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战（短篇小说）

浩渺的寒夜，群星璀璨，像深邃的蓝宝石里撒满金色的点缀。“三星正南，就要过年”，这是描述壮阔美丽的星空南际，镶嵌着耀眼夺目的猎户三连星。《晋书·天文志》载：“中央三小星曰伐，天之都尉也。”猎户座是古之伐星，象征着捍卫和收获。

“娃子，来一口，定定神、缓缓劲！”大口喘着粗气的李茂森，接过所长老孙递来的“泰山”，贪婪陶醉地深吸一口，咳嗽更加劇烈了，人生中的第一口烟差点把他的肺都挤出来。老孙笑得前仰后合，旁边歪歪扭扭蹲着两个黑影，哼哼唧唧地看着他们这一老一少。剧烈咳嗽过后，胸腔总算是平复了，茂森斜坐在冰冻的硬地上，仰望着寒夜里的“猎户三连星”，他甜甜地笑了……

初出茅庐

随着“复兴号”奔驰在祖国广袤的大地上，新建铁道线如雨后春笋般迅猛建设，在祖国大地上编织着伟大复兴的交通强国梦。新警李茂森就是怀揣梦想，带着满腔热情，来到这个新建派出所。派出所建设之初，一切都要从新开始，基础设施规划、整体工作部署，特别是辖区沿线的村庄情况摸排，更要从零做起。走街串巷的基础调查总是让茂森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在学校没学过啊！所长老孙是个行家里手，入警30年，沿线工作就干了30年，没有他不懂的，“传帮带”还得他亲自抓。

“娃子，咱们沿线五公里之内的村庄都要跑透、摸清，想要开展好沿线工作就要从村党支部开始，与村支书搞好护路联防关系，沿线工作就算成功了一半。”老孙一聊起线路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咱们这是新建线路，很多区段施工还没有彻底完工，首先要了解掌握沿线周边情况，确保线路顺利开通——左拐去甄庄。”茂森答应着，把车开向离铁路不远的一个小村庄。老孙说，要想掌握沿线村庄，首先要摸清沿线地形，孙子云：“地之道也，将之至任，不可不察也。”

在建工地是一处变电所，电气化线路的供电枢纽，铁路运输的重点部位，这片建筑附近是空旷的农耕用地，以即将交付的变电所为中心有个“人”字形的碎石渣路，是施工时运料车碾轧出来的便道。所长和茂森下了车，幸好天寒地冻，泥泞的施工便道冻得结结实实，走起来平缓了不少。“将来这是咱们重点防护的位置。现在正是交付交接的空档期，更要常来盯控，防止铁路设施设备的被盗，影响新线路的开通运营。”所长像导游一样给李茂森讲解一遍后便向工地走去。

“老甄。工程队都撤了，你咋还在工地？”所长隔着栅栏门向里面的一位老者打招呼。

“孙所长，快请进。”老者赶紧过来把栅栏门上的锁打开，邀请他们俩进来。“王总临走之前给我多结了几百块工钱，我想咱是本村的，就住这附近，又是农闲，时不时地来看看，等正式交给铁路部门，咱也好有个交代。”

“还是老甄实在，你在这，我们就放心了，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儿，及时给我们联系，这是我们所新分来的李警官。”孙所长把李茂森介绍给看守，“茂森，这是工地的看守甄厚道，老甄就是甄庄的人，以后咱们在这片搞爱路护路宣传和做群众工作少不了联系老甄。”

李茂森恭敬地给甄厚道握了一下手，“这是我的警民联系卡。以后要麻烦您啦！”

“啥麻烦，不麻烦。只要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吩咐。”甄厚道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把卡片紧紧攥在手里。

寒战行动

“廿八把面发，廿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春，迈着轻盈的舞步，踏着喜庆的鼓点，带来新年的祝福。就在阖家团圆的喜庆祥和之际，铁道线旁的夜幕下，有一队步伐坚定、不畏严寒的钢铁战士，正在为万里铁道线打造平安金盾。

