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素怀朴总关情
—— 赏孔祥庚诗词后作

2022-11-05 15:53段丽白族
边疆文学 2022年9期
关键词:怀古诗词

段丽(白族)

云南自古是骚人墨客的精神乐土,心房上栖居的理想圣地,激荡着神秘色彩的“彩云之南”,自汉代“武帝追梦”“彩云南现”之说竞起,更充溢着浪漫主义气息,物华天宝,风景毓秀,人杰地灵,吸引无数古今文人,交游雅集,吟咏诗词,唱和不绝。一方山水滋养一方人,孔祥庚先生籍贯为云南,其人生长于斯,职事于斯,“云山之南”的山水风物、民淳俗厚滋养着先生之心灵,亦沉淀于其诗词创作的字里行间,籍其著作《云根诗词》三卷等,可览其貌。

一、君子务本,本立道生

《云根诗词》三卷作为孔祥庚先生创作的诗词别集,收录作品逾二百余首,其诗词创作题材广博,内容富赡。初见《云根诗词》之名,即觉深意存焉,续览全书,便更可确定感念亲情之作乃孔先生诗词创作要目,其惯以脉脉温情,书写孝亲事亲之事,或是寻常时日里与妻儿、手足间的温馨互动,颇具意味。

先从孝亲诗作论起,孝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最密切的亲情纽带,血缘亲情作为人类最本源、最真挚的情感,由孔子谓作“孝”,《论语·学而》篇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言君子之仁爱之心可从孝道引申而出,是君子立德修身的始基。孔祥庚先生撰写孝亲诗多篇,又以“云根”题目己作,足见其对以孝立身的君子务本之道之认同。“云根”二字,唐代“郊寒岛瘦”的贾岛有诗云“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题李凝幽居》,中国古人一般认为白云触石而生,生成石为云根一说,流传广泛,故诗词文赋所见的云根通常并非单一指向石根云气的美景,更是历代文人亲情书写的习用之典。当然,孔先生在其诗词集后记详述了书名缘起,引与诸葛亮关联甚密的“石为云根,云为文彩”一句,言明以“云根”谓诗词集名,确是表达对父母的感念之情,见微知著,足见先生对典故的熟稔于心。不囿于书名,先生对父母的拳拳深情可据其作品寻得,《谒父母故居》全诗八句,沿袭先秦经典《诗经》的艺术创作手法,以物起兴,“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朱熹《诗集传》),该诗首联、颔联依次以参天大树、碧波池水、庭院橘花、翰墨丹青四个物象起兴,营造了温馨浓郁的家庭氛围感,继而由景入情,颈联、尾联曰“娘端茶饭济贫穷,父配良方救病人,离去当年情不禁,归来此刻泪频频”,语调平实,感情充沛,诗中乐善好施双亲跃于纸上,“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论语·里仁》),游子在外,归家恸泣的复杂心情亦得表露。《虞美人·赠母亲》则书写慈母为儿劬劳,视弱发苍,终日忙碌于灶台,扶门待儿归来,方寸之间,尽是为人子女的自责与深情。须知,孝亲主题书写素来为文人青睐,从“千古孝思绝作”(方玉润《诗经原始》)的“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诗经·小雅·蓼莪》),到唐代诗人孟郊《游子》“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亲倚堂门,不见萱草花”,《游子吟》“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子女赡养、孝顺父母,是人类社会的道德义务,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古今孝亲诗作,不绝于耳,《虞美人·赠母亲》便是以寻常之语寓充沛情感,传递血缘亲情之爱。同时,孔先生撰作亲情诗《虞美人·赠妻子》《妻子五十岁登泰山》《父女重逢》《减兰·携孙女观荷田》等,记录作者与妻子、女儿、孙女的温馨日常。

