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岁女骑手的“飞驰人生”

2022-10-12 16:13章清清
妇女 2022年9期
关键词:骑手饭店长沙

章清清

屈姐做外卖骑手三年了。

她身材单薄,常年穿一身灰色的长衣裤,冬天戴着口罩,夏天戴着防晒面罩。如果不是她细声细气地喊一句:“您的外卖到了!”她是男是女,一般人没法分清。

三年前,她还是一家饭店的老板。屈姐的人生故事里有不甘,也有梦想和希望。

电梯停电,她爬21楼送外卖

八月,骄阳依然似火。进入了盛夏的长沙,太阳一出,就有了热辣的力度。

8点半,在长沙绿地中心写字楼一楼的瑞幸咖啡见到屈姐时,她已经顶着日头送了5单咖啡了。

为了防晒,她把自己包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这也是她和男骑手外观上唯一的區别。她属于顺丰同城快递站骑手,这个站点以绿地中心写字楼为中心,配送周边3公里范围内的外卖物品,屈红玲是这个站点唯一的女骑手。

早上8点到9点,是第一波外卖高峰,也是外卖骑手分秒必争的时刻。

“滴、滴,您有新订单了……”屈姐手机不断地响着,她熟练地操作接单,“这单是湘雅医院的。”等店员把咖啡打包好,她迅速接过来,开始一路小跑着往外奔。“今天店里的单有点多,超时扣钱就划不来了。”

咖啡店离她停电动车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一旦接单,系统就开始计时,她必须争分夺秒。

“就这一小段路,我每天这么来来回回要走几千步。”她气喘吁吁地跑到电动车旁,把咖啡小心放好,戴好安全帽后,车子启动驶入明晃晃的烈日下。

长沙的天气冬天酷寒、夏天酷热,对骑手很不友好。按站点规定,他们上班的时间是早8点半到晚上8点半,但为了多送几单,她常常提早或推迟上下班时间。

送完这单回来,她的衣背上已经有了汗渍,她浑然不顾又一路小跑回咖啡门店,刚刚在回来的路上她又接到了咖啡订单。

趁着店员制作的间隙,她先咕噜噜喝一大口水,歇口气告诉我。

“你知道我们送外卖最怕什么吗?电梯停电!有次我接到一个21层楼的订单,刚巧就停电了,我爬了21层,腿都快爬瘸了……”

离婚第二天,她长出了白发

屈姐叫屈红玲,长沙人,今年43岁。人到中年,出来跑外卖的女骑手,很多是遇到了家庭或者婚姻的危机。

屈红玲正是如此。她的婚姻开始得仓促——年近30岁时相亲认识了他,结果她未婚先孕,于是匆匆结婚。还在谈恋爱时,她也隐约察觉到他喜欢赌钱,但她当时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婚后,两人原本在高桥批发市场做口香糖生意。不料,有天仓库失盗,几万元货被偷得精光,生意破产。夫妻俩只好把几岁大的儿子交给父母带,双双去深圳打工。

几年前,长沙的老房子拆迁,他们分到了几十万元。这是一笔意外的惊喜。夫妻俩从深圳回到长沙,花了三十万在湘春路上开了家饭店。他改行做厨师,无师自通,厨艺相当不错。颇有头脑的屈红玲也从别家饭店里“挖墙角”请过来一个大师傅。

饭店位置不错,又有大厨掌勺,走的又是精致家常湘菜的路线,好吃不贵,生意一度火爆。除了店内宾客盈门,外卖单也应接不暇。屈红玲说,那时,每到饭点,她的饭店门口就会聚集很多外卖骑手,她有时开玩笑地对他们说:“如果我饭店关门了,我可能会跟你们去跑外卖了!”

这本是一句戏言,谁想到,几年后却成了真。

屈红玲说,前夫当厨师的兴趣和勤奋只维持了一段时间,赌瘾却犯了,常常一赌一通宵,赌红了眼,就把饭店的生意丢到一边。常常让她一个人前堂后店忙得跳脚。

屈红玲一开始是劝,后来是吵,再后来是跪着求,可他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但背着她继续赌。

十赌九输,直到有一天,她清账时,发现店里所有的现金都没了,甚至到了连门面租金都交不出的地步。几天后,饭店门口还来了好几个不明身份的男子,她这才知道,他不光输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还欠下了巨额的网络贷款。

“这个婚必须要离了!”屈红玲说,这是她当时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也是一个夏天,她选了一个日子,平静地跟他谈离婚。