脚下的冻土传来窸窣声，帽檐上的警徽漫射着月亮反射的寒光，所长老孙带领副所长小徐和民警李茂森开展夜巡。与迎接新年的热闹相反，铁路沿线只留下万籁俱寂和阡陌萧瑟。“老甄——老甄——”李茂森隔着栅栏用手电往变电所的工地里照着，“老甄晚上不在工地？”

“工程都结束了，能白天给看着就不错了，晚上老甄就回家了。”孙所长看了一眼完好无损的大门锁，转身往警车方向走。

“孙所，你看那是什么？”李茂森压低了声音。

孙所长跑过来，顺着手电筒的灯光一看，“快关上手电。”借着月光，可以清晰地看到新建变电所的一扇窗户半开着，窗户的防盗网被撕开了偌大的一个口子，里面仿佛盘踞着黑夜里的魑魅魍魉，口子旁边乳白色的墙上杂乱无章地印着许多脚印。

“茂森，你在这里盯着，我和徐所进去看看。”说着，他们就从另一侧作业门悄悄潜进工地……

现场勘查的结果是，新建的变电所里存放着价值上千万元的机电设备，因为没有正式交付，很多都是没有开箱的未安装机器，室内码放整齐的物资和散落满地的物资形成鲜明的对比，室内窗台、墙面和地上杂乱的脚印，正讲述着一场“被洗劫”的故事。顺着脚印往外走，一直延伸到围墙的排水沟，沟的四周被人为扒开一个很大的豁口。顺藤摸瓜，案发现场墙外的空地上遗留下的三道车轮印，轴距很短，应该是家用型的三轮车或是平板车，动力小行程短，窃贼的活动范围应该控制在附近的甄庄、沈村和谭庄。这里位置偏僻且隐蔽，室内存放的铁路物资极少有人知道，这贼没盯上别的东西而是从排水沟钻进来直奔“主题”去的，熟人作案的嫌疑很大。详细勘察完毕，所长让现场保持被盗后的原状，警车关上警灯，偃旗息鼓地撤离。

回到所里，孙所长就将案情上报公安处，征得上级领导指示后，所支部迅速召开案情分析会。会议刚开始，老孙就让李茂森先提出看法，他想听听大学生的发言。刚开始发现被盗迹象的时候，茂森就有点小激动，没想到刚入警就能碰上“大”案子，马上就能一展身手了。为了这个分析会，茂森还专门写了一份行动方案，煞有介事地给行动取了个代号。他提议，申请警犬队来协助搜捕，并调集附近的监控，查看嫌疑人行动轨迹;这片旷野人烟稀少，要是能用技侦手段，在附近信号基站调查手机信号来源，反查一下手机机主，肯定破案。

孙所长会心一笑，说：“讲得不错，但调警犬搜捕，上技侦手段，有点像拍大片，杀鸡焉用宰牛刀？被盗物资是铁路供电专用设备，其他单位都没法用，只能当废品卖，咱们白天以爱路护路宣传的形式暗访废品收购点，查查销赃源头。茂森提到的调监控查轨迹，这条可行，可以一边查访一边调村庄、路口的监控。这两项工作要在每天的上午完成，抓不到坏蛋，咋分析都没用，下午都养足精神，晚上咱们还是用老办法——蹲点守候，守他。”这是新派出所成立以来，首涉案件，赢得首战胜利的渴望在每个民警的心中滋生。针对现场仍然有大量物资未被窃走为诱饵，以及尚未打草惊蛇、犯罪路线已被锁定等情况，所支部制定了一个周密的行动方案。所长说：“咱们所第一战一定要打响，只要抓到窃贼，沿线村镇都能知道，能起到强大的震慑作用，这比苦口婆心地讲安全、讲护路，效果要强百倍。咱们也有模有样地给这次行动取个代号，就用茂森的提议——‘寒战行动’！”

