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科幻电影中的邪恶科学家角色识读

2022-07-23 07:39祝秀丽贾海鹏
齐鲁艺苑 2022年3期
关键词:异形基尔科幻电影

祝秀丽,贾海鹏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安徽 合肥 230026)

作为世界上最经典的电影类型之一,科幻电影依托现实科学技术,描述未来世界的可能性,给观众提供了一个真实可期的超现实梦境。但是影片构想出的技术主导下的人类未来并不光明,相反充斥着灾难、恐怖与黑暗,技术异化的可怕故事一直发生,而科技的开发创造者和控制者——科学家们,也多是以负面形象出现。作为科幻电影作品里的经典反派角色,邪恶科学家建构出独特奇绝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他们反衬正面人物,丰富电影叙事世界,强化作品主题表达。正如特纳对电影意义的认识,“从影片的叙事和意义中我们能够发现我们的文化是如何认识自我的。”通过邪恶科学家角色,公众可以更好认识科技、科学家和科学共同体,把握科技的两面性。

科幻电影中的邪恶科学家,属于艺术作品中的科学家形象,能够对公众眼中的现实科学家形象产生影响,那么电影中邪恶科学家故事被讲述的方式、故事背后的深意,需要且值得被关注和探究。但回顾过去研究的历史,可以发现,国内学者对科学家形象的理解与阐释,仍停留在起步阶段,重在解释科学家形象的组成要素和形象特征,如《人民日报》中的科学家形象、城镇公众眼中的科学家形象等,结果都以描述性论证为主。同时这些研究基本分析真实科学家或者正面科学家,对负面和虚构科学家论述较少。

科幻电影中的邪恶科学家,指在科幻题材影片中研究理科类、工科类、医学类、心理学类等学科的角色,一般被称为Professor、Doctor,这些角色出于各种主观原因,对他人或社会造成巨大危害。不同于一般的疯狂科学家,邪恶科学家在特定情节中是存粹的坏人。本文以《化身博士》《大都会》《弗兰肯斯坦》《禁忌星球》《诺博士》《奇爱博士》《超人》《变蝇人》《异形4》《生化危机3》和《但丁密码》等11部科幻电影为分析样本,借助格雷马斯的叙事学理论,从行动模态、行动元模式、符号矩阵三方面解析科幻电影中邪恶科学家角色所形构的叙事模式与担当的叙事功能,进而分析其背后的深层叙事意义。

一、行动模态:追踪邪恶科学家的成长路径

格雷马斯认为,叙事总是从一种平衡向另一种平衡的过渡,利用行动模态能够分析出两种平衡之间转换的过程。所谓模态指“主体对述谓的改造”,简单说就是角色的行为状态改变过程。格雷马斯经过认真分析比对,总结出“产生欲望”“具备能力”“实现目标”和“得到奖赏”四个行动模态。“产生欲望”指主体需要具备实施目标行为的欲望,“具备能力”指主体需要具备实施目标行为的能力,“实现目标”是使主体状态转变的具体行为,“获得奖赏”是主体实施行为后产生结果的评价,四个模态之间彼此关联。通过对11部影片中邪恶科学家模态的梳理,得到表1。

表1 11部科幻电影中邪恶科学家的行动模态

由表可知,邪恶科学家的行为动机都是“实现科研抱负”,或是创造出震惊世界的发明,或是突破知识的边界,但是这种抱负并不是科学引导科学家行动,而是科学家想证明自己、突破自己的私心作祟。邪恶科学家具备“实现目标”的能力大致分为两类:优秀的科学素质、资源支持。科学素质由智商等先天条件和学校教育等系统化专业培训组成,电影中一般用高智商、名校毕业生、职称头衔和他人的赞誉表示;资源支持包括他人的实验物资、金钱和场地支持等。科学家“实现目标”的具体行动是在实验室或者其他隐蔽地点进行各种实验。科幻电影视野下科学对邪恶科学家的加持,主要是让科学家具备实现目标的知识储备和研究方法。“获得奖赏”是最后结果的判断,邪恶科学家均以计划失败、自我毁灭作为结局。

11部电影中的邪恶科学家都存在相似的故事线,遵循着同一种叙事逻辑。这种模式建构多以线性时间为线索,讲述科学家是如何一步步挣脱道德和法律约束,逐渐走向自我灭亡的过程。杨稚田认为,英雄成长能概括成“英雄诞生—英雄验证—英雄建功—英雄崇拜”这一模式,借鉴英雄叙事模式可以概括邪恶科学家的成长模式为“成为科学家(产生欲望)—从事实验—成果失控—走向毁灭”。