二、怀古咏史,洞鉴古今

综览孔祥庚先生的诗词创作,常拾点旧说,抒情言志。其选撷中国古代的历史事件或历史人物,以历史意识润泽生命底色,永葆赤诚之心。见诸《云根诗词》的《陶渊明》《司马迁》《山中宰相》《苏轼》《赞王昭君》《月下看花》《李清照》等篇目。为西汉著名史家司马迁作诗撰文一向是中华文人的传统,司马迁家学渊源,秉其父司马谈遗志,继太史令一职,其人洁清自矢,目达耳聪,颖悟绝伦,然命途多舛,横遭“李陵之祸”,身心受辱,然太史公发愤著书,持“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礼记·礼运》)之信念,撰成“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记》,彪炳文堂,五十万余言洋洋洒洒,鲁迅更盛赞《史记》是“史家是绝唱,无韵之离骚”(《汉文学史纲要》),太史公的倜傥人生及其“不虚美,不隐恶”的史家“实录”精神,经久不废,成就“立言”之不朽(《左传·襄公二十十年》),古今骚人墨客无不感念于斯。汉代牟融《司马迁墓》云:“落落长才负不羁,中原回首益堪悲。”宋代文人竟直以《司马迁》为题写诗,王安石云“成书与后世,愤悱聊自释”,“虽微樊父明,不失孟子直”。秦观云“子长少不羁,发轫遍丘壑”,“高辞振幽光,直笔诛隐恶”。孔先生读罢司马迁带自传性质的《史记·报任安书》,对太史公“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一说,深以为然,遂从王安石、秦观等文人,作《司马迁》一诗曰:“多因磨难造英雄,蒙赐宫刑坐狱笼。绝路怜才青史著,残躯矢志泰山同”,此诗感情沉郁,义愤太史公坎坷人生之余,直表崇敬。

五柳先生陶渊明、“山中宰相”陶弘景、诗仙李白、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轼是古今文人共同认可的“清风朗月”,为世人称颂不绝。孔先生常手不释卷,阅读诸家著述,缘事而发,落笔成诗,《陶渊明》一诗便撰成于其阅读《桃花源记》《宋书》后,因感佩陶渊明不慕名利,即:“‘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人!即日解印绶去职’,赋《归去来》”(《陶潜传》),写诗道:“辞官种豆避尘嚣,陶令佳名不折腰。天下英才难自保,斩妖利剑赖谁操!”颇有几分金刚怒目式诘问的味道,大力标举陶渊明的果敢无畏,品行高洁,会不禁联想到唐白居易的“尘垢不污玉,灵凤不啄膻”(《访陶公旧宅》。陶渊明是魏晋高士,少壮时有济世功业之念,曰:“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杂诗·其五》),后生归隐意趣,曰:“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归园田居·其一》),其几番出仕、入仕,终麾而去之,自此沐风栉雨、躬耕不辍,纵使箪瓢屡罄、絺绤冬陈、恶病侵袭,仍保持高亮气节,绝不屈心抑志,陶潜既殁,挚友顾延写祭文大褒其行,谥号“靖节”,千年以来,文人们无不仰慕,奉名“古今隐逸诗人之宗”,乃至孟浩然曰“最佳陶征君,日耽田园趣”(《仲夏归汉南寄京邑旧游》)。孔祥庚先生除《陶渊明》外,另撰古诗追思南朝陶弘景,陶潜辞世后,集儒、释、道三教思想于一身的陶弘景崭露头角,作为道教上清派茅山宗创始人,陶弘景颇有诗才,其人生轨辙与陶渊明有相似之处,都先入庙堂,后隐于江湖,曾以《诏问山中何所赋诗以答》表隐逸之心,云:“山中何所有,领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陶弘景蛰居茅山,隐逸生活逾四十余载,但异于陶潜,陶弘景心有所系,据《南史》载“国家每有吉凶征讨之事,无不前来咨询。月中常有数信,诗人谓之‘山中宰相’”。 孔先生撰诗《山中宰相》云“清流落地声平静,彩练升天根底空。独出庙堂居草野,纷纷咨询到庐中。”言辞之间,既称许陶弘景纵情山水的率真洒脱,又共情于其忧国忧民的仁义情怀。

