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义可见与重塑交流:作为媒介实践的抖音模仿行为研究

2022-08-15 04:30苏士梅
中国传媒科技 2022年8期
关键词:模仿者媒介对象

韩 铭 苏士梅

(河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作为我国影响力最大的短视频社交媒体,抖音的月活用户截至2020年12月已经高达6亿。[1]抖音平台上发布的视频既有追求独特个性的原创作品,又有大量模仿视频(即用户重复他人行为并在平台上进行发布),这种模仿视频越来越引起学者们的关注。当前关于模仿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方面聚焦短视频中的模仿行为,认为模仿是用户个性表达的方式[2],或是文本再生产的形式。[3]另一方面从媒介视角探究模仿,或将模仿作为一种手段,强调模仿在跨媒介叙事中的作用[4],或是讨论媒介在模仿现象中的资本运作功能。[5]然而,网络时代的模仿现象不仅是静态的内容特征或媒介特色,而且是用户动态实践的表现与结果。模仿是对他人行为的复制,模仿行为必然涉及与他人的互动。同时,网络时代的模仿是人与媒介合作的实践,模仿行为与媒介密切相关。那么模仿行为与媒介之间有什么交互关系?持续大量发布模仿视频的真正动因是什么?这些模仿行为对个人及社会关系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对这些问题的挖掘有助于洞悉模仿现象背后的本质及模仿行为的真正动因。

1.作为媒介实践的模仿

“媒介实践”这一概念是由英国学者尼克·库尔德利提出。他认为“媒介实践已经不被视为客体、文本、感知装置或生产过程,而是人们在其所处的环境中所做的与媒介相关的行为”[6],也就是说,媒介实践不只是媒介对人的影响,也是人操作、使用媒介的行为,偏重于人与媒介的合谋,包括人基于媒介的实践以及媒介实践对其他实践的影响。[7]由此看,媒介实践是一个系统概念,指人们与媒介相关的行为;媒介实践也是一个关系概念,不仅涵盖人与媒介的合作,而且也包括了不同媒介环境中人们的行为对其社会关系及实践的影响。

模仿行为与媒介之间有一个发展嬗变的过程。从溯源看,自从有了人类,模仿就存在了。模仿本身是一个载体,是表达与记录经验的形式。[8]前口语时代,人只能依靠肢体动作来完成对他人行为的复制,从某种意义上讲模仿是一种生存与沟通方式。口语时代,语言的出现为人们的沟通提供了有效条件,人们借助于语言来实现模仿,为模仿增加了更多的维度。前口语时代和口语时代主要以面对面的模仿为主。此时的模仿是一种彼此近距离可触的行为,是一种身体在场、媒介缺席的互动表达。大众传播时代的特点是专业媒体向公众传播信息,人们就此完成信息的接收,为人们提供跨时空模仿的可能。大众传播时代的模仿,一旦存在时空区隔,模仿行为虽仍存在但模仿互动难以实现,此时的模仿只是一种单向的模仿,是没有对话的“独白”。同时,人们的模仿符合塔尔德的“由上到下”的单向流向——模仿风潮从上层流向下层。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媒介融入人们的生活,人们与媒介的界限愈渐模糊,模仿成为人与媒介普遍合作的实践。简言之,媒介的出现与发展影响了人们的模仿行为及模仿者之间的关系。

作为媒介实践,抖音用户的模仿行为具备了新的特征。第一是模仿时空的交互。用户基于抖音,共享视频母版、相似的动作、相同镜头,形成了用户之间的跨时空互动。第二是模仿行为的聚集与互文。由于模仿者常常利用平台道具进行模仿,平台道具之间的相似性,加之不同道具使用用户的重叠,常常出现模仿主体的重合、模仿内容的呼应,形成了模仿主体、内容的多重互文。第三是模仿的多主体与多流向。以往的模仿更多的是从高到低流向的模仿,比如平民对贵族的模仿、农民对市民的模仿等。在抖音模仿实践中,既有由高到低的模仿趋向,又有由低到高的模仿流向,模仿流向的增多,模仿主体也日益丰富。