二、行动元模式:解析邪恶科学家的关系网络

“行动元模式”是格雷马斯叙事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用于梳理角色复杂关系和理解故事叙事逻辑。“行动元”指表明叙事文本承担各种行动关系“功能”的结构单位,行动元既可以是具体的人物角色,也可以是非人物角色。按照叙事功能不同,格雷马斯划分了“主体和客体、发送者和接受者、帮助者和对抗者”三组对立关系的行动元,三组按序构建成为行动元模式:发送者、客体、接受者在一条轴线上,帮助者、主体、对抗者在一条轴线上。这个模型叙事动线明显:主体想要客体,得到帮助者的帮助或者对抗者的阻挠,获得客体后,把客体送予接受者。

图1 行动元模式示意图

依据格雷马斯的分类标准,对11部电影从主体、客体、发送者、接受者、帮助者、对抗者六大行动元角色划分。有的行动元是个体人物角色,有的是团体角色,还有的是非人类角色。例如《化身博士》剧情设计杰基尔与海德是同一人的善恶两面,但杰基尔和海德各自占据重要情节,装配行动元模式时,视为两个角色处理。除去个体人物角色,非人行动元包括保护地球、追求爱情等主体的各种目标,怪物、隐形怪兽、丧尸和异形等人造怪物,罗比和赫尔等机器人;团体角色包括CIA、保护伞公司、工人团体、地球、人类全体和奎尔族等。将主要角色装入行动元模式后,方便分析科学家在其中的位置,用数字进一步标记,用“E”(The Evil Scientist)代表邪恶科学家,用“G”(The Good Scientist)代表正义科学家。根据以上标准和说明,得到表2。

表2 11部电影的行动元模式

对行动元分布进行梳理能够发现,电影主体主要是两类:邪恶科学家和英雄。当主体是邪恶科学家时,客体是邪恶科学家的个人私欲,接受者也是邪恶科学家自身,对抗者是正义科学家、邪恶科学家的科学发明和正直的普通人;当主体是英雄时,客体为发布给英雄的任务,发送者是邪恶科学家,接受者为全体人类或地球,对抗者为邪恶科学家、变异怪物或者邪恶主宰。邪恶科学家角色主要承担发送者、对抗者、主体和接受者的行动元功能。

若以邪恶科学家为起点,对行动元模式重新梳理,能够清楚发现,电影为塑造邪恶科学家形象,重点描述了邪恶科学家与对抗者、邪恶科学家与帮助者、邪恶科学家与科技发明、邪恶科学家与普通群众等四类,以及邪恶科学家与正义科学家、邪恶科学家与英雄、邪恶科学家与助手、邪恶科学家与邪恶主宰式上司、邪恶科学家与科技发明、邪恶科学家普通群众六组关系,以图表形式演示为图2。

图2 邪恶科学家的行动元关系示意

如果把科学家的实验探索研究,比喻成向前翻滚的汹涌河水,那么科学技术的伦理坚守和科学技术的人文关怀,就是河水的岸堤。科技伦理和人文关怀抵制纯粹意义上的科学研究,因为任何科学都在特定社会环境中进行,必定会给周遭人类带来利益或危害。受岸堤限制的河水才能按照轨道前行,真正造福人类,但是河水一旦泛滥,冲破岸堤的限制,极有可能造成巨大危害,给世界带来灭顶之灾。邪恶科学家的发明研究,就像漫过岸堤的泛滥河水,科幻电影中阻挡河水蔓延的,是坚守正确科学伦理的“正义科学家”和代表人文关怀的“英雄式人物”。

(一)邪恶科学家与正义科学家:疯狂与克制的对峙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推动人类社会向先进方向发展;但是实际进行科学研究的时候,科学家如何坚守科学伦理的红线,做出最合理的伦理抉择?若科学家一味执着于追求科学梦想,无视事物的客观发展规律和人伦道德,缺乏对人类与自然界、宇宙共生关系的准确认识,技术发展给人类的并不会是福祉。霍金虽提出“虫洞理论”,却警告世人不要试图穿越时空、改变过去,否则灾难不可预期。“科学伦理学或人文价值要求限制和控制人类知识进步的最新形式,如果不能禁止,科学家务必谨慎对待。”科幻电影通过“杰基尔博士—兰登博士”“弗兰肯斯坦博士—沃德曼教授”和“莫比乌斯教授—法门医生”的对抗关系,表达当时公众对待科学普罗米修斯主义的看法。