虽戾必擒

“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感觉脚下的每一寸泥土里都掺进了冰碴子，走访废品收购点的小组摸排了30余处，一无所获，废品收购点负责人法律意识很强，宁可少赚点钱也绝不违法违禁收购铁路器材。调查监控分析轨迹的小组，在附近村镇找到27个摄像头，能回放的只有3个，但都没有夜视功能，这个方向也走不通。寒夜里，茂森那组一连蹲守五天，窃贼像是感到了危机或是放弃了贪欲，人迹罕至的旷野继续杳无人烟。行动仿佛进入瓶颈期，所长向上级保证过，凭借全所之力一定能破案，眼看时间一天天在流逝，案情一点眉目都没有。老孙盯着墙上的日历牌，撸起袖子，“万年历写的今天是黄道吉日，晚上我下厨咱们吃饺子！诸事大吉，今晚一定能抓到！”

寒天冻地的夜幕下，有两个黑影在铁道边的旷野里鬼鬼祟祟，高个黑影影影绰绰消失在变电所围墙下，矮个黑影步履蹒跚地推着一辆板车，亦步亦趋地挪到高个黑影消失处，焦急地等待着。不一会儿高个黑影从围墙排水沟里钻了出来，转身又从沟里拖出一个大箱子，扛起箱子大口喘着气走向矮个黑影，与矮个黑影一起把箱子撂到板车上，转身又钻进排水沟，一趟接一趟像蚂蚁搬家。就在这两个黑影专心致志地“搬家”的时候，周围潜伏的十几双眼睛正在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寒冬腊月的地表，寒气涌上来直刺筋骨，每一个伏在野地里的斗士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消息传到每个蹲守点，大家都各就各位、严阵以待。按照“寒战行动”部署，变电所的位置较高，周围一目了然，便于瞭望且易守难攻，待窃贼完全得手后进入旷野，人赃并获，再收网出击效果更佳……

“抓！”随着指挥终端里所长的一声令下，灌溉渠、矮树丛、草垛里迅速传出振聋发聩的喊声：“警察，不许动！”寂静的旷野瞬间热闹起来，四面八方的警灯像是寒夜里璀璨的霓虹，义正词严的警告像是浩瀚里铿锵的歌声。

“快跑！”矮个黑影拉着高个黑影撒腿就跑。

奔跑在寒夜里的高个黑影，一边跑一边转身叫嚣道：“别多管闲事，不然弄死你们！”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是匕首？还是其他凶器？无论是什么，犯我铁路者，虽戾必擒！

四面埋伏

“警察，不许动！”一组从灌溉沟里冲出来，正面迎击;“警察，别跑！”另一组从矮树丛里冲出来，侧面包抄。东、西、南三面被围，北边是铁道线这个天然屏障，“口袋”在迅速扎紧！两个黑影迅速转向北，往天然屏障——铁道线方向逃窜，那里有个不起眼的铁路涵洞，四周喊声震天，唯独这个涵洞静悄悄，穿过涵洞直通线路另一侧的村庄。胜利在望，过了这个涵洞就是道路错综复杂、四通八达的甄庄村巷。

高个子黑影手里拿的弹簧刀，在月光下闪出阵阵寒气，他边跑边得意地喊：“再追过来就弄死你们！”

首先跑进涵洞的矮个黑影“呀”的一个闷声，被潜伏在涵洞里的所长老孙一个“切别摔”重重地摔在地上，“咔嚓”上拷，矮个黑影被摔懵在地。没想到最后一线生机也被扼杀，只能鱼死网破，穷凶极恶的高个黑影怪叫一声向控制矮个黑影的老孙撞去，猫在一旁的李茂森一个箭步迎了上去，叉臂、别手，高个黑影手里明晃晃的弹簧刀脱手甩出丈远，没有武器壮胆的高个黑影马上就六神无主，茂森立即抱住高个黑影想给他一个背摔，可是黑塔一样壮硕的高个黑影怎么用力都摔不动，高个黑影大口喘着粗气，像烧开了水的茶壶，雾气直喷向李茂森的面颊。他使出蛮劲想要挣脱茂森这个紧箍，一只胳膊从高个黑影脖子后面伸了过来，锁喉，背摔，高个黑影重重地倒在地上，紧接着他又想要爬起来，涵洞外的手电光柱迅速汇集进来，副所长小徐从后面抱住高个黑影的腿，顶摔，压制，高个黑影再壮也顶不住这一连串的擒敌术，只能乖乖地趴在地上束手就擒，李茂森一边敏捷地给高个黑影上手铐，一边调了调执法记录仪的角度，“我们是铁路派出所民警……”