2.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取滚雪球抽样的方法,以半结构访谈为主。自2021年4月15日至7月15日,研究者共接触和研究了32名对象及其在抖音上发布的模仿视频。研究者先从自己身边符合条件的朋友中开始研究。有鉴于持续大量的发布模仿视频是一种长期行为,因此,在抖音上持续发布模仿视频一年以上(包含一年)的普通用户成为选择研究对象的条件,然后又请符合条件的访问对象向研究者介绍更多的研究对象。

研究对象年龄分布在18岁到60岁之间,在职业、年龄、身份、居住地和模仿类型等方面尽量考虑研究对象的广泛性和代表性。研究对象既有来自北京、郑州等直辖市和省会城市,也包括开封市、焦作市等地级市及周边农村地区。他们的身份包括大学生、研究生、公司职员、记者、教师、家庭主妇、农民等,他们中发布模仿视频最多的有1299个,发布模仿视频时间长度最多达43个月。

本研究聚焦的模仿并非塔尔德所说的“泛模仿”——几乎一切社会的相似性都来自模仿。[9]而是指在抖音平台上有意识重复他人动作且公开发布的用户行为,那些只是背景音乐相同但是展示行为不同的用户及其实践不在研究范围内。

访谈对象基本情况姓名编号 性别 年龄 职业 使用抖音时间(月) 发布视频总量 模仿偏向 内容类型1 女 24 研究生 40 58 舞蹈动作 个人2 女 21 研究生 18 54 表情 个人3 男 22 大学生 19 43 动作 情侣4 女 45 普通职员 13 34 特效、唱歌 个人6 女 27 家庭主妇 33 137 搞笑 个人、孩子7 女 54 个体户 31 122 广场舞 个人8 男 24 研究生 26 78 表情 个人9 女 27 记者 33 94 特效 个人10 女 24 研究生 39 64 特效 个人11 女 28 研究生 18 19 舞蹈、特效 个人12 女 22 研究生 21 39 照片 个人、家人13 男 29 普通职员 19 37 跳舞 个人14 女 38 家庭主妇 12 40 唱歌 个人15 女 63 退休人员 19 130 跳舞 个人、朋友16 女 28 教师 37 61 特效 孩子17 女 27 公司职员 33 94 特效、唱歌 个人18 女 24 公司职员 39 43 跳舞 个人19 女 19 大学生 12 27 搞笑 个人、室友20 女 18 大学生 13 14 剪辑 个人21 女 36 农民 12 60 特效 个人、孩子22 男 37 教师 14 53 唱歌 个人、家人23 女 43 农民 15 57 唱歌 个人24 女 54 会计 23 162 唱歌 个人、工作25 女 57 个体户 36 447 特效、唱歌 个人、孩子26 女 50 个体户 15 155 跳舞、唱歌 个人、家人、姐妹27 女 70 个体户 12 136 唱歌跳舞 多为个人28 女 32 家庭主妇 29 109 口型、动作 个人、孩子29 女 28 家庭主妇 39 545 唱歌、特效 个人、孩子30 女 55 农民 30 401 唱戏、对口型 个人31 女 53 个体户 18 1299 特效、唱歌、唱戏 个人32 女 40 个体户 26 150 特效、唱歌、跳舞 个人

抖音用户的模仿属于个人实践,具有一定的私密性、关联性等特点,个人不会向他人轻易展示自己模仿的过程及与他人的互动。另外,抖音用户的模仿视频虽已公开,但是模仿发生的过程,包括与他人的互动等由于模仿行为的结束,很难完整呈现。因此此次研究主要采用半结构访谈的研究方法,协助研究对象根据已发布的模仿视频,使其回顾模仿的整个过程,包括模仿心理、发布情境、模仿感受,以及与他人的互动等,并且要求研究对象解释模仿行为的原因。