《化身博士》中邪恶科学家杰基尔和正义科学家兰登两人是好友,但是两人科学理念完全不同。影片中两人一共发生两次争执,两次都发生在杰基尔的实验室。第一次讨论杰基尔的实验发明,杰基尔认为自己的科研发明是前所未有的,但是兰登认为杰基尔在玩弄超自然。

第二次争执发生在杰基尔第一次清晰意识到野性欲望的存在后,兰登教授试图说服杰基尔,让他坚守正确的科学观和价值观。杰基尔并没有听取兰登的说教,而是向兰登讲述了其疯狂的“人性分割”研究计划。“这是一种亵渎!”兰登教授不赞同这一想法,愤愤离开实验室;杰基尔则激情满满、夜以继日研究新项目。故事最后,杰基尔变成海德祸害社会。

兰登教授是保守的进步科学家,坚持实证研究;杰基尔与之相反,激进冒险,没有底限地进行知识探索。《弗兰肯斯坦》和《禁忌星球》都有相似情节,弗兰肯斯坦想要用人体创造生命,但在医学院导师沃德曼教授看来是危险的、疯狂的计划(Insane Ambition),事实证明弗兰肯斯坦创造的怪物,对社会造成巨大危害,缺乏管制的科学家,就是社会的暴乱分子;莫比乌斯教授远在外太空,脱离科学共同体和法律法规管制,致使整个冒险队全军覆没。

弗兰肯斯坦、杰基尔、雷恩和莫比乌斯等邪恶科学家,没有底线地追求知识,成为反面案例,被钉在耻辱柱上。这正好契合科学普罗米修斯主义的观点,普罗米修斯可能会是上帝,也有可能是魔鬼撒旦。知识也是如此,合理使用,知识就是福祉;误用滥用,知识就是灾难,烧毁人类全体。文明或灭绝,幸福或危机,全凭科学家一念之间的选择。科幻电影通过邪恶科学家与正义科学家的对抗争执、邪恶科学家的惨败下场,说明知识是有局限的,科学家要对知识的性质和使用持批判态度。人类过分狂热、无边界探索知识,带来的结果,只会是毁灭。

弥尔顿曾言:“人类获取知识像其他许多事情一样,节制是至关重要的美德”,“知识好比食物,同样需要/对胃口的节制,需要了解/人心能够容纳的限度,否则/过度会带来负担,很快将智慧/变成愚蠢,正如营养化为空气”。科幻电影警醒人类,无原则、无边际的科研探索危险重重,要以谦卑之心、谨慎之态,在知识海洋遨游,学应有尽。

(二)邪恶科学家与英雄:道德约束人欲

“人是狼还是羊?”埃利希·弗洛姆辩证讨论,得出人是“堕落综合征”和“生长综合征”的综合体,合适时机下人会爆发出暴力或者仁慈的心理特征。但本质层面,人是欲望的存在,“一切所作所为都逃脱不了欲望的驱使”。科幻电影中“诺博士—詹姆斯·邦德”“卢瑟博士—超人”“赛斯·布朗多博士—西塔希斯”和“艾克萨斯博士—爱丽丝”等对抗关系,映射出人类与自身野蛮邪恶欲望的对抗过程,詹姆斯·邦德、爱丽丝和超人等英雄式人物,站在普通人立场,维护着社会的整体利益,诺博士、卢瑟博士等反派科学家,站在人类的对立面,被非理性的欲望控制。