孔祥庚先生对唐宋文坛翘楚李白、苏东坡仰慕至极,好读二人传世名篇,对二人的性情美才最是欣赏,其尝读太白诗《月下独酌》,信笔写下“最爱花间一壶酒,香飘月皎真情守”的感慨,有歌谣风韵。仙风道骨的“谪仙人”李白,诗多雄浑奔放,时刻不在散发“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艺术魅力,但《月下独酌四首》确属其“清真”美学风格的代表作品,本组诗其一开首即云:“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以寻常生活片段入诗,却移情于物,妙不可言,太白的不羁洒脱似呈之眼前。孔先生当颇爱李白组诗《月下独酌》,故仿作《月下看花》一诗云:“中秋明月照千家,露冷庭幽瘦众花”,既传递出诗词家们写岁时节日多共有的寂寥感,又平添几许宋词的清冷孤高之美。苏轼是北宋文坛巅峰作家,其开创的豪放派诗词境界开阔、气势庞博,其文学成就之高自不待言,人格魅力更锐不可当,古今读书人每每听毕苏轼人生之曲折坎坷,再观其身处逆境却始终保持旷达心境,莫不由衷佩服,心怀敬意,吟咏称颂,孔先生不外如是,作《苏轼》一诗曰:“九死回生怀正义,五州贬逐爱苍天。长歌豪放古今颂,道在民间心底衔”,东坡自由达观的人生态度与人格趋向,孰能抗拒其魅力。

《赞王昭君》《李清照》二诗是孔先生褒扬王嫱、李清照所作,前者云:“寂寞深宫琐秀眉,众姝送礼画师肥,美人自爱羞行贿,大漠苍茫莫不归。”首句有宫怨诗味道,类于“玉容寂寞泪阑干”(《长恨歌》),后接昭君“被画工所误”(《西京杂记》)之说,类于吴雯吟所言“不把黄金买画工,进身羞与自媒同”(《明妃》),末句道尽离乡远嫁匈奴,归来无望的苦楚,感情细腻。后者曰:“鬼雄人景仰,壮语世间传,千年一才女,气度过儿男。”易安居士李清照为宋代婉约词宗,人谓“千古第一才女”,聪慧颖悟、才力华赡,其创作后期述家国情怀之词,备受推举,清李调元言“盖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雨村词话》),沈增植言:“易安倜傥,有丈夫气,及闺阁中之苏辛”(《词话丛编·菌阁琐谈》)。

怀古诗词是孔祥庚先生作品集收录的另一要类,所谓怀古,乃指亲身游览名胜古迹,因历史遗迹促发情感开关,触景生情而创作作品,方回《瀛奎律髓》卷三曰:“怀古者,见古迹,思古人,其事无他,兴亡贤愚而已”,实乃切中肯綮。《鸡足山遇雨》为作者登临雄峙于大理宾川鸡足山所作,此山因“前列三峰,后拖一岭,俨然鸡足”而得名,因日、海、云、雪“四观”而吸引历代文人亲临吟咏,孔诗开首四句曰:“得暇攀奇山,偶试谢公履。承兴步阶梯,直上六十里”,活用典故,谢公履为南朝山水诗人谢灵运为便于登山而发明的木鞋,为便于行走于山路之间,谢公屐装有两个木齿,上山之际去掉前齿,下山之时拿掉后齿,是古人的登山神器,多见于诗词,“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起穿谢公屐,日歌吟万松间,屐声锵然合节,与歌声相答和”(宋濂《看松庵记》),如此云云,谢公屐成为君子的怡然自适,从容不迫的象征物,孔先生采此典入诗,更能体现登山过程的妙趣,该诗末六句云:“雨丝蒙蒙飘,云霓冉冉起,神鸡未得见,万物雨中喜,惬意踏歌归,松烟满目矣。”作者此番登陆鸡足山,却因天公不作美,仅能欣赏到云、雨、松之景,但其并未沮丧,而因万物接受雨水润泽而满心欢喜,作者的知足常乐、积极乐观可见一斑。此类怀古诗词,常是撰作之人游先贤故地、名山圣迹之际的抒情作品,与游览主体情感紧密结合,力求情景交融,并以“一切景语皆情语”(王国维《人间词话》)为创作的最高要求,《云根诗词》中怀古诗竞出,《黄鹤楼》《李家山怀古》《抚仙湖怀古》皆是,多乘兴而作。

于此可言,孔祥庚先生籍一众贤才及其事,于咏史间,抒发着个体的思考、态度与情怀,其以《司马迁》《赞王昭君》《杜荀鹤》《苏轼》《李清照》体现对世情人性的洞察,善恶是非的判断,豁达境界的追求,以《陶渊明》《山中宰相》《读李白〈月下独酌〉》表达对天然率真、追寻真我的肯定。其借登高远眺,亲临胜地,于怀古间,以《鸡足山遇雨》等作品缅怀达人智者,表达自我情感。上述《云根诗词》的咏史怀古之作,可将其叙事结构概况为亲临古地—思慕古人—追忆古事—抒发己思。《论语·子张》录子夏语:“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确是如此,广泛阅读往往能坚定自我志向,诚恳的发问,多思考眼前之事,仁德便见乎其间,孔先生好博览群书,其咏史怀古诗借特定人事,申明己意,抒发情怀。