3.定义可见:启动模仿

人类的行为,往往伴随着对事物的认知。模仿不仅是对他人肢体或表情的复制,也是一种看得见的媒介实践。模仿成为一种可见的表演,模仿实践中模仿者不仅可以看见自己,也成为他人看见的对象。作为主动表演的行动者,如何定义这种“可见”不仅体现了模仿者对模仿行为的认知,也成为启动模仿行为的前提与内在动力。

3.1 可见即展示:身体的表演欲

媒介的发展不仅表现为传播内容的丰富,而且媒介形态的变化也是其重要的表现——由横屏(电视)变为竖屏(手机)。从表面上看,媒介的形式变化影响了人们的视觉观感。实际上这种改变不仅对人们的观看方式与习惯造成了影响,而且观看视野的限制也使得竖屏更加凸显了“人的身体”,激发了人们身体展演的欲望。加之抖音模仿实践的进入门槛低、操作简便等也是激发模仿者表演欲的重要外部因素。19号采访对象表示“模仿的内容都比较简单,自己也容易学会。”

用户通过模仿使少于表现或没有镜头权利的他,走向表演舞台。人们以往就有的表演欲得到了释放的出口。1号访谈对象表示“我是需要展示的,如果没有展示的平台,我可能就很少仿照别人的样子做一些舞蹈动作。”用户在他人看得见的模仿表演中,自我的展示欲有了满足的可能,进而启动模仿行为。另一方面,用户通过模仿得到的自我认可也是强化用户每一次开启模仿表演的动力。28号采访对象表示“通过简单的模仿可以让自己展示不擅长的舞蹈,增强了自信。”

3.2 可见即力量:期待凝视

采访中发现,模仿者总是以获得较多关注度的用户作为模仿对象,用户在开始模仿前,期待可以像模仿对象一样,获得较多的关注。3号访谈对象表示“当我看到他获得十几万人的点赞量,觉得我也可以做出那样的动作,就会学着他的样子拍一拍,希望可以收获关注。”尽管模仿者在复制他人的动作或表情,但在他看来,自己仍是独一无二的。“即使是模仿别人的,但是每个人毕竟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1号访谈对象说。对他人凝视的期待加之自身模仿的独特性成为想被他人看见的动机。

当模仿成为一种普遍可见的表演方式,无论个人是否积极寻求被看见,其实都已卷入了表演的网络中,只是表现形式不同而已,比如相对沉默或私密的观看者、积极互动的评论者等。模仿者深谙其中的私密观看所形成的关注,产生与潜在陌生对象互动的期许,于是生发随机走红的欲望——成为一夜走红的网红或拥有百万级点赞量、观看量的视频。29号采访对象表示:“看见别人拍的视频,有那么多的点赞量,而且我也可以拍她拍的那种视频,哪天我一不小心也红了。”对用户来说,可见度越高越有机会建立新的社会关系。[10]普通用户也期待可以成为他人关注的对象。

3.3 可见即弥合:替代性补偿

模仿是一种即时的、超镜像的呈现,用户在匿名保护下体验不同的角色,弥补用户在现实中的缺失。比如年龄差距(13号采访对象)、身份差距(2号采访对象)、身材差距(6号采访对象)等。“自己特别喜欢女团,但是,又不可能成为女团,就经常模仿喜欢的女团跳舞,希望在这里可以暂时满足自己的愿望。”6号访谈对象说。无论是“美女人设”(2号访谈对象)、“舞蹈达人”(24号访谈对象)还是“油腻男孩”(8号访谈对象)都在模仿中得到实现。用户通过模仿,在体验他人角色中弥合现实差距,取悦自己。

另外,用户通过即时呈现的模仿形成一种超镜像的自我陪伴。用户在比较孤独的情况下,拍摄模仿视频的频率较高,用户将模仿实践作为一种自我陪伴的方式。17号访谈对象表示“自己经常在无聊的时候拍一些模仿视频,欣赏自己的美貌,沉迷其中。”可以看出,用户从模仿实践中得到替代补偿,如同亚里士多德所每个人都能从模仿中得到快感。[11]同时这种快感又强化了模仿的动机。