《生化危机》系列电影中,保护伞公司力图成为地球的绝对主宰,故意释放G病毒把人类变成丧尸,再拟计划一锅端消灭全体丧尸,待保护伞高层被唤醒后,彻底统治世界,达成灭世重生的人类灭绝计划。弄巧成拙,致使地球末日到来。艾克萨斯博士是保护伞公司科技部的负责人,也是保护伞公司的绝对拥趸,负责原体爱丽丝和驯化丧尸计划。通过给丧尸注射从爱丽丝血液提取的血清,压抑他们嗜血天性,驯化他们成为保护伞的武装力量。艾克萨斯博士并不在乎实验中多少爱丽丝克隆体、幸存者和助手丧生,他只关心自己的欲望野心能否实现;人类最终会不会灭绝、世界最后如何,并不在其考虑范围。女英雄爱丽丝血液与T病毒融合获得异能,免疫丧尸病毒感染,同时精通枪械操作、格斗战术等多项技能;电影中她多次拯救幸存者,破坏保护伞公司计划。最终,艾克萨斯博士死在爱丽丝克隆体之间的合作下,驯化丧尸计划就此落空,爱丽丝成功阻止其邪恶欲望。电影《诺博士》中,诺博士是幽灵党(SPECTRE: Special Executive for Counter Intelligence Terrorism Revenge Extortion)成员,意图控制世界,但蟹岛控制基地被詹姆斯·邦德特工炸毁,计划落空。《大都会》《超人》《变蝇人》《异形4》和《但丁密码》等电影都是类似情节,邪恶科学家的疯狂欲望,被英雄们成功阻止。

贪嗔痴本凡人常事,满足私欲还是服从道德,两者发生矛盾之时,人性自然发挥作用;人性必然存在弱点,但也保留着向善一面。电影利用特征明显的反派角色,放大显化这种微妙的善恶斗争,这也是剧情发展和主旨暴露的必要环节。邪恶科学家为个人私欲挑起事端,英雄们迅速成长奋起反抗,科学家最终计划失败,走向自我毁灭。邪恶科学家掌握毁天灭地的力量,但正义力量终将其覆灭。科学家的惨败下场,体现出电影创作者的善恶倾向性,也告诉世人,人性向善。

(三)邪恶科学家与助手:权威的盲从

科研助手是科学家身边重要角色,起到反衬和烘托邪恶科学家形象的重要作用。邪恶科学家单打独斗情况较少,助手是研究过程中的重要辅助力量。《弗兰肯斯坦》中,弗兰肯斯坦助手是驼背弗里茨,头发蓬乱,服饰简陋邋遢,服从弗兰克斯坦命令;弗里茨畏惧死人,害怕实验室的骷髅模型和十字架上的刑犯尸体,但依旧跟随弗兰肯斯坦,去坟场盗墓、刑场盗尸、医学院偷盗实验大脑。弗里茨天然排斥弗兰肯斯坦创造的怪物,但全力辅助弗兰肯斯坦的创造实验,最终被怪物杀死。《异形4》中,乔纳森·格迪曼博士是雷恩博士的副手,也是奥瑞戈军事研究中心的二把手。格迪曼博士恐惧异形,但被雷恩博士的异形开发潜力无限观点说服,孵化出进化版本异形,最终被异形寄生。《化身博士》中,普罗是杰基尔的仆人,完全服从杰基尔。杰基尔变身海德后,做出各种荒唐行径,普罗感觉奇怪,但并不阻止。《超人》中,卢瑟博士助手奥提斯;《诺博士》中,诺博士助手登特博士;《生化危机3》中,艾克萨斯博士助手斯莱特;都是相似情节设定,无条件服从邪恶科学家命令,不管命令是否合理。

邪恶科学家代表权力和权威,助手是追随者,完成科学家的各种安排。但是科学家所有的不合理要求,都要满足吗?科幻电影通过邪恶科学家和助手的关系展示,告诉观众,掌握科学知识,并不意味掌握真理,不可盲信权威,对事物需要有自己的判断。

(四)邪恶科学家与反派上级:知识与权力的合谋

邪恶科学家阵营中,另一类不可忽视的角色,是科学家的上级,如《大都会》中,大都会主人强·弗莱德森;《异形4》中,奥瑞戈军医太空船船长马丁将军;《生化危机3》中,保护伞公司主席韦斯顿。一般类型片中,反派角色若获得一定资本,便预谋做坏事,迫害无辜人群,凭此作威作福获利,但是上述电影中的这些主宰式的反派,本身已经具备强大力量,他们不满足眼前既定的好处,要求科学家提供更为先进的科技力量。获得技术支持的主宰式反派欲望膨胀,大肆杀戮,有统治地球的野心。也就是说,被科学家帮助的主宰式反派十分强悍,他们的社会危害性更强,影响范围更广,膨胀的野心,为他们装备了更为贪婪的动机。