儿子归她,没有其他财产分割。离完婚,屈红玲重重地松了口气,起码前夫的巨额欠款跟她没关系了。

她回去把饭店关了,把员工遣散。当天晚上,她说,她睡了多年以来第一个踏实的觉,第二天起来,却发现乌黑的头发突然多了很多白发……

43岁的“飞驰人生”

离婚后,债务危机解决了,但生存问题马上摆在了眼前。

她有大专学历,但在人才市场,40+的年龄能给她选择的机会并不多。一般商超服务员的工作,虽然相对轻松但收入也很有限,还不足以养活她和儿子。于是,多跑就能多赚的“送外卖”成了她的不二之选。

一开始,屈红玲是在麦当劳送外卖,一段时间后,她就跳槽到了接单更多的顺丰同城快递。她身材瘦弱,却要像男人一样骑着电动车干这跟时间赛跑的“飞驰人生”行当,其实并不顺利。

别看送外卖的活不难,却也有技术含量。比如,她刚来时没有经验,咖啡在电动车上放得不到位,不是洒了就是翻了,导致订单被客人打差评,让咖啡店门店经理对她意见很大。

还有一次,她送餐送迟了几分钟,没跟客人沟通又不想因超时被系统扣钱就提前点了送达,最后遭客人投诉,不仅扣了200块钱,还差点被炒鱿鱼。

日常的苦和累留下了实实在在的印记。她把裤子掀起,腿上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这是常年飞驰在马路上,为赶时间,时常要在汽车和行人间穿插,被汽车刮擦或者摔倒留下的。

每天最忙的时候是中午11点半到下午2点,这个时间段她要送20多个外卖,她给顾客送到手的都是热腾腾的饭菜,轮到她自己,从快打烊的快餐店端来一些残羹剩饭,匆忙扒拉两口,继续接单。

好在她是长沙人,又住在这一片区,熟门熟路,比那些初来乍到的男骑手有优势,渐渐站稳了脚跟。现在,她是“绿城”这个站点接单量数一数二的骑手。而且,她比男骑手更强悍的是,只要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需要请假,她可以做到365天无休,过年也照常接单。

说到逢年过节送外卖,屈红玲的讲述里有辛酸但也有温情。

比如,有的客人会嘱咐她路上慢点,迟到了也没关系。有一年大年三十,她在麦当劳取餐,一个正在用餐的客人,突然叫住她,塞给她一个大红包……这些都是这个钢筋水泥城市里陌生人给一个女外卖骑手的温暖和爱。并且这一行付出和得到是成正比的。

她笑着给我看她带儿子去吃火锅时的照片,脸上笑意荡漾。“为母则刚!”她说。

期待爱情 过不将就的人生

屈红玲并不愿意把自己定义为一个单纯意义上的体力劳动者。

她在城市长大,念过书,她说,她的同学混得好的有在三甲医院做医生。所以,她时常会反思自己的人生到底哪几步走错了,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她最懊恼的是自己当初没有多读一些书,考一所好的大学。

离婚后,有人给她介绍过对象,她也去相过亲。她给我看过她穿着花裙子的照片。绑着马尾,看着比她实际年龄要轻。“我闺蜜说我并不是一个只会卖苦力的女人,她说我要找一个可以进行精神情感交流的人,我还是认可的。”

“你是说你不想再随便找个人嫁了,宁可靠自己做骑手,对吧?”

“嗯。”一丝羞赧浮现在她的脸庞,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怎么什么话都跟你说了。”

当然,她也希望能快一点结束做外卖骑手的日子,因为感觉对儿子太亏欠,“天天在外面送外卖,基本上没有时间陪他,连给他做饭时间也没有,他也是叫外卖。”

她对未来有筹划。再攒攒钱,开一个米粉店。她做过餐饮,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还有点经验。

那一天,屈红玲一直跑到晚上9点半才收工,她匆匆买来一份盒饭,边吃边在手机上算今天的成绩。“跑了50多单,还可以,如果下午没下那场暴雨,我可以跑更多。”

儿子打来了电话,催她回家。她连声应承着,起身收拾碗筷准备回家。

写字楼宽大的玻璃窗上映照出夜城市流光溢彩的灯火,从外面往里看,她的身影和城市的光影交融在一起。她对我莞尔一笑,挥手告别,“儿子在等我,说给我留了西瓜。”

我目送她骑车离开,汇入远方的车流。

编辑/宋凌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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