殊爵命,示等威。(唐《通典》)

观察语料可以发现,“表”“示”两词的粘合是由于两词的意义相近,均有表明、展示的意思,在很多场合可以替换使用。如:

(28)衔恩遇,进款诚,援青松以示心,指白水而旌信,是曰贿交,其流二也。(六朝《全梁文》)

(29)嬴门伏剑以表心,聂政感惠而屠菹,荆卿绝膑以报燕,樊公含悲而授首。(六朝葛洪《抱朴子》)

上例中“以示心”“以表心”均為表明心迹之意。中古复音词大量增加,“表示”也是此现象的折射。当“表示”融合为一个词,其意义也发生了引申,意为通过某种行为显出某种思想、感情、态度等。如:

(30)窝阔台既即位,重用耶律楚材,楚材以旧制简率,未足表示尊严,更请窝阔台汗增修朝仪。(《元史演义》)

“表示”的这两种用法均保留在现代汉语中,但其名词性质也在凸显,如:

(31)哈勃发现,这可以用个简单的等式来加以表示:Ho=v/d(接力出版社《万物简史》)

(二)公示

“公示”的最早出现是作为一个动词,意为“向公众展示”之意。

(32)公示人多以偈。然题赠以之中四字于其后。莫有识其旨者,异迹甚著。(北宋《禅林僧宝传》)

《现代汉语词典》解释为“动词,公布,让公众了解并向公众征求意见”[6],显然把动词性质作为它的典型特征。而《汉语大词典》解释为“指政府机关或团体下达的指示、通告等”[7]。在实际语言使用中,“公示”的名词性特征是更明显的。首先,“进行”“加以”等准谓宾动词可加以修饰;其次,可以直接被名词修饰,如“民主公示”“物权公示”等;甚至出现了专门的“公示”文体。因此,名词性当是“公示”发展到现代汉语的典型特征。

(三)“暗示”

“暗示”出现较晚,语料显示,清代“暗示”才结合成词,最初是从“暗暗示意”紧缩而成。表示不直接表达意思,而是用含蓄的语言或动作使他人领会。

(33)常化形入世,每就所至之地;随意改名,暗暗示意。(无垢道人《八仙得道》)

(34)如来暗示了罗汉,对老孙说出那妖的根原,才请老君来收伏。(吴承恩《西游记》)

在现代汉语中,“暗示”依然用作动词使用,带“着、了、过”。如:

(35)他先想到应该写一封信给陆女士,诉述自己的困难,暗示着要对报馆辞职的意思。(茅盾《蚀》)

(36)姨太太轻轻一提,就暗示了即使她在外边轧姘头,也是有所恃而不怕的。(茅盾《子夜》)

“暗示”具有较强的指称性,可以受数量词修饰,可以作准谓宾动词的宾语,其名词性特征在逐渐增强。如:

(37)即使是失败,也可以在消极的地方留下一些暗示。(俞平伯《冬夜》自序)

综上,“表示”“公示”“暗示”都是由动词转为名词的词汇化进程中,其名词性特征逐渐增强。

五、小结

现在将现代汉语中常用的“×+示”结构分类如下:

①提示、批示、启示、展示、标示、请示、演示、表示、揭示、训示、出示;

②明示、预示、暗示;

③告示、公示。

第①类在历时的使用中是并列结构,由于连续事件的动词词性对等而固化成词,发展至现代汉语中,表示动作的复合词,同时兼有名词性特征(均可做准谓宾动词的宾语)。作名词时表示由某种具体的呈现特定意义的手段。第②类在现代汉语中可表状中结构的动词,也可分析为定中结构,具有名词性。第③类在现代汉语中,名词性已经成为其基本特征,动词性特征不再典型。

综上,我们发现,“×示”结构在现代汉语的使用中,基本都具有名词性特征,或名词性特征已成为典型。“示”具有一定的黏着性,而且整体上具有名词用法,在词类属性上也有一定特异性。因此,“示”的词汇化程度已相对较高。

参考文献:

[1][2][3]董秀芳.词汇化:汉语双音节词的衍生和发展[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3,125,133.

[4][5]郭锐.现代汉语词类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館,2002:169,161.

[6]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Z].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451.

[7]罗竹凤主编.汉语大词典[Z].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86:1802.

作者简介:

邓祥龙,亳州学院教师,主要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字学。

李成芳,亳州学院教师,主要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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