影片中邪恶科学家与邪恶主宰式反派合作,不加控制便会造成末日级灾难,这一关系也投射出无良资本、权力机构与先进知识的合谋,无异于社会危机;但邪不胜正,强大无比的反派最后还是败阵,受到制裁。科幻电影试图以这样的过程,让观众明白科技的好坏,在于使用者。

(五)邪恶科学家与科学发明:科技失控

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开启了造物题材科幻的基本情节结构:“科学怪人创造出怪物,怪物失控伤害世人”。尽管这类电影故事中的主人公、被创造怪物略有不同,但是背后意蕴保持一致。《异形》中,雷恩博士利用瑞普利克隆体培育出异形,并认为异形能像宠物一样被驯化;实际上异形不仅不可被驯化,还试图劫持飞船前往地球。《生化危机3》中,艾克萨斯博士也试图驯化丧尸,但是丧尸嗜血天性无法被克服;保护伞公司创造出丧尸,也找不到合理方法处理丧尸。《变蝇人》中,空间传送机并未按照计划,把赛斯博士传送,而将博士与苍蝇基因融合,把博士变成巨型苍蝇式的怪物。《禁忌星球》中,奎尔族人哪怕文明程度远超人类世界几十亿年,智慧教育机器也能使其全族灭亡,而莫比乌斯教授使用该机器覆亡探险队全体。

邪恶科学家无意间打开潘多拉魔盒,却无力控制魔盒和规避魔盒的负面作用。斯蒂格勒提出过一个问题,“如果世界由技术和技术权力来定义,那何为世界?何为人?”技术快速发展颠覆了单纯的技术工具化观点,技术应是有自身逻辑的自治系统。人类社会长期追逐工具智能化的目标,可是越先进的工具,意味着更多的不可知和不确定,未来世界充满科技发展带来的“黑箱”,人处于各种不可预测的“技术整体”中。如此情形下,机器很容易失控,人也会陷入被动境地。

人本观念下,工具要归属人类,促进人类幸福。技术背叛的构思,蕴含着普通人和电影创作者对科学失控的担忧,能否信任科学,能否信任科学“黑箱”。科幻电影通过邪恶科学家的失误和怪物的失控提醒观众,关注科学所发挥的巨大作用,也要警惕科学的“双刃剑”效应。

(六)邪恶科学家与普通群众:生命的漠视

科学家一心钻研,力求突破已有知识的藩篱,却对社会人伦鲜有关注,出现信奉工具理性,而忽视价值理性的问题。当新技术问世,社会文明还没有发展出和新技术相配套的相关伦理,社会平衡被打破,社会秩序亟待维持。伦理缺失的科学家们,在社会失序的作用力下人性畸变,无道德底线地肆意妄为。《奇爱博士》中,奇爱博士设想核战争爆发后的末日世界,应该是由精英主导,女性像牲畜一样沦为生育工具,普通男性在核辐射下放任自灭,不配得到政府的庇护,世界需要被清洗。《异形4》中,在邪恶博士梅森·雷恩看来,人类只是培育异形的工具,普通人的性命无关紧要。

当非理性的技术发明与极端的利润追求相结合时,正义与邪恶边界变得模糊,造成天才科学家人文关怀的缺乏。极度漠视生命的邪恶科学家们创造出的科技发明,大都偏离了服务人类的基本目的,悲剧的发生不是意外。被技术奴役的科学家,丧失基本灵性,漠视生命,人不再是人,变成追求知识的工具。

警惕技术风险,不仅是警惕物质世界的毁灭,更要警惕技术崇拜引发的病态心理状态,以及“人类尊严与生存意义的丧失或损坏”。邪恶科学家的故事,提醒世人要牢记研究科学技术的初衷,避免科学家对生命的过度冷漠。科学技术应为生命服务,敬畏生命才是社会发展的基本守则,生命才是人类生存的基础与前提。

三、符号矩阵:邪恶科学家的悲剧归因

格雷马斯从意义关系的二元对立出发,提出了讨论叙事意义生成的符号矩阵。具体建构逻辑为:若语义轴“S”存在,那么肯定存在和S为矛盾关系的s,s也可用语义轴表达为s1和s2的形式化对立,S和s聚合,彼此之间用语义轴连接,可超越二维存在形态,形成符号矩阵。