三、关切时事,缘情而发

时事感慨题材是孔祥庚先生诗词创作的又一要目,此类作品异于怀古咏史诗的追溯过往,咏怀抒情诗的寄望未来,而直接关照当下要事,以诗词为媒介,把握时代跳动的脉搏,感时事而作的诗词,尤能突显文学对现实人生的关注。早在两千五百多年前,孔子便倡导“兴观群怨”说,云:“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认为学《诗》可激发情志、观察社会、交往朋友、怨刺不平等,强调了文学作品的社会功能。又《礼记·乐记》云:“声音之道,与政通矣。”另曹丕《典论·论文》掷地有声:“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至唐代新乐府运动的白居易《与元九书》云:“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无不说明以文载道、以文明道乃中华文学之传统,乃为中国文学魅力不绝与终极价值追求之体现。孔祥庚先生的诗词撰作自觉继承了中国文学关切时事的传统,用无比充沛的情感,抒发胸怀家国、心系民生之情。此类作品若《云根诗词》所录之“长河问路行多日,广宇寻根梦几回。玉桂芬芳思枉在,中华儿女志相随”,该诗写于2007年10月中国自主研制并发射的首个月球探测器“嫦娥一号”成功发射并探月后。另有2021年先后发表的抗疫诗词《瑞丽等地边境抗疫纪实》《鹤冲天·感云南瑞丽抗疫并念江苏扬州》,致敬驰援云南瑞丽的白衣天使,并以“云南万里清和境”表达抗疫胜利坚定信心。当然,其感时事作诗,尤以近作《中国澄江化石地》的刊发最能说明。

2012年澄江化石地申遗成功,至2022年,恰逢十周年纪念,孔祥庚先生特赋长篇叙事诗一首,尽表时光倥偬中积淀的耿耿寸心。《中国澄江化石地》全诗凡128句,通篇以五言句式写成,全诗善序事理,总体上表达了人类生态文明铸就之不易,自然遗产保护之路的艰辛。诗歌叙事视角腾挪变化,灵活穿梭于古今之间,诗有追溯5.3亿年前的寒武纪古生物的活动盛况,饶有趣味,全诗文辞朴实,情感真挚,读来朗朗上口。此诗以云南玉溪澄江化石地的申遗之路为书写内容,作为我国乃至亚洲唯一的化石类自然遗产,若诗言之“澄江风日好,遂成生物邦”,澄江化石地乃享誉四方的生命摇篮、古生物集聚圣地,其有力证明了距今5.3亿年前早寒武纪时代地球生命的多样化,近乎所有重要动物类群祖先都孕育于此时,作为“生命大爆发”遗存物,乃人类地球生命进化历史之杰出范例。然而,正如孔先生诗中所叙,澄江化石群虽是极具科学价值的自然遗产,但其所在的帽天山及其周围的生态环境治理,曾经历过磷矿禁采、生态修复的艰难岁月,云南澄江化石地终于在2012年7月正式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岁过十载,回首往事,自是感慨万千,的确如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共建地球美好家园,任重道远,尚需同心戮力,砥砺前行。

凡上诠说,孔祥庚先生的古诗词创作,除散见于各类诗词报刊,主要集中保存于《云根诗词》三卷本内,其人勤勉好学,切问近思,尤热衷于中华诗词创作,笔耕不辍,作品宏富,检视其作,立类相从,约可立作自传述志、吟咏山水、追思先贤、论辩真理、咏物抒情、闲适生活、风物季候及其他,诸类之中,尤以感念亲情、怀古咏史、关切时事三类最能突显其个人思想与艺术特色,其诗词创作风格为平淡自然,又志深笔长,书写沧桑人事,又慷慨多气,雅俗言辞之间,又抱诚守真,一言以蔽之,抱素怀朴总关情,始终洋溢着积极的人文主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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