怎么是你

将两个黑影押出涵洞，“怎么是你！”孙所长借助月光看清楚了两个黑影的真面目。

矮个黑影深深地低下头，良久，叹了一口气道：“哎，坑爹啊，儿子好赌成瘾，家里债台高筑、千疮百孔，前段时间我带儿子来铁路工地打点零工赚钱还债，他没干几天倒是惦记上铁路那些值钱的东西了——我一辈子的好名声都让他给毁了。”矮个黑影埋怨道。

“老甄你怎么这么糊涂。一辈子都是村里的老实人、厚道人，今天怎么犯起傻来，跟着儿子一起干这违法的事！”孙所长气愤不已，原来矮个黑影是甄庄村的村民甄厚道，也是这个工地的看守，孙所长没想到老甄这么本分的人竟然监守自盗。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儿子第一次偷，我是反对的。他问我要正门的钥匙，我都没给他。最近一次他偷东西时扭伤腰，我怕他有个闪失，就跟着一起帮忙偷起来。”甄厚道忏悔道。

“都是你这个不肖子干的好事，还拉自己的亲爹下水。”孙所长差点给高个黑影一脚。

“我今晚可是看了万年历诸事大吉，才出来‘搬’的。”高个黑影垂头丧气地没有半点悔意。

“小甄啊，我们也是选的黄道吉日来抓你们的，你这歪行只能选个诸事不宜。哈哈……”大家都让所长逗乐了。“老甄啊老甄，你不是甄厚道，你是真糊涂。跟我们走吧。”

三星连珠

一场擒敌实战打下来，大家像突然决堤过后的空水库，精疲力竭。李茂森押着两个黑影在田埂旁等待警车到来，他还喘着粗气，像是刚跑完马拉松一般。还是老孙有灵丹妙药，眼睛迷离地点着一支“泰山”，呼吸就均匀了。

“娃子，来一口，定定神，缓缓劲！”李茂森接过孙所长的烟，猛吸一口，然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孙所，我刚才大脑一片空白，比高考发卷前的那一秒还懵。”李茂森在回味着刚刚过去的难忘时刻。

所长嘬了一口过滤嘴，快速吐出的烟雾缥缥缈缈地消失在寒冷的夜空，他定了定神说：“懵就对了。人生处处都是大考，懵是大考来临前的准备状态，平时训练有素，考时就有准备，所以考前懵一下，表示啥都不怕！险情来了，不打怵，不退缩，迎难而上就是好样的。”

茂森释怀了，所长真不一般，有如孙悟空般的七十二变，还有如唐僧般的苦口婆心。茂森不顾寒彻透骨，直接幕天席地斜坐在旷野里，久久凝視着天上的猎户三连星。他最喜欢猎户座，那分外耀眼的三星连珠，被古人冠以捍卫平安和喜获丰收的寓意，就像今晚这场寒夜之战，茂森他们为捍卫铁路的平安畅通而喜获丰硕的战果。

“阳和起蛰，品物皆春。”迎着黎明的朝阳，万物在复苏。春天来了，夜再也不会那么寒冷了，但在这个寒夜，济南铁警又打了个大胜仗！

作者简介：李峰，1984年生人，山东滕州人，现供职于济南铁路公安局济南公安处，现为全国公安文联作家协会会员。作品《驻站》获全路公安征文比赛二等奖;散文《铁警老张》荣获全路公安征文比赛三等奖;微电影剧本《再说一次我爱你》在全国公安作品大赛中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