图3 符号矩阵示意图

符号矩阵是意义的基本结构和公理系统,能将动态叙事静态定格化,帮助研究者理清文本的最核心关系,寻找到文本最真实表达。符号矩阵是事物意义生成的基本模型,利用符号矩阵,能通过叙事文本的人物关系,发掘人物行动逻辑所形成的稳定结构关系,由此找到一个类型,“给叙述性编写一套语法规则”,并能够利用角色模态的“复因规定及其加减法来计算发生在某一个确定叙述程序中的种种转化”。在格雷马斯看来,符号矩阵“不仅能揭示意义的存在方式,而且它作为整合模型一旦被赋予实际内容,便可以被应用到许多不同的领域中去”。

(一)科幻电影的符号矩阵

根据符号矩阵的生成原理与逻辑,可推导出科幻电影基本上围绕“科技与文明对抗矩阵”“意识形态对抗矩阵”两个符号矩阵展开。

1.“科技与文明对抗”矩阵

图4 “科技与文明对抗”矩阵示意图

人性正负面的拉扯,组成了矩阵的基本语义轴。作为补充项,文明与科技的对抗,是另一对重要的语义对立项。人本来就是天使和恶魔的化身,双方一直处于互相对抗过程,始终有一方占据上风。当人性正面一面占据上风,所作所为契合集体利益;但当个人产生邪念不契合社会公德,并为实现这一邪念付诸行动之时,人性负面占据上风。文明、道德、伦理等能够起到约束作用,让人们在规范之内行事。而科技快速发展打破社会原本格局和秩序,与传统人伦和文明、道德产生冲突。

人性正负面的拉扯,可以发生在同一个角色身上,如《化身博士》中,杰基尔在压抑欲望和释放顺从欲望之间挣扎;《弗兰肯斯坦》中,弗兰肯斯坦在创造与毁灭之间徘徊。人性拉扯也可以在多个角色之间发生,电影将人性负面外化,如《异形4》中的异形凶残冷漠且极其强大,疯狂肆杀人类;《生化危机3》中,感染病毒发生病变的人类失去理智,单纯嗜血嗜肉。此外,人性拉扯还会发生在角色与观众之间,最明显的例子是《奇爱博士》,电影全员腐败,口口声声标榜倾向和平的管理阶层,实际上都是战争狂徒,与经历“二战”和“冷战”的观众形成对立。

2.“意识形态对抗”矩阵

图5 “意识形态对抗”矩阵示意图

英雄主义和恐怖主义的对立,组成了矩阵的基本语义轴。东西方(资本主义与共产主义)对抗,是另一对重要的语义对立项。“个体英雄”是科幻电影打造的核心。坏人们为一己私欲肆无忌惮进行破坏,引发社会恐慌;到了关键时刻,英雄挺身而出,以最小的代价拯救全人类、拯救人类文明。电影中英雄的价值理念体现在:“追求正义、自由与契约精神的结合”,具体角色如《大都会》中的弗雷德,《超人》中的“超人”克拉克·肯特,《诺博士》的“007侦探”詹姆斯·邦德,《异形4》的“女英雄”瑞普利以及《生化危机3》的“救世英雄”爱丽丝等。“恐怖主义”立场完全相反,为衬托“英雄”而存在。

英雄主义和恐怖主义各有其存在语境,电影使用东西方(资本主义与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对抗。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本质上是一种群众史观、平民主义价值观,这与资本主义资本逻辑至上、社会达尔文主义、精英主义的价值取向形成明显对立,因而西方世界排斥东方世界,对共产主义保持意识形态敌意。世界科幻电影一直以来多由西方世界把握话语权,故把东方打造成为恐怖主义温床的影像形象,这是西方科幻电影的意识形态表达,明显是对共产主义的敌视和歪曲,西方总是把东方作为假想敌,锁定自己的打击目标,并由此推动资本主义竞争。

(二)矩阵中的邪恶科学家:人性的离场与回归

科学误导科学家。邪恶科学家信奉技术中心主义,该思想认为所有的科学技术都是好的,都能够便利人类生活,赋予人类操控自然的强大权力;人类绝对依赖科技,技术革命带来人类文明进步,利用技术人类可以解决所有问题。无论从“唯理论”,还是“经验论”出发,这一想法经不起任何推敲。科学家过度相信技术的正面效应,技术永远不会冲击社会文明。邪恶科学家坚信掌握最尖端科技,就能拥有所有利益和掌控一切,可惜就像妄想点石成金的国王“弥达斯”,最后科学这把“双刃剑”,狠狠刺向科学家自己。