4.重塑交流:锚定模仿

用户通过模仿构建的媒介实践,不仅增加用户表演可见的渠道,而且也丰富了自我对话的策略、重塑了与他人连接、互动的方式。这也解释了用户持续不断进行模仿的主要原因。

4.1 自我对话的策略:合谋与分歧

人的心灵是由一个内部对话机制构成的[12],是一个人与自己进行相互作用的过程。模仿实践也包括自我对话的机制。模仿实践中的主我是一种感性的审视眼光,客我是视频中模仿行为的镜像呈现,用户在主我与客我的对话中完成模仿。在访谈中发现,自我对话贯穿模仿实践的整个过程。

在模仿之前,用户会根据自身的特点或需求选择模仿行为[最近较热门(1号访谈对象);与自我气质相符(2号访谈对象)等]。在这个阶段,想象的互动在主我与客我的对话中发挥重要作用。“浏览别人的视频时,想象中以为自己也长这样,认为自己扭出来一样好看,就会拍一拍。”17号访谈对象说。想象的互动既作为选择模仿视频的第一关口,也作为自我对话的开始。在模仿行为结束后,模仿者角色发生变化,由模仿他人的行动者变为自我表演的观看者与欣赏者。“自己会不停地观看,感觉视频中的自己太美了!”1号访谈对象表示。用户在主我与客我的对话中审视自我、肯定自我。

同时,用户在结束模仿之后经常会浏览以往发布的模仿行为,“经常会看自己以前的视频,可以想起那时候的事情。”2号访谈对象表示。“看着以前的模仿,能回忆起那个时候的心境、情绪。”9号访谈对象表示。用户赋予了模仿行为个人的情感与思绪。“在我看来,我作品里的模仿视频是对我个人的记录,在对于一些现在看着不太好的视频会设置为不可见或删除。”8号访谈对象表示。模仿行为不仅成为用户不断欣赏的表演,也具备了主我与客我不断协商后记录回忆与成长的存储功能。

值得注意的是,少数用户中也存在否定意味的对话。如果模仿视频的浏览量、点赞或评论没有达到用户预期,会打击用户的积极性,甚至做出放弃拍摄的念头。“第二天早上睁眼就打开抖音看我的观看量,谁知道就不到200人,好失望啊,对自己的拍摄的视频产生怀疑!以后再也不拍了!”29号访谈对象说。主我与客我分歧后的对话偏消极,产生了主我与客我的分歧,会引发自我怀疑,甚至产生形象的撕裂感。

从模仿者自我对话的整个过程可以看出,在模仿行为的挑选与拍摄中,用户的情绪较为积极,而在模仿行为公开后,一方面增加了用户自我对话的机会与渠道,在自我欣赏与肯定中持续拍摄模仿视频的动力。另一方面也会增加自我对抗的风险,比如形象的分裂造成自我感知恶化。这也是少数用户表演欲望强,但持续性较弱的重要原因。

4.2 准社会互动:新的连接方式

模仿实践凸显模仿者身体、表情、动作,一方面弥合了个体基于身份、性别、阶层等的差异,为模仿者的互动交流减少了障碍,增进了沟通的流畅、自由。另一方面,也增加了用户基于可控表演的展示策略。

访谈中发现,访谈对象个人账号中基于现实中原本认识的具有强连接关系的抖音好友并不多,点赞与评论多是素不相识的“抖友”。用户通过模仿表演,控制他人对自我的可见范围与可见内容,进而实现自我可见的预期交流。模仿的展示策略在与陌生人交往中体现尤为明显。模仿者对陌生人的展示策略主要表现在,模仿者会尽可能通过服装、头饰、表情、动作等来策划自我的可见,尽可能还原被模仿对象的表演。“和陌生人的交往没有什么社会联系,我想展示的样子就是让你看的内容。”8号访谈对象表示。用户主导下模仿行为的统一性实现了模仿者形象的维护与延续,策划了与陌生人互动的独特方式。

