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子
时间像个势利的守门人,
放一拨人进去,
另一些拦在外边,
任他们苦苦哀求,
在冰天雪地里,
在太阳紫色的鞭影里。
开往郊区的车上,
我看见麻雀迁徙。
它们要去一个没有名字,
没有酒店和银行的地方。
去石缝中觅食,
去狗尾巴草中过夜。
忙完手头的活儿,
我就可以休息了。
埋头苦干那么久,
写了那么多,
画去那么多,
等于什么都没干,
正如所有的浮云
和所有的青草。
一本薄得可怜的书,
精髓还是别人的。
埋头苦干那么久,
现在我终于明白,
主要的真理早已说出,
剩下的空间非常有限,
仅仅是用一把斧头
将影子的影子
砍成袖珍的风景。
他不停地往回看,
因为前边除了雾
什么也看不见。
他看见二叔白发苍苍
向他跑过来,
“你忘了带这个。”
原来是没写单位的工作证。
他看见二叔的眼睛泪汪汪,
就知道他已经太老。
他感到腿脚发软手心冒汗,
就知道自己也不再年轻。
夏天黑黢黢的腹股沟里,
发亮的虫子飞翔。
我的前半生已通过安检,
勇猛的队伍溃不成军。
我的未来在身边的传送带上——
东倒西歪的书柜和写字台,
还有一部掐头去尾的忏悔录!
急诊室里孩子们的哭喊,
楼上坏脾气木屐的敲打,
卡车的轰响牛蛙的聒噪,
刺耳的声音像灰尘飞扬,
落在我的灯芯绒外套上。
我的内心——
一条清白的大道,
没有男人的汗味和纸币的怪味,
没有女人与肥皂剧混合的甜腻。
一条通往世界的大道。
那些耀眼的路牌我已摘掉——
雅典,长安,
巴黎,上海,
苏格拉底,我去死你们活,
托尔斯泰,艺术有什么用?
资本主义,自己的掘墓人,
存在主义,头顶巨石漫游,
纳斯达克,足球彩票,
在一个不知庄家是谁的地方,
我喜欢停在路边,
看摊开的柜台上完成的干净的交易,
看藏在袖中的两个人的手暗中较劲。
我从伟大的废墟看到人的汗水,人的神奇,
就连蚂蚁的力量也不可小觑,
我从对着女人喁喁细语的男子身上看到我自己,
而女人清风般的爱抚和命运女神般的暴风骤雨
我也看在眼里,我知道这是所有人的命运。
我在人群中苦着脸,
我不喜欢仇恨,
无论这仇恨来自看门狗
还是我亲爱的同类。
这是我的声音,我的形象,
有时远超过我的躯体,
有时几乎是一粒尘埃。
望着美丽女人从身边走过,
我听见我发出轻轻的叹息——
这是不死的本能,
这是禁止的爱慕……
太多噪音在空气中飞,
我的肉身离幸福的本性
已经太远!