科学催化人类邪念。《化身博士》中,杰基尔博士给自己设计了一个实验:发明一种药剂,把自己身体中的兽欲与本体部分分离,这样兽欲部分可以寻欢作乐,满足放纵的需求,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名望和地位。人欲和兽欲各取所需,互不干涉。可惜代表兽性的海德,逐渐占据上风,杰基尔最后无奈选择自杀。科学技术给内心邪欲的释放,提供可能的渠道,规矩体面、受人尊敬的社会上层绅士,变成半人半兽的丑陋怪物。如果杰基尔不懂科学技术,或许他能一直压制自己的兽欲。科学技术提供一种可能性,让科学家内心的一些不可能实现的邪念,变成现实。

科技分离人性,失去人性的科学家无比危险。在人性正负面的互相拉扯中,邪恶科学家自认为掌握关于世界的真理,他们开始抛弃人类情感和感性认知,仅凭借掌握的知识,去确认自己的身份。科学使得科学家与公众分离,也使得邪恶科学家们,无法站在大多数人的立场,做出判断。这样的人物无比危险,如《异形4》中的梅森·雷恩博士,一心一意想要把异形送回地球,可影片中所有角色,哪怕是异形行动的发起者马丁将军,也在阻止异形的造反。雷恩博士已经不认同自己的地球人类身份,只把自己视为异形的开发利用者。雷恩的举动完全契合《美丽新世界》的反科学乌托邦观点,“机械文明社会是无所谓家庭、道德和个体主观意念的,人与人也根本无所谓什么真情实感,人性早在机器的碾压下销声匿迹”。

谁在犯错?科学技术终究只是一种工具,操纵和滥用科学技术的科学家,才是最终的罪魁祸首。真正恐怖的从来不是炸弹、异形、丧尸、病毒、机器人等,真正恐怖的正是人类本身,影片隐喻的地区冲突、人性冲突、工具异化、种族歧视等问题,才是叙事重点和意义所在。邪恶科学家的所作所为,其实是现实世界人类文明进程中,各种暴行和恶行的映射:纳粹对犹太人、殖民者对美洲土著、日本对中国、殖民者对非洲人民的种种暴行,核战争问题、转基因问题、克隆问题等引出的社会问题。

人间终究是人间。杰基尔、莫比乌斯、赛斯·布朗多等人在生命最后一刻,面对惨重代价,人性回归,主动毁灭自己,阻止更大灾难的发生。罗通、诺博士、卢瑟、雷恩、艾克萨斯等执迷不悟,最后一刻仍要奋力一搏,却被代表正义和良知的英雄们阻止,挽救人类于一瞬之间。人间仍然是人间,文明、伦理、道德、法律,维系社会正常运行。邪恶科学家永远不可能摆脱社会约束,总会有正直人士,觉察人类邪欲,捍卫公平正义和道德良俗。

结语

电影是对人类现实的观照,科幻电影也不例外,虽然讲述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也是对真实社会的关注。科学家之所以能误入歧途,对他人、对社会造成巨大危害,不在于他们本身所具有的聪明才智和科学知识赋予他们的能力,而在于他们在与自身、与他人、与社会交流沟通过程中,获得错误的认知或者做出错误判断,进而一步步在犯罪道路上越走越远。不能单独将科学家邪恶的所作所为,视为故事发展的需要,要结合故事发生背景和具体的场景来解读。应思考科学家为什么会犯错、科学如何被合理使用、公众如何看待科学和科学家,这才是建构邪恶科学家角色的本质所在。

尤其是在当下,人类越来越依赖科技,不少人还坚信唯技术中心思想,“只要依靠科学技术,就能够自然而然地建立起一个幸福美满的社会”。实际生活中科学负作用越来越明显,各种科学危机事件会随时发生。将科学技术与社会的内在关联忽略,把科学的负面效应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会给公众认知带来各种偏差。公众会下意识认为,科学是权威的,科学家是不会犯错的。当科学家在对公众事务讨论时发表错误言论时,会引发公众强烈不满,而科学家从此再也不敢发言。如此恶性循环之下,科学家进行科普的难度骤增。邪恶科学家形象的存在,能够让公众清楚意识到科学的两面性以及科学家并非完美无缺,从而改善公众对科学家的认知,让公众更加理解科学家、理解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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