相比熟人,模仿者更接受来自陌生人的认可。“陌生人和我又不认识,人家夸我,肯定是因为我拍得好,或者我太好看了。”22号采访对象表示。模仿者认为现实好友由于面子而给自己点赞,并非是一种真实的肯定。“现实中的好友因为了解自己,我觉得他们不太相信自己的某种展示,觉得他们的夸奖是一种礼貌性的‘捧’。”1号访谈对象表示。另外由于模仿实践中陌生人表达比较直接、流露的情感也相对饱满,这进一步强化了模仿者对与陌生人互动的接纳。“他们会在我舞蹈模仿视频中说,哇,你的眼睛好好看、你的眼睛会发光耶,这种夸赞让我觉得特别开心。”2号访谈对象说。陌生人的积极反馈往往会增加模仿者持续模仿的动力,“下次要拍得更好。”10号访谈对象表示。

除了形成与陌生人的独特互动,与平日较少联系的朋友基于自我表演的交流,不仅可以帮助模仿者维系现实关系,而且构建了一种低成本、氛围轻松的交流方式。“有一些我的学姐学长,通过点赞评论我的模仿视频进行互动,彼此知道在关注就好了。”4号访谈对象说。“我觉得基于我发表的模仿视频或者评论别人的模仿视频交流比较简便,不用像微信上需要有一个完整的对话,不用一些开头语,聊天过程,结尾ending等,不费时,聊不下也不尴尬。”18号访谈对象说。抖音模仿的交流,互动框架比较自由,交流的时间成本较低,不仅维系了弱关系的连接,也重塑了与弱关系朋友的连接方式。

4.3 精细实践:熟人的再管理

倦怠是一种主观感受[13],在社会交往中由于个人社交能力产生社会焦虑,进而回避社会接触。[14]人们经常通过精细化的实践来缓解倦怠,精细化的实践主要指用户对社会关系尤其是熟人交往的再管理。

访谈中发现,模仿者与熟人的交往策略要多于他与陌生人的互动。模仿者担心模仿行为塑造的形象与他人所熟悉形象产生割裂而出现尴尬,“在现实中如果自己做作的表现被别人看到之后会觉得尴尬,感觉被揭穿了(因为熟人了解的是另一面的自己),虚拟世界的我与现实中认识的人看到的我是两个我,所以熟人观看自己的做作模仿视频,会觉得无比尴尬。”11号访谈对象表示。所以模仿者通过自我可控范围内的关注与被关注,形成一种较为安全的表演环境,“我关注的人和关注我的人都是我熟悉的人。”18号访谈对象表示。以此减少熟人的窥视以及因不确定的交流环境带来的危机感。

一旦被其他人熟人关注,这时模仿者就会调整行动策略,或减少发布频率。“比较介意我姨跟我爸关注了我的抖音。自从他们关注后,发布的次数都少了。怕他们觉得我模仿的有病,哈哈哈哈。”7号采访对象表示。或者发布时屏蔽一些熟人,13号访谈对象表示;或改变模仿类型等。“模仿一些较正常的视频,省得我妈说我。”19号访谈对象说。可以看出,在模仿实践中,模仿者与熟人交往的互动策略要远远多于和陌生人的互动。这一方面实现了熟人的再管理,缓解了社交倦怠,另一方面也强化了持续模仿的动力。

此外,熟人交往具有两个特点,一是交往的私密性。“抖音是个人私生活的展现,更自我的东西,比较私密,只有关系很好的人才相互关注。”4号访谈对象表示。二是感知的交互。互动频繁的模仿者往往具有亲密的社会关系,模仿实践不仅成为彼此的互动方式,而且也扮演着强化亲密关系的纽带。“我平日较多联系的人是同样经常模仿的人,在抖音平台上有更多的互动。一定要交换社交,如果有人天天点赞,自己还不发,觉得很可怕。”21号访谈对象表示。可见,私密性与感知交互对熟人的互动设置了门槛,也保证了模仿实践的安全性与私密性。

4.4 看得见的共同体:“眼见为实”的交流

访谈发现,模仿者对被模仿者及相似的模仿群体,并没有产生一种强烈的情感认同,而是基于“眼见为实”的交流,融入了看得见的共同体。用户没有群体意识,但却成为群体的一部分。模仿实践不只是单个用户的展示,而是不同用户去语境的共同表演。共享模仿时空中的用户,不仅可以得到同类模仿者或观看者的认可,而且一定程度上抹去了用户行动发生的社会环境,使得模仿成为一种更为普遍、纯粹、常规的交流方式。在模仿表演中,用户从单一的个体化身为拥有共同爱好与模仿表征的群体。

看得见的共同体的形成主要是视觉暗示在起作用。模仿者基于同一模仿母版,同样的动作、同样的特效、同样的匿名可见,相似性较高,会减少不同社会背景的人的差异性,在这里,性别因素、社会背景等因素都被弱化,群体的吸引力增强了。即看得见的模仿表演促进群体生发与聚集的同时也增强群体的吸引力和凝聚力。“当我看到拍同款页面下面很多人都在模仿,就会有想模仿的欲望,要是没有人拍,我自己也就不会拍。”17号访谈对象表示。用户基于模仿形成了独特的群体交流方式与互动形式。

此外,抖音内容生产很大程度需要依靠用户低成本的复制与传播信息,而模仿是最为简单的方式,模仿人数及模仿环境营造的表演氛围,加快了用户融入群体并与之互动的速度与频率。“我每次看到一个比较热门的模仿视频,总会点进去看看,如果模仿人数很多,我就跟着拍,并在众多的模仿者中找到与自己期待相似的视频进行模仿。”11号访谈对象表示。在视觉机制形成的共同体中,模仿者不仅强调与他人的互动,而且构建了与群体互动的交流形式。这种群体交流不是基于某种精神,而强调彼此看得见。

5.讨论与思考

通过对32位研究对象的访谈,本研究认为,对“可见”的定义,是用户启动模仿实践的关键,用户通过模仿塑造的新交流方式是锚定模仿的主要原因。用户基于模仿实践,创造了一种新的互动与交流方式,与自我、他人实现了“共栖”与“共生”。这种模仿实践是一种更加本能的活动,少了社交中的理性指导,多了交往中的舒适与平和。在模仿实践中,彼此可见的用户扮演各自的角色,或观看者或表演者,没有了复杂的社会关系与角色,交往得更加平和,人的主体性也更加显著。

相比大众传统时代,网络时代的模仿实践具有两个鲜明的特征。第一是更为平等的互动与交流。以往的模仿,更多的是从高到低的模仿,“只有在从上到下的影响耗尽之后,反过来从下到上的模仿才会发生,不过从下到上的影响是相当罕见的”。[15]而现如今网络模仿在一定程度上发生了逆转。基于媒介的模仿者与被模仿者的互动,模仿者与被模仿者并非是主客体的关系,都是模仿实践中的主体,近似于最早的面对面的较为平等的传播。模仿实践中的互动,是互为主体的互动,改变了以往由上到下的模仿流向。另外基于模仿环境的去制度、去社会背景等,模仿者之间无障碍沟通,实现了自身效能的最大化,凸显了人的主体性。第二是基于模仿的交流更加以人为主,符合人的内在需求。用户基于模仿互动,塑造了新的社交渠道与交流方式,这种交流方式,不是对原有全部社会关系的维持,而是进行精细化的自我重塑,强化亲密关系,回归交往的本质,增强自我效能感。用户不仅将模仿作为自我娱乐、自我陪伴的方式,也将过往的模仿视频作为自我记录、自我欣赏的存储方式,用户更多地以自我为中心建立了更为私密的、精细化的社交空间。总之,在社交媒体提供的互动框架内,用户并非被动,反而他们不断发现或创造新的交往方式来满